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如果无法呼唤月亮
灵魂出窍有许多种解释, 用在普通人身上是失魂现象, 如果往乡间走去说不定能见到穿着打扮不同的神婆在走街串巷的招魂。
放到人类的修行者身上, 这是一种功力大成的表现。
灵魂出窍有阴魂出窍和阳魂出窍之称, 所具有的功效各有不同。听说阴魂是没有加持人类法力的灵魂出窍, 受不得疾风日晒，受不得凄风苦雨，所行范围不过周身几百米。但是阳魂不同, 阳魂芸翠精华, 受大法力加持，据说有得道高人阳魂出窍，夜行千里，且有呼风唤雨之能。
山姥说到这里挠挠脑袋：“这个具体的呢，咱也不清楚，毕竟修道者的修炼法门，咱们妖怪怎么知道的，只不过借了京都附近修道者繁多的便利, 偶尔能听一耳朵。”
说罢山姥对黑川微微一鞠躬，“不过大爷是有大法力大能力的人，想必也不会被这点困难束缚到。”
黑川听完山姥的话, 沉思片刻, 随后盘腿坐下，他以前可能，出窍过一次。
那是在东京儿童养护设施里面的事情，当时黑川女士还没死, 正在组织所有人举办一个剪纸活动，他觉得无聊，拿起剪刀咔嚓咔嚓随意描画了几笔，然后趴在桌子上。
周围很热闹，大大小小的孩子走来走去，不时能听到喧闹声，桌椅搬动的声音，黑川女士还有其它工作人员在尽力维持秩序，可以听到他们轻声哄弄的音调。
像是一锅煮沸的汤，咕嘟咕嘟，响个不停。
但是和他无关。
周围浮起了细密的烟雾，他和世界之中隔绝了一道，一切都是虚假而又不真实的，他看见自己的视角上升，慢慢超脱身体，他看见坐在左边的小胖子正拿着剪刀舞来舞去，剪出一个四不像，他看见右边的小女孩正安静的呆在位置上，但是时不时的看向黑川女士的方向，眼里的渴慕倾泻无余。
他看见自己的身体。
看见了自己黑色的脑袋还有中间的发涡，看见了自己的后衣领，他好像升到高空中，傲慢的看着活动室里面的所有人，所有场景都尽览无语。
但是他停住了，他抵到了天花板，白色的水泥构造阻碍了他进一步上前，他放弃下面的场景，转头看向天空，他要往外面去。
这个时候突然旁边的小女孩猛地拍了他的肩膀，声音惊恐：“……黑，黑川？”
黑川倏地落了下去，转头看向右边的小女孩，他至今记得对方那副害怕的表情，他想问的是，你干嘛拍我呢？
不过他没有问，而是敷衍的点点头，继续趴了回去，旁边的小女孩低下头，握着见到咔嚓咔嚓剪卡片，只听见她怯懦的说：“刚刚，我好害怕，黑川你的眼睛里没有光。”
当时他在想什么呢？
好像是觉得无聊吧。
屋子里的这些活动的小孩，还有那些穿着工作服的大人，黑川美都又或者是其它什么人，都和他没有关系，这个喧闹的世界和他没有关系。
一切都很安静。
黑川沐浴在这片夜空下，浅淡的月光像雪一样将他覆盖，身边是山姥叽叽喳喳的声音，“大爷，您成功了？”随后山姥惊疑的看向左右，“您该不会变成灵魂之后，躲在哪里吓我吧。”
为什么要吓唬你？
黑川将要转头看它，却惊讶的发现自己身体留在了原地，他慢慢的，恍若幽灵一样漂浮而起，像是破蛹的昆虫一样从这副躯壳里挣扎而出。
他看见了留在原地打坐的身体，这副身体像是一个泥写成的雕塑，冷白的没有一丝人气。
山姥指着他的身体大喊，“大爷大爷！您的影子消失了！”
“哪里？”
黑川顺着山姥的指向看去，却没想到山姥好像炸了窝的马蜂一样炸-起，“大爷大爷，您怎么变成这个了？”
“哪个？”
“就是……您给我看过的，那个黑色的怪物啊。”
……
黑川变成了黑色怪物，就是那些由黑雾，水鬼，杀人鬼，天邪鬼，犬神，钓瓶火组成的混合东西。
先前驱使的时候就发现这东西简直是他第二个身体，没想到灵魂出窍之后会附身到这东西身上。
至于那些怪物嘛……
黑川钻进了黑雾之中，让他好好找一找，他们都藏在哪里？
黑雾像是一片巨大而广袤的世界，不过这个世界是混沌而凶恶的。黑川沉浸下去之后，发现被他吞掉的几个鬼怪，像是被外力强硬的揉捏成一团，水鬼的黑色头发在天空总漂浮，隐约可以在其中看见它惨白的手臂，杀人鬼庞大的身躯在下方，脊背处生长出了黑色的毛发，像是黑色的原野一样波浪涌动，不时能听见其中传来的犬神的吠叫，天邪鬼那种邪恶怪异的面孔随处可见，像是墙壁贴画一样在黑雾中时隐时现，幽蓝色的火焰是这其中少见的光源，像是坟墓中亮起的磷火。
