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晚渔扬声唤凝烟,正色吩咐几句。
凝烟愣住,呆头鹅似的看住她。
“快去,我只需要半个月时间。”
凝烟哦了一声,见晚渔神色郑重,这才强行收敛心绪,转身安排下去。
万幸,郭嬷嬷如今已是郡主的心腹,虽然质疑,却还是答应照办;
万幸,三夫人、三老爷一早就出门上香了;
万幸,太医是相熟的,虽觉匪夷所思,却也没有掺和顾府家事的闲情。
晚渔窝在床上,脑子一刻不停地转着。
她得给六皇子物色德才兼备之人,日后取代她,悉心教导。这事情真不好办。
但凡有父亲认可的人,也不会让她带着六皇子打好读书的根基。
抛开此事,后宫还有二皇子、三皇子的生母贵妃、贤妃,也得做出缜密的防范。穆德妃在宫中人单势孤,万一那两人看出父亲有意立六皇子为储君,说不定就会联合起来,对母子二人下毒手。
这些都需要时间。
她太了解身边的亲人了,有喜的消息若是传出去,婆婆不会再让她出门,父亲也不会再让她做任何耗神劳力的事,所有人都会让她老老实实闷在房里安胎。
她着手的事情忽然全部搁置,就会不可避免地出现破绽,成为别人的可乘之机,闹不好,便要前功尽弃。
她的孩子,她当然能够保护,绝不会出任何意外,是以,便要委屈孩子陪着自己忙碌一阵。
小憩一阵,她照常进宫,留下了秫香斋里一群神色拧巴的仆妇。到了宫里,被皇帝问起,轻描淡写地敷衍了过去。
晚间,踏着月色,顾岩陌脸黑黑地回往秫香斋。
从来没有哪一天如今日,心情三起三落。
太医来顾府问诊,他第一时间就听说了,不免命人留意,后来得知那名太医是给晚渔诊脉,更是紧张,亲自去太医院询问。
太医神色很奇怪,说没事没事,郡主只是略有不适,头晕了一阵。
他也是傻,当时竟猜想晚渔可能是什么旧伤发作,或是患了什么重症,却勒令太医对他三缄其口。
彻骨的凉意从脚底到了头顶,冷着脸盘问起来,从马鹏程哪里学到的讯问招数,还是很管用的。
太医招架不住了,苦着脸说,你家郡主有喜了,但是她不让我声张,就是这么回事。您二位都是活阎王,我哪个都惹不起,您看着发落吧。
他愣怔片刻,说原来就为这事儿啊,我还以为是郡主有什么不妥,没事就好。郡主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媳妇儿扯谎,他除了帮忙圆谎,又能怎样?
太医有了更深的疑惑,说我实在是不明白,你们到底在唱哪出?
他想了想,笑,说郡主手边有要事,要等处理完才能宣布喜讯,我也没法子,管不了。
太医终于释然,笑着宽慰他,说郡主是习武之人,身体底子不是一般的好,倒也真不需要像寻常女子那般安胎,平日里谨慎些就好。
他道谢,离开太医院。
回到卫所,心情一时兴奋一时气愤。
盼了很久的孩子,终于来了,那份狂喜,难以言喻。
可她居然连他都不告诉,正常情形来讲,不是应该最先唤他回家,把好消息告诉他,再开诚布公地说出自己的考量么?可她呢,照常进宫,给六皇子讲课去了,压根儿没见他的意思。
那兔崽子的脑筋到底是什么做的?怎么总与他不在一个调调上?
