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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安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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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谢忘之慌忙一把控住煤球, 捏着它的爪子,往它脑壳上轻轻来了两下, “这猫不算是家里养的,不亲人,平常就凶得很……挠了你, 实在是不好意思。”

她起身想去拿敷伤口用的药, 薛歌书却出声止住她:“算啦算啦,猫嘛, 随它去。才破了点皮, 明后天就好了,不用这么紧张。”

虽然煤球不是她养的,但毕竟喂过好几回, 有事没事总能见到,谢忘之有些理亏,听薛歌书说得宽宏大量善解人意,她更心虚,讪讪地应了。

“既然不算是家里养的, 那就是野猫。我还以为多通人性呢, ”薛歌书含笑看了谢忘之一眼,“倒是我看走眼了。不过一只野猫而已, 没规矩,畜生罢了, 我和它生什么气?”

这话显然意有所指, 但煤球确实是野猫, 刚才挠她两下也是真的,谢忘之只能忍住心底涌起来的那股不适,赔了个恰到好处的笑,单手抱起煤球,顺便拿了簪子:“我把这猫放回去,免得再伤人。”

她没等同桌吃饭的人回答,急匆匆地出去,走到拐角处才停下,蹲下身,把煤球放到地上。

煤球怒气未消,尾巴毛都是炸的,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声音,落地的也不是纯肉垫,锋利的爪子弹出来,铆足劲儿挠一下,估摸着能挠到骨头。

看样子是真讨厌薛歌书,谢忘之不懂煤球这种敌意是从哪儿来的,只能顺着摸摸它的头,安抚地从两耳之间撸到后脖子,轻轻捏了两下,温声说:“好啦好啦。”

煤球听不懂人话,但能感觉到谢忘之是在安抚它,尾巴晃了两下,炸了的毛缓缓放松,扭着脑袋在她掌心里蹭了蹭。

谢忘之松了口气,又搓了几下猫头,把另一只手里的簪子递到煤球嘴边,试着示意它叼住。

能让煤球送簪子的,显然是长生,是李齐慎,是教坊的乐师,是清思殿的七殿下。谢忘之想起这人就牙痒痒,恨不得照着那张漂亮的脸狠狠咬一口,现下他自个儿不露面,就折腾煤球,让好端端一只猫,衔着簪子跑过来送。

……她才不要呢!

谢忘之抿紧嘴唇,又把簪子往煤球嘴边凑了凑。

煤球大概懂有什么不能吃的东西到嘴边,就是让它衔着跑来跑去,但它只帮李齐慎送过东西,这下是从谢忘之手里来的,它弄不明白,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女孩。

盯了一会儿,煤球试探着张嘴,咬住她手里的簪子。

谢忘之立即收手,再搓搓煤球,轻拍一下:“去吧。我才不要这东西呢。”

她起身,拍拍襦裙上不存在的灰,转身就往屋里走。

煤球咬着簪子,莫名其妙地看着那个背影消失在院落里,后腿发力,借力跳上墙,沿着墙匆匆地跑回清思殿的方向。

**

以煤球的本事,能把东西送来,就能把东西送回去。谢忘之以为有这么一个来回,李齐慎总该知道她的意思,然而接下来几天,煤球就不停在清思殿和尚食局之间往返,送来的东西千奇百怪,从首饰到脂粉,什么都有,都是女儿家喜欢的东西,简直让人怀疑李齐慎是不是心底住了个小娘子。

最过分的一次是一瓶香露,装在玉瓶里,滑溜溜的,煤球根本咬不住,跑几步就得停下来重新咬,还弄得下巴上全是口水。

看它送过来时累得耳朵都耷拉下来,谢忘之一时心软,本想收了,转念又觉得不对,不能这么屈服,咬咬牙狠狠心,还是把香露瓶子放了回去。

就这么折腾了几天,煤球快累趴下了,李齐慎像是终于良心发现,没再让它送东西。

他换了个法子,直接点名让谢忘之做膳。

典膳来传话时谢忘之想拒绝,但她不好和典膳说其中的纠葛,又怕李齐慎真恼起来,借故折腾尚食局,只能忍了,乖乖地去做膳。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清思殿那边没来膳单,谢忘之揣摩着李齐慎的口味,试着贴合他的意思。想来想去,最后她还是做了个甜汤,就按着先前几次的口味,特地炖得黏稠,多加了一分糖进去搅着。

