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窃
银烛斋。
贴身宫女夕桃拿着犀角梳,轻轻梳理着一头如瀑黑发。
卫清妍长长的睫毛覆在白皙的肌肤上,眉含黛色,樱唇微抿。她睁眼凝视着菱花镜中的憔悴容颜,稍抬下巴,一道半愈合的细长伤疤就露了出来。
夕桃手中一顿,道:“小姐,袁大人先前说过这伤并不严重,定是能好的。再说那秦夫人首次入宫,就让凌御医差了小黄门跟我们禀报,便是表明要使出浑身解数来为小姐治伤。”
卫清妍垂眸道:“阿桃,袁大人诊过的最后一个人是我,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
夕桃想起袁行被革职的前几日来到银烛斋,仍然面带笑容,看着伤口的眼神却有些惋惜,她心中便是一沉。
“袁大人说,陛下让他好好诊治啊。”
卫清妍葱管般的玉指抚上下巴,冰凉的指尖顺着粗糙的疤痕滑到温软的脖子上,忽而冷笑一声。
一个失宠的妃嫔,不是正该让一个犯事的医官来请脉么?
夕桃见主子花容惨白,立即放下梳子跪在她脚边道:“小姐别这样!若说陛下对小姐无情,那这后宫中其他几位主子岂不是成了摆设?陛下只是一时恼怒,时间一长,忆起小姐的好处,自然会消气的。”
卫清妍紧皱娥眉,手中那根御赐的金步摇几乎要戳到掌心里,夕桃眼疾手快地用力抽走,急急道:
“小姐做什么!要弄伤自个儿了!”
卫清妍伏在镜前用袖子遮住脸,抽泣着低声道:“你错了,他本就无心无情,不止是其他女人,就是我,连个摆设也算不上!”
夕桃用帕子细细擦拭着她汗湿的额角,劝道:“依奴婢看,陛下不计较小姐的出身,还让小姐有权掌管后宫事务,这哪里是不重视小姐呢!小姐那天说的话——”
卫清妍撤掉濡湿的袖子,露出一双通红的眼,勉强平稳声线:
“自从我忍不住说了那些话,我就知道陛下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待我……卫家虽对我不善,可我也姓卫,我看不得那些置卫家于死地的小人在朝廷上逍遥!只要我活着一日,我会尽我所能……”
她握紧的手颤抖着,“阿桃,他说他不是念旧的人,我看他只是不念眼中没有的人罢了!”
夕桃哪里敢接话,央求道:“小姐仔细想想,自您入宫以来陛下哪里亏待过您,以前是,现在也是,您一步步的,日子一过,忘了也就忘了!您是,陛下不也是!您想清楚啊,如今您要是倒了,那些人不会善罢甘休的!”
卫清妍执住侍女的右手,凄然道:“阿桃,我昨夜又梦到了爹爹,娘亲,还有祖父……人影吊在白绫上,满屋都是……我醒过一次就再也睡不着了。他们一定会怪我吧!我不应该……不应该对他像现在这样的,我明明……”
夕桃笼住她冰冷的手,眼眶一热,也掉下几滴眼泪。
“小姐再去榻上躺一躺好么,一宿才睡了两个时辰,铁打的人也撑不住啊!您是家里最后一个主子,夫人若知道您这么折磨自己,也不会安心的……”
“婕妤,秦夫人到了,正在外间等候。”
珠帘外忽地有宫女清晰通报,截断了夕桃安慰的话。
她手忙脚乱地替卫清妍拭去泪珠,来不及挽发,只整理了下衣裙,便高声道:
“婕妤请院判进来。”
卫清妍止住啜泣,拉住微敞的衣襟,用头发遮住一半脸颊。她坐在椅上的身姿好似大病初愈,看上去弱不禁风。
不多时,帘子一掀,引路的宫女身后现出一个青色绣纹的身影来。
卫清妍前一次见新院判还是十几天前,这回不由与侍女用心打量起这人来。她的目光从院判脸上一寸寸掠过,姣好的娥眉微不可见地蹙了蹙。
眼前的女医官山眉水眼,眸中凝聚的晴光映着唇角的微笑,一派从容静好。她的肤色透过熏炉上淡淡的烟气,如同雾后的雪,铺着一层莹润的玉白。
再走近几步,卫清妍发现她秀气的鼻梁生的比一般人挺些,而唇形饱满,气血很足。她不经意瞟了镜中自己涂了口脂的嘴唇,顺理成章地嫉妒起对方健康的躯体来。
注视着那双琥珀似的眼眸,她就明白了,这是一个气度沉静、容色明丽的外族人。
一个中原血统为主的外族人。
还是一个今上青眼有加、成为洛阳历朝以来头一个女院判的外族人。
那厢夕桃已然沉着嗓子发难:“院判见到婕妤,为何不跪?”