一整日,心绪一刻不停地翻涌着,着实把他折磨得可以。
走近秫香斋,他停下脚步,缓了一阵,再举步时,面色恢复如常。
不论如何,他也不能在这时给她脸色,之后,等她良心发现吧。
今日晚渔很早就歇下了,一觉醒来,想到有喜的事,终于没了初闻讯时的茫然、计较、抵触,只有喜悦、甜蜜,和数不尽的憧憬。
黑暗中,她听到顾岩陌回来了,听到他去沐浴更衣,听到他回往寝室。
他是孩子的父亲,可她还没告诉他。思及此,晚渔心生歉疚。
顾岩陌在黑暗中歇下,平躺了片刻才侧转身,像以前一样,把她揽入怀里。
他知道她醒着,但没说话。
晚渔依偎在他怀里,心里千回百转。
过了好一阵,她握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腹部。
她受不了不告诉他的内疚,受不了不与他分享这最美最好的消息。
顾岩陌的手轻柔落下,仍是沉默着。
晚渔便猜出,他早已知晓,而且生气了。
挺好的事情,让她的自作主张弄得乱七八糟。
晚渔勾住他颈子,真诚地道:“我错了,你训我吧。”
顾岩陌没搭理她。训她?他都不知道从哪儿说起。
“你到底想怎么样?”晚渔说,“要不然这么着,白天的事情翻篇儿了,没发生。我们这就再请一次太医,让他给我诊脉,然后给爹娘报喜,让家里的人都知道喜讯。”
顾岩陌气乐了,手拍在她脑门儿上,“没见过你这么混帐的小兔崽子。”
晚渔见他肯说话了,心头一松,刚要继续认错,唇却被他捕获,再被咬住。
力道有些重,她真有点儿疼,但足以忽略,只是笑。
顾岩陌和她拉开距离,“不是不想告诉我么?”
“心里高兴,不告诉你的话,我睡不着。”这样的事,只有和他分享,欢喜才会成倍叠加。
“你啊……”顾岩陌无奈。
“不告诉你,也不公平。”晚渔看着他亮晶晶的眸子,认真地道歉,“对不起。”
到此刻,顾岩陌还能说什么?又怎么还会有火气?
“下不为例。”晚渔又认真的保证。
顾岩陌笑出来,“记住你说的话。”
“嗯!”
翌日进宫的路上,晚渔摸着无病的头,心生感慨:也只有顾岩陌这样的人,才能事无巨细容忍她,且予以理解。
这样算起来,就要感谢三老爷了,岩陌可是三老爷一手教导成材的。
思及此,她心头忽的一顿,随即双眼一亮。
六皇子的师父,她找到了。
无病见她高兴,也喜滋滋的。
到了雨花阁,她吩咐宫人去传话:有事见皇帝。
皇帝很快派冯季常给回话:巳时之后便得空了。
晚渔放下心来,专心指点六皇子的功课。
六皇子的字已经写得有模有样了,读书时也能举一反三,这一段因着和晚渔、无病见面时多,性子越来越活泼,已经在学骑马,且已拥有了一匹父亲赏的小白马。
到了巳时,晚渔交代六皇子再温习一会儿功课就回德妃宫里,自己去了养心殿。
皇帝一如以往,命人备了她喜欢的茶点,点心她照单全收,只将茶水换成了白水,称这一阵喝茶太多,喝什么都一个味道,要缓一阵。
皇帝见她开开心心地吃着点心,也就随她去。
晚渔边吃边说起正事:“您觉着我公公怎样?”
“你指什么?”皇帝说着,已记起三老爷的履历,“两榜进士,论才情,是他那一辈的翘楚,可惜,被顾家二房耽搁了。”
父女两个总在一起扯闲篇儿,少不得说起顾家一些事。
“是呢。”晚渔道,“但到了如今,他也没有入仕的打算,是真正淡泊通透的人。在有些人看,或许他理当如此,但轮到自己,恐怕就是难上加难。”
皇帝看着她,“你是想显摆你有个好公公,还是要跟我说什么事?”
晚渔笑道:“我是想说,岩陌是我公公一手教导出来的。”
皇帝若有所思,片刻后,笑了,“以前怎么没想到呢?过两日,让他试试,这种事不好说,小六要是只认你这种不着调的师父,以后可就真有的头疼了。”
晚渔笑出声来。下午回府之前,去见了顾岩陌,说了这件事。
顾岩陌一愣,思忖片刻,唇角上扬成愉悦的弧度,“你别管了,我跟父亲说。”
晚渔心里踏实下来。
顾岩陌刮了刮她鼻尖,又看一眼乖乖地站在她身侧的无病,看出些不同,“不会动不动就把你摁倒了?”
