第91章
鲸鱼真的就像小孩子一样,歇斯底里哭过,没力气了,就窝在她怀里睡着了。
宋若用手臂圈着她,小心翼翼搂着,像照料一件易碎品。
夜已经深了。屋子里没开暖气,渐渐凉意从屋外渗进来,寒浸浸的。
抱着归抱着,只怕这样子背心还是要着凉的。
宋若目测了一下沙发到房间的距离,蹙了蹙眉。
以她的体力把鲸鱼抱回房间基本上不太可能。
更何况刚刚她也陪着她哭了一场,现在只觉得虚脱。
孟璟持续问她,爷爷什么时候走。
可她只能回答她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确定。那天的梦里面,只有事件印象,具体细节自然是模糊的。醒过来了之后,冷汗交加之余,忽然发现,她之所以有孟爷爷一直健在的印象,是因为原著作者恶趣味地描述了原主求而不得的全过程,写得十分详细,时间线因看起来而被抻得很长很长。其实从原主的结局来推测也可以知晓,假使她结局时孟爷爷还在世,是绝对不可能出现那样凄惨的下场。
因为,孟老爷子是那样地回护她。
似乎“宋若”这两个字有某种奇怪的buff,爱护她的人,总是会以各种形式被她弄丢。
先前她还有些不满,想着如果不能提前预知剧情,那么穿书的意义何在?
现在如她所愿了,她才发现,生老病死本来是人之常情,遇见时顺其自然即可,提前预知反而越加残忍。
她没打算让孟璟和她承担同样的苦楚,可是鲸鱼却还是发现了。
从来没见过这么委屈的孟璟。
眼睛红红的,眼泪啪嗒啪嗒掉个不住,就是咬着嘴唇不出声。
宋若真的怕她憋着憋着,脑海里的哪根弦就绷断了,于是轻轻地对她说“没关系的,在我面前不用假装强大,哭出来就好了。”
鲸鱼就把脸埋在她胸口,放声哭。当她越哭越厉害,宋若安慰她,剧情有些地方变了,她记得也不清楚,况且就算她看到的就是剧情本身,那也未必会按照既定轨迹发生。
“比如那书里,你就一点都不喜欢我,”宋若捧着她的脸,“你可讨厌我了,别说我这个样子碰你的脸,就是我坐得离你近一点,你都会受不了,立马走人。”
孟璟愣了愣,挂着满脸的泪问了句“不喜欢你,她瞎吗她?”
一半是听到这些,看到了希望,放松了一点点,一半是累了,才睡着。
宋若扶她在沙发上躺好,去房间拿了床羽绒被来,盖好以后,蹲在旁边,轻轻摸了摸她的脸。
眼角还有些泛红。她是头一次见到这么手足无措的孟璟。
她不能放任鲸鱼独自躺在沙发上,像座孤岛一样。她也在她身边躺下。
幸而两个人非常瘦,一起睡,沙发都还剩转身的余地。
也不知睡了几个小时,鲸鱼又醒了,脸在她脖子那里轻轻蹭蹭,像个口欲期的婴孩一样,又找到她的嘴唇开始吮吻。
宋若一直没有睡着,轻轻地回应她,她一回应,孟璟就停了,抱着她不做声,既像是被她撞破偷偷亲吻而害羞,又像是太难过了,所以说不出话来。
屋子里只开了一盏浅橘色的地灯。
宋若拍拍她的背,“宝宝,我们回去住,好不好。”
孟璟在她怀里仰起脸来,两只眼睛还是红红的,问“你叫我什么?”
宋若却又说不出来了,别开视线,“没有什么。”
孟璟不做鲸鱼了,化身八爪鱼,把她搂得紧紧的。
次日她们就搬回了孟家。
虽然显得有点来回折腾,但事从权宜,人获得了新信息,自然会做出新决策。
原本宋若离开孟家,是为了避开鲸鱼的追求。后来让鲸鱼在这里,是怕她在孟家不自在。
鲸鱼虽然大大咧咧的,但是某些方面非常细腻。
设身处地想一想,假若她是孟璟,和谢琼和孟姗姗同处一室,那股子尴尬劲儿真的有够受的。
鲸鱼现在无论如何也要回去。她觉得自己有义务陪伴她。
她俩回去那天,恰好孟姗姗也在,她端着咖啡杯似笑非笑地问“怎么又想起来回来住了?”
孟璟精神还是不太好,宋若替她说了一句,说自己想家。
孟姗姗呵了一声“孟璟会想家?有你在,她谁都不想。早先不还丢祖父一个人在家,跑去拍戏。”
宋若感觉到一丝尴尬。这些话又恰中靶心。她扭头望望身边的孟璟,果然眼圈儿已经红了。她抬手在她背心轻轻摸了摸。
孟璟勉强笑了笑“就,准备高考太累了,没有时间做饭,我老婆又有洁癖,不是自己做的东西不爱吃,再者说,谁的手艺也赶不上芬姨啊。没那么煽情,我们就想回来蹭个饭。”
对于她俩的回归,老爷子和芬姨自然是喜不自胜,芬姨早在厨房忙开了,过年也没有见她这样高兴。老爷子则乐呵呵地表示“就应该留在我身边,搬出去做什么,我老头子还能有几年?把我送走了你们再二人世界去!”
