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这时节,春风和煦,花香流转,正是最宜人的天气。
可再怎样宜人,对于养尊处优多年的皇后、长公主来说,在养心殿外站一整日都是极其辛苦的事。而除了身体上的疲惫不适,更要接受进出养心殿的朝臣的打量。这才是最让她们难受的。
董阁老每次见到长公主,都是脸色颓败,眼含失望。董家根本就没必要卷入皇室纷争,这些年来,他一直坚定不移地站在皇帝那边——董家效忠皇权便好了,储君是谁,当由皇帝做主。
眼下倒好,长公主三下两下,就把董昕搭进去了。
气得他险些吐血。
既然长公主不顾董家满门,那他也不用顾她了。皇帝惩戒长公主,他其实应该求情,但是没有。
她做错了事,就该吃些苦头。在这期间,他不妨将董家里里外外的枝节梳理清楚。其他的,就眼不见为净吧。
其他官员,尤其是其余几位阁老,都预感到皇后和长公主要倒大霉了:皇帝对女子的惩戒,通常是禁足思过了事,不会让臣子看她们的笑话。这次,皇帝摆明是故意的,这一招,说起来真有点儿损:两女子身份最尊贵的女子,年岁都不小了,却每日罚站,成何体统?日后面对官员,怕要少几分底气。
他们腹诽归腹诽,却不敢理会,只当没有那回事。君臣多年,皇帝心里震怒的时候,他们感觉得到。眼下,皇帝满心火气,不排遣出来,他们怕是都没好日子过。
这天,皇帝与内阁议事之后,走出养心殿。
皇后、长公主见到他神色沉冷地走来,连忙深深施礼,“皇上……”
皇帝却对二人视而不见,径自扬长而去,到雨花阁看六皇子。
应该习字的时间,六皇子却在看晚渔写给自己的信。
胆儿肥了。皇帝挑了挑眉。
六皇子行礼后,鼓足勇气解释道:“父皇,长宁姐姐总是在信中指点儿臣功课。姐姐的信件,我想着,应该及时看。”
皇帝牵了牵唇,“你有没有给她回信?”
“有的。”六皇子见父亲没有不悦的样子,放松下来,抬手摸了摸额头,“只是很慢,有些字,我要现学。”
皇帝微笑,“既然如此,今日我便帮你回信,如何?”幺儿的功课是不能着急的,着急是真能把他急死的——在小九回来之前,他就得过且过地带着他吧。
六皇子闻言双眼一亮,“太好了。谢谢父皇。”说着话,取过信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姐姐这次的来信中,有几个字,我不认识,父皇能教我么?”
“行啊。”皇帝见他这般在意小九的信件,心里很是熨帖,当下将他捞起来,安置在膝上,“指给我看。”
同一时间,傅仲霖也在看妹妹写来的信件。
晚渔在外,隔三差五就给李氏和他写一封报平安的信,内容却是区别对待:与李氏只说身边一些趣事趣闻;与他则只说苗疆那边的军务相关,有时则根本只送来小幅地形图、布防图。
妹妹时时给他帮衬,自然是好事,但,扯扯闲篇儿怎么了?傅仲霖腹诽着,他打心底记挂她的安危,她却总是提也不提。
于是,今日写回信时,他数落道:说说你和无病过得如何不行么?我是你同僚么?总跟我提军务是怎么回事?
