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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阆阙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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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向晚深院静,别绪明月怀, 形影孤酌何解愁。钿蝉声里泪泠落, 由他断肠不忍闻。春来雪尽一番寒,尺素薄衫槐花繁,空有相随日, 不知期何年。

皇帝在乾清宫刚撂下折子, 正披着大氅往殿外走, 欲起驾去坤宁宫。魏珠顶雪冒雨的, 压着红缨帽,站在殿前爽利利地插了个秧,未等他回事,皇帝迫不及待地上前问道:“可怎样了?老祖宗有没有罚她?”

魏珠急忙吞吞口水,“回万岁爷,雪梅姑姑这会儿被罚在了慈宁宫殿前自醒呢。”

“那执法太监可是董成海?”梁九功手肘上搭着拂尘,追问道。

魏珠双手一摊,“可不?那董谙达执起法来霹雳得很, 是向例不留情面的, 这回雪梅姑姑可是要受苦喽。”

皇帝一听脸上便有沉沉的郁色,“董成海?他不是有个干闺女在皇后身边伺候么?叫什么锦葵的?”

梁九功啧啧迭声, 赞叹道:“万岁爷您圣明,竟连这个也知道呐,真可谓是洞若观火。”

皇帝也不正眼瞧他,信步走出殿外,“你们太监堆儿里, 不就兴个什么干赘儿女,干佬、干亲的么,一气儿干联维系着找能给自个儿撑腰的。朕是天子,皇城里最大的东主,有些事儿睁只眼闭只眼罢了,由得你们殃殃腔腔闹去。”

他那肩上披了件明黄绸带黑绒大氅,反剪一双手立在乾清宫的滴水檐儿下,呆滞滞地看向远处未知名的地方,怔怔如痴的想心事。

梁九功知道皇帝心里犯了难,哈着腰试探地问:“万岁爷,可是仍要起驾去坤宁宫?皇后那头倒也一早备下了晚膳,这会儿阖宫上下专等主子爷过去呢。”

皇帝半响才道:“朕这位皇后是个有心的,见缝插针样样事事的不肯落于人后,朕自然要去瞧她。”

梁九功嗻一声,传来便舆忙不迭地起驾前往坤宁宫了,皇帝法驾尚未入坤宁宫,只见红墙甬道之中呼啦啦的队伍驻在了永祥门前,皇帝召来曹寅,低声耳语,“带上一队侍卫,去慈宁宫......就说是朕的口谕。”

“得嗻——”曹寅甩了甩马蹄袖,随手一挥带着小队侍卫亲兵出了景和门一溜烟儿地没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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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时分,雪大如席,漫天漫地纷纭卷着,砂砾似的刮在脸上猬栗如芒,雪梅跪在雪地里狠狠抓着膝头,极力地忍耐这无以复加冰冻的刺骨。

一缕缕交迫的寒风,一片片微弱的光明,她竭力抬着沉沉的眼睫,一抹抹白昼熹微的光朝她渐渐逼近,她轻晃晃的身子仰头嗤笑,“因情乖乖放些痴,富贵恩爱枉徒然。世事纷纷浑如梦,轮回滚滚似云飞。”红尘如斯,她亦从绝望中踏尘而来,雪舞漫空弥了她的眼,不知何时她从凡尘之中抽丝剥茧,心内清凉祥和,这般风霜雨雪挨过去便好,我自心内一片净地,勃勃而真纯,无尚真妙帝。

董成海站在丹陛上,回首看看鎏金铜狮子下点的百刻香,时下已近酉时,眼见那四面八方圈围上来一干提灯侍卫,那灯是八面玲珑,皆是金箔罩皮儿,这样的烛光在大雪地里聚集起来显得格外金碧荧煌,明黄的光打前儿照将起来金亮金亮的夺目而晅曜,董成海一侧头下意识地用手遮住双眼,避开从远处刺来的强光,此灯未标宫讳,即是走筹侍卫也不应如此张狂,他心里着了恼,一提嗓子鸭脖子鸡似的,“慈宁宫禁地,来人即止!”

