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顾执愣了一下。
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双手却已本能地向他伸出一些。
眼前的少年见他张开手, 缓缓上前一步。
动作轻柔地抱了上来。
温柔却没有丝毫犹豫。
顾执还是头一次见他这样主动,手都慌张地在半空僵了僵。
又迅速反应过来, 轻轻回抱住他。
果然太瘦了。
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哪怕喂了那么久,这孩子也还是不怎么长肉。
他不敢用力, 生怕伤到他, 只好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发丝蓬松柔软,被抚过时,向下微微陷下。
能感应到他脑袋的些许温度。
顾执知道他为什么这样。
毕竟从前那些撕咬过他的豺狼们,不知何时就会冲出来,且他们一个个都被逼入绝境,来势汹汹。
他是该害怕的。
陈雾本来只是想简单地抱一下。
可当真抱上,却又有些不舍得松开了。
他的侧脸贴着他的脖颈。
是让人安心的温热。
明明是该狠下心去报仇的。
可一想到今天走出家门,也许就再也见不到顾执了。
他就忽然有些难过。
最后再抱两秒吧。
再抱四秒。
不, 再抱十秒。
一片静谧中,耳畔忽然传来他的声音。
“如果你害怕的话……”
“我不害怕。”
像是为了说服自己,少年又低声重复。
坚定里藏了点抖抖的余音。
“我不害怕……”
“不会有事的。”
顾执叹了口气。
拍拍他的背,温声安慰。
“别说得好像要诀别了一样。”
诀别吗?
谁知道呢。
少年哑着声音, 收紧了手臂。
语气生硬。
“再抱一会儿。”
怀中的人似乎笑了一下。
少年能明显感受到他胸口的浮动。
然后,他听到他声音里的笑意。
“抱多久都行。”
不。
那是不行的。
陈雾看着眼前这熟悉的大厅,脑中不断闪过那夜满地是血的画面。
逃避是不行的。
如今多少人都恨不得他死,假如过分依赖顾执,只会把他都一起拖下水。
他当初就是因为逃避, 才会落得那样的惨状。
如今绝不再犯下同样的错误了。
陈雾暗自下定决心, 终于松开了他。
故意仰起脸, 一副神气模样。
“谢谢你的解冻,毒蛇现在该去咬人了。”
见他恢复,顾执挑眉想了想。
说:“既然奖励被兑换了,那就给个新的任务吧。”
好久都没听他布置过任务。
陈雾倒真有些好奇,想知道他这次又会要求什么。
“好啊。”
“今天我回家的时候,出来接我吧。”
他重新整理着领带,利索地穿好大衣。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
“不要受伤,乖乖在家等我回来,好吗?”
陈雾眼神闪了闪。
良久,才低声轻轻“嗯”了一声。
自从公司规模进一步扩大,顾执在外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了。
有时陈雾忙到半夜回来,都不见他人影。
一直要到早上,才会发现他躺在自己身边。
位高责任重,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陈雾目送他出门,自己也穿好衣服,带着几罐补充用的颜料往木屋进发。
今天天气又不是很好。
虽说不至于下雨,却暗沉沉的,将森林也照得格外凄清阴森。
连续走了将近两个月。
陈雾对去往木屋的路已经非常熟悉。
甚至能分辨出几棵比较特别的树。
最初每天要来这边时,他其实是不太喜欢的。
一大清早,早饭都没吃,第一件事就是先来回走个五十分钟。
这谁遭得住?
后来他想起小时候,母亲偶尔也会带他过来写生。
便也开始每每带些画具过去,到附近看看有没有母亲画过的景物。
木屋的最初用途,就是用来摆放画具。
父亲不希望母亲每次出门写生,还要带着那么多沉甸甸的东西,所以干脆造了它。
专门当个仓库用。
那天,陈雾和苏秘书第一次打开木屋大门的时候。
还能在满屋蜘蛛网里,找出一堆发霉的画。
母亲的艺术造诣极高。
这些画作虽然只是非常随意潦草的练习,但不论是速写还是油画。
笔力都非常稳重洒脱。
许多线条,都是需要作画者一笔构成,且力度与速度也需控制得当,这才能得到这样的笔触。
陈雾在这方面虽然也颇有优势,却始终学不会母亲那仿佛成竹在胸的气度。
他所画出的线条,仍没有母亲那样完美到令人惊叹。
有风吹过树林,扯着树冠发出海浪般深沉的簌簌声响。
陈雾感觉有些冷,不由拢了拢衣领。
最初,高矮胖瘦四个手下每天会在他之前去木屋。
主要是保护他。
但木屋附近也没什么可以隐藏的地方。
干等着特别无聊,要是碰上下雨就更惨了。
加上卜凉又没什么动静。
他又不能冲到卜凉家,大喊着“你怎么还不过来打我呀!”
