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他们当年在叶雪的生日上吵架,现在又在她的喜宴上重逢,认真说起来,说不定他俩是各自和叶雪有段孽缘。
“卢昭也是刚来……”叶雪老公慢了一步,醒悟过来到眼前的尴尬场面,那两个人他是不敢看,就看着叶雪。
叶雪一笑,说:“俊辉还怕你来不了。”
卢昭说:“当然要来,老大叫我替他说一声恭喜,他说先预定干爹名额。”
老二一笑:“他就是话多。”
叶雪说:“难得见一面,一起照张相吧。
老二说:“对!”立刻拉着卢昭过去,贺琳琳自动让位,站到他们前面摆弄相机,一对儿新人挽手微笑,卢昭站在新郎身边,看着镜头,脸上的笑极淡,细看眼神僵冷,贺琳琳从镜头里看过去,仿佛和他对视一般,俱都觉得惊心。
她越看眼前的男人越是觉得陌生,生得好像故事从来没发生过。
照完相卢昭就出去了,宾客陆陆续续地入席,贺琳琳依在门边儿看化妆师给叶雪整理妆发,看着刚才的照片儿,不知道她是有心还是无意。
叶雪朝她看过来,忽然说:“他回来没多久,在母校做教授。”
贺琳琳像没听见她的话,化妆师看了她一眼,从没见过她这样态度对客人。
叶雪不在意道:“其他人当时都觉得他不会回来,但是我知道他肯定要回来。”她站起来,化妆师被她逼得退到一边,求助地看向贺琳琳,贺琳琳终于开口。
她说:“你先坐下,妆还没化完。”
叶雪说:“你们分手之后,他很怪我。”
贺琳琳说:“跟你没关系。”
叶雪听了这话倒没有显得多高兴,神情反而变得尖锐,贺琳琳这会儿能确定,叶雪非常讨厌她,可突然叶雪又平和了,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她又坐下,化妆师赶紧上前,叶雪被挡住了,她开口道:“别人和我说,谈恋爱要找个你爱的,结婚要找个爱你的,俊晖说爱我,我也不太信,因为我也没爱过人,他对我好,我觉得舒服,就结婚了。”
化妆师动了一下,贺琳琳从空隙里看见了叶雪茫然的眼神。
叶雪说:“我说没爱过人你是不是不信,你以为我爱卢昭是不是?”她困惑地笑了笑,“原来我也觉得我爱他,还觉得世界上不可能有人比我还爱他了,他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能让我动摇,可是我后来发现不是这样的。”她看着贺琳琳,看不见她的脸,只看见她拿着相机的手,那是双看起来不够柔软不够精致的手,十指秃秃,扣在黑色的相机上。
她盯着这双手,说道:“你和他分开之后,他断断续续地病了很久,我去照顾他,他开始不理我,后来我告诉他,你们分手和我没关系。”
贺琳琳听得像是别人的故事,不说感受,连兴趣都没有。
其实她没有跟卢昭说过这些话,她倒宁愿做他们之间的一根刺,她要真的是他们分手的原因,今天的局面不会如此。当时她装作愧疚,又承认自己别有用心,享受卢昭对她怨怒,她在他心里总算留下来了点东西。
而卢昭后来平静,是因为疲惫还是感动她也没搞清。
她怕卢昭在异乡陷进一个漫长得不会结束的冬季里,她雀跃地留在他身边,陪着他。
并且她觉得卢昭迟早会好的,她还有希望。
化妆师说要去上个厕所,赶紧跑了,再听下去她也不敢。
叶雪坐在椅子上理了理裙子,说:“我当时出国就是为了卢昭,后来你们分开,我们也试着在一起过。”
贺琳琳打断她的话说:“这些事你可以不用告诉我。”
叶雪不理,接着道:“不过没成功,是我变了卦。”她笑了笑,“有天晚上,大家一起出去吃饭,都在畅想未来,他喝醉了,说了句话,他说他想发明一种药,吃了就能让人死心塌地。”
当时人人都在羡慕她,可她自己却太清醒。
他醉眼朦胧,看她的眼神分明不是看她,竟是恳切地自欺,再敷衍地欺人。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非常失望,那瞬间我才知道,我其实没有自己想得那么爱他,或者根本没爱过他,只是总得不到,才把他想象得高不可攀。”她这么解释了放弃的原因,说得时候并没有看向贺琳琳,而是盯着手上的戒指。