此话一出,卫清妍立刻就知道侍女言中出错。 院判是与她品级相当,按国朝之礼是无需跪的,但以往的院判都尊她为妃位,手下宫女也不知不觉养成了低眼看人的性子。
果然,年轻的左院判笑道:“这位女郎提醒的是。”随即仅躬了躬身。
夕桃眉毛一竖,强压下怒火,道:“奴婢可不敢承秦夫人美言。”
宫中的女人大多都见不得人好,夕桃一见她,就想起她在沉香殿里陪侍了大半夜。虽说是医官,可还是女人,哪有女人能在陛下寝宫里待过两个时辰的!就连她家小姐也不曾有如此待遇。
罗敷轻描淡写地道:“女郎不必敌视本官,本官当初真的只是在为陛下请脉,还有一位余御医亦在场。”
屋中几人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极为难看,谁也不想她能说出这种话来。
这无异于一巴掌扇在卫清妍脸上。她攥紧了袖子,对侍女喝道:“你跟着我进宫五年,连礼数都全忘了?还不快跟秦夫人致歉!自己去管事嬷嬷那领罚,就说是我御下不严,丢了银烛斋的脸面。”
罗敷好整以暇地看着,无意阻拦。
卫清妍咬了咬牙,狠狠瞪了侍女一眼。
夕桃虽为她打抱不平,却还是言听计从,福身道:“奴婢冒犯了大人,望大人……”
“本官自然不会跟女郎计较这个。”这声音清润如春雨,藏了一丝无害的笑意,仿佛之前就是开了个小玩笑而已。
夕桃气的双颊潮红,一个宫女脚下生风地拉着她走了出去。
卫清妍柔柔道:“秦夫人请不要放在心上,我太惯着夕桃了,平日里总说要她收敛几分,这下可好,也长个记性。”
她眼波楚楚,意态愈发娇弱可怜。
罗敷道:“婕妤的家事本官自是不可去管的,何况夕桃女郎实属无意。婕妤近日身子可好些了?”
卫清妍松了口气,她原以为院判要抓着她不放,现在看来还是个识时务的。
宫女奉上两杯清茗,道:“秦夫人且上前来。”
罗敷坐在卫清妍对面,戴上手套道:“冒犯婕妤了。”
擦去药膏的伤口划拉得十分有水平,不深不浅,没有戳到重要的经脉,却外观可怖。应该是剪刀一类的利器,不会是她自己想不开,那么是谁有胆子伤害一个备受宠爱的后妃?
罗敷不会愚钝到去问伤口怎么来的,只是仔细看着。光滑白嫩的皮肤上突兀地多出一道丑陋的疤,她心中万般可惜,决心一定要把它给弄走。这个美人就算只会扮扮柔弱,放任手下人欺生,她看在自己承诺过的份上也会处理好。 万幸美人生的漂亮,她没有潜意识地抗拒。
“婕妤用的伤药势袁大人调制的吧。我可否一观?”
卫清妍心思一动,问道:“袁大人精于此道,我用着觉得甚好,只是愈合的较慢。”
她命宫女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红色镶金边的小圆盒,罗敷凑近半透明的膏体闻了闻,斟酌道:
“药方上应该是有脉案的?”