想了想,主动说起自己近况:腿伤已然痊愈,只是还需调理一段时日,不然会落下腿疼的病根儿;这一阵得空就出门巡视,在皇帝的帮衬下,清查了五个屯田问题严重的卫所,其他过错不算严重的,只是予以警示,毕竟,军中大小头领短时间更换太多的话,也没好处。
其他的,诸如一些官员看他年纪轻轻就掌领五军都督府,立马忘了他险些赔上性命的事,动辄怂恿监察御史盯着他找错处——这类不大好的事,自是不会与妹妹提及,也打心底不往心里去。
回完信件,他手边没什么事,便离了衙门,到街上一家茶楼喝茶。
这间茶楼,他经常来,因为此间的说书先生,每日里都会讲一段临颖公主的轶事,来源不外乎是军中、宫中传出来的。
那个女孩,他不熟,却是由衷欣赏的,对她的红颜早逝,在病重时感触还不深,眼下自己好了,偶尔便会心生唏嘘。由此,有机会便愿意多了解她几分。
而对于眼下,有些人说晚渔像临颖的传言,他总是一笑置之。人么,有的事必须多思多虑,有的事却是听听就好,不需多想。
结果是好的,对妹妹没有坏处,是最重要的。旁的,何需理会。
他在茶楼大堂临窗的角落坐下,要了一壶茶、几色点心。
此时茶客不多,说书先生便只说些有趣的小段子。
正闲闲地品着茶,有女孩衣衫素净的女孩戴着帷帽走进来,因着仪容颇佳,引得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
宋文走到他近前,微声通禀:“是沈君若小姐。”
傅仲霖扬了扬眉,没言语。
那边的沈君若,本想直接到雅间,可是豆蔻眼尖,提醒她:“傅侯爷在此。”
沈君若稍一犹豫,便摘下帷帽,款步走到傅仲霖面前,屈膝行礼:“沈氏君若见过侯爷。”他从未直接出面,却和顾岩陌一样,因着郡主的缘故,对她和至亲多有照拂。
傅仲霖审视着她,见她样貌清艳,目光特别干净、柔和。嗯,晚渔以前并没手帕交,这次寻到的这个朋友,看起来还凑合。
他颔首,见旁的茶客对她瞩目,便抬手示意,“坐下聊两句?”
沈君若称是,落落大方地落座。
宋文为她斟了一杯茶。
傅仲霖问道:“近来可安生?”
沈君若颔首,“倒是没有袭击宅院的人了,偶尔有人在路上刁难而已,俱是有惊无险。多谢侯爷记挂。”
自然没有袭击宅院的人了,顾岩陌那厮,把她的家弄成了一个绝好的易守难攻之地,擅长破机关的人,都不敢担保全身而退,凌府那边雇的人手,没可能前赴后继地去送死。
“出来有事?”他问。心里是想,没事你就在家里待着好了,万一出点儿岔子,晚渔说不定会怪到他头上。
沈君若微笑,“有千年做贼的,也有千年防贼的。我们又尽力物色了些人手,在外不会出事的,不会让郡主担心。”
她居然短时间内就听懂了。傅仲霖牵了牵唇,神色柔和了一分。
沈君若进一步解释道:“今日出门,是要见一个人。我家里想多租些田地,积攒了粮食,要贴补家母、家兄在家乡的乡亲。”
傅仲霖凝了她一眼,端茶喝了一口,“这倒是巧了,傅家田庄多,善打理的人手却少,这两年都想租出去一些,一直没正经办。明儿我让宋文去见你,说说详细的情形,你觉得合适的话,便不用舍近求远。”
沈君若双眼亮晶晶的,绽出绝美的笑靥,“那真是太好了。不论成不成,都要多谢侯爷。”
“客气了。”傅仲霖玩味地看着她。此刻的她,就是一朵很好看很真诚的小白花,哪里有一点点一度把凌家搅和得上下不消停的城府?
沈君微笑道:“我与郡主,不需那些弯弯绕,料想着与她的亲友也用不着那些虚的。”
她居然又看出了他心思。这小孩儿是真有两把刷子。傅仲霖笑了,“没错。去忙吧。”
沈君若笑着称是,起身道辞离开。
无病一大早就跟着顾岩陌去了外院,随着他这里那里的走。
晚渔乐得清静,在小书房里作画。
她得空就画苗疆所见美景,留待来日给亲友看。
不知不觉,便到了午间。
“三少爷呢?”晚渔放下笔,问凝烟。
凝烟笑着回道:“等会儿就回来,跟您一起用饭。”
晚渔一笑,下一刻,收起画作的时候,便听到了无病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和轻微至极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怎么有点儿怪怪的?她预感不大好,傻小子说不准又犯错了。
都是顾岩陌,真把它当傻儿子养了,这样那样的,那叫一个惯着宠着啊。她说,他总比她还有理。
等了些时候,没等到无病近来寻她,却听到了门外服侍的丫鬟低低的笑声。
怎么了?
