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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八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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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拔战死, 可谓是冯驾与契丹王迪烈战斗的分水岭。

丧子之痛令迪烈心绪大乱, 打仗最忌浮躁,迪烈本就对冯驾心存敬畏,如今又死了自己最得力的大儿子, 就算他怒发冲冠, 歇斯底里, 巴不得明天就把凉州城给攻下来。可是,既然有了被冯驾抓住的机会, 冯驾又怎会让它轻飘飘地溜走?

不等迪烈回过神来, 冯驾趁士气正旺, 当天夜里便组织了一场针对珙门关的偷袭, 给立足未稳的迪烈一记重创。随着战斗的持续深入,元气大伤的迪烈将本已到手的多个关口再度拱手让给了冯驾。待到来年春夏之交,契丹军队里意外爆发了一场瘟疫,眼看冯驾将原来的十数防区再度扩张到近二十个关口,河西藩镇的原始雏形竟初现规模……

契丹王迪烈仰天长啸,到嘴的肥肉眼看就连渣都不能剩, 还死了自己最得意的大儿子, 真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可是, 再痛不欲生, 追悔莫及都于事无补了, 内外交困, 急火攻心之下, 迪烈自己也病倒了, 契丹大国师守了自己的主帅整整一夜,第二日终于得到了王命:

撤军!

……

这接下来的日子,对凉州百姓来说绝对都是个顶个的艳阳天。上至高官贵胄,下至贩夫走卒,无不笑逐颜开,一派喜气洋洋。一时间魏从景的名字响彻凉州大街小巷,冯驾与魏从景的声誉再度飙升至顶峰。

一个暖风熏人的傍晚,冯驾终于从北线收回的最后一个关口铁门关回到了凉州城。英雄归来,凉州城自然万人空巷,百姓们自发走上街头,为回家的勇士们献上瓜果、鲜花和他们的欢呼与掌声。

好容易穿过了满大街热情又沸腾的人群,冯驾遣散了与他同样疲乏的将士们,独自一人策马朝冯府奔去。

许久不曾回家,未等至家门口,冯驾远远便看见管家冯状带领一众家丁仆妇,声势浩大地守在大门口等着他。

冯驾有些惊讶,他滚鞍下马,一边大踏步往府门走,一边冲无一不动容的众婢仆摆手:“我说你们这是干什么?”

冯状抖抖索索出列迎了上来,“大……大人啊……”

他一边抬起袖口擦拭眼角的泥泞,一边满眼激动地望着冯驾。老管家那苍老的嘴唇蠕动了半天终不能成句,好容易憋出了一句话:“大人……您辛苦了……”

冯驾不禁哑然失笑,之前还当府里出什么事了,合着还真就只是来迎迎他的……

冯驾眉开眼笑,抬手拿一根手指冲着冯状虚虚轻点,一边摇头一边打哈哈:“哎哟哟,管家,你说让我说你什么好……”

冯状激动不已,只抬手拉着冯驾的袖子不撒手,那双老茧遍布的手因着长久的田间劳作,变得愈发黝黑。

一干婢仆也合拢过来,簇拥着冯驾,眼里无不亮闪闪的都噙着泪。

冯驾无语,扶额轻叹,“好了,好了,都快回府吧,全挤在门口,可是要唱戏给路人看了。”

听得此言,冯状才猛然回神,忙招呼众人赶紧让大人回房休息,莫要再耽搁了!好一阵人仰马翻,浩浩荡荡一大群人才簇拥着冯驾进了府门,冲前堂而去。

……

冯驾用了这一年来最丰盛,最惬意的一顿晚膳。冯状为他架起了彩绢围屏,备好了沐浴用的水,香胰子。酒足饭饱后,冯驾便独自一人摸着肚子,踱着方步进到内室,宽衣解带,开始清理自己那污垢遍布的身体。

冯驾出身寒门,因着自小的习惯,他不喜欢有人伺候自己沐浴,房里没婢女也没小厮。为他取用方便,冯状在浴盆的一旁放了一条春凳,供冯驾放置巾帕与换洗衣物。

冯状很贴心,他知道冯驾的身上一定脏得可以,不多时又让小厮抬进来另一满盆水,热气蒸腾,清莹秀澈。

冯驾很高兴,换了一盆水,只觉周身毛孔尽开,通体舒泰,惬意地大呼一声过瘾!