宫女替卫清妍答道:“院判新来,不知道陛下几年前令太医院将后宫的处方和医案分开,所以银烛斋只有方子,请院判过目。”
罗敷惊讶了一瞬。处方一般和脉案在一块,王放居心不良,一点也不体谅医官们的辛苦。这是要让他那些大大小小的妃嫔们不能精确地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恐怕他对太医院也下了必要的封口令。尚食局的医女们没有本领从一副深奥的药方上看出具体病情,主子们只管喝药,别人就更加不清楚了。
医官们辛苦,后宫倒也清静不少。
“头一个御医开的方子是止血的,上面有王不留行、蒴翟叶、桑根白皮、川椒、甘草等,碾成粉末覆在伤处,后来陛下让袁大人给婕妤开些助伤口愈合的养颜药方。”
罗敷暗暗道第一个御医是军医出身吧,这王不留行散剂量要稍微多了,还真是把娇滴滴的美人当军人治。手上捏着袁行开的方子,她略瞟过去,又不淡定了。
“本官须给婕妤请脉。”
宫女撩起卫清妍的袖口,罗敷搓了搓指尖直接搭上去,没有用薄绢隔着。
卫清妍婉转道:“以前的医官们都是先请了脉再说,秦夫人倒独辟蹊径。”
罗敷专心诊脉,垂眼答道:“婕妤过奖。”
卫清妍由她固定着手腕,突然感到说什么都没用。事实上也不用她说话,罗敷一开口,她就怔住了。
“婕妤的伤口确实愈合得很慢。我刚刚还约莫能看出深浅,想是袁大人的功劳。”
卫清妍一直隐隐察觉此处奇怪,被她一说,顿时怒道:
“秦夫人慎言!袁大人才回乡十数天,大人就在这儿擅自诋毁,不怕众医官寒心么!”
罗敷慢条斯理道:“婕妤莫急。本官的意思是,袁大人希望这伤口愈合的慢些,须知在我们看来,好的越慢,可能性就越大。”
“什么可能性?”
罗敷笑吟吟道:“好的彻底,或是不彻底。”不等卫清妍询问,她接着说道:“正是有袁大人珠玉在前,本官才得以有机会替婕妤把这东西给抹掉。这种划伤,最忌不小心用了猛药留下点疤,慢慢地治才算最好……当然,没有极佳药物的话,这放在民间就是一个拖字了。”
嘴上尽说好听的,她心里想的却是——袁行哪里敢敷衍卫婕妤的伤,不是王放下的令又是谁?就是这伤的来由,只怕也与今上脱不了干系。
卫清妍长叹一声:“那就是我错怪秦夫人了,我给大人陪个不是。这伤还要仰仗大人。”
罗敷却犹豫了,若真是今上不想让她好全了,自己又何必违背他的意思?她思索着凝视卫清妍燃起希望的秋水眸,记起初见时被她发现破了相却并不局促的样子,生出一些敬佩来。她掌权后宫,这一道疤就可以让有心人把她从云端推到泥里去。
罗敷平生有两件事不能忍,一是扯着面具做人,二是见到美人被毁容。她从药箱里拿出两个非瓷非玉的小瓶交给宫女,道:
“每天早上起身对着安息香搽一遍青色瓶子里的药膏,中午拿水兑两滴蓝色瓶子里的粉末洗干净,晚膳后搽第二遍,翌日早晨再洗去。”
宫女欲召外间御药局的宦官过来记录处方,卫清妍挥袖止住,道:
“秦夫人应知我为何让你独自进来,我依靠秦夫人,大人也不要让我失望。我不想令此事传扬太广。”
语气凝重得让她反感,好像她成了卫婕妤的私人,婕妤还不放心她。
丹参、防风、白鲜皮……罗敷接过宫女递来的笔墨刷刷写下瓶中药物的成分,头也不抬地道:
“婕妤多虑了,陛下提我做左院判,可能就是看中我口风紧。”
她没有说谎,她口风要是不紧,那个叫夕桃的宫女还能因为“风寒”一事认为她心怀不轨?
卫清妍遭此提醒,脸色蓦地白了三分。她镇日为自己下颔的伤提心吊胆,院判胸有成竹地为她医治,她反倒忘了罗敷是陛下的人!这道伤不正是拜陛下所赐!