“不会了。我告诉它不要跟我闹,它记得住。”晚渔眼含宠溺地看着无病,“聪明着呢。”
“这倒是。”顾岩陌揉了揉无病的大头。
“我们回家了。”晚渔笑盈盈转身,无病欢实地甩一甩大尾巴,颠儿颠儿地跟上去。
夫妻两个周旋、铺垫之下,两日后,三老爷毫无负担地进宫。六皇子那边,也生出几分好奇与憧憬——他平素唤晚渔姐姐,唤岩陌姐夫,对于教出姐夫那般人物的人,他很乐意受教。毕竟,姐姐早就说了,他能随时见到她和无病,却不可能长期跟着她做学问。
五日后,六皇子拜三老爷为师,文武功课都由三老爷教导。
私下里,皇帝和女儿说体己话:“你给小六找了个好师父。我看了这两日,不服气不行。”
晚渔好一阵嘻嘻哈哈。
了结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晚渔和岩陌都松了一口气。之后,她开始斟酌贵妃、贤妃的事。
其实后宫一切,只要皇帝想,便能知晓任何一个人任何一天的举动。
晚渔结合了君若宅斗一些路数,有了主意。但并没着急,而是先在家中又晕了一下,看起来顺理成章地又请了一次太医。
来的还是之前那位。
他拿不准小郡主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却已认定夫妻两个有难处才不宣扬喜讯,断不会为难他。因此,乐呵呵地来了。
这次三夫人在家,早已等在厅堂。
晚渔告诉太医,只管实话实说。
太医松了一口气,笑着去给三夫人道喜。
三夫人喜出望外,当即送了太医两个大大的封红,又转去寝室,拉着晚渔问长问短。
晚渔被婆婆的情绪感染,由衷地笑着,有问必答。
没多久,皇帝那边得到了喜讯,依着太医的建议,命冯季常送去好些补品。
冯季常走后,皇帝搓着手,在御书房里来来回回地踱步。
要做外祖父了,小九一定会生个与她一般性子的女孩儿。过几年他也就清闲了吧,能将外孙女时时带在身边。
这样想着,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皇长子与董昕得到消息,忙不迭地选礼物。是没必要,但他们与晚渔,与别人又不同,闲时不便走动,只能用赠送礼物的方式聊表心意。
选礼物的时候,两个人又起了分歧。
皇长子要送补品,董昕说,皇上不是已经赏了很多?
皇长子说,那就送些晚渔戴着有益的佩饰。董昕睇着他,郡主何时是喜欢佩戴首饰的做派?她闲时不过一根簪子一身道袍深衣什么的,不习惯戴那些。
皇长子气馁,瞪了她一眼,问那到底该送什么。
董昕想了想,说宫里赏的料子不错,将质地柔软的选出来,全送过去,这个时候,郡主衣食住行最要紧是舒坦。
皇长子笑了,命人将衣料摆到花厅偌大的长案上,和她一起挑选。虽然不时被她噎一两句,还是挺高兴的。
这种别扭的日子,习惯下来了,他好些时候倒也觉得挺有趣的。
李氏与傅仲霖也得到了消息,前者当日便赶到顾府看晚渔,后者则坐在书房里,噙着笑出了好一会儿神。
这日,晚渔坐在大炕上,给无病顺毛。
无病现在不能跟她恣意地闹腾了,却没有不习惯,相反,它享受得不得了。
以前固然是能偶尔把她扑倒,可总挨训啊,她那脾气,没人打岔就一半天地跟它招呼。现在多好,她温温柔柔的,它当然就乖乖的,简直不要太和睦太融洽。
晚渔则在犯愁,要怎么和婆婆提出来,去宫里一趟。
实在不行,先斩后奏,溜出去?
不行。婆婆会伤心的。
要不然,就把要说的事情写封信,让岩陌转交给父亲。
正想着,外院有管事来禀,说是有贵客,要她去外书房见一见。
她一看管事的神色,便知道来人是谁了,会心一笑。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父女连心。
她踩着轻快的步子,带着无病去了外书房。
皇帝一见到女儿,便先留意到无病,指了指小家伙,“没事?”
“没事的。”晚渔笑着摸了摸无病的头,“我们无病比谁都聪明,不跟我闹腾。不挨训的日子,乐在其中呢。”
皇帝哈哈一乐,“你心里有数就行。这小子也的确有灵性。”顿了顿,又目光关切地看住女儿,“都好?”
