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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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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可蕊与薛可菁来到一楼大堂中,果真看见乌泱泱一大群头顶髡发,身着圆领窄袖长袍,腰系革带,足蹬黄靴,一身粗犷彪悍气爆棚的契丹男人。

“哈哈,堂堂瑞芳楼的掌柜是个娃娃!”

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聚焦到了薛可蕊的身上,薛可蕊走在最前面,虽然年幼,却锦衣华服,腰挺身直,竟也通身气派,一看就是个主事的。

人群中走出来一个胡须乱糟糟覆满脸的髡发男人。他来到薛可蕊跟前,再望望跟在她身后的,满脸惶然的薛可菁。

“刘蕴呢,你是谁?”

这个男人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搭配他那过分浓密的毛发,这让他看上去有些像头诡异的狼,或是熊……

薛可蕊压下胸腔内那颗狂甩不止的心,扬起头,故作镇定,“我是路过的客商,来寻刘掌柜谈买卖的。今日不巧,刘掌柜不在,我这就要走了,劝壮士也回去休息,改日再来吧!”

说完,薛可蕊摆摆手,示意这契丹人也赶紧散了吧。

可这契丹人存了心来寻麻烦的,哪能轻飘飘就走了?只见这男人从鼻孔里冷哼一声,脸上扯起那古怪的笑。

“躲起来是没有用的,小姑娘既然想替刘蕴遮掩,那么你就好人做到底,陪咱兄弟们一起在这里等着。刘掌柜什么时候出来,你就什么时候走吧!”

说完,这契丹男人大手一挥,自他身后呼啦啦冲出来几位彪形大汉,七手八脚抬过来一张桌,几把椅。那契丹男人将长袍一撩,大咧咧坐下后,左手虚虚一指身旁的木凳。

“小姑娘你也坐。”

薛可蕊无语,一大群契丹男人将她与薛可菁堵得死死的,不想坐都不行。看来这帮契丹人是存了心要来搞持久战的,连桌椅板凳都备好了,指不定到了晚上还能搬出一张床来。

身后瑞芳楼的账房孙老汉冲了出来,满脸陪笑,“我说巴勒图大人,这两姑娘只是路过的,咱们的事,就别把无关的人扯进来了吧。”

巴勒图横着眉,胳膊一抬将孙老汉推了一个趔趄。

“走什么走,就是因为无关,才请姑娘坐着一起等。你家掌柜的若是还有人性,就应该立马现身,解救这两位无辜的女子!”

薛可蕊无语,这契丹人还挺会说,不仅擅长颠倒是非,说话做事思路也很敏捷。

薛可蕊咽了口唾沫,牵了薛可菁就要坐下。坐就坐,她们只是无关的人,这契丹人想拿她们要挟刘蕴便要挟吧,反正官差过不久就会来,这帮蛮夷也蹦哒不了多久了。

薛可菁不乐意了,她扯扯薛可蕊的袖口,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眼,她也看见了薛可蕊眼底的凄惶。这男人长得像个野兽,爹娘从小就教导她们,凉州多夷人,且各族习俗差异巨大,大姐闺秀得少与他们接触为妙。

“蕊儿,咱不认识他们,别坐了……”

薛可蕊涨红了脸,暗暗捏捏自己二姐的手,小意安慰,“阿姊且坐坐吧,一会就好。”

薛可菁挑眉,自己只是出来买个东西,凭什么还要替卖货的掌柜做盾牌?她一个健步就要上前将刘蕴的去处喊出来,却被薛可蕊一个用力给扯了回去。

“阿姊,我们陪壮士们坐坐,麻烦孙叔替咱们看茶。”

巴勒图乜斜着眼,看向气定神闲端坐自己对面的薛可蕊,眼中精光四射。他直起身来,越过桌面凑近薛可蕊的脸,脸上满是好奇:

“呵!不错啊,孙老头,你若还说这姑娘与你家掌柜的没关系,我能信吗?”

