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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小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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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寒食节前, 梨花开得正好。正应了“白锦无纹香烂漫, 玉村琼葩堆雪”的形容。

方家的庄子离城不远,小半个时辰的车程都还不够观赏两旁景色的。

除了傅子寒外,方曦城还请了两位同窗好友作陪。

他们四人年纪相差不大, 家中都有妻室,能聊的话题挺多的, 不用担心尬场。

到了庄子上,方府的下人已经备妥了吃食。临近寒食,本地多喜欢食用青团。加之他们此次出来是为赏花论文,因此交代了不需热菜热饭。内馅儿各异的青团配上头年窖藏的梅花酒,再加上大早就蒸好的梨花酪, 林林总总的摆满了条案。

刚巧这四人都不是善于作诗的文人, 这会儿谈起的话题,是庄子的《逍遥游》。

起因是方曦城在吐槽他父亲,说是给他安排了去河北那边的一个小县做县令,让其做点成绩出来之后才好将他往京城里调任。

方曦城不太乐意去,他觉得他就在京城里做个小官挺好的。跟他一样想法的还有他另一位好友,那人家里也是权贵, 同样被要求去外地任职。

这两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家伙, 一坐下来就开始唉声叹气, 不知怎的,话题就扯到了《逍遥游》上, 说什么要去寻找真正的自由。|

傅子寒在一旁听得都想叹气了。这亏得不是他家的孩子,否则一天得照三顿揍。

“这世间哪里来的真正的自由?人在世必有所牵绊。是父母, 是亲族,是手中的权利和肩上的义务。当你失去父母的呵护,亲族的庇佑后你才会知道,比自由更可贵的,是填饱肚子,是平安生存。”

方曦城的两个朋友不觉得,非要跟傅子寒论个明白,说什么自由才是他们一辈子唯一的追求。

傅子寒乐坏了,这两家伙一边嚷嚷着要自由,一边又抱怨父母不理解他们,连月钱都给扣了一半,就是要逼着他们去任上。

他觉得吧,这俩就是个大龄中二少年,一看就是被娇宠着长大的。

至于另一位,名叫柳芩,家世不如那俩人,但言行谈吐表明他也是出自书香士族。

“子寒兄别见笑,他们俩就是这样,嘴巴上说说而已。”见傅子寒看两好友的目光有点怪异,柳芩主动解释,“像我们这样的人家,不上不下,要想出头不难,但想要达到父辈的地位却十分不易。”

位置只有那么多,可世家出来的公子们不少,完全没办法一个萝卜一个坑。所以这时候就要看谁家萝卜离坑更近抢坑的动作更快了。那些世代都扎根萝卜园的自然比种在外围的要占优势。而像傅子寒这种野生大萝卜想要占坑就更加艰难了。

“在下倒是从没想过这些,来参加会试也是想要了父辈的一个愿望,也不给自己留下遗憾。”傅子寒倒了杯酒轻轻嘬了一口,此酒极为醇厚,“十年寒窗苦读,就如同这酒,三蒸三酿,又历经寒冬苦窖。可不开封,世人又怎知这酒如何的甘醇。”

柳芩微微一怔,继而抚掌大笑:“是极是极,如我等不畅饮三杯,如何对得起此酒的甘醇。”

听到柳芩这么一说,还在互相安慰的方曦城两人扭头看过来,一脸懵。

“你们俩在说什么呢?怎的扯到酒经上头去了?”

方曦城瞅了眼杯中淡黄色的酒液,百思不得其解。

“随便聊聊而已,倒是曦城兄可听人说起过这次会试的头名会元?”

“没有,阿芩听人说什么了么?”

“我听说这次的会元是致仕的章大人的弟子,少年时便有神童的美誉。若是他殿试再拔得头筹,便是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了。”

□□于文人是荣耀名声,于帝王是难得的人才。

而这位会元又是出自大儒章相国的门下,出身、才学都有了,只要运气不差,那就铁定是下一任内阁的胚子。

“章大人?”方曦城想了想,不太确定的看了眼柳芩,“章大人不是只有两个学生吗?一位是西江府衙的知府,一位是柳州洗墨书院的山长。除此二人之外,可没听章大人收过学生。”

“呵呵,大方,你错了。”另一位不着调的公子斜倚在梨花树下,任洁白花瓣落了满头,“他只是说他自己是章大人的弟子,又没说是入室弟子。章大人致仕之后到湘潭的书院待过一阵,兴致来时,也会给书院的学生们讲一讲论语。那人不过是听了大人几次课罢了,就给自己脸上贴金。你们等着瞧吧,必定有人会揭穿他的。”|

