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无病撒欢儿许久,累了,在寝室一角铺着的毯子上睡着了。
傅晚渔在东次间喝茶。
郭嬷嬷将皇帝、德妃的赏赐明细拿给她看。
傅晚渔一眼就看到了“黄金五千两”,不由一笑。这些黄金,折合现银,可是两万多两。做生意的本钱有了着落,不需向傅仲霖摘借。
她吩咐郭嬷嬷:“等三少爷回府的时候,让随从带上这些赏赐。”之前得了信,顾岩陌已经过来了,这会儿正在外院跟威北候、傅孟霖叙话。
郭嬷嬷笑着称是。
绿萝进门来通禀:“贾姨娘和二小姐来了。”
傅晚渔想了想,“让她们进来。”
一些门第之中,存在着出身高贵、育有子嗣、常年得宠的妾室。
怎么样的主母,遇到这种贵妾,都会头疼不已。而这种贵妾,傅家就有一个——育有傅孟霖、傅晚莹、傅叔霖的贾姨娘。
京城有五个不相伯仲的勋贵世族:章、董、凌、穆、贾。
贾姨娘是贾府庶女,虽说胸无点墨,但是样貌出众,在男子面前,惯会讨巧卖乖。
威北候是个有勇无谋之人,在家中时有犯浑的行径——稍稍清醒的勋贵之家的男子,也不会弄出个庶长子。
威北候原配故去、续弦之前,要不是全族力劝,贾姨娘就仗着育有两子一女扶正了,足见威北候对这妾室的看重。
继室李氏进门后,虽说是世家嫡女的出身,又生下了傅季霖,但面对事事为贾姨娘出头的贾府中人,难免底气不足,时有忍气吞声的事发生,譬如贾姨娘常无所顾忌地干涉内宅诸事。
搁以前的傅晚渔,厌恶贾姨娘,抵触继母,所以从不掺和内宅的事,只要有空,就跟随哥哥四处走。
现在的傅晚渔,因为不是局中人,就明白李氏是无辜、可怜的,被一个妾室压着,实在是生涯中的无妄之灾。
这种女子之间的烂帐,算来算去,症结只是一个混帐男人。
遗憾的是,她可以发落威北候的时候,没在意过这些事;想发落他的时候,已经成为他的嫡长女。
贾姨娘和傅晚莹相形进门来,前者是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后者是将要及笄、容颜俏丽的少女。
傅晚渔没起身,淡声道:“坐吧。”
母女两个早就习惯了她的冷淡,因而不以为意,笑着落座。
傅晚渔问:“何事?”
贾姨娘笑道:“宫人来行赏的时候,我娘家嫂嫂也在,听宫人说了首尾,担心姑奶奶没有经验,照顾不周,寻了一位很厉害的老兽医。人已经送过来了,姑奶奶要不要见见?”
傅晚渔直接否了:“不用。”
傅晚莹将话接了过去:“姐姐,这可不是逞强的事,皇上和临颖昭公主的爱犬,定要好生服侍……”
傅晚渔望住说话的人,目光和语气皆是凉凉的:“皇上看在我相公的情面上,赏赐了我们很多东西,恰好无病与我投缘,皇上顺带着让我把它带回家养着。”
再怎样,皇帝也要顾及亲封的命妇的颜面,不然不会让内侍赶在她前头来到傅家行赏。这种君臣之间的默契,是不需言明的。
傅晚莹舔了舔嘴唇,手握紧了帕子,目光闪烁着,寻找反驳的措辞。
傅晚渔的话却还没完,她牵出一抹不屑的笑容,“我服侍无病?瞧你那副奴才的嘴脸。”
“你!”傅晚莹立时怒了,站起身来。
傅晚渔扬眉冷笑,“怎么着?再跟我咋咋呼呼,我放无病拍死你。”
傅晚莹下意识地环顾室内。那个庞然大物,她虽然没亲眼见到,却听仆妇说了不少,都说那哪儿是猛犬,根本是猛兽的样子。
原本在寝室呼呼大睡的无病听得傅晚渔提及自己的名字,十分捧场地寻了过来。在它眼里,别人是不存在的,来到东次间,只仰头瞧着傅晚渔。
傅晚莹登时瑟瑟发抖,跌坐回椅子上。
傅晚渔给了无病一个宠溺的笑脸,“坐着。”
无病真就乖乖地坐下了,摇了摇大尾巴。
贾姨娘见了这情形,不由神色大变,拉起女儿落荒而逃的心都有了,但是转念一想,心安几分:傅晚渔再怎么不是东西,如今也已是顾岩陌的妻子,总要恪守妇德,做不出让夫家娘家都为难的事。
傅晚渔睨了贾姨娘一眼,毫不掩饰眼中的轻蔑之色:如果没有威北候纵容,没有贾家撑腰,就这种七情六欲全写在脸上的东西,在内宅连三天都活不过。要是在她跟前,能蹦跶三个时辰就得烧高香。
她从不会计较一个人的出身,高门嫡出的子嗣,有惊才绝艳的,也有二世祖;同样的,庶出的女子有聪慧流转的,也有跳梁小丑。
一切全在于至亲的熏陶,或一位身为嫡母的人的德行。
贾姨娘没留意到傅晚渔神色的细微变化,强自镇定下来之后,刚要道明另一个来意,傅晚渔却已端了茶:
“我眼睛不舒服。不送了。”
一个妾室,根本没有在她跟前说话的资格。
贾姨娘的脸立时垮下来,涨得通红。她从身侧的丫鬟手里拿过两个锦匣,放到茶几上,继而站起身来,“这是我母亲赏你的。”她生母是妾室,嫡母则是超一品诰命夫人,饶是她傅晚渔到了嫡母跟前,也只有毕恭毕敬伺候着的份儿。
“胡说八道。”傅晚渔睨着她,“贾老夫人若想见我这个晚辈,自会派人下帖子,怎么可能让你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妾转交物件儿给我?”