晚渔走出门去,看到站在天井的无病,眉心一跳,又嘴角一抽:
小家伙居然弄得一身的淤泥,自知理亏,蔫头耷脑地在那儿杵着,眼巴巴地望着她。
那样子,真是让人没眼看。
晚渔费力地吞咽一下,在棋桌旁落座,望着它运气。
无病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几步。
“滚!”晚渔要气死了。岩陌当它是傻儿子,它也就当自己是傻子了么?她有洁癖,它不是知道的么?怎么好意思得意忘形到这地步的?弄这一头一身的淤泥回来是嘛?跟她示威么?
这怎么着?饿三天吧。
嗯……不大好,正长个儿呢,它自己再上火,生病了就不好了。
那就饿两顿吧。
她心念急转间,无病已真的慌了,嗷呜嗷呜地退回到先前的位置,乖乖坐好,又乖乖地趴下去,把大脑袋搁在前爪上,可怜兮兮地望着晚渔。
晚渔直接无视。
淤泥混着污水,从头上淌下来,身上也没好哪儿去,情形大同小异。
没过多久,干干净净的天井,就在它身边留下了一圈儿污渍。
偶尔,淤泥会落到眼睛附近,无病实在忍不了,便抬起爪子抹一下,要不就埋首在爪子上蹭。
晚渔瞧着,直磨牙。
这是她的爱犬干的事儿?简直不愿意相信。
正上火着,顾岩陌大步流星地赶了回来,一见无病那个怂的不能再怂的样子,哈哈大笑。
无病像是看到了救星,喜滋滋地坐起来,狂甩尾巴,连带的,甩出好些泥点子。
晚渔一记眼刀递过去。
无病都不敢吭声了,立马又趴下去,简直一副求着她打一顿的样子。
顾岩陌笑不可支,先对晚渔道:“这小子跑去后园的荷花池了,花是一朵没开,有莲藕的地儿就有淤泥。也不知道它怎么想的。”
晚渔睨着他,“你给它洗干净,我可不管,凝烟几个也不管。又不是我们纵着它这样的。”
顾岩陌招呼无病,“小子,跟我走。”
无病看着晚渔。
顾岩陌重复一遍。
无病仍是看着晚渔,一动不动。
顾岩陌无奈了。
晚渔险些绷不住笑出来,起身对无病打个榧子,“走吧。”
后园,水流潺潺的小河边,顾岩陌将长袍下摆束在腰间,抬脚便跨进了水里。
无病见晚渔不反对,随着他走进小河里。
顾岩陌一面用河水给无病清洗,一面语带笑意地数落它:“哪有你这么傻的小孩儿?一会儿没看住,就弄得自己没法儿看了。”
无病老老实实地站着,由着他为自己洗去满身的污垢,大抵是顾忌着晚渔还有火气,连平时哼哼唧唧的撒娇都不敢了。
晚渔冷眼瞧着,慢慢的,目光变得温软之至。
阳光下,金黄色的大狗渐渐恢复本有的样子,俊逸的男子始终是柔和宠溺的神色。
合着淙淙水声,这样的一幕,过于鲜活,美好得近乎失真。
她心弦被牵动,不自觉地笑了。
这会儿就觉得,这样的小烦恼,其实也挺好。
作者有话要说: 无病:听说我人缘儿还可以,就没事露个脸,嗯,你们烦啦,及时提醒你们蠢作者,我就不会粗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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