“好着呢。”晚渔说。
皇帝细细打量她,继而逸出舒心的笑。
他过来,并没什么事,只是因着欢喜,因着对女儿的牵挂。
晚渔又怎么会不知道,因此,眼睛有点儿发酸。缓了缓,她对父亲道:“您初次来顾家,我带您随意转转。也是巧了,刚才想去后花园散步来着。”
皇帝知道,这是女儿有话跟自己说,便颔首一笑,举步出门。
一如在宫里,宫人远远跟随。顾家的下人自然是随着宫人行事。
晚渔说了对贵妃、贤妃的打算,“您这就安排下去,她们要是出什么幺蛾子,照我说的章程整治便是。分寸全由您掌握。”
皇帝想一想,便颔首笑道:“这招用得好。先记下,以后赏我外孙女。”
晚渔笑着说好。
晚渔在家安胎期间,陆续得到一些消息:
贵妃、贤妃相继触怒病重的皇后,也相继在被杖责之余,降到了才人的位分。
有些官员觉得皇后是刻意针对二皇子、三皇子,加之皇后本就品行不端,哪里来的底气发落别人?因此,反复上奏弹劾。
皇帝委婉地吩咐了内阁,内阁几人便开始和稀泥。
越是这样,弹劾的官员越生气,甚而本想看热闹的都看出了火气,以一己之力加一把柴。
如此,事态渐渐演变到了众多官员请皇帝废后的地步,且愈演愈烈。
皇帝搁置了一阵子,见他们是真心实意在闹,且没有收手的意思,便顺势而下,降旨废后。
皇后迁出中宫。
而这道旨意引发的,是先前不曾被动过的皇后党羽对二皇子、三皇子相继发起的激烈的弹劾,甚至曾有三次,殿堂之上,官员摆出了死谏的架势。
这般激烈地闹了一阵,皇帝迫于情势,不得不发落两个儿子:命二皇子去护国寺带发修行,直到心性淡泊以善为本为止;命三皇子闭门思过,直到德才兼备,才能脱离锦衣卫的日夜监视。
这样的发落,看起来是给了随时脱离困境的余地,而相反一面,恰恰也可以是终其一生不能达到的。
而皇帝在这段时间,心情一直很不错,按着女儿借刀杀人、借力打力的招数,算是很顺遂地平息了皇室争斗,为六皇子铺好了路。
六皇子随着顾三老爷学习文武功课,情形与晚渔带着他的时候一样,总有明显的进益,在他面前,守礼之余,渐渐现出活泼的一面,父子两个亲近了不少。
至此,皇帝是真服气了,全然认了晚渔总指责自己教导方式不对的说法。另外,挺高兴的,明摆着,六皇子资质不错——他以前沮丧过一阵,怀疑自己膝下的儿子没有天资聪颖的。
除去这些,他平时添了一个习惯:得空就到顾家串门,逗逗无病,和岩陌、晚渔说说话便回宫。
顾府二房的人看着,发现皇帝对小夫妻两个,是真当成了亲闺女亲女婿。
只是,这种过于高攀的话,没人敢说出口,平时凡事都以岩陌、晚渔利益为先,站在他们的立场处事——夫妻两个那样硬的后台,谁敢惹?
沈君若常到顾家看晚渔,总会带一些样式奇巧的玩具、摆件儿。是给孩子的,无病却总是喜滋滋地盯着看,她索性专门给无病搜罗了一些不倒翁、鞠、布偶之类的玩具。
无病的日子过得愈发滋润,每日早间、午间吃饱喝足后,就和晚渔去小花园散步,回来之后,她看书、做针线,它就在她不远处玩儿玩具。
有些时候,两个一起在院中晒太阳,晚渔窝在美人榻上,它毫无形象地往地上一躺,打几个滚儿,眯一眯眼,就开始打瞌睡。
它在晚渔跟前乖得不得了,对顾岩陌却是动辄淘气耍赖。
顾岩陌也是自找的:看它太乖,存着奖励弥补兼有的心思,每一两日就抽出一半个时辰陪它到园子里玩儿,不乏被它瞅空子掀翻在地的情形。
夏日里,只要他带着,它就往水里扎,不扑腾尽兴了不上岸。有时弄得灰头土脸的,打死也不肯回秫香斋,怕被晚渔看到。
赖起来是真赖,怂起来也是真怂。
顾岩陌没辙,只好在园子里给它洗的干干净净。
晚渔每每听说,都是笑得不轻,握握无病的大爪子,多奖励它几块小肉干。
傅仲霖每逢休沐便来顾家,和晚渔下下棋、说说话。
