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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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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听了一耳朵的美人谱, 徐讷讷不知底细, 卫湛倒是隔日就去寻了赵柯, 两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引经据典, 半个脏字都不带地把对方批得一文不值,又因同类气息过重,骂人时挑的痛点也尤其精准, 骂完后都觉得颇为痛快。

赵柯比卫湛会装些,两人针锋相对之后,他还能面带和煦道:“不知颜姬姑娘觉得如何?若是觉得写的不好,我立马着人去改。”这是毫不避讳他就是《诸国美人谱》背后的真正主人了。

卫湛冷笑:“曾听说赵国千闻先生细心严谨,如今看来却是名不副实了。”

赵柯温和一笑:“我又不是千闻先生,你这般与我说, 却是没什么道理。”

赵柯此人脸皮甚厚, 卫湛说什么他都受着,旁人看起来还像是他受了委屈。更兼他打扮文雅,站那儿就像一竿翠竹, 清秀文弱, 不像个王世子,倒像个穷书生。

而卫湛一身贵气,气势逼人, 眼角又有块疤,减了两分俊秀,多了一点匪气。

“你写写我就罢了,别去扰她。”

赵柯诧异扬眉, 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一遍,若有所思:“我以往怎么就没想到呢?卫世子也是美人,合该谱上有名。多谢世子提醒,以往还是某狭隘了,美人可不拘泥于性别。”

随口一句就将自己坑进去了的卫湛:“姓赵的,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两人不欢而散,卫湛回到秋水殿,正好瞧见徐讷讷在收拾昨日上街买的各色物件,其中有本薄书,总共没几页。

昨日后来徐讷讷专门去向那说书的朱先生搭了话,许是看她容色姝丽,也是能上美人谱的人物,朱先生态度亲和,没说几句就将这几页书送了她,上头写的便是最新一位美人。

卫湛扫了一眼,顺手就将册子拿在手里翻看起来,那册子薄薄几页,记的都是些夸赞之词,事迹只有两三件,件件当不得真。

“你拿这个做什么?”

徐讷讷转身见是美人谱,未语而笑:“我看这位卫世子的爱妾名声愈响,心中倾慕甚重。”

卫湛神色一松,上手捏她脸颊道:“这般夸你自己,羞也不羞?你该倾慕我才是。”

手上触感又软又滑,他正要顺着自己心意低头一亲芳泽,垂眼时却见徐讷讷眼睑半垂,朱唇轻抿。以往他碰到她时,她耳垂总会红上一红,这会却毫无转红的迹象,态度稍显淡漠疏离。

他低下的头就那么僵在了那里,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变故,是他的打算被察觉了?还是……她生气了?

还是说,已经得手的就不珍惜了?!

卫湛眉头越拧越紧,最后几乎是黑着脸,咬着牙才让自己不下狠手掐脸,旁敲侧击地问:“今日可是有人给你气受?”

徐讷讷揉揉额角:“有点累。”实际上因为周讷在脑子里频繁出现之后,她的精神就有些乏累,她本是南方人,也不太适应这北边的气候,小住几日还好,常住就觉不太适应了,就算在王宫也一样。

卫湛心里发沉,低声道:“我们早些回去,南方天暖,回去路上可以慢一些。”

此后几日,卫湛和礼部张大人、鸿胪寺孙大人忙着和周国交涉岁供事宜,又要和诸国世子公子联系感情,忙得脚不着地。

徐讷讷被留守在周宫内,又被赵太后召见了一次。

赵太后这回的神色更加冷淡,坐在高位上垂眸看着她时,如同一尊面无表情的菩萨,高高在上,没有人间□□。

徐讷讷半点不怵,面色如常地行了礼,这回没等她发话就直接站了起身,赵太后眉尖微蹙,还是赐了座。

“那美人谱又是怎么回事?听说都传遍了,说你是卫世子的爱妾,这成何体统?”赵太后单刀直入,一出言就是一通训斥。

徐讷讷装成和周讷以前一样的呆板木讷,只道:“这我也不知。”

赵太后见她几年如一日的不知变通,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若这是个儿子,再木讷也可以登上帝位;就算是个女儿,机灵善变通些,上位也未为不可。

可偏偏她这女儿性格太木,性子又阴沉沉的,整日拉着个脸,这样如何能保住大周江山!

赵太后深吸一口气,直接下命令道:“你把身份藏严实点,跟着那卫湛回卫国,如今他宠着你,想必不会让你喝避子汤,你尽快怀上孩子,到时候哀家就让人接你回来。”

徐讷讷震惊万分,没想到先前赵太后说的合适时机就是等她怀上孩子,她细细一想,又觉有迹可循,心中像是被棉花堵住了一样,说不出话来。

“那样我如何能回来?且不说让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父亲,到时我若真怀了孩子,卫国又如何会放人?”徐讷讷深吸一口气,据理力争,“母后,您未免太过异想天开。”

赵太后面现怒容,狠狠拍了下近前的扶手,斥道:“到外边就不知规矩了,你怎么和哀家说话的?你就只管怀上孩子,旁的一应物事不用你管,到时养好胎,前路自然坦途。”

徐讷讷木着脸,死鱼眼瞪向虚空,闷声道:“前几日母后还说我身份尊贵,不能给人做妾室,如今竟要我去与人无媒苟合,这就是母后所说的规矩吗?”

