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宝船画
黑川心里转了很多弯, 不过他面上依旧和顺, 没有显出额外的神情叫馆长窥见几分多余的东西, 见时间不早, 也看了很久的书, 于是他就提议。
“先去外面走走如何。”
“一直久闻仙台博物馆名声，却从未有幸亲眼见过。”
馆长正和黑川讨论到兴头上，源源不断的思绪像泉涌一样喷出来, 他舍不得这种灵感, 于是抬脚跟在黑川身后，一边和他闲谈，一边介绍馆内的珍藏。
仙台历史虽久远。
但收藏的珍品还是弱了很多，不及京都奈良千年古都气韵，多是些梳子篦子杯碗盏的小玩意，还有些上了年纪的西洋画，展馆的重中之重当然是伊达政宗的武器盔甲，罩在罩子里, 立在灯光下，摆出个端坐的姿势，也能稍微让人窥见当年武人的气氛。
馆长拉着黑川走马观花似的粗粗介绍, 着重挑了两个有仙台特色的, 说这是德川幕府时期仙台藩和江户城物资交流时候互相馈赠的小玩意。
馆长评价说。
“本身没有什么价值。”
“不过政治意义倒是很高。”
说罢他指着旁边罩子里面的一副画说，“这幅画着七福神的宝船画也是如此，放在江户时期不过是正月初时候人人叫卖的贴墙画，但是一旦沾了政治馈赠的名义, 身价立刻超脱同辈好多，几百年后其它纸张都做了土，唯独这张还好好的供在博物馆里。”
听到这句话旁边的游客神色不愉，几步走过来和馆长辩解：“您这样想着就偏颇了，这七福神的宝船画本来就带着美好的祝福，这画的载体虽然最卑贱不过的普通画纸，但越是卑贱，越能显示赠送人精神上的高贵和美好的祝愿。”
听到这里馆长翘起了鼻子：“哪里有美好的祝愿，我怎么没看到？”
说着馆长三两步走到宝船画前指指点点：“你看这里，再看这里，这哪里是最常见的宝船画，分明是当年的江户故意羞辱我们而赠送的残次品。”
那宝船画上画着一艘宝船，上面装了几桶大米和许多宝物，正迎着风浪前行，船上还坐着七位福神，面容喜乐，神色可亲。
江户时期的，有关七福神的宝船画，黑川上前看了一眼。
七福神指的是惠比寿，大黑天，辩才天，毗沙门天，布袋和福禄寿以及寿老人这七位神明。
惠比寿有时候是商业之神有时候还是海洋之神和农神，大黑天管辖祛除灾异疾病，有时候也是招财进宝之神，辩才天是丰收，音乐和学问辩论之神，毗沙门天是武神，剩下的三位神明都和财富寿命健康相关。
因为七福神带着美好幸福的寓意，无论是江户城还是京都的居民都喜欢供奉这七位神明。正如馆长所说，正月初的时候大街小巷都能听见小商贩的叫卖声，“卖宝船画喽——”
此起彼伏。
辩解的游客看了几眼，“这画像栩栩如生，神态动人，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后，您为何这般咄咄逼人。”
馆长挑眉笑了笑：“你出来与我辩解，也该好好做做功课才是。”
他一伸手，指向那副罩子里面的宝船画说：“来，我给你好好解释解释。”
“最正统的宝船画里要有帆。”
游客点头：“有帆呢。”
馆长说：“帆上还要写字，要写着‘貘’，貘是什么，是专门吞吃人类噩梦的神兽是吉祥如意的象征。”
游客哑言：“……”
半晌回答：“居然没写。”
是的，这幅以政治名义馈赠的宝船画上居然没有写“貘”这个字。
馆长又说：“你再看这里。”
他指向了七福神之中唯一的女神，女神身穿宝衣，体态风流。
游客道：“这女神又有什么问题，总不能这辩才天其实是个男神吧。”