巴勒图的嘴里喷着气,喷到薛可蕊的脸上,带出一股腐臭的气味,熏得她快要睁不开眼睛。

“放心,小姑娘,我巴勒图是讲道理的人,不会给你难堪。她刘蕴给不出钱来,姑娘你若肯陪我们哥几个睡一晚,我便放那臭婆娘一马……”

说着,契丹男子伸出手,布满泥垢的粗手冲薛可蕊那白腻玲珑的下巴而去……

“狗贼!放开你的臭手!今日你姑奶奶非要教你怎么做人不可!”

身后传来女子扯破喉咙的大喊,薛可蕊转头,看见刘蕴抱着一根叉火棍从后门冲了进来。

薛可蕊恻然,这刘蕴看来是气疯了,与契丹人械斗,怕不是嫌自己命长?

可是形势的发展早已脱离了预先的设想,刘蕴带领瑞芳楼的伙夫、小厮迅速与这伙契丹人战斗到了一处。

满堂棒飞人吼,桌椅齐飞。薛可蕊吓坏了,抱着头扯着自己的二姐顺着墙根就要往店门外溜。却听得店外马蹄声急,有人马金戈零落之声传来。

不等薛家两姐妹回过神来,披坚执锐的兵士冲进了店门,二话不说揪住缠斗得忘乎所以的双方一通胖揍,再生拉活扯地分成两拨。

有呼喝声自门外传来。

“住手,冯将军到!”

……

铿锵脚步声中,薛可蕊看见一身穿绯色锦袍的年轻男子自门外龙行虎步迈进了店门。

“哪方是报官的?”

男子进门,不等立稳便张口问话。

“启禀大人,是我!”

刘蕴披散着头发,额角还在汩汩渗着血,她怀里抱着叉火棍从两名军士的护甲后奋力探出头。

男子看了看明显惨遭“□□”的刘蕴一方,黑沉沉的眼中看不出情绪。

“统统给我带走。”

众军士面无表情,开始麻溜地将堂中所有的男女统统绑上绳索——

当然也包括快要溜出店门的薛家两姐妹。

”且慢!大人为何要捉我们?”

薛可蕊于两军士的纠缠中高声发问。

绯袍男子转头,薛可蕊看见他入鬓的长眉,点漆的双目,内里却是冰凉的冷漠。

“凡因争斗,互相殴打致伤,依致伤轻重,分别判罚。本官须得将这互殴双方带回去分别查问,姑娘作为参与的一方,本官将你带走实属应该吧?”

“可是这并不是简单的斗殴,瑞芳楼掌柜只是被迫还击。”

听见“互相殴打”,薛可蕊急了,瞬间忘记了自己准备抗议的是把自己这个过路的抓起来了,张口就替刘蕴辩驳。这个军官似乎预备以斗殴罪名对双方各打板子,十足的昏官啊!

薛可菁惊讶,死命扯着薛可蕊的胳膊想让她住口。她们二人需要的是让自己脱身,而不是替那卖水粉的辩解,旁人怎样,薛可蕊不应该管,她们只是路过的,怎么还被抓进官衙审问了,这不应该啊!

第一次公干时候遭遇抵抗,绯袍男子愣怔了一瞬,浓眉紧锁,他死死盯着薛可蕊的脸,眼中有怒意泛起。他张口就要说什么,身后传来另一个男子低沉的呼唤。

“予二哥。”

薛可蕊回首,煦日流光中,她看见一位清癯的男子走进了店门。

“薛家姑娘的人,都放了,契丹人,统统带走。”男子的声音里有淡淡的愉悦,透过熙暖的光,薛可蕊看见他那凌厉的眉眼中有温柔点点。

薛可蕊心中一跳,不由自主地垂首后退几步,缩到了薛可菁的身后。

“霁侠……”

冯予踯躅,李霁侠向来仇视外族人,遇事从来都无原则偏袒本族人。前几日因李霁侠断事严重失偏颇,还引起一众西夏皮毛贩子闹事。

冯予思忖片刻,决定今日非得要止住李霁侠不可,他侧身唤来小校,俯身耳语几句后,抽身回头迎上李霁侠:“前几日……节帅才说过,别苛责……”

李霁侠毫不犹豫地抬手止住了冯予的絮叨,他不想听,不就杀死几个蛮夷嘛,犯得着天天念?他那日敢杀蛮夷,今日,同样敢!

