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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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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亚为这日回府未进大门便觉得有异。

他从军多年,警觉这一项何时何地都不能丢了,如今只用鼻子嗅上一嗅也能闻出来府中气息有异。

深更半夜,他这两卫大将军府也不是好闯的,略微琢磨下就想的明白,这时候若不是皇帝也不须做第二人想了。

“贵人来了?”

“是,在院子里等着,说不必伺候,叫小的都退了出去。”

“知道了。备好水,本将清洗下就去见驾。”田亚为解了腕带,吩咐了句,今日挤窗台上衣物裹得都是灰,这幅尊荣自然是不敢叫圣上看到的。

今日月圆之夜,文彦佐一人月下独酌,背影看起来自然萧条万分。二人从前这样共饮的时间不少,不过先皇在时,为求皇帝信任两人整日避忌都嫌不及,新皇登基时诸事繁杂更是没有了这样的闲散时间。

如今终于闲下来了,人闲下来,心也难免随着闲下来。

“圣上今日带了什么好东西?老街里头‘四娘窖’那家的‘四娘醉’?”

“好灵的鼻子。”文彦佐听到是他声音,转了身子过来邀他入座,“今日不论君臣,若你还能叫的出口,唤朕一句磊兄吧。”

磊这个字,是他最为喜欢的,那时二人传递书信,皇帝皆以磊字为名,化身建南富商林都磊,本是要掩盖本来身份,没想到福王掌握二人书信之后犹不敢确定,却在当时的锐王为罗敷做了“近香”那幅字后,叫讼睐瞧出了端倪。那书画上所盖私印便是一个“磊”字。

一切尽在二人掌握。

讼睐对田亚为旧情未了,进而一直或是针对或是监视着罗敷。文彦佐当日当着讼睐的面写下这幅字,可那时讼睐并无察觉,而当自己着罗敷将字画挂起来之时,罗敷又没能听从自己意见,只是将那字画收了起来。

这才逼得田亚为自己将那东西收拾了出来,在旁边写了“狗屁近香”两字之后随意向桌上一摆。讼睐在罗敷发现之前悄悄潜入,发现了字画,这下总算上了心。为何田亚为对一副字画发这样大的脾气,“近香”二字既不露骨也不抒情,表面意思不过赞美而已,会画花了字画的原因只能是因为知道写这字画的是个男人,且还是个想要接近罗敷的男人。

那么,很简单的,田亚为一定知道书画背后“磊”字的主人一定就是锐王。

大抵一切都在二人算计之中,寿王果真害怕两人联手灭了自己,将计划提前,急急叫佘美人的“胎”落了,又送了两位女子进宫。

愚蠢至极。

文彦佐看田亚为半天没什么动静,替他斟满一杯酒,“怎么,朕叫你为难了?”

“没有的事,磊兄。”

“转眼好些年过去了,好多人也都不在了。”文彦佐抿了口杯中佳酿,“可还记得当日,朕上门请教,被你冷脸拒绝,当时朕好没面子。

“卑职那时确实做了不少得罪磊兄之事。”

“多亏了,多亏罗敷外祖引荐。”文彦佐说到那个名字,舌尖一僵,差一点说不完全。

这是自他继位以来,两人第一次提起罗敷,哪怕只是旁敲侧击的说起,也足以叫田亚为警铃大作。

“是要好好谢谢他老人家的。”田亚为没有接着这个话题说下去。

但并不代表文彦佐自己不想提起。

“第一次见到她,还是小伙子的打扮,只是身材瘦削,衣服营养不良的样子,同舜到有些话题。也许是年龄相仿,舜与罗敷罗孱姐妹关系一向不错,当时还当舜是放了心思在罗敷身上,暗地里还偷偷打听他想法。”文彦佐低头轻笑了下,“点牡丹那几日方才知道,这小子偷偷给罗孱送了不少好东西,满心满眼希望母后能点罗孱的绿牡丹。”

现在说起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田亚为毫无不耐烦的意思,慢慢听文彦佐絮絮叨叨。

赢家向来是最宽宏大量了。

“后来,后来朕的身世被勘破,几乎是最艰难的时期,你我也算惺惺相惜,你没有父母家人,朕不知父母家人。朕万分想从谁那里得到珍视,罗敷轻易的走了进来。”

文彦佐眼神已经迷蒙起来,好似能看透池塘上笼着的一团白雾,而罗敷在其上翩翩起舞。

“圣上醉了。”

田亚为抿紧了自己的双唇,眉头渐有紧锁的趋势。再怎么宽宏,其实还是在意文彦佐对罗敷多次示爱的。哪怕如今他再不可能构成自己情感上的威胁。

“朕是醉了,你就当朕是醉了,再容朕多说几句。”