馆长偏脸，“哎，你啊，这都看不出来。”
他招手，“黑川，你来给他讲一讲。”
黑川转动眼睛，伸手指向女神说：“七福神之中的辩才天是音乐，学问，辩论之神，容貌疏丽。”
游客盯着那画看了一眼：“这我倒看不出来。”
黑川继续说：“手持一琵琶，常做演奏用。”
游客看向女神手中之物，顿时惊讶：“这……”
黑川指着宝船画中的女神说：“而这位女神身穿宫装，头发高盘，手持一宝珠，犹如贵妇人。”
“和辩才天完全不相同。”
游客讷讷道：“这是什么？”
黑川完完整整介绍这位突兀的女神的来历。
“是吉祥天。”
“是印度教中的女神，传说中众神为求得长生不死的琼浆而搅拌奶海，其中一神明倒拔孟加拉国山做杵，甚至连阿修罗也参与其中为其出力，奶海的琼浆中诞生几位神明，这位吉祥天就在其中。她一诞生，美貌无匹，引起众神争夺。”
“吉祥天，吉祥天女，功德天，都是她的称呼。”
“平安时代的时候渡来日本，随后信徒甚多，是主管财富幸运和丰收的神明。”
“原本也是七福神之列。”
“不过。”
“随着辩才天渡来，吉祥天便被人抛弃，名声威望皆不如辩才天，随后被挤下七福神的位置，完全被辩才天取代。”
黑川指着宝船画说：“这里没有吉祥天的位子。”
游客听罢挠挠头：“……是，不太好啊。”
“把吉祥天画在这里，似乎阴晦了些。”
馆长清嗓子：“怎么，这下子你明白了吧。”
伊达政宗无缘天下人的位子，不就像是吉祥天一样“被取代”了吗。
游客听罢叹气，说：“我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么多的门道。”
他随后看见博物馆出口有贩卖纪念品，其中一张正是宝船画的画像，于是掏出钱包买了好几张，作为对博物馆的支持。
黑川见时间不早，和馆长道别之后离开，他找到了正在附近餐馆里休息的导游，又要去找喜右卫门，不知道怎么的，到处不见喜右卫门的踪迹。
于是黑川上了车，把自己的身体锁在里面，灵魂出窍来到上空，俯视四野。
人类的身体还是太限制了。
黑川化成一道黑雾，隐约的雾气朝四面八方扩散，发现喜右卫门的身影出现在东北方，正是他们来时的那个公园。
他怎么跑到哪里去了。
黑川一眨眼就跟了上去。
公园里人流量很多，黑川随着大流走，很快找到了人群的中心。
那是一颗百年老树，巍巍苍青，树的周边系了一圈的注连绳，注连绳只在神社中出现，用来朝行人表示前方是神明的领域。
放在这里则是告诉游客前方是这棵树——这个神明的领域。
绳内空空荡荡，绳外熙熙攘攘。
不少人站在外面虔诚的祈祷，有本地的还有外地的，黑川还瞧见几个年轻学生站在外围，朝着正在鞠躬的信徒指指点点，嘴里说着“真蠢”之类的话。
黑川看见了喜右卫门，也看见了永吉老师和永吉太太。
喜右卫门趴在外围的一根树梢上，一边看着树神一边看着永吉老师。
黑川轻轻落在他身边，“看什么呢。”
喜右卫门喉咙咕噜咕噜：“我羡慕呢。”
他指指那一圈注连绳，“……你看，这就说明，这是他的神域了。”
“还有这么多信徒。”
又指指正在双手合十不知道默念什么的永吉太太：“还有一个狂信徒。”
黑川还没见过真正的神长什么样子呢。
他以前在杀生丸的生日宴上看见了一个祸津神，不过和直子，喜右卫门一样都是野户。
“那个神现在在哪儿呢？”
喜右卫门说：“不知道呢……虽然说神明一般呆在自己的神社里，但是偶尔也会出去逛逛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