炖完,谢忘之也不把这差事推给别人,自己提着食盒,出门往清思殿走。

真论起来,其实她不觉得隐藏身份是什么要杀头的大奸大恶,她也瞒着尚食局的宫人,没说自己是从哪儿来的,非要因此上断头台,她和李齐慎也得并排并,谁都别嫌弃谁。

她恼的是李齐慎骗她。

先骗她是内侍,再骗她是乐师,连骗两回,像是逗傻子一样逗她。何况还有清思殿里的那个雪夜,隔着薄薄的一扇门,谢忘之和李齐慎后背相靠,说的是平常藏在心底的话。这个人分明有机会说明白他是谁,但他不说,李齐慎偏要翻窗,还按着她的肩,逼问怎么看待清思殿的七殿下。

以谢忘之的年纪,她还不明白这种愤怒里边夹杂着少女独有的羞恼,只管把错推到李齐慎身上,拎着食盒都觉得不舒服,在脑子里想着要把甜汤砸他身上。

谢忘之闷头走了一小段路,走到宫道上的僻静处,忽然瞥见拐角处站着个人。

姿容冷丽的少年沉默地站在那儿,怀里抱着只黑猫,煤球的前爪搭在他臂上。一人一猫,两双眼睛都是琥珀色的,直直地盯着她,连表情都莫名地合衬,满脸无辜,又混着点茫然,再仔细看看,居然能咂摸出几分委屈和幽怨。

谢忘之脑子里跳出来的东西乱七八糟,看过的传奇和皮影戏自顾自演起来,顶着李齐慎和煤球的眼神,她居然觉得自己像是个传奇里抛妻弃子的坏人,经年回乡,在路上遇见了抱着孩子的妻子。

这念头未免太过惊悚,她赶紧摇摇头,把莫名其妙的想法甩出去。但谢忘之也不想搭理李齐慎,装作没看见,埋头继续走。

宫道就这么宽,一侧有墙,一侧是花圃,李齐慎这么大个人杵在那儿,谢忘之再避也避不开,走过他身边时,手肘忽然被碰了一下。

她低头,看见一只漆黑的爪子,肉垫则是粉色的,拍在她袖上,再后边则是一只骨肉匀停的手,控制着煤球的动作。谢忘之缓缓抬头,瞪了李齐慎一眼。

“……煤球想你了。”李齐慎像是没接收到这一眼里的怨气,仍然一脸无辜,略哑的嗓子拖了个长音,越发显得可怜巴巴,“我也想你了。”

这话直白,谢忘之听得心头一颤,差点要回话,咬了一下舌尖才忍住,尽可能冷冷地哼了一声:“是吗。”

“真的。”李齐慎一脸诚恳,“你不在清思殿,我也不好来找你,没人陪我玩,我连饭都不想吃。”

“不好来找我?”谢忘之没打算这么容易放过他,“那现下,你不是来了吗?”

“我忍不住了。”李齐慎丝毫不慌,“要是再憋着,我会憋死的。”

“殿下说笑了。您是清思殿的七殿下,我是尚食局的宫人,您是主子,我是奴婢;就算论出身,您是君,我也不过是臣,不敢让殿下这么记挂着。”谢忘之赌气,故意的,“若是殿下没别的事,奴婢告退。”

她想走,李齐慎却赶在她转身前开口,语气低柔,听着更可怜:“你真这么狠心,不管我了吗?”

抓食盒的手一紧,谢忘之没能立即转身,不由自主地看向李齐慎。

少年怀里抱着只黑猫,但看着反而更孤独。李齐慎立在墙边,一双眼睛里满满地倒映出她,他微微抿着嘴唇,本该显得冷峻的眉眼在刹那间落寞,像是已然孤寂地等待千年。他才刚满十五岁,神情却如同过尽千帆,再见故人时白发苍苍。

谢忘之心里蓦地软下去一块,甚至想上前温柔地摸摸他的头。她见不得李齐慎这个委屈的样子,又不想这么快让步,干脆紧抿嘴唇,盯回去。

盯了一会儿,没盯出个结果来,李齐慎再接再厉,委委屈屈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先开口说话。

“我知道我骗你,知道你会恼我,没脸来见你,但我实在忍不住。就算你恼我,怨我,你想骂我也好,打我也好,都随你,只要把气发出来就行。”他继续,“我该和你说过的,我阿娘去得早,阿耶也不管我,和兄弟姐妹也不亲近。我没什么朋友,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人相处,我在宫里算是只和你相熟,我不敢说我到底是谁,怕的就是你也要嫌弃我。”

李齐慎顿了顿,轻轻地说,“现在连你也不要我了吗?”

过往的记忆涌上来,她不是不知道李齐慎在宫里过得有多苦,谢忘之心头酸涩,看他时神色都软了好几分。但她不想服输,强压下心里冒出来的感觉,吞咽一下,嘴上最后坚持着:“那、那你和我说这个,你是想怎么样?”

李齐慎眨眨眼睛,定定地看着她:“煤球饿了。我也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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