赵太后平生最是注重规矩,一个“孝”字就将自己女儿压得喘不过气来,眼下居然被不孝女当场顶撞,她的怒意可想而知。

“荒唐!哀家看你是在外头心野了!”赵太后怒目而视,“你莫不是瞧中了那卫湛,还想着做他世子夫人?你死了那心思吧,人家一国王世子,缘何要娶你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他如今被你皮相所迷,也只是把你当个玩意儿,你竟妄想嫁给他吗?”

徐讷讷心内无半点波动,只听脑子里周讷声声气恨:“这是我的母亲吗?竟要我去做那种事!”

徐讷讷心道,是你的母亲,可现在是要让我去做那种事。

她在脑子里问周讷:“依你母亲的行事,指使那个人下毒的人应当不是她,你心里有头绪没有?”

奈何周讷气怒攻心,压根没办法好好思考,也不能回答她这个问题。

徐讷讷叹了一声,心中已将背后图谋串了出来——赵太后当初把自己女儿送出去,倒不一定就是让她死在外头,而是想让她在卫湛身边,近水楼台好爬床,最终目的只为了她肚子里揣上个包子。

至于揣上包子之后,她大胆猜测,赵太后将她接回来,等孩子降生,那就是她的亲外孙,就算是新帝那个养子也是不及的。

见她久久没有说话,低眉顺眼的模样看着还有些可怜,赵太后神色缓和了些,开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年纪到了,动些心思也是正常,母后不怪你,可你万万不该沉迷于此。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咱们女子万不能将所有倾注在男人身上,你想想,若你有了孩子,以后便有了依靠,这比什么不好?”

徐讷讷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脑子里的周讷已经消失不见,她闭了闭眼睛,问道:“母后,您告诉我,当初父皇的遗旨是真的吗?”

据赵太后所说,先帝临终前下了一道遗旨,那道遗旨却是发现了周讷的身份,斥她大不孝,丢尽了皇室的脸,让她殉葬皇陵。赵太后无可奈何之下才疏通层层关系,将周讷远送至卫国,初衷只为保她一命,顺带着让她做细作,窃取卫国的消息。

这些话漏洞百出,可先前周讷深信不疑,直到那夜一杯毒酒才隐隐动摇,此刻终于起了对峙的心思。

徐讷讷善于观察,余光紧紧盯着赵太后,就见她面上微微一僵,神色错愕了一瞬,很快又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模样,只是握在扶手上的手十分用力,手背青筋爆起,显然心情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

她冷笑一声:“难道还有假的不成?你父皇就算去了,哀家也得说一声,当真是烂了心肺了!”

她避而不答,徐讷讷皱了皱眉,到底没有继续问,只是心头存了疑,这里面必有隐情。

周讷记忆里的父亲虽与她不太亲近,但毕竟是长子,也有过父子亲情时刻,就算知道了身份,将她贬为庶人也好,怎会让她殉葬?

“原来如此。”她淡淡应了一句,神色越发冷漠,眼神都显得阴沉沉的。

这与赵太后记忆中最不喜欢的模样重合,她皱了眉头,越发觉得不喜,只有那一张生得与自己颇为相像的脸让她看着舒服些。

“哀家乏了,你先回去。今日之事,你好好掂量掂量。哀家在那卫王宫中安排了人,到时通过他与你联系。”赵太后微沉着脸道,“别想着侥幸,男人最是靠不住,那卫湛更是个绣花枕头,虚有其表,败絮其中!”

徐讷讷默默地听着,心想卫湛的名声真是被他自己败坏了,他确实虚有其表,内里却不是败絮,而是一肚子的黑水。

被宫人引出大殿后,徐讷讷心头压着的沉闷一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大殿装饰富丽堂皇,可在她看来就像个华贵的牢笼,将赵太后的一辈子就锁在这深宫之中。

从内宫到外廷有一截长长的宫道,宫道一边是砖墙,另一边栽了些草木,正逢春日开花,细细的花粉在空中飞来飞去。

她便微侧着身子走路,领路的宫人比较妥帖,见她如此,便猜测她许是会犯桃花癣,还专门走在了外侧,温声提醒:“宫里多花,姑娘可去太医院领些蔷薇硝。”

徐讷讷微勾了唇,正要道谢,却看宫人突然停住,然后回身小声道:“是赵家姑娘。”

她抬眼望去,宫道尽头有一位紫衣丽人走近,身旁也跟了两位宫人。

徐讷讷认出来了,是周讷的表妹,赵湄。原先霍玲珑说过她们二人生的挺像,如今面对着面,确实挺像。

两方人越来越近,两边宫人在一定距离时就已经停下,领着徐讷讷的宫人屈膝行了礼,唤了一声“见过赵姑娘”。赵湄应了一声,视线落在她身后,目露好奇:“这位是?”