孟璟再也忍不住了,起身奔向洗手间。
宋若后来回想这一段时日的相处,就觉得这个穿书和剧情重启是有意义的。原主的求不得,通过她得到了改写,而原著中鲸鱼后来延续终身的,“祖父生命的最后一程,没有好好陪他,他离去时,也不在他身边”这个遗憾,也得到了弥补。
很多年之后,宋若还是会想起鲸鱼在高考前这段日子有多么乖巧。
那时候,她已经又有点蔫坏蔫坏的,行事剑走偏锋。
唯有那一段时日,大鲸鱼乖得让她心疼。除了上课,鲸鱼几乎都在家呆着,孟爷爷受慰问演出的影响,发展出一个听评弹的爱好,鲸鱼一颗摇滚的灵魂,很受不了那个节奏,可是每天也都陪着祖父听,甚至后来她还能唱一段《误责贞娘》。
对于看不惯的表姐,鲸鱼也收敛了锋芒,从来没有起过高调,哪怕装也装出了一副姊妹和睦的样子。
五月底的一天,宋若陪老人在后花园散步,老人和她说“我没有哪一年像这样满意过,孟璟又乖又上进,和谢琼那孩子,两姐妹总算也握手言和了。但是若若啊,你可要答应爷爷,哪天我不在了,你要帮我照看她。她看着外头强,其实底子弱。你看她长得高吧,也不像个经不起摔打的,可从小到大,没有哪次流感少了她的。”
宋若回想了一下,也点头“她是真的很爱感冒。”
黎芳对某个消息猝不及防。一开始她来到这所重点高中,是海归,外形也不错,这学校的众多青年男女教师都跃跃欲试,想要上前撩一个,看能不能变成自己人。其中就有宋毅。黎芳接管如今的理科一班时,宋毅就和她说过,孟璟和宋若都是孟家首长的掌珠,提醒她多多关照。
那时候她没有太多社会经验,性子也十分耿直,对于这个提议非常不以为然,所以一次也没有特意和这位孟家首长联络过。后来孟璟和宋若又双双涉足演艺圈,她更加认为,这位老人对于两位掌上明珠的学习没做什么硬核要求,搞不好今后都是靠脸吃饭的,因此对于家长会上的和蔼老人,也只是保持应有的敬意,而没做额外的深谈。
正因为如此,在高考前夕听闻他故世的消息,才会觉得愕然不已。高三年级上期的期末家长会,她记得老人看起来精神还十分矍铄。
大自然有她的一套法则,万物的来和去,都有他的时间。毕竟不是亲眷,她对于老人辞世不过有几分感慨,谈不上悲痛,但是她不得不考虑到这件事对两个学生的影响。
都是好苗子。
尤其孟璟这二年是肉眼可见地进步,说是飞升也没什么不妥。毕竟最开始宋毅给她说的,不知道这孩子是突然文曲星附体,扶摇直上,还是用高超的技术作了弊。反正进七中时捐的那栋楼是货真价实的。以她的基础,放在整个七中,那可是垫底辣妹。
总不至于努力了两年,中间去拍过电影,回来还能考个喜人的分数,临了,却因为亲人撒手人寰,就变成水中月镜中花,成绩一下子打回原形,掉落回捐楼的那会儿吧?
对于自己这个心思,黎芳是有罪恶感的。她觉得自己挺不近人情了。当务之急难道不是关注两个人的心理健康?宋若是本来就很沉静,一望而知是那种文静的美少女,活成一幅画的。
她担心的是孟璟。
来七中两年,她听了不少有关这位的传闻。初中时期就是个全市闻名的小太妹了,进了高中算是佛系了许多,可积威太盛,所到之处依旧让人闻风丧胆,一万个人有九千九百九十九个想不到,她后来搞起了电影,还兼职做学霸。当年这小姑娘打起架来不要命,打完后,人家问她姓什么,她说姓张。因为不想惹祖父不高兴。然后大家问她,百家姓那么多,除了孟,还有很多好听的姓氏,干嘛要挑“张”呢?有什么讲究吗?这位二世祖勾唇一笑“嚣张的张。”
也是中二度爆表的一位。
不管怎么说是个泼辣的。
现在却越来越静悄悄。有好几次,她都看见她坐在座位上发呆。每天到班上来围观她和宋若的别班学生一起接一起的,怎么都禁止不了,有的甚至是外校的,借了朋友的校服穿,装作七中的,就为了近距离一睹两人的芳容。然而孟璟这个当事人却半点反应没有,总好像在魂游天外。这情况近来越发严重了。她开始还以为是高考将近,这学生有压力。现在看来不是。黎芳想自己或许错了,该早早疏导的。现在希望亡羊补牢,犹未为晚,她六月三号将孟璟叫到办公室。
周遭的同事都不在,只有她们一对一面谈。
黎芳发现人叫来了,却不怎么好开口。斟酌了半天,才咳嗽一声,问了句“孟璟同学,最近怎么样,有没有什么需要老师帮忙的?”
孟璟穿着校服,在对面坐着,看起来非常俊美,也没什么表情。但黎芳却觉得她很悲伤。
她说话倒是很有条理“老师是想关心我爷爷的事吧。他睡梦里走的。没什么痛苦。”
黎芳“……”
孟璟站起来“老师放心,我会好好考,爷爷也希望我有个好成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