罗敷火上浇油:“看婕妤的伤,我寻思着划破的时候还很干净,没有进灰尘,不然王不留行散起不到这么好的效果。”
卫清妍的眸子里满是惊惧,那一晚被火烤过的尖利剪刀刺入身体里,剧痛和冷漠让她的心都凉了,那人剪烛的姿势,转身的姿势,浅笑着拿刀刃抬起她下巴的姿势,如同一个个噩梦,让她永远无法抽身。
“婕妤好好休养,这两瓶用完,再让尚食局的女医们在饮食上下点功夫,我估计就差不多除尽了。
婕妤的脉还有些虚,我在药方上加了个疏肝解郁的海藻散坚丸,此外晚上若还是睡不着,下来走动走动比躺着要好。”
卫清妍僵硬地点头,旁边宫女忙道:“多谢秦夫人走一趟,婕妤两刻后便要用午膳了,奴婢们送大人回值所。”
罗敷一笑,轻快如拂墙而过的花影:“有劳几位女郎。”
她最后望了眼梳妆台前,卫清妍孱弱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失了血色的面容隐没在墨迹般的长发间。她想,这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没必要和她计较什么,就像没必要和那个侍女计较一样。
今上的书房明水苑。
樊七压低了嗓门道:“陛下,秦夫人去了银烛斋。”
王放手中折子一扔,对着两堆高高的奏章塔道:“她倒是清闲。”又拾起一本看起来。
樊七斟了茶,轻声道:“据说秦夫人要把卫婕妤的伤治好了。”那天他随今上回寝殿,知晓卫清妍惹今上不快,事后又听闻婕妤失足划破了下巴,脑子转得飞速……陛下还真是下得了狠手啊。
王放批了两笔,问道:“说完。”
樊七观他并未对此事追究,绷不住低笑:“听说那秦夫人……本是送了婕妤两瓶药的,走到殿门口又叫宫女折回去说——用完了药瓶子还得还给她,真真是小气极了。”
王放笔下动作不停,淡淡道:“不是小气。那瓶子贵得很,秦夫人体谅婕妤开支用度,不忍让她破费罢了。”
樊七听呆了:“陛下怎么知道那瓶子很贵?”
王放抬头,唇角扬了扬:“朕上次抢了她的瓶子,她生怕朕给砸了却赔不起。”
樊七见今上心情明显很好,顺势奉承道:“陛下怎么会赔不起?拿了秦夫人的瓶子,那是给她面子!”
“可惜秦夫人不给朕面子。”
王放说完,就再也不出声,静下心来看折子了。
樊七大概知晓今上说的乃是今日新院判给卫婕妤请脉一事。他瞥了水漏的刻度,溜出去一趟吩咐准备午膳,回来时就看到两摞折子已经批好,留中的依然寥寥无几。而屏风前多出一人,正是卞巨。
他退至外间呼喝黄门宫女,心想午膳又要推迟了。
“越王将卞公囚在连云城的王府中,大人的家眷踪迹极为难寻,但目前已有些头绪。据我们在南安的探子回报,卞公与越王龃龉愈深,越王甚至动了用刑的念头……”卞巨悄悄瞟了下今上的脸色,“不过忌惮帝京,终究只是在牢里关了几日。”
王放端坐案后,修长的手指压着纸镇,平静得看不出一丝波动。
“关了几日?状况如何?与南安接头的人是否处理干净了?”他掂了掂琉璃纸镇,啪地砸到地上,“莫要让朕以为你们河鼓卫只有个空架子!”
卞巨垂首应诺,周身压力剧增。
“州牧有事朕尚且可以让你们割发代首,若是家眷五日内再寻不到,你手下四百号人,全都提头来见朕!”
