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罗敷心中一惊,详文阁内亮着灯,小叔叔应当不会贸然闯进来。
她未动,讼睐心思不在外头,丝毫没有察觉自然不动。罗敷扫了眼锐王,王爷心思似乎也全在眼前,运笔未曾停顿,依旧成竹在胸的姿态。
只是罗敷没注意到王爷有只灵活的耳朵,他左耳不着痕迹的动了下,幅度小的忽略不计,旁的人谁也无所察觉。
罗敷踌躇下,这么等着也不知要待几时。想必今日应当没机会见面了。
“似乎起风了……”锐王提了一句,“有些冷,讼睐将身后这几扇窗户关上好了。”
锐王既然点了讼睐名字,罗敷只好收回自己已经迈出去的步子,依旧在原地立着。
讼睐探头在窗户外张望几下,伸手似乎并没有感受到有风袭来,奇怪了下还是将窗户管得严严实实。
罗敷暗道一句,“这样也好,小叔叔应当瞧见详文阁内还留着外人了,今夜应是见不上面了。”
“罗敷来。”锐王好歹停笔搁在一旁,终于有了不再动笔的意思。
罗敷应了句是,便赶忙垂首靠近。锐王挑眼看她如今这恭敬模样,她低着头,乌发工工整整分了两分,分明同讼睐是同一款的样式,那讼睐又有个头上的优势,偏生就是没有罗敷这份娇美的气质,就是能叫人好看的分毫移不走眼。她肩背窄窄的,瘦条的个子,锐王喜爱她的同时又有些许心怜之意。
“本王瞧你在一楼的小房子里挤了好些日子。”
一楼那里罗敷办公之处确实不大,且还是个背阴之处,这几日在里头待得时间久了,罗敷夜间回去关节处便隐隐作痛。
“详文阁内事情繁杂,能辟出一处来已是不易,算不得挤,罗敷一人实在也用不着太多地方。”
罗敷说这话的档口,锐王已起身在几个低阶宫女捧来的铜盆里净手了手。
他攥着帕子粗糙揩了揩手上的水份,“倒是个知足的。”
擦完了手,锐王将桌上自己写好的字捏起来捧给罗敷瞧,“瞧瞧本王这二字如何?”
罗敷凑上来,伸手打算将那字画接过,锐王却是一闪,“嗳”了声,“小心散了墨,沾在手上洗也洗不去。”
锐王背对着讼睐,没瞧见她圆瞪了的眼,王爷自己个儿还不是刚净了手,怎的不知会将自己手也沾上污渍。这秦罗敷可真有本事,一个两个的身边人哪个也不放过,也不知到底同旁人有何不同,总叫别人眼睛围着她转。
“近——香——”罗敷逐字念道,“王爷书画乃是一绝,天下谁人不知王爷博闻强识,这二字写的自然是好的。”
她这恭维说的很是肤浅,实在也是自身功力不足,说多了怕露怯,索性简单的夸他一夸,总是没错的。
“小的常听人说,锐王殿下拿来打草稿的废纸都叫底下人争相收集出售,有市也有价,文人们莫不已拥有锐王一份手稿为喜,更是不乏个别人甚至拿来做摹本,练习王爷运笔手法,王爷您这算是头一人了。”
讼睐这话接的正好,马屁正拍对了地方,从罗敷那头没讨到的赞赏在她这里可是没少被吹捧。讼睐擅自插嘴,锐王反倒是也不计较。
“若是如此,王爷这字怕是万中无一,小的眼拙,您叫小的瞧是看得上罗敷,罗敷更不敢品评了。”罗敷身子低了又低,姿态谦恭,她到底对外人知之甚少,不如讼睐在这方面了解的多。
“本王也没说你什么。瞧你慌的这样,未见得人人都喜欢本王这样的风格,大体是随性了些,不受拘束,瞧着比书本上条条框框束缚的更洒脱,如此受众反倒是广了些,哪敢说自己是什么第一人。”
讼睐面上一紧,不敢再多说一句。
“明儿送去给裱上——”锐王大大方方将东西卷起来,示意叫罗敷接过。
罗敷自然不敢有什么异议,双手将其捧在胸前。
“本王看你那屋子单调,就将这字挂在入门见的的那墙上是正正好的。”锐王说完,点了那带路的小厮,“天儿晚了,都安置吧。”
罗敷不声不响,叫锐王立成个靶子似的,叫讼睐平白瞅了好几眼,她挺了挺脊背,自己行的端坐得正,得主子一件赏怎么了,还真能叫她个局外人瞅的抬不起头来?