这人的舅家就是湘潭的,跟章夫人有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最是见不得有人故意给自己营造出身,想要占些便宜。

那位会元若是不这样做,真中了状元,还会成为佳话。可他给自己弄了个“出身”,又是擦边儿上的,眼明心亮的人自然会不耻他的为人,这要是在殿试之前被人揭穿,怕是连一甲都轮不上。

“话不是这样说。”傅子寒想的不同,“依在下看来,这位会元只要操作得好,章大人怕是捏着鼻子也要认下这位弟子。更何况,他其实也没做奸恶之事,他自称章大人的学生,便是在章大人跟前,也是说得过去的。”

这一点就是傅子寒跟其他人观念不同所在了。

搁其他人那里,会元自称前一品大员章大人的学生,那就是给自己脸上贴金,是想要假造出身。要知道,科举虽然是选拔官员的最重要的手段,但是现在世家的能量也不弱,没有出身的寒门学子想要在朝廷里往上爬,不找点依靠是不可能的。

就为这一点,会元放了句似是而非的话出去,要的就是让那些人自己脑补。他反正是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是章大人的学生,只是说章大人是自己师长而已。这样的话,起码有二三十个湘潭书院的学子能说。

这个时候的师徒关系可堪比父子关系,一但章大人默认了,他就能顺杆而上,坐实了这个称呼。若是章大人不乐意,只要说一句“原来你也是湘潭书院的学生”便可以洗清干系。如此都不会伤了对方面子。

“话是如此,可想想总觉得这人不得劲儿。若是有真才实学,哪里需要这么汲汲钻营?”

这话也就这些权贵二代们能说了,傅子寒低头饮酒,笑而不语。

世家举士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前途比科举选拔还要光明,但是寒门学子抱不上世家的大.腿,能走的也就科举一途。而且世家的那些旁支们也不可能跟主支抢夺资源,想要出人头地,科举跟家族地位并列。

也就傅子寒因为心不在朝堂之上,才会如此的淡定从容。反正他一直以来不管是做什么,都是为了给孩子立个榜样而已,至于结果,他从不曾强求。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不是做官的料,就连立文的情商都比他高。这点是文老先生亲口说的,还说以后傅家真正重振,得看立文能走到哪一步了。

傅子寒没了重振傅家的重担,略有些放飞自己。来会试是想要看看自己的水平到底如何,也是想要给儿女博一个稍微好点的出身。特别是对静姝来说尤其重要,举人女儿跟进士女儿,选婿的层次都不一样。

能在殿试中得个稍微靠前一点的名次,他就可以走走师兄们的关系,在外地选个官,磨个几年等女儿出嫁了,他再辞官回同县,当个自由自在的夫子。这就是傅子寒对于自己人生的规划。

听完傅子寒的“愿望”之后,方曦城拍着条案长叹一声,若是他爹也能放他如此就最好不过了,到时候他也去同县买一座宅子,跟傅子寒比邻而居,在同一座书院授课,想想就很美好。

傅子寒先是哑然,而后失笑。

对于方曦城的背景来历,他清楚得很,也知道这位其实是原主的表弟。只是对方似乎一点不知情,所以他也没想要去挑明这点。他是了解了方尚书这个人的,权欲心很重,人说不上坏,但也不是什么好人。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允许自己唯一的儿子胸无大志?

方曦城一直没中进士还好,现在中了,殿试是不可能落榜的,那么他能走的唯一的路,就是他父亲方尚书给他选的路。

以一种极其隐晦的饱含同情的目光扫过方曦城的脸,傅子寒开心的多喝了两杯。

人正在微醺的时候,就听到旁边传来说话声,略有些冷淡,语气不像是年轻人。

抬眼看过去,就见到一个跟方曦城有六七分相似的中年美大叔站在梨花树下看着他们这边。

微风吹过,花瓣徐徐飘落,停留在那人肩头,衬着鸦色的外袍,更显出一股清冷态度。

“父,父亲您来了?”

虽早就知道父亲会过来,但方曦城这会儿心里依然有点打颤,刚才他大声抱怨父亲给自己安排的路,不知道父亲可否听见。

方尚书瞥了自家没出息的儿子一眼,不大想承认这货是自己亲生的。特别是在看到姿容淡定从容的傅子寒之后,有些遗憾不能将两人的性子调换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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