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醒来
初三躺在床上,心中发慌,他想,他希望这个少女捣鼓出来的药即使无用,也千万别有毒的。
不一会儿,又忍不住想,活着也是受罪,倒不如她那药有问题。
思着想着,初三感觉床畔有人站了起来。
阿泠给初三抹上复骨膏后,小童端着水入内,阿泠看了看昏迷的奴隶,起身走远。
她要走了吗?
应该是的,她今日的实验结束了。
他对于她的作用不就是如此吗?
刚闪过这个念头,初三感觉床头有人坐下,干涩分裂的唇上传来温润的触感。
阿泠用纱布沾了水,轻轻擦拭初三的开裂的唇角。
初三心如擂鼓,砰砰砰跳了起来,她这是在做什么?
她怎么还没走,即使她想用他的身体实验,但这种事怎么会在范围之内。他告诉自己不要被她蛊惑了,这个人表现得再温柔,和从前那些人也没有不同,都是想利用他罢了。
而这种人在无聊的时候,不会吝啬于展示自己身为贵人的温柔。
这样想着,初三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
阿泠不知道初三的想法,做完这些,见小奴隶还是没有醒,叮嘱了几句,离开房间。
小白懒洋洋地蹲在阳光里,那只蓝□□眼淡漠地朝阿泠望过来,漫不经心地叫了声。
阿泠走过去抱起它:“小白,有人养伤,我们不在这儿打扰他好吗?”
眼看阿泠的手将靠近,小白飞快地躲开。
阿泠看着逃到瑞兽石像上的小丑猫,失落地低下头。
果然还是不喜欢她,她转身离开,刚迈开腿,高傲的猫叫从脚踝传来。
阿泠一下子就开心了起来。
阿泠回到院中,良姜已经准备好午食,阿泠的午膳很简单,她用了些东西。
午膳后魏芊芊来了将军府,还给阿泠带来了覃阳最新的消息:“阿泠,你还记得那日那个叫初三的奴隶吗?”
阿泠慢吞吞地抬起眼,望着魏芊芊。
魏芊芊失落地说:“听说他死了,真可惜,这样厉害的兽奴不常见的,不过也难怪,那日他受的伤那般重,唉……”
阿泠低下头,没吭声。
魏芊芊感慨了下,又推了推阿泠的胳膊:“你母亲回覃阳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拜见她,到时我陪你一起去,我告诉你,你那个继妹可是个厉害的,你若是不小心,或许要被她吃了。”
“我已经去过了。”
“去过了!什么时候?”
阿泠捧着茶杯轻轻抿了小口:“今早上。”
魏芊芊腾的一下站起来:“那李淑可有对你如何,还有你那两个霸王似的弟弟妹妹可曾欺负你了?”
比起魏芊芊的激动,阿泠不慌不忙地说:“没欺负我,我去了,母亲让上茶,然后说了会儿话,我就回来了。至于母亲和敬候的生下的儿女,我不曾见着。”
魏芊芊细细打量了几眼阿泠,见她的确不是受了委屈的样子,这才放下心。
她和阿泠是表姐妹,分别数年,按理没什么感情,可那日阿泠回覃阳,她在将军府等她,魏芊芊望着阿泠从马车上下来,她披着白色的斗篷,脸色却比斗篷还要白,魏芊芊那颗怜弱惜柔的心油然而生。接着几日相处下来,魏芊芊发现阿泠又听话又乖巧,虽说没有大覃贵女的飒爽英姿,但魏芊芊却已经拿住了自己阿姐的身份,既然舅舅不在,她该好好照顾她。
“这样也好,你姓赵,和李家没什么瓜葛。”魏芊芊抓住阿泠的手:“过几日,白家兽场又有一场比赛,阿泠,到时候我带你去看吧。”
“我,我不想去。”阿泠轻声拒绝。
“你是不是有些害怕?”