赵太后是她亲姑母,她来往宫中也有底气,宫里人也差不多都认识,如今看见一个生面孔,出言相问也不稀奇。

徐讷讷却觉得她目光里满是疑虑,她有点奇怪,抬头温婉地笑了下:“妾身是卫王世子的姬妾,得太后娘娘召见,如今正要回去。”

然后看见对面的赵湄慢慢睁大眼睛,神色随着她的话越来越惊诧,嘴唇微微阖动,似是有什么话想说。

但周边还有四五个宫人,这并不是什么好说话的场所,赵湄定了定神,深深地看了徐讷讷一眼,抿唇轻笑:“原来美人谱上那位新晋赵氏美人就是你,百闻不如一见,倒让我这前一个自惭形秽了。”

徐讷讷恍悟,原来那日朱先生说的前一个赵氏美人就是赵湄,赵湄眉眼清丽,清纯可人,确实担得起美人的声名。

人家谦虚,自己也不能理所当然,她也自谦道:“愧不敢当。”

略说了几句话,两人就别过,徐讷讷在路上越琢磨越觉得不对,那赵湄的态度太过自然,甚至有一丝亲昵,难道认出她来了?

在周讷的记忆里,她们毕竟是表兄妹,关系并不相近,难道这也能认出来?

她正思索着,脑子里周讷突然出声:“我忘了告诉你,赵湄知道我的身份,原本我们约好,待我及冠,就娶她。”

这是周讷心里最深处的秘密,被她遮掩得严严实实,就算徐讷讷占了她的身体,继承了她的记忆,也没有窥见一丝一毫。

徐讷讷不可思议地抽了口凉气:“她知道?”

周讷解释道:“幼年时我有一次为了救她,掉下了湖,就被她发现了。她发誓替我保守秘密,我们就约定着一起过一辈子。如今正好,不必耽误了她。”

徐讷讷懂了,难得有个温软小表妹能做朋友,这两人必然私底下有紧密的联系,只是这些都不曾在记忆里体现出来。

“我知道了,只愿她还像以前一样为你保守秘密。”

周讷没有继续说话,人心隔肚皮,又过了这么多年,她自然也不能打包票。

宫里走的这一遭收获巨大,不仅套出了赵太后的真实目的,还知道赵太后在卫王宫还有安插人手,那人手说不定就是那强迫周讷喝毒酒的人。

徐讷讷回到秋水殿里,本以为应该空无一人,却见卫湛正坐在书桌前,低头看着书卷。

他本就生得俊秀,一身月白衣裳衬得他面如冠玉,发间簪的是一支白玉簪,修长的手指握着一卷书,右手执笔,间或落下一笔,乍一看就是个苦读勤学的文弱书生。

徐讷讷以前觉得自己不喜欢这一款,现在看来,觉得还是自己狭隘了,文弱书生又怎么了?脸生得好看比什么都强。

“回来了?赵太后叫你去做什么?”卫湛抬起头来,顺势放下了笔,目光清泠似月,一身禁欲的气质,撩得人面红心跳。

徐讷讷慢悠悠走近,隔着书桌低头去看他在看什么书,看了几眼却发现不是正经的史书典籍,而是一本话本。

“赵太后知道我上了美人谱,特地把我叫去申斥了一遍。”徐讷讷只说了半截,剩下半截琢磨了下,决定先不说。

卫湛不满:“闲的她?你过来,好些日子没叫你练字了,你自己也没个上进心,过来把这本书好好看一看,明日上交一篇感言。”

徐讷讷大惊失色:“干嘛呀?在周王宫还要写东西?”

卫湛就像是看着学生烂泥扶不上墙的夫子,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勾勾手指头,趁着徐讷讷不明所以的时候,拿着笔就往她额头上戳了一下。

徐讷讷:“……”梦回最开始被他欺压的时候,书房里的日子简直暗无天日,除了火炉挺暖。这么一想,小半年就这么过去了。

“我脸上还敷了粉的!”她气恼地瞪他一眼,转身就要去找镜子照一照。

刚走了一步,就被卫湛抓住了手腕,强拉至椅子上坐下,然后他像是变戏法一样,从边上摸出一个小铜镜来,放她面前,得意道:“你瞧瞧,好不好看?”

徐讷讷这才发现他笔上沾的是朱砂,正正戳在他额间,像是点了一颗朱砂痣,添了几丝魅惑。

“好看。”

这是卫湛刚从话本里学来的,闻言微挑眉梢,觉得有必要再学几招。

徐讷讷揽镜自照,忽生感叹道:“我今日去见赵太后,她住的宫殿富丽堂皇,殿中摆设都精贵得很。可我却觉得那是一座牢笼,密不透风,让人难受得紧。”

卫湛手下微僵:“你不喜欢这座宫殿吗?”

徐讷讷摇头:“自然是不喜欢的,谁喜欢牢笼一样的屋子。”

牢笼?对不起,就算是牢笼,也劳你担待,与我同住。

因为,我不会放手。

作者有话要说: 立flag的第一天,完成了一半=v=看看我能不能完成另一半

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出自《诗经·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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