贺琳琳索然无味,但还克制地劝道:“他不过是跟所有男人一样。”
叶雪看她一眼,讽刺道:“只有你见过那样的卢昭。”
贺琳琳被她这句话说得一愣。
叶雪站起来走到门边,开门前对她说道:“我其实希望你们越走越远,但是又忍不住想看他受折磨。”
叶雪神色复杂,贺琳琳并不明白她的意思,她不再管她,拉开门走了出去。
贺琳琳还站在门里,外头的喜庆嘈杂都涌进来,她看见不远处红毯上站着忐忑又喜悦的新郎,她看见叶雪柔软地笑起来,伸手让他握住。
这是他们的结局,不管如何,人们还是为能拥有结局的故事感到高兴。
贺琳琳看了一会儿,就悄悄离开了。
卢昭眼睛从各桌看过来,她不在,她肯定不会在,她是说走就走的人。
他端起桌上的水,或者是酒喝了一口,是什么他都会咽下去。
宴席过半,老二过来跟他敬酒,说谢谢他来,又说不好意思,卢昭拿走他的杯子,说:“可以了,别又醉了。”老二不服道:“你当年还不如我呢。”卢昭一笑,干了自己这杯,接着把他的那杯也喝了,老二笑道:“你这么一幅失意情状,不会是还对我老婆旧情未了吧。”卢昭没说话,老二拍了拍他的肩膀,脸色终于正经起来,他说:“我以为你今天来不了···”
卢昭推着杯子在桌上滚来滚去,边说:“我看你是不想我来。”
老二松口气,终于放心开起玩笑来,也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顶多就是尴尬,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问卢昭回来之后有什么打算,俩人最后还是聊起工作,老二羡慕道:“最后还是你坚持住了,我就不说了,彻底转了行,老大去了医院,老三卖药去了,真是···”
卢昭说:“个人选择罢了,不用太发散,我也差点去卖药。”
老二说:“我听小雪说了当时有公司找你,当时我们都以为你会留在那边儿呢,多少人打破头就为了留在那里,你怎么回来了?”
卢昭说:“本来打算留的,后来还是决定回来。”
老二理解地点头:“外头再好比不上家里,没有归属感,在街上走总有人把你成当来旅游的。”
卢昭嘴里说是,看着指尖下滚动的杯子,怀疑归属感不过是种安慰。
他回到了这里,却还是觉得脚未曾踏实,夜里睡得很深,梦到人连着床一起,不断下沉,一截截地垮塌,还不如失眠来得好过。
从酒店出来,外面还是白天,卢昭上了车才想起自己喝了酒不能开车,只好又下来,换到副驾驶座儿,叫了代驾。
代驾来了就问他能不能放歌,是个看起来很开心的年轻人,卢昭说可以放,他就开了手机,很认真地听。
卢昭闭着眼睛,听见里头的女声唱的是,“佳偶结连理,共对是多么美”,倒是非常应今天的景。
代驾的年轻人发现他在听,就道:“大话西游里面的歌!好听吗?”
卢昭说好听,他就像找到知音,“是吧!我觉得比那个主题曲好听,是不是?”
卢昭连电影都没印象了,何况是主题曲,他问这歌叫什么名字。
“未了情。”年轻人说。
卢昭头痛起来,怎么叫未了情?开头佳偶共坐,最后怎么成了未了情?
他闭上眼靠回去,女声唱:“叮嘱晚风轻送,柔情万千里。”
万千里晚风幸苦送到,柔情已经倏忽而消。
他尚在想怎样去曲解她,怎样将这段柔情彻底毁灭掉。
道别需要几个阶段,起先痛心,后便只有无可奈何地接受,接受后又不平不甘,把所发生过的事桩桩检验一遍,更加不甘,接下来一段又仿佛好了,直到某一日黄昏,亲眼看见太阳一点点倾到地平下去,便从泡着的药水里站起来,已经炮制地令自己看一眼都生俱,深知怪不了别人,便狠狠去怪她,恨她,千愁万恨统统归到她身上,他学着这样去恨人,才坚持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