只能这样每天慢慢等。
知道这段路又脏又累,陈雾也不好让他们几个天天陪着。
就买了个报警器,专门揣在兜里,一旦有危险,按两下就能迅速通知到紧急联系人。
今天不知怎么的,他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
陈雾是个直觉很准的人。
虽说就命运来看好像十分不幸,但每次抽奖时,是否会中,他都是会有预感的。
森林阴沉。
天边的云也渐渐聚拢起来,滚成一团浓厚的乌黑。
仿佛时刻都会有暴雨将至。
雨还未落下,泥土就已抢先透出一股腥味,带着草木的汁液气,填充了四周空气。
陈雾忽然听到身后响动。
很小很小一声。
混在他的脚步声中,仅仅是嫩叶被踩住的声响。
他不由在某一棵树下停住。
身后的脚步声却反而更快了一些。
陈雾连忙将手揣进兜里,飞快地按了两下报警器。
等不及回头,眼前就自上而下地落下什么。
将他脑袋整个包裹住。
果然,他的预感从不出错。
跟着他的只有一个人,可后面再来的却有好几个。
失去了视觉,他的听觉变得异常灵敏。
甚至能分辨出后面又来的,一共是五个人。
陈雾对自己的力气,有着比较清晰的认知。
假如是高矮胖瘦四人组中的一员,他肯定一个都打不过。
但假如是富二那样的。
他只用一只手都能摁住他。
身后这人体型高大,将他手反扣到身后时,也相当大力。
就连绳子都绑得格外紧。
勒得他手腕生疼。
照这些情况来看,应当不是他能打得过的人。
房子距离这里大约有一刻钟路程。
加上树木遮盖,很难以全速跑过来。
就算手下们早已接到报警器的消息,恐怕也还需要点时间。
手被死死绑住,陈雾只能不断挣扎,并竭力踢踹着身后的人。
大喊道:“放开我,你要做什么?!”
身后的人没有回应。
反而是其后跟来的人笑了起来。
听声音,有两个人。
“现在知道害怕了?”
其中一个男人哈哈大笑,仿佛终于出了一口恶气。
“你耍那些阴险手段折磨人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害怕,怎么就猜不到自己会有今天呢?”
“是啊,逮着我们一点小过小失,就恨不得把人弄得家破人亡,放眼全国,也没有你们这么猖狂的。”
另一个男人也跟着冷笑。
“你要我死,我就先杀了你。”
看来,确实是卜凉和万枯了。
“卜凉?万枯?”
陈雾试探着喊了他们一声,惊愕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们居然想绑架我?”
“绑架你?不不不,怎么能是绑架呢?”
见他还这一脸傻相,卜凉开心死了。
“你对我们来说,就是一颗不定时.炸.弹,只要你还活着,绝对会想方设法报复我们,我们当然不能这样提心吊胆地过活啊,既然决定去做了,那就要做到底,这不是当年你教我们的吗?”
“你们当年一个诬陷我与我父亲,一个差点把我打死,你们居然觉得只是小过小失?”
少年的声音带着颤,隐隐染上了细微哭腔。
“我当年可是把你们当我最好的朋友啊!”
“朋友?”
听到这个词,万枯似乎有些愕然。
“天哪陈雾,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你是个这么天真的人。你居然觉得我们是朋友?”
他走到少年面前,隔着麻袋抓住他的下颚,狠狠往上提起。
“我们出去玩,哪样不得由你来做决定?那样不得顺着你的心意,遵从你的喜好?人人都知道你小陈爷,可谁知道我呢?大家只会说,哦,你是小陈爷的那个朋友吧?”
他说着,将他甩到一边。
站起身狠狠地朝他脑袋踹了一脚,直踹进泥里。
随后再次踩上去,用力地碾了碾。
“我呸!我有自己的名字,我叫万枯!谁他.妈是你朋友?真叫人恶心!”
少年被他踩得没了声响。
手脚也都被绑住,令他不得动弹。
见他毫不反抗。
卜凉走过来,伸手解掉了他脑袋上的麻袋。
黑暗抽离的一瞬间。
少年被突然窜入的光线刺得眯了眯眼。
还来不及看清什么。
领口就被人狠狠揪住,一把提了起来。
下一刻,粗暴的拳头就落在了他脸上。
“挨着我的拳头去死,也不枉我们朋友一场。”
卜凉笑着,对着他脸又是一拳。
“陈雾,你知道吗?四年前,我把你赶出去的时候,就一直等着这一刻了。”
身前的男人高高扬起了拳。
陈雾下意识闭上眼。
但下一刻,抓着领口的手却猛然松开,将他摔在了地上。
苏秘书简直就是猫咪投胎。
不知何时就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附近。
陈雾再次睁开眼时,卜凉和万枯都已被他撂倒。
剩下几个壮汉还来不及对付他。
但苏秘书到底是个小胳膊小腿。
很快就落于下风。
好在不远处传来急促的奔跑声。
高矮胖瘦四人迅速赶到他们面前,将其余人一一制服。
苏秘书过来帮他解开了绳子,又用绳子将卜凉与万枯绑在一起。
陈雾脸上沾了些泥,嘴角也已破皮流血。
全靠扶着身后的树,才勉强站起。
卜凉与万枯挣扎无果,只能愤怒地扭头看向他。
少年头发被弄得蓬乱,将他的表情彻底盖住。
他垂着脑袋,擦了擦嘴角的血。
再抬头时,脸上竟有了一丝笑意。
“嘿,卜凉,你猜怎么着?”
他们看到他眼底亮闪闪的笑。
温柔却可怖。
像是月光下,深潭中的粼粼水光。
“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