黑川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形态出现在其中，他没有眼睛，也找不到自己的手臂，唯一的感知就是“自己存在”，他就这样闯入了这些怪物群里，然后，像是蜡像融化，这些东西像是被高温消融一样，混着惨叫变成软和的一团，再然后融化成水，变成黑色雾气的一部分。
黑色雾气壮大了几分，这些东西全做了他的养料。
站在草地上的山姥一头雾水，他先是看见黑川的影子消失，然后看见那个六只手臂的怪物突兀的出现在他身边，接着，这些黑雾像是滚油一样卷动，周身泛起波澜。
就在他的注视下，慢慢变成另一个形态，长出人类的躯干，四肢，最后是一个脑袋。
那个狰狞的怪物变出了人类的形态，长着一副黑川大爷的面孔，但和黑川大爷不相同的是，他的头发和眼睛颜色都是银白，比雪霜更干净纯粹。
这具形体出现的时候周身黑雾尚未散尽，山姥看他一点一点破开黑雾，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像是月亮里走出来的人。
山姥颤颤巍巍的喊了一声：“大爷？”
见那颜色干净的灵魂体朝他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才说：“是我。”
山姥见黑川大爷低头看看身体，低声：“一具新身体，真是不适应。”
黑川弯腰摘了一朵花，浅黄色花瓣，草地里最常见的那种，他这次除了完全附身黑色雾气彻底消化掉妖怪之外，还找到了其它的东西，就是第一次去蓬莱岛时遇见的蓬莱玉枝。
再次之前蓬莱玉枝一直潜藏在他身体内，像是顽固不动的深渊，极少能获得深渊的回应，这一次更换了新身体，好像是启动了某种开关，黑川找到了他体内蓬莱玉枝的潜藏之处，并且知道这东西的用处。
非常非常简单。
可令天下丰收，万物生长。
这朵淡黄色小花被连根拔起，不用等明天的太阳，今夜它就会完全枯萎，黑川点了点花根，一道莹白色的光芒顺着植物根茎向上，主干上长出枝叶，枝叶上诞生花苞，颤颤巍巍的花朵被风一吹，不堪重负的摇来晃去，但是很快就完全违背常理的生长成一团淡黄色的花球。
看的山姥目瞪口呆。
山姥来不及扶正自己的下巴，就听见黑川说，“既然已经换了新身体，为了方便分别，还是不要叫我黑川了。”
“小的该怎么称呼大人您。”山姥舔狗本色十足。
黑川觉得它真幽默，拍拍肩膀：“没必要这么郑重，叫我芒见好了。”
说着他晃了晃手里的花球，“是不是很适合？”
说着黑川从花球上摘下一朵小黄花，别在山姥那头抹布一样的白发上，“好看吗？”
山姥吞了一口唾沫，见黑川大爷……不，是芒见大人那双银色的眼睛看着他脑袋，十分勉强的点点头，“好看的，芒见……大人。”
离开的时候黑川把花球又重新种回土地里，然后钻进了自己的身体，重新变成黑色头发眼睛的黑川芒见。
人类的身体从地上爬起来，十分不适应的摇头晃头，敲敲自己的后颈，然后对山姥说：“你说的不错呢。”
“这个东西果然不是妖怪，而是灵魂。”
山姥不太懂为什么黑川人类身体的时候是一回事，变成灵魂又是另一回事，这些东西完全超过了他的认知。
只听黑川说：“那些黑雾好像是我的另一部分灵魂。”
所以才能完全无差的掌握、操控和融入。
“哎？”
山姥疑惑，“人类不是只有一个灵魂吗？”
“咱这边也不兴三魂七魄的说法啊。”
黑川摊手，“这就不得而知了。”
……
眼见着兴福寺就要出现在眼前，山姥有点不舍还有点难过，他觉得黑川有些时候该死的可恶，但是有些时候又该死的贴心，正这样左右纠结，远远看见兴福寺的飞檐。
心里咯噔一声，山姥看向黑川，“黑川，我们到了。”
正忐忑的想分别的话，却见黑川拉着他走进了附近的小巷子里，嘘声到：“我们晚上过去。”
山姥疑问：“过去作甚？”
黑川说：“偷东西啊。”
那一瞬山姥目呲欲裂，偷东西都到和尚的大本营，黑川真是他见到的人和妖怪里胆性第一的人。