李霁侠径直走到薛可菁跟前,垂首望着紧缩在薛可菁身后的薛可蕊,笑得温柔。

“三姑娘,这契丹人惹你生气了?”

薛可蕊没来由有些紧张,她鼓足勇气好容易对上他的脸,

“……呃,不是我……是瑞芳楼的刘掌柜……她与巴勒图有纠纷……”

见有人出面替薛可蕊撑腰,刘蕴振奋了,忙不迭跳起来,冲李霁侠大喊:

“这位大人!求您替咱汉人百姓主持公道哇!那契丹人就是一撮鸟,我刘蕴好心帮他们卖水胭脂,没想到这群腌臜畜生竟倒打一耙,说我强买了他们的货不给银子!”

刘蕴边喊边哭,额角的血混合脸上的灰,再加上眼泪的冲刷,让她一张脸变得像刚犁过的田,沟壑纵横,斑驳又泥泞。

“大人,你说那巴勒图是不是忒欺负咱汉人了,蕊儿妹子看不过眼,替民女说了两句公道话,还被那腌臜竖子调戏了……”

“巴勒图是谁?”

猝然的,刘蕴的声嘶力竭被李霁侠古井无波的询问给打断了。

“嗯?”才刚发力的刘蕴有些愣,想不通为啥巴勒图突然被点名了。

“他。”

因双手被绑住了,条件反射地,刘蕴努着嘴,将头奋力扭向离她不过二尺地的巴勒图。

电光火石间,眼前有寒光闪过,只听得“唰”的一声,伴随血浆喷出的滋滋声,一个圆溜溜的重物落地。咕噜噜兀自滚了几圈,裹了一层灰,堪堪停在刘蕴的脚边——

髡发多须,琥珀色的眼还瞪得老大,嘴刚刚张开,似乎正要反驳刘蕴的指控。

巴勒图的头掉了!

脸上被喷上了热乎乎的液体,混着之前未干的泪流进了刘蕴的嘴里。刘蕴低头望着脚底那刚停稳,正准备跟自己说话的头,呆若木鸡。

空气中有持续的静默,在场众人皆定定地看着李霁侠泰然自若抽刀回身,又扯下巴勒图一块衣角,自顾自闲闲地擦拭刀身上血迹。

“予二哥可以把人带走了,薛家姑娘与这位掌柜的人,留下。”

李霁侠那依旧平静的,略带沙哑的声音打破了这凝时般的沉寂。

薛可蕊离得近,她望着满头是血的刘蕴,吓得魂飞魄散。薛可菁拼命地想钻去薛可蕊的身后,无奈胳膊被薛可蕊给固定住了,奋力扭动间,只觉得胳膊快要被薛可蕊给掰脱臼了。

“霁侠……你……你……”

冯予也惊呆了,他张大了嘴,指着地上那颗死不瞑目的头,望着李霁侠说不出话来。

李霁侠轻笑:

“予二哥作何如此神态,这契丹人调戏良家闺秀,该杀。”

“可是你……”

“可什么是?没什么好可是的,若是怕仲父责怪,你让他直接来寻我便是……”

“孽障!人命关天,你却如此视为草芥,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李霁侠那轻飘飘的回答被门外陡然传来的一声低喝给打断了,惊魂未定的众人抬头,炫目日光中走进来一个男人,猿臂蜂腰,昂藏七尺——

冯驾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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