阿泠不害怕,她见过的场面远远要比斗兽来的凶残猛烈,她只是不喜欢而已。
不过对着目光迫切的魏芊芊,阿泠点了点头。
魏芊芊叹气:“你可不能怕,我们是大覃贵女,和那些楚越之地的来的女郎不同,你这般会被嫌弃的。”
数十年前,诸侯国林立,大覃位于西北,百年前被称为蛮荒之邦,但百姓骁勇善战,民风彪悍,更是在五十年前征服诸侯国,一统天下。
大覃人统一天下后,骨子里嗜血好战的天性不曾压抑。是以许多大覃贵族都瞧不起那些叫娇滴滴的他国美人。
魏芊芊想了想又说:“想必是你养病这些年不曾见识,我带你去多看两场,到时你就不怕了。”
阿泠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她看着满心满意要将自己培养成大覃贵女的魏芊芊,好不容易才打消了她这个念头。
魏芊芊劝了半天,见阿泠真不愿意去,无可奈何地离开了将军府。
接下来,阿泠又给初三换了几次药,但初三一直没有醒,庆幸的是,他一直还有一口气。
阿泠有些担忧,初三伤的太重,从前和他伤的一般重的人可都是没能活下来,即使他现在看起来比那些人体征稳定,但若是他一直不醒,醒来的机会就会越发的渺茫。
兜玲刚开始赞同阿泠拿奴隶试验,如今有些嫌麻烦地道:“女郎,这都整整四日了,他还是没醒,要不别管了,浪费您的时间。”
初三是个敏锐的人,这是为了生存陪养出来的敏锐,所以只要每次动静稍微一大,即使没有睁开眼的力气,也能保持几分意识。
兜铃这句声音太大,让昏迷的初三一下子恢复了些意识。
这几日他也不总是清醒的,但浑浑噩噩中,有时也能感受有人给他上药换药,而绝大部分时候,都是那个对医很感兴趣的女郎。
他顿了顿,果然啊,她没得从他身上得到想要的效果,现在就要放弃他了。
初三想睁开眼,可身体像牢牢被锁在木匣里,不能动弹。
阿泠摇了摇头:“兜铃,别这样说,他的脉搏越来越平稳,会醒来的。”
这是她还没放弃?初三心里想着,觉得也是,他还没死彻底,这个少女看样子正是对医有兴趣的时候。即使没有善心,但兴趣所在,只要他没咽下气,一时半会想必也不会扔掉他。
初三放松了身体,精神松缓下来。
“可是他数日不醒,不能喝水不能进食,早晚也要死的。”兜玲不想阿泠花太多时间在一个将死的奴隶上。
这样说不准到时候阿泠会难过的。
阿泠听兜铃这样一说,也是有些无奈,初三和从前的那些病人不一样,从前那些人即使昏迷,但还是保持着本能,喂水喂药总能灌下去一些。但这个小奴隶,有着极高的戒备心,昏迷的时候很难给他灌进去汤药和水。只是偶尔一次才能得到他的配合。
这样想着,阿泠看向床上昏迷的初三,初三早就洗干净脸了。小奴隶的五官是极优秀的,不是那种精致的贵气,而是种粗犷的俊朗。不过如今对着阿泠的这块侧脸却是不太好看,他眼尾下方那处抓伤阿泠抹了药还用纱布缠着,看着就有些滑稽。
她叹了口气:“你听到了吗?你什么能醒?再不醒你的身体会受不住的。”
初三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他想,这个女郎简直太讨厌了,明明也是利用他,但为什么她能装的这么好,好像是真的关心他的死活一样。
阿泠想着初三,回到卧房,又翻出了医书,其实这些书阿泠都看得滚瓜烂熟了,不过她现在也没有别的法子。就想着多看一看,万一有什么忽视掉的地方,万一又看见了新的药方能让初三醒过来。
可惜的是,阿泠最终还是没从旮旯里找出任何被她忽视的地方,而初三一直昏迷着,这日早上,用过朝食,阿泠准备再去看一看初三。她想好了,若是初三再不醒她今日就下一味重药,毕竟他前两日转稳的气息现在变得虚弱起来,再不能让他继续躺着了。
只还没走出门,魏芊芊又来了,阿泠先让人将她请了进来,魏芊芊满脸兴奋:“阿泠,你昨日没去看斗兽赛真是可惜了。”她在阿泠面前坐下,滔滔不绝地给阿泠描述她错过的盛境。
“我本来以为初三没了白家斗兽场会沉寂不少,但今日上场比赛的兽奴戟岄也很不错,他今日对战野熊,半个时辰便胜了它,我还买下了一颗熊牙,送给你。”魏芊芊拿出塞在腰间的小手绢。
熊牙应当被清洗过,牙质洁白若玉,已经一点不像是猛兽的利刃,反而像是贵族们的装饰品,不对,这样的东西本来就是贵族的装饰品。
阿泠笑着收下了:“谢谢表姐。”
“哪里用得着谢。”魏芊芊神色正经起来,“对了,我今日在兽场还看见了霍曜,阿泠,你回来这段时间霍曜可有什么表示没有。”
阿泠看了魏芊芊一眼,慢吞吞地摇了摇头。
魏芊芊猛地皱起了眉,沉重地看向阿泠:“你和霍曜的婚事可想过如何处理?”