不过——
山姥低头看向黑川握着它的手臂，你这妖怪，抓它做什么，自己去啊——
听到没有，自己去啊！
它才刚刚出生！它真的是个宝宝啊！
但很可惜它力气比不过黑川，被黑川拽着手臂找到一家客栈住宿，客栈老板疑惑的看着他们两个，只见黑川介绍被他拖着手臂的山姥，“这是我祖母，年级稍大，吝惜钱财，不舍得到这种地方住宿，这才怏怏不乐。”
“不过我们做子孙辈的，事事当以敬孝为先。”
客栈老板看着不怎么开心的山姥，收回疑惑的眼神，“说得是，说得是。”
说完客栈老板又盯着山姥那张即使闭合也大的夸张的嘴巴，又问了一句，“这个……”
山姥的大嘴巴那是鼎鼎有名的，就和dc里面的小丑一样，咧到脸颊，占了下半张脸的大部分面积，不过和小丑不一样，山姥这是天生的。
黑川回头看了一眼客栈老板惊疑的地方，告诉老板，这是因为他祖母常年活泼开朗，常常开怀大笑。
嘴巴虽然大。
“但是是笑大的。”
“哈哈哈。”
客栈老板干笑几声，“祖母还真是有趣啊。”
开了一间客房，黑川的身体就有了隔房的地方，虽然不会死，但是常常在外面风吹日晒的也不是很好。
月上中天，万籁俱寂，尽管没有了太阳，但是依托好月光，还是能看得见平城京里面的大部分建筑，包括远处的兴福寺。
黑川从身体里挣脱出来，变成了银色的芒见，他回头吩咐山姥守一下他的身体，正当山姥以为自己被寄托重任的时候，就听见芒见又说：“守不住的话就把他扔掉好了，反正身体又不会死，就是被人发现比较难处理一点。”
说罢，芒见从窗户跳了出去，不过转瞬就消失在山姥的视线里。
山姥盯着睡在塌上的身体看了一会，又看了一会儿，然后开始数自己的头发等芒见回来。
同时有点胆战心惊，平城京自公元六世纪以来就建了非常多非常多非常多的寺院，曾经恒武天皇还因为平城京的僧人太多不方便施政，把权利中心搬到了平安京那里。
一听到黑川说要去寺院里偷东西，山姥的心脏那个跳。
噗通噗通噗通。
它胆战心惊等芒见回来，特别害怕芒见身后挂着一串佛门僧人，那就要了它命了。
咚。
不知道过了多久，窗扇上的一道响声像是惊雷一样炸开了山姥的天灵盖，思维未动，身体先行，山姥立刻扒着窗扇要夺窗而出，正好和要从外面进来的黑川撞了个碰面。
它被包裹进了芒见的灵魂体里。
那一瞬，山姥恍惚觉得自己掉进了北极冰川里面，从身体到灵魂全部被冻僵，怎么会这么冷——芒见的灵魂里到底装了什么？
冻得手脚不能动弹，山姥僵硬的倒在地上，脸颊发青，“火火火，被窝被窝——”
芒见伸手点了点它脑袋，属于蓬莱玉枝的生长之力灌进了山姥的身体里。
他拍拍山姥的脑门，“没事吧。”
山姥过了一会儿才暖和过来。
它牙齿打颤，“你回来了。”
周围一切平静，看来没被那些和尚发现。
芒见点点头，然后在屋里盘腿坐下，山姥这才发现他手里勾了一个黑色的石钵，“这是什么？”山姥疑问。
芒见想了想回答他：“兴福寺的宝贝，被发现了全大陆追杀的那种。”
只见芒见翻过石钵的背面。
山姥看见石钵背面上贴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纸条，上面用看不懂的蚯蚓一样的符号写了很多东西。
然后芒见沉默着看了一会儿，开口询问道：“你知道，西国的犬大将是谁吗？”
“哈？”
山姥疑问？
“您找这位大人物做什么？”
这个嘛。
芒见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石钵，他第一次见这个石钵是在战国时代的法会上，看到了上面贴着的，他自己亲手写的便条和笔迹。
再一次见到石钵，就是现在，元朝的军队不久前从这里撤离，现在是北条氏掌控的镰仓时代，大概是十三世纪左右，距离安倍晴明所在的平安京隔了三百年，距离他第一次穿越到战国也隔了三百年。
更关键的是。
十三世纪的，被兴福寺珍藏已久的石钵底下同样写了字，同样是他自己的笔迹。
同样是拼音。
翻译过来就是。
“如果无法呼唤月亮，去找西国犬大将要火鼠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