小厮们抬走了废水,留冯驾一人在内室里继续泡热汤。没了人打扰,不知觉间乏意袭来,冯驾竟靠上木桶的边缘,阖上眼,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有细碎脚步声响起。

冯驾常年习武,敏锐与警醒早已植入骨髓,更何况如今是在浴盆里,自然也不会睡得像死猪。

只是他并不想动,那脚步细碎轻浮,来人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他想,不是替他铺床的念春便是替他收拾房间的念夏。

可是,出乎人意料的是,那脚步并不只囿于外间那方寸之地。细碎脚步目的性极强,它直通通冲围屏背后而来……

冯驾想,怕不是冯状又给他寻来个女人“活泛筋骨”?或者,还是那死性不改的周采薇?那女人都能混进他的军中去煮饭,想来混进这冯府也不是难事。

心底微动,冯驾依旧不睁眼,只抬手捻起身边放香胰子的木盒盖藏于掌心,只等来人转过围屏……

冯驾凝神静气。

一阵清浅的呼吸透过霭霭雾气钻入他的耳中。

他的心跳瞬时漏了半拍。

鼻尖传来熟悉的清浅梨花香,冯驾的手指有些颤抖,指间那木盒盖悄无声息滑入水中……

心中一个激荡,他正想睁眼转头,颈间轻轻挨过来一丝冰凉,冯驾知道这是刀锋。

女子冷冰冰的低语传入耳中:“死鬼,我找你讨债来了。”

不知是否因为热汤太热,还是屋中水汽太浓,冯驾的眼底湿湿的。

他没有回头,只抬起自己湿漉漉的手抚上那只紧握刀柄的素手,轻轻摩挲。

“你可回来了……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薛可蕊愤怒了,她手里还握着刀,可是澡盆里这位被“劫持者”明显还没有感觉到她具有攻击性?

薛可蕊不甘心,张嘴想要告诉他,她是回来杀负心汉的。她想做出居高临下的气势来,便迈开大步朝澡盆走了一步,好让自己的声音更靠近“被劫持者”的头顶。

可是冯驾是在洗澡,澡盆边缘湿漉漉洒了一地的水,薛可蕊不管不顾地一脚踩上去,脚下一滑,下盘不稳,滋溜一声竟扑向地面!

她的手里拿着匕首,匕首正紧贴他的颈间,她脚下一滑,手上便没了准头。冯驾眼明手快,张开大掌一把握紧她的皓腕,又觉此种姿势还硌着个澡盆,对她来说角度不对,用力过大怕是会掰得她受伤,便就势又松了松。

刀锋渐近,冯驾腰间一个用力将自己的上半身微微上顶,奋力向后一仰头……

犀利的刀锋擦着他的下巴,破空而过。

他的手依旧握着她的手腕,顺着薛可蕊落地的劲,冯驾在澡盆里翻了个身,趴在澡盆的边缘,正面对着倒地的薛可蕊,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抬着她拿刀的手,刚好避免了她彻底趴向湿漉漉的地面,砸个狗啃屎。

待这波摔倒的劲过去,薛可蕊狼狈不堪地抬起了头,正好对上冯驾月牙般弯弯的笑眼:

“夫人!”

冯驾不说话还好,一说这话,薛可蕊明显又被刺激到了,她猛然抽回自己的手,噌地一声自地上爬起,小脸涨得通红,柳眉倒竖,一副怒发冲冠的羞愤模样。

“谁是你夫人?我怎么可能是大人您的夫人?你我既没有拜堂,也没有成礼,何来夫妻一说?”

薛可蕊恶狠狠地甩出这句冯予曾经“转告”给她的话后,便死死瞪着冯驾那张错愕的脸,她怒目圆瞪,几乎快要喷出火来。

看她怨妇似的,咬牙切齿地说着“拜堂”与“成礼”,显见得此事已成了她的心头刺。

总算知道她为何气恼了,冯驾不怒反笑,他趴在澡盆的边缘,定定地望着薛可蕊那张怒不可遏的脸,口里忙不迭冲她道歉:

“夫人莫气,是我错了,虽事出有因,但是我冯驾让夫人伤心了,就是我的错。”

如此没有深度的道歉自然无法缓解薛可蕊正当沸腾的怒意,她气昏了头,怒气冲冲地奔至澡盆边,弯下腰来凑到冯驾的鼻尖前,咬牙切齿道:

“说,你为何要三番五次欺骗我的感情?”