她说着看见阿泠那双水润清亮的眼睛,魏芊芊握住她的手:“你若是没想过,可得早些想好了,你这些年不在覃阳,许多事不清楚,如今的覃阳和几年前已经不同,霍家也不是靠着你父亲的马前卒了。”
魏芊芊口中的霍家指的是如今的骠骑将军府霍家。霍家的家主曾经是阿泠父亲的麾下将领,当年两人歃血为盟,为一双儿女定下婚约。
只是随着赵大将军离世,霍家水涨船高,而且霍家大郎霍曜很有出息,不及弱冠,已是天子禁苑的武士统领。这样想着,再看看虽然是大将军和长公主之女的阿泠,但魏芊芊就有些着急。
阿泠安慰魏芊芊别慌:“我知道的。”
这件事急也无用,魏芊芊叹了口气,转而说起另外一件事,“但你今日不去也好,我不仅瞧见了霍曜,你那个继妹也带着祈如长公主生的一对儿女前去观赛,若是碰到她们,糟心的很。”
“是吗?”阿泠给魏芊芊倒了一杯热茶。
“当然。”魏芊芊说了一长串关于李淑的话。比如李淑和当今太后并无血缘关系,却在太后面前如鱼得水,一干嫡亲的孙辈都要退避三舍。
比如李淑明明的母亲刚病逝不到半月,便能亲热地称呼祈如长公主为阿母。
总而言之,就是李淑不简单,千万别被她骗了,见阿泠乖乖地点头,魏芊芊才心满意足地离开将军府。
魏芊芊刚走,阿泠看向已经欲言又止许久的兜铃。
“女郎,刚刚阿坤告诉婢子,那个奴隶他醒了!”
初三的确是醒了,他睁开眼,就这间屋子比他从前居住的所有屋子都要好,要干净。
虽然他早料到那个女郎不会给他住很差的屋舍,身下铺着的被褥也能感觉到这间屋子的舒适,但还是想到会是这样的窗几明净,干净整齐。
他在乔家的时候是和其他侍卫一起睡大通铺,刚去采石场的时候住的是人挤人的帐篷,后来倒是分了一间单独的帐篷,不过他的帐篷小而脏。后来成了白家兽场赢率最高的奴隶,得到的也不过只是双人间而已。
且那屋子也是极矮小简陋的。
初三动了动,要从床上下来,先听见一个声音响起:“你真醒了!”
初三抬起头,看见跑过来的少女,他一愣,那日夜里,光影昏暗,初三记忆最清楚的是,是清冷的月光下那条潋滟的像银河织成的蓝色裙子。
对于阿泠的容貌,他不曾看清楚。
初三握紧双拳,她就是拿他试医的女郎?
兜铃瞧见初三真的醒了过来,兴奋地回头说:“女郎,他真醒了!!!”
初三微怔,随即听见门口响起轻轻的脚步声,他抬头望去。
阿泠走到了在门口,微橘的晨光落在她白皙的皮肤上,她的面颊也有了浅淡的红。
初三见过的美人不少,他的阿姐云娘,曾经的乔家女郎,他们的容貌都是一等一的出色,包括旁边那个女郎。但初三没见过这样的人,他说不出她每个地方的特征,但五官组合在一起,只有两个字形容,好看。
不过初三不是会被美色蛊惑的人,甚至都没有因为这份美貌失神,便清醒了过来。过去告诉他,有时越是美丽温柔的人下面藏着的心越是冷漠无情。
初三想要从床上爬起来,不管她想拿做什么,但他现在是她救的奴隶,贵人入内,奴隶不可衣冠不整,怠懒不行。
他好不容易保住了这条小命,不值得为了这种小事出什么意外。
尽管这个拿他试验的女郎看似脾气很好,但初三已经不想试探她的底线了。
因为根据经验……他总是会被罚的。
“你别动。”阿泠说完,发现自己声音有些急躁,阿泠补充道,“你伤的重,别动。”
初三一僵,不过既然她让他不动他也就懒得动了,他的伤重,自己都没想到自己活下来,只是似乎在生命的尽头,他的运气没有糟糕透底。
这个拿他试医的少女似乎还是有些本事的,她的行为和药恰好对他的伤效果很好。
他从死亡的边缘挣扎了回来。
他自己的痊愈能力本就强大,如今虽重伤再身,但他彻底醒了过来,若是能修养一段时日便无虞。
“你可有不适?”阿泠见小奴隶睁开眼不由得有些欢喜,她救了他,总是想他活着的,“你好几日没有进食了,我让人准备了些水和食物。”
不多时有小童拎着食盒入内。
初三闻到了一股鲜香的滋味,这种滋味他跟随他第二任主人时嗅到过一次。
就那么一次,但是太香了,以至于过了多年初三的记忆还残留着那种食物的香味。
他抬眼看过去,她掀开食盒取出食物递给他,初三坐在床上,看见了那鱼片和小米熬成的羹,他迟疑地伸出手。
但就在他粗糙的指腹将要碰触到碗沿时,她忽地收回了手。
初三脸色一白。
他这是后悔了吗,后悔给一个药奴用这么好的食物?
或者她是有别的主意?
比如他在林家的时候,那些和他有血缘关系的兄弟会笑眯眯地拿出草饼来诱惑他,然后当他庄重地伸出手时,将他一脚踢开,厌恶地道:“滚开。”
他们喜欢玩这种无聊有趣的把戏。
她也是这样吗?
初三闭上双眼,等着即将到来的厌恶或者嫌弃。
正想着,耳边传来轻柔的声音:“你的两只手都有伤,我让阿坤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