罗敷觉得自己开始沾染上不去官署点卯的陋习。
御药房的那成山成海的珍稀药材就像块磁石,只要是学医的就不可能抑制住多看一眼的欲望。虽说院判每月有五次宫值,但并未对五次之外的次数有规定,限制很松,当刘可柔把她的师门传了出去,太医院背地里说话的人更少了。
她心安理得地在值所镇日泡着,翻看古籍药典,跟针灸科的御医学习,有时甚至就住在那儿。一日三餐、住宿都不成问题,事情又少,难怪太医院的人总想着往宫里跑。
说起这事少,罗敷打听到宫里储着的娘娘们两只手就数的过来,简直太让人省心了,唯一不省心的就是那位卫婕妤根本没打算把瓶子还给她。风崖石制成的药瓶她那里只剩下了八个,她正欲用这种寒热不惧、不与任何药物发生反应的瓶子装自己将要研制出的各种药品。她想了想,姑且认为吃一堑长一智,上次去要瓶子本是万万不能做的一件事,偏偏她还做得理直气壮,一开始就应该换个瓶儿装。
罗敷十三日原是本月最后一趟差,听闻司严近日把精力都花在准备考评医士上,自请代他值十六和十九。大前日她将惠民药局要的方子印了条记,让刘可柔带了出去,顺便叫他通知家里的婢女一声把被子晒一晒。
转眼就到了九月十九、观音出家之日。
前几天天气甚好,可今日一早天边却乌云密布,眼看着要下大雨了。这喜庆的日子不免令人有些失望,至少为这一天准备了很久的四司八局有些失望。
雨天,自是没有晴天好办一场大宴。
只因菩萨胜缘日,乃是当今国主的生辰。
今上的千秋节素来办的极低调,往往都是一场晚宴看看歌舞就完了,如果不是休沐七天之久,官员们料想不会这么热情高涨。
太医院抽调人员去往宫中,以防宴上有哪位大人突感不适坏了气氛,午膳过后,三名御医和几名医士一股脑被塞进了值所。
申时医官们陆陆续续往设宴的含光殿去。窗外大雨瓢泼,罗敷觉自己接到的留在值所担负后宫琐事的命令,真是无比圣明。
三名医士在另一间房里谈天侃地,她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上拿针扎铜人练习基本功,檐外闪电雪亮,雷声震耳欲聋。
隔着一层布扎下去,铜人里的水珠沁了出来,罗敷满意地收回手,忽听外面邦邦地敲着门。
这么大的雨谁有闲心逛到这儿来?罗敷问了句是谁,忙跑过去开门。
刚拉开门,冰凉的雨点就毫不留情地砸在身上,她抹去脸上的水,只见一个青衣医士冻得嘴唇发紫,浑身上下淋着雨,看见她在里面,得了救星似的激动道:
“秦夫人!御药局那边叫您赶紧去一趟,药库的屋子年岁久了,眼看着药材要受潮,王提监不放心,让您去挑拣些需要及时移出的药材!”
“知道了,你先到隔壁去换身衣裳,我这就过去。”
那瑟瑟发抖的医士想是冷得厉害,却坚持摇头道:“下官送秦夫人过去。
罗敷看他抖得快散架,拎起墙角的伞道:“不必了,御药局不远,我去去就回,你待在值所。”
她说完,裹紧身上的衣服冲进了雨里。
医士落在她身后,咬咬牙闪进了隔壁的屋子。屋里亦有三个医士在喝茶,见他突然推门进来,纷纷道:
“徐兄?你不是在御药局值班么?”
徐医师脸色苍白,凑到熏炉旁暖着手:“别提了,那边乱着。”
一位医士嘲讽地笑了声:“玩忽职守还这般有理。”
御药局建在僻静的旧宫旁,离值所要走一盏茶的工夫。裙角已经湿透了,罗敷攥着伞柄飞快地向西走,心中把司设监骂了个遍,这伞面在大雨里简直弱不禁风,仿佛下一刻就要呼啦啦飞走。
前方灯光黯淡,重重雨幕中有个人站在药库主屋的台阶上,竟没撑伞。
她隐隐觉得不对劲,脚下步子加快,便又看到左边不远处的墙边凸出了一个黑黢黢的东西。待再上前几步,檐下未撑伞的宦官跟她打了个照面,罗敷惊得一退——这人面容僵硬扭曲,两眼圆瞪,七窍里蜿蜒而出的血迹混着雨水一片狰狞,已是踏进了鬼门关。但他魂都没了,怎么还稳稳地站在阶上!
再看旁边墙角黑色的东西,她认出了上面医士专用的发带,那正是一个人着地的后脑勺。除此之外,这里哪有半个多余的人影!什么搬运药材,自己被人给耍了!
罗敷把伞一丢,卯足了劲转身往回奔。
她没胆子确认倒地的值班医士是不是也死了,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有人趁宫人都集中在东面偷御药房的药材,必须招呼侍卫过来顶这个麻烦。
旧宫处地势高,药库本身建材就要求防潮,再怎么年久失修也不该这么紧张,这又不是第一次下雨!还有,挑选药材何必要提监亲自催促,太监不就足够了?医士话里处处是漏洞,前因不可信后果不可追,她竟连想都不想直接就往雨里跑,当真是天天闲着脑子生锈了!
医士不定是□□.掉两个人的凶手给吓得发抖,得了指示令院判过来,罗敷心念疾转,她现在最怕的,就是那个人因不辨药材抓一个造诣高的来帮自己的忙……这么说来,人就一定还在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