冯驾一愣,他很震惊薛可蕊会用“欺骗”二字来评价他的行为。他认为充其量算“哄”,至于欺骗嘛,肯定不是。

于是冯驾倒是正经了神色一把薅住了她的手:“蕊儿,我冯驾对你的心你还看不明白吗?我能为你上刀山下火海,能为你不顾生死,只为护你一世周全,我冯驾对你的心至真至诚,天地可鉴!”

“你的确可以为了我不要你的命,可是你却不愿意娶我。”薛可蕊斩钉截铁。

冯驾无语,“我这不是娶你了吗?”

“你这能叫娶吗?”薛可蕊再度扬起了声音,说起这事她就来气:“你若真娶了我,还能对你那混侄子说出既没有拜堂,也没有成礼,这样的混话吗!”

“说!你究竟把我薛可蕊当成什么了?你究竟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你究竟有没有把我的放在心上?”

薛可蕊愈发义愤填膺,她想揪着冯驾发泄心头的愤怒。待伸出手来,却发现他光溜溜的,连个抓手都没有,于是便只好朝空中胡乱挥舞着双臂。

冯驾被堵得一噎,在心里把那冯予翻来覆去给狠狠痛骂了一番。他咽了一口唾沫,伸长胳膊,将薛可蕊那只无处安放的拿刀的手再度放置自己颈间,让那把刀贴自己的脖颈放着。

薛可蕊气得早忘记了手上的刀,被他这么一拿,反倒吓了一跳,忽又想起自己的确是来找冯驾算帐的,又咬咬牙,继续一副横眉怒目的模样瞪着澡盆里的冯驾。

“那么蕊儿今日是来取我小命的咯?”澡盆里的冯驾问得很认真。

“是的,今日不杀你难消我心头之恨!”薛可蕊咬牙切齿。“不过在杀你之前,我希望能听你回答完我问你的那些问题。”

冯驾点点头,他皱着眉,一副沉思的模样,仿佛真的正在揣度自己是否要配合薛可蕊的刺杀行动,交出自己的小命。

最后他冲薛可蕊点点头,“好!蕊儿质问得好!只要能让我的夫人消气,今日我冯驾让你扎上百八十刀也不是不可以。”

说着他抬手冲薛可蕊示意,要她随自己站起来,“不过在你下刀之前,我得把我们二人的婚书交给你,你先销毁了这婚书,也免得我死后你还得继续当寡妇。”

说完,冯驾毫不犹豫就直起身来,带动一盆洗澡水稀里哗啦一阵响,男人的蜜色胸膛陡然破空而出,在灼灼烛火下散发出柔润的光,其上有水滴晶莹,印透出他蓬勃胸膛上暧昧的肌理。

攻守之势随着冯驾这一起身,陡然逆转。薛可蕊心中一慌,急忙调转视线,可是澡盆能遮的地方有限,哪有旁的地方好搁眼睛?猝不及防地,满目风光一览无余,粼粼水光映照中他那精壮健美的腰腹流利而下,矫健的大长腿丰沛有力……

那一处扎人眼的强烈冲击刺得薛可蕊被烫似的浑身一抖,快要握不住手中的刀,她闭着眼睛高声尖叫起来:

“别!你别起来!”

听得此言,冯驾一愣,起身的动作瞬间停滞半空。他扯起嘴角笑得轻浮,“夫人还怕羞?没穿衣裳的又不是你……”

“你个不知羞的家伙!你光溜溜的,怎能四处走!”薛可蕊闭着眼,举着刀,满脸通红。

冯驾笑, “我在洗澡啊!你见过谁还能穿着衣裳洗澡?”

他二话不说,果断抬步,稀里哗啦带动半盆子水洒落四周。再不管耳畔传来振聋发聩的尖叫,与含混不清的怒骂,迈开长腿跨出澡盆,躬身绕过薛可蕊的刀尖,伸长胳膊去够那春凳上的衣裳与巾帕。

他拿起巾帕立在当地,大马金刀地兀自拿细棉帕擦着身:

“蕊儿莫急,盆里水凉,我非得要起来不可了。待为夫穿好衣裳,再让夫人来杀我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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