曹寅听到后,脚下只顿了顿,压根儿没把他当什么嚼呱,仍照样领众走他的,其他侍卫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只将雪梅合围其中,一片皑皑茫茫带着点银光寒气,那雪地下形成了一钩儿浅金的月牙。

董成海卷着箭袖,直眉瞪眼地先声夺人, “怎么着?哪来的屁孩珠子,竟敢在慈宁宫撒野!”

曹寅听他站在远处万年基业似的依仗起来,手里压着刀心里起火冒油地,一个箭步朝着董成海的脸,忽剌剌上手就是一计响掌,“皇上口谕,董成海办差不力,赏其自掴二十,钦此!”

董成海捂着半拉脸,抬手颤颤巍巍地指向他,“你——竟敢!咱家是太皇太后的奴才,打狗还得看主,适才那一掌又怎么算?”

曹寅一袭黄皮加身,一手恰在深蓝闪缎的腰带上,咧嘴一嗤底气十足,“我等自有监督执法之权,俗话说‘挡道的黄马褂,追魂的巡捕房’,上至贵胄,下至百官,见谁眼生不顺巴,盘问、赏罚,连宗室也算上,不管三六五,别说你一个小小内监,我等自可纠劾补服朝冠,将你就地查办!怎么的?你敢抗旨!”

站在其身后的众侍卫齐刷刷地欲要亮刀威武,董成海自知犯了口忤见势不妙,噗通一跪到底,撞头如捣蒜,“内爷见谅,是老奴莽撞,老奴这就领旨,这就领旨......”转头冲着乾清宫泥首叩头,“谢万岁爷赏——”

有侍卫早已上前监督执法董成海自掴,身侧的噼啪之声连绵而起,“一、二、三、四、五、六——”直至数至二十,自掴完毕。

此时,远听着大殿上喊起敬事房太监的声音,“大人们下钱粮啦,灯火小心啊!”由西一长街打更的棒子响来一片下钱粮的喊声,各宫太监衣帽整齐的恭立在门前应道,“回老爷话,内爷宿值,这钱粮下不了啦。”

侍卫在外回应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推迟下锁,钦此——”

此番一答一和,远远地听起来唱戏似的反将曹寅等一众侍卫惹得忍俊不禁,皆抿着嘴“哧哧”地笑出声来。

慈宁宫总管应长智在殿外打了暗号,听里头一声传唤才迈进门槛,丢魂失魄地绊了个趔趄,那一身公服连滚带爬的进来见着太皇太后就磕头,“哎呦,老祖宗——此时戌正,正是宫里下钥的时候,可皇上一道口谕不叫上锁,各宫门处又派了好些黄马褂执灯宿卫,乾清宫传下话来说丢失御物,侍卫们这会儿正走筹验汛呢。”

“应谙达不必失慌,依你这样仰八脚子地滚进来,没得殿前失仪吓着了老祖宗。 ”苏麻喇姑哈着腰转首对太皇太后说:“自世祖那会儿宫门收钥,门禁上把得严苛,无一日不奉行皇宫惯律,许是乾清宫失的那件儿御物着实要紧,皇上才如此兴师动众。”

太皇太后坐在东面一条大通炕上,讳莫如深地一哂,“你这话说得不错,乾清宫哪是丢了物什这样简单,而是皇帝身上丢了一件极要紧的御物呢,不过醉翁之意罢了。”

“老祖宗说得是......”苏麻喇姑假意恍然。

“想的不错,你这心里也明镜似的只是不敢言语是不是?怕说出来一则影响了我们祖孙之间的情份,二则又落了个两舌的业障。”

她摆了摆手,“我抚育了两朝天子,当初对福临是我太过急功近利,逼得好好的一个皇帝成了那样。而今亦又重蹈覆辙,他们爱新觉罗家的男人都是痴人,我孝庄无法,这一次便打算放开手了。为顾全大局,我大清要出明君就不能在儿女情长上积粘,有时无招胜有招,人情冷暖虚无罢了,尤是帝王最是无常,爱欲荣华皆不常保。自是由得它去,就如蜂子嗜蜜,越是得不到的便想得到,皇帝从未动过情,这次便要他淋漓尽致的动情一回,看至末后还能豁腾出,什么个局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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