文彦舜继位之后,恐怕也是第一次向谁提出请求,他并不掩盖自己语气之中的伤心失望。

“大抵是点牡丹那日她惊艳的舞姿,或者第一次见面将文彦舜鉴赏能力比了下去,再不然许是她从男装变回女装太过惊艳了。”

“罗敷的确有很多的优点。”

“你不在时朕做了那么多的努力,为罗孱的事将自己赐婚诏书捐了出去,不知该不该,后来朕无数次的回想,也许再早一点朕能用那诏书将罗敷硬抢回来就好了,也许拒绝你在临南还同罗敷通信的要求就好了,也许在你回来之前早一点把她接近王府就好了。那样的话,不知道现在的情况会不会大变样。”

“卑职倒要多谢圣上的无私了,这才得以将罗敷娶了回来,不必如圣上一般自责了。”

“不不不,朕再自私一点,你也能想得到,罗敷不爱朕,哪怕将她禁锢深宫也没用。你同她在宫中见得次数还少么?”

距离与时间皆不是问题,罗敷从来只是执拗的认定田亚为才是唯一。

“朕为你感情路上添了这么多阻碍,现在回想起来,你一定很埋怨朕吧。”

“圣上其实,心里一直都有分寸,后面不也都多亏您的帮忙,我同罗敷才能次次躲过宫中眼线不是?”

他无奈的笑,“朕,不是个好的合作伙伴。”

“卑职同圣上不敢谈合作二字,卑职只是誓死效忠圣上!”

到底是不同了,从前一个是不被倚重的皇子,一个是不入流的算学生,即使身份千差万别,但境遇大抵相同,可谈天说地畅想未来,在锐王府的房顶上畅谈古今,醉倚看月活泼自在。

如今一为君,一为臣,生不出同闯天下的豪情了。

一坛酒尽,田亚为没喝多少,大部分都叫文彦佐喝进了肚。此刻应该是真的醉了,满面潮红,伸手挑了几筷桌上下酒的小食,竟然一点儿没能夹起来。

“眼花了啊。”

“卑职吩咐人来伺候吧。”

田亚为直起了身,将酒坛向里推了推,省的圣上酒醉不小心将坛子推下。

“——妥。”

田亚为听命立刻伸手招上一旁的內侍近前。

“贵人醉了,小心伺候,回程稳当些。”

几个內侍利索的将圣上抬了起来,文彦佐自己倒还有些力气,将将走了几步,突然又回头,“朕,好似忘了什么事情。”

“圣上要说何事?”

“说了那么多,其实一句都没说到点子上。”他抬头看了看远处黑烟一般遮住圆月的云,凭着醉意将这话说出来,便不怕他急他恼,“真的,不能将人让给朕么?”

他一丝错愕的表情也无,好似料到他会这样一般,斩钉截铁的回应,“旁的都可以,只这一项——不能。”

罗孱又怀了孩子,已经四个月的身子,因为养得好,瞧着珠圆玉润的。罗敷婚期日近,特地腾出时间去瞧她。

“老大在宫中过的也不知好是不好,现在有了小的,更加顾不上大的了。”罗孱谈起老大依旧满面愁容,手里收拾着孩子出生后要穿的衣服,老大没能享上的福气,老二不能再走之前的老路,罗孱事事亲力亲为。只是日夜思念着宫里头的那个,得了爱胡思乱想的毛病。

有时候甚至整夜整夜不得安眠,尤其最近些日子,“小鼎,连着几日我都睡不好觉,只要闭眼总能听到小孩子哭闹的声音,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太医来了好些次都只是说叫我不要太有负担。大家许是想我生老大时太艰难,心生恐惧所以忧思。只我自己知道并非如此……”

罗敷接手罗孱正在做的活,“舜王爷知道你这般么?”

“自然是知道的,为了不影响我休息,如今还另支了张床在外间歇着。我知道他同房不同床也是怕我胡想,劝他到偏房去他也不听,唉……”

“罗孱,如今你这样幸福,可得好好把握。”

“我晓得的,只是脑袋里的想法由不得我,折磨了我好一阵子了。”

罗孱上一世最后落了个疯癫的下场,那场景罗敷到今日仍旧记忆犹新。她听说过产妇因忧思过甚,产后便疯了的奇闻,心里惴惴总觉得若是不做点什么,也许罗孱又要走上前世的老路。

那日田亚为还没换好行头溜去找罗敷,反倒是罗敷先他一步找上了门来。

他乐的见牙不见眼,要拉着她看自己整理好迎她过门的将军府。

“小叔叔,你先别忙,罗敷有事要说的。”罗敷牵他坐下,“成婚之前,我想进一趟宫。”

田亚为压根不想听罗敷的理由,一听进宫两个字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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