他宠妹妹的方式,很有意思:差遣一名管事长期寻找连宫里都没有的瓜果点心,找到了,只要对有喜的人无害,就送到晚渔面前;晚渔怀胎起初没事,到三四个月却害起口来,他就撬了两个酒楼里的两个大厨送到顾府,让他们每日服侍晚渔的膳食——认准了顾家的饭菜不合妹妹的意。
不要说顾家上下,就连皇帝听说了,也是哈哈大笑,私心里觉得那小子更加亲切,也不掩饰,明面上,君臣两个愈发亲近。
顾岩陌与傅仲霖这对郎舅,随着你来我往的大事小情,从偶尔相对头疼到惺惺相惜,再到成了知己,但凡坐在一起,便能促膝长谈很久。
闲来,傅仲霖又与沈君若见过几次,有两次是商量田庄的事情,余下的都是不期而遇。
傅仲霖知道这是为什么:一个人在心里留下了痕迹,走到何处,便会第一时间察觉到她的存在;相反,对一个人毫不在意的话,就算每日遇见一次,他也不会意识到。
秋季,得知晚渔喜欢吃葡萄,傅仲霖想起租给沈君若的一个庄子上有葡萄园,今年收成很好,这天衙门里没事,午后便去了庄子上。是租出去了,但他选些葡萄也不算什么。
庄子上的人见到他,俱是毕恭毕敬。
傅仲霖径自去了葡萄园,远远望见的一幕,让他停下了脚步。
秋日和煦的阳光下,少女置身园中,亲自采摘葡萄,额头上有晶莹的汗珠,眼角眉梢都挂着璀璨的笑。
穿的是一身布衣,头上只一根银簪,但此刻那份美,落在他眼中,却是无双的。
心海泛着涟漪,傅仲霖走过去。
沈君若看到他,愣了愣,“侯爷怎么会来这里?”
“你又怎么会来这里?”傅仲霖和声反问。
沈君若道:“郡主不是喜欢吃葡萄么,我想着,庄子上的最是鲜甜,就过来给她和顾府旁的人摘一些。”说完有些尴尬:她左手拿着剪刀,右手拎着沉甸甸的竹篮,不要说给他见礼,想擦擦汗都不行。
傅仲霖莞尔,“一样。”看了看她摘下的那些葡萄,“还不错。”
还不错,也就是说,还不够好。沈君若早就听说了他那个没谱的脾性,笑,“那这些就送给别人,给郡主的,侯爷亲自选吧。”
傅仲霖嗯了一声,自然而然地拿过她手里的竹篮,举步向前。
沈君若张了张嘴,愣了一下,赶紧追上去。接下来,她见证了傅仲霖其人的挑剔到了什么地步:
在园子里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只摘了四串葡萄。
当然,沈君若得承认,他选的都是最好的,完全可以做贡品了。但是……挑剔到这份儿上的人,她还真没见过几个。
葡萄就要吃最新鲜的,多摘也没用。傅仲霖往回走。
沈君若随着他往外走,偶尔,会大大方方地侧头打量他,唇角始终噙着笑。
“觉着我太挑剔?”傅仲霖笑问。
“嗯。”沈君若承认,“有些瞧着不是特别大特别好看的葡萄,其实也很甜。”这种事,她是很有发言权的,因为常到庄子上来,很多事亲力亲为。
“我就是要最好看又最好吃的。”他说。
沈君若服气了,仍是笑。
沉了片刻,傅仲霖忽然道:“我年纪不小了,该成家了。你要是不反对的话,过两日,我请家母托人到府上提亲。”
“……”沈君若懵了会儿才消化掉他的话。她又用了些时间斟酌此事,之后,默许。
他这样的男子,对女子有着近乎致命的吸引力。一两次偶然相见,她告诉自己只要记住,不要生妄念,可随着不期而遇的次数越来越多,直到今日,还怎么能按捺下那份没有道理却很深很浓的喜欢?
傅仲霖唇角上扬成愉悦的弧度,“多谢。有没有想问我的?”
“只一点。”
“你说。”
“若是今日我故作矜持,你会怎样?”会不会当即放弃,另寻良人?
傅仲霖轻轻地笑,“我会等。一直等。”
“嗯?”沈君若没让心头的喜出望外显露到脸上。
傅仲霖看着她,“你也知道,我很挑剔,认准的,便不会放弃。”
沈君若动容,有着心里丝丝缕缕的甜蜜笑意,延逸到眼角眉梢。
晚渔临盆前一个月,傅仲霖与沈君若定亲。
时年冬日,晚渔诞下了一名男婴,母子平安。
宫里的皇帝听闻喜讯,第一反应是皱着眉嘀咕:“怎么是外孙?我的外孙女呢?”