贾姨娘愣了愣。这种事,以前又不是没有过,这次是怎么了?回过神来,她冷笑,“既然姑奶奶这样说,那我就请家母改日下帖子唤你到贾府叙话!”
傅晚渔气笑了,“好,我等着。现在,你可以走了么?被不干净的东西污了眼睛眼睛的滋味儿,真的不好受。”
傅晚莹心头的愤怒终究是压过了恐惧,她站起来,厉声道:“傅晚渔,你也太嚣张了些!我外祖母……”
说到这儿,她语声生生哽在了喉间,是因为无病的虎视眈眈,更是因为秀林、绿萝眼中的杀气。
秀林、绿萝一向知道,三少夫人不待见庶妹,不待见到了见都懒得见的地步,今日该是因为已然出嫁,给那两个东西三分脸面,可她们却是这样的不知好歹,打死算了。
大不了,就用无病说事,说她们要害无病——两个丫头十分默契地找到了理由,瞥一眼那护主的小家伙,又歉疚、犹豫起来。没法子,它太可爱了,小孩儿似的,凭谁能忍心利用?
傅晚渔与两个丫鬟想的却不一样,对那母女两个摆一摆手。收拾这种人,法子多的是,加之这种不成体统的情形时日太久,机会随处可见。
贾姨娘拉起傅晚莹,落荒而逃。
傅晚渔发作人的时候,皇帝也没闲着:
皇长子慕容铭求见,说了几句闲话,再度俯首行礼,道出意愿:“儿臣听说,临颖生前的爱犬,您让顾家三少夫人带回去照看了。儿臣想请父皇隆恩,将临颖生前的爱马赤焰赏了我,我定会尽心竭力地照看。”
皇帝不言不语地凝视着长子,良久,牵出森冷的笑,语气却很温和:“赤焰曾随她征战南疆。”
皇长子低着头,也就没法子知晓,父亲的神色和语气完全拧着,他忙不迭称是,“那期间,儿臣是主帅,几乎每日都会见到赤焰。”
“那么,”皇帝缓缓地问道,“临颖为你挡下箭伤、刀伤的时候,赤焰可在场?”
皇长子身形一震,面色逐渐发白。
皇帝霍然起身,骤然咆哮起来:“你害得临颖落下一身伤病,还有脸惦记她生前的爱物?!再有此等谄媚之举,朕就剐了你!”语声未落,已抄起手边的砚台,砸向皇长子。
力道并不重,因此,皇长子虽然额角被砸中,只是血溅当场,并没血溅三尺。
可只是这样,也让皇长子三魂丢了七魄,跪在原地,动弹不得。
“把这畜生叉出去!”皇帝怒声吩咐。
服侍在殿外的侍卫立时称是,赶进来搀走皇长子。
过了许久,皇帝才平息了怒意,在书案前落座,取出一本《楞严经》。
是临颖抄录的,一字一字,是她惯用的行楷,尽量不显锋芒,还是透着锋芒。
忘记了是哪一年,她犯错,他罚她抄一百遍《女戒》,她说直接给我一刀算了。他气得不轻,还是改了口,说那就十遍抄《楞严经》静静心。
她没再反对。隔日他看了她抄写的几页,很是满意,说正正经经给我抄一遍,订成册。
她答应得很勉强,但很尽心地做到了。
她是他最疼爱最器重也最痛恨的孩子,他一直以为,自己有生之年,都会有她在跟前陪伴、作对。
然而,她竟然在如花的年纪凋零。
女儿走了,常萦绕于心的,是小小的她坐在自己面前读书、习字;
是小小的她端坐在高头大马之上,甩出一个鞭花,给他一个飞扬的笑脸;
是她接连失去弟弟、母亲之后,还不忘关心他,亲自做饭菜给他,在他头疼时给他按揉穴位;
是她随军远赴南疆向他辞别时,单薄孤绝的背影。
临颖曾说,她没学会如何对人好,也不想学。
怎样才叫好?没有谁比她做的更好。
如果不是过早的经历生离死别,如果不是伤病缠身,她一定不会走得那么早。
临颖对他,无亏欠。
他对女儿,有百般悔憾。
生于皇庭,幼年登基,他过早地品尝到了高处不胜寒的滋味,心肠冷硬如玄铁。
一个个孩子,大多只有出生时能给他带来几分喜悦,再往后,基本上没有与他朝夕相处的机会。
只有临颖,是他一天天看着陪伴着长大的。
有了最出色的女儿之后,他依然因着谋算去做很多事,但不再感觉孤单,父女之情,足以成为那一盏于黑暗之中恒久摇曳的灯火。
而如今,那暖光不在了。
他不能接受,他想弥补。
皇帝的手摩挲着书页,半晌,将书合起来,收进抽屉,唤冯季常到近前:“是不是曾有太医提过,傅晚渔的脉象本是必死无疑?”
冯季常脸都要绿了,却不敢不答话:“是。皇上要传唤她进宫么?”
“不。”皇帝的手叩击着桌面,“你去吩咐锦衣卫和宫里的暗卫,朕要知晓傅晚渔在临颖病故之后的每一件事。”
“是。”
作者有话要说: 晚渔:看我怼人爽吗?
皇帝:睁着眼睛骗人的小兔崽子是有多欠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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