这一夜倒算安静,罗敷没敢真把锐王那字裱了真挂在那显眼位置,小叔叔时不时就逛到自己这里来,若是叫他看见那落款处人姓名,醋起来还不反了天,一晚上都哄不好了。再说若是锐王提起,罗敷自己也想好了说辞,一楼背阴潮湿,这样的好东西放在这里都糟蹋了。
锐王留宿详文阁一事,自然是瞒不过圣上的耳目,详文阁位置特殊,圣上从前一向对此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在书法方面修习浅薄,一向不是拿得出手的,故而看中锐王,也希望依靠他重振“详文阁”从前的“藏书第一楼”的名声。
他这三个儿子,大儿子是个闲散王爷,不入朝不为官,耳目许还不如他这半拉老头子清明。三儿子自小养成个孤僻性子,终日不同旁人有多余交流,看似呆呆傻傻却是个心狠手辣之辈,残暴乖戾,连皇帝自己都差一些被他所伤。
故而这皇城才留他不住,早早便被打发到边塞守卫疆土,再不敢将他支回来。
再就是这老二,皇帝瞧他的眼神晦明难测,总想依仗,却又总怕些什么似的,不敢全然放心与他。
锐王到时,正堂已聚集了不少熟人,锐王随意数了几个。正巧看到离他最远,站在边角上的田亚为,他故意兜个大圈子,迂回到田亚为身边,就为了没头没脑的夸他一句,“田将军,数日不见,越发的英明神武了。”
田亚为见驾配不得武器,一身戎装手便没了放的地方似的,众人讨论之时他也是双手抱胸,不言不语的存在感极低。猛然间见着锐王特特前来同自己说这么一句,眉头不自觉皱的老高,这锐王一大早又是抽的什么风,不咸不淡的上自己这里凑什么热闹。
“昨夜风高,详文阁外那棵百年老树,吱吱呀呀响了一晚上,本王一夜歇的不好,也不知田将军昨晚当值有没有被这股子邪风,吹蒙了眼,放了什么东西进来。”
田亚为眼皮跳了跳,再便是一副冷淡的模样,淡淡说了句,“没有。”
锐王笑笑没再多言,有些事儿,说多了反倒没趣,不如自己掌握在手心里,将其他人团团把玩,那才是极有趣儿的。他这表现早就叫上首的皇帝瞧在眼里,年轻人之间最容易生出惺惺相惜的情谊,他儿女不多,算来算去似乎就老二这么一个适合做继承人的。可当权者心中有杆称,不敢叫你太优秀,老年皇帝壮年太子最容易生出事端。他做了十来年的皇帝了,若说他这位置坐的稳当,他第一个就得表示反对,所以当知道锐王曾有意招揽田亚为到他手底下做事之时,皇帝是带着严肃而审视的目光,看待这个可以说是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年轻人的。
他能力出众不必赘述,年纪轻轻爬到这位置上足以证明,可他在自己面前实在寡言,少说多做。皇帝不大能看透他,即使他家世干干净净,甚至找不出个亲近的人来,同燕家倒是有些牵扯,因为种种不可言说之事为燕家不齿,算来算去唯有同锐王熟识的那一段,这一点叫皇帝下不了决心真正启用他。到如今这份儿上,皇帝第一个要防之人,竟然也是一直被他所看重的他的二儿子,并且绝对不能叫他知道后面的任何情况。
因而田亚为的位置一直被压在西卫,区区一个右将军,虽说是屈才了些,实际却是皇帝自己在考量,他还在等,等一个时机能叫田亚为表示对自己的忠诚。
皇帝将这几人留下,实际也是想要商讨那留族人归附之后的封赏事宜,眼下站着的几位皆是其中功臣,几人来回探讨,田亚为好似只是走了个过场,既不同意谁也不反驳谁,好似全与他无关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