冯季常有一刻的愕然,随后,憋笑憋得肚子都要抽筋儿了。
皇帝走向书案,“外孙也好,这样,长宁在顾家就真站稳脚跟了。”
冯季常腹诽:她什么时候地位不稳固了?不要说人家本就伉俪情深、一家和睦,单说有您这么个活祖宗,谁敢惹她不痛快?
皇帝铺开宣纸,写下偌大一字:麒。
这是他给外孙取的名字,小九再生孩子,就叫麟,不论男女。
孩子满月酒当晚,皇帝去了顾家,抽空与晚渔说体己话的时候,说了取名字这事儿的打算。
晚渔皱眉,“什么叫‘就叫麟,不论男女’?您取名字总是随意的很。”
皇帝瞪着她,“这是什么话?我给你取的名字难听么?长长久久的寓意,有什么不好?”说完扬了扬眉。
晚渔才不给小老爷子嘚瑟的机会,刻意找茬:“是啊,在帝王家,叫慕容久很好很好了,这要是换在寻常人家,只听字音,保不齐就有人疑心我兄弟姐妹是用琴棋书画诗酒茶取名的。”
“那又怎么了?不也挺好的?”皇帝困惑地看着她。
晚渔睁大眼睛,随后笑得东倒西歪。
皇帝见她这么开心,也随着笑了,“小兔崽了,甭老想挑我的刺儿,你挑不挑的,我都这样儿了。”
“这样很好。”晚渔对父亲眨了眨大眼睛,“我自私,反正对我来说,您是最好最好的爹爹。”
皇帝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这些年了,这小崽子是头一回说他好。他笑着,“再好生将养三两个月,过了麒儿的百日酒,你再带着他进宫。”
“嗯!”
岁月翩跹,转眼两年过去。
这两年间,大事上,兴民事进展顺利,不少地方给了朝廷意料之外的惊喜,国库自持平到了略有结余的好情形;
小事上,傅仲霖与沈君若成亲,二人举案齐眉,傅仲霖宠妹妹的同时,开始毫不掩饰地宠着小妻子。
晚渔和岩陌这里,处在做父母最幸福的时候:麒儿一岁左右说话走路,眼下两岁,正是最可爱的时候。
小人儿长得像足了顾岩陌,自一出生,便成了祖父祖母外祖母和皇外祖父的掌中宝。
要说麒儿最喜欢的,不是哪位长辈,是无病。
他几个月大的时候,无病就会乖乖地长时间地坐在他摇篮近前,目光温柔。
他会走会跑之后,最高兴的事,便是和无病一起在院子里跑来跑去,一起玩儿不倒翁、小老虎布偶之类的玩具。
他最见不得的,便是偶尔脾气差的母亲训无病,小小的一个人儿,挡在无病前面,也不管它到底怎么淘气了,只一概揽在自己身上,因着能说的话有限,便只是奶声奶气又认认真真地道:“娘亲,不是无病,是我。”
晚渔绝倒,他是能替无病打碎花瓶,还是能替无病去莲藕深处瞎折腾?
笑过之后,就卖情面给儿子,不再计较无病淘气的行径。
儿子与无病这样投缘,她高兴还来不及。
大大小小的喜悦、甜蜜的烦恼之中,又两年过去。
这一年,皇帝册立穆德妃为皇后,册封六皇子为太子,任三老爷为太傅、顾岩陌为太子少傅、傅仲霖为太子少师。
晚渔再次怀胎,生下一女,也就是顾麟。
顾岩陌和皇帝高兴得什么似的,翁婿两个一样,每日只要得空,便会见一见,抱着不撒手。
时间久了,顾麒和无病见了两人,就爱答不理的了。也不吃醋,也照样喜欢顾麟,他们自有晚渔、傅仲霖为首的好些人宠着,才犯不着跟顾麟争宠。单纯看不过他们那个德行罢了。
晚渔亲身看着、经历着这些,心头只有欢喜。
一场本没做任何好的指望的重生,在岩陌、父亲甚至无病的牵引、影响之下,她才全情投入,活得比前一世更为丰富完满。
与她相互在意的亲朋,会携手向前,步入盛世安稳、岁月静好。
作者有话要说: 结局章写的开开心心的,头一次^_^
这文就不写番外了,留白的地方存于想象,会比我写出来的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