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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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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姐原本正和黛玉说话,忽听说大太太来了, 便忙让平儿请人进来。

邢夫人脚下生风, 人还未至就听见了声音。

“你们奶奶这是得了造化了,这小哥儿真是福星呢。”

黛玉揽着大姐儿起身,见她进来就行礼请安:“大舅母。”

邢夫人一愣, 倒把凤姐抛到脑后, 先牵起黛玉的手, 啧啧称赞道:“久不见外甥女, 出落的越发标致了!”

黛玉随她低眉浅笑,心底颇觉怪异。姊妹们隔个一两日,总要到二位舅母处问安,哪有什么许久未见。

凤姐瞧出黛玉窘迫,笑道:“太太快坐!媳妇身上不便,失礼了。平儿,给太太上茶来。”

她一迭声说下来,邢夫人拉着黛玉坐了, 这才道:“瞧我, 一见外甥女,就喜的把什么都忘了。”

身后翠云手捧漆花托盘, 轻轻放在邢夫人身旁几案上。

凤姐一诧,“太太怎么劳动了她?我竟猜不着这是什么事了。”

翠云是贾赦妾室,劳她捧了东西到自己房里,又这样珍而重之,想起婶母所言, 教凤姐心中一动。

邢夫人做个笑模样,“我的儿,是你的运道来了。这是宫里头赐来的恩旨,皇后千岁的朱笔亲自写的!”

凤姐和平儿对视一眼,强自压下欣喜,“媳妇儿不识字,未知皇后娘娘有什么教诲?”

邢夫人一拍黛玉手背:“外甥女饱读诗书,就给你嫂子念念。”

黛玉不好推辞,展了那绢旨一瞧,回首对凤姐笑道:“娘娘夸凤姐姐贞静端淑,乃内帷典范,准你依四品恭人的例。你最爱戴的那根五凤钗,可是能堂堂正正戴到外头去了!”

凤姐让她一打趣,忙拿帕子掩了脸,脆声笑道:“原领着六品安人的俸禄,这一下每年可多了不少进账。”

邢夫人是继室,和贾琏夫妻不亲,并不为他们真心高兴,闻言便道:“眼皮子竟浅成这个样子?家里竟少了你那几两银子使?不想着往后更克己守礼,满眼只黄白俗物。”

凤姐吃她一通挂落,碍于辈分不好和她争执,脸上笑意却淡了,“太太教训的是。”

邢夫人看一眼红绫弹墨的襁褓,见孩子正睡着,便摆摆手:“这懿旨我已给你了,记着出了月子去谢恩。院里还有事,林丫头和你二嫂嫂说话吧。”

等人走了,凤姐才扶额叹一声,让平儿把大姐儿带回自己屋里,伸手拉着黛玉说话。

“好妹妹,我有今日,除了老祖宗辛苦奔走,还要多谢林姑父。”

黛玉忙道:“父亲在朝为官,这是他分内之事,当不得凤姐姐谢。”

凤姐知道黛玉秉性,只笑一笑,转而说道:“好妹妹,你瞧瞧我是什么样人?这家里下人都怕我,主子们有什么难解的事,也都乐意来央求我。我是那楚霸王似的人物,也教大太太拿住了。”

黛玉听她自比项羽,本要掩唇笑她,等她转了话锋,便沉默下来。

哪是大太太拿住了她,只是一个孝字压下来,做媳妇的不能不让着婆婆罢了。

“前头我才诊出了喜脉,老太太专拎了大太太去,三令五申不教她给琏儿屋里放人,你道是为什么?”

凤姐说着揪起帕子,“妹妹,我感姑父的恩情,才把这话说给你听。你心里那点心事,我是过来人,有什么不晓得?只是盼你再思量思量。”

婚姻是两姓之好,哪是小夫妻两个人的事。只看姑妈对林丫头的偏见,往后若真嫁在这府里,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

这话宝钗也说过,而今凤姐又提,黛玉垂下头,把话记在心里。

“宝二爷来了。”

小丫头报了一声,平儿忙去外头拦他:“我们奶奶这时节可不方便见你。”

“我不进去。”悟空道:“有件事要请托林妹妹,来这寻她罢了。”

平儿进去把话说了,黛玉忙告辞往外走。

“到底年轻呢。”凤姐摇摇头,和平儿道:“我若是年轻个几岁,有个林姑父这样的爹爹,那王府里也去得,何苦……”

平儿啐她道:“前儿是有人请你往那王府去,你怎么竟不肯?”

凤姐柳眉一竖就要骂她,平儿纤腰一扭、揭了帘子躲出去,在那窗下咯咯直笑。

凤姐拍拍儿子的包被,自己想着也觉好笑,便不再操心黛玉之事,琢磨起孩儿的名字。

悟空和黛玉并肩往园子里去,紫鹃跟在身后,听他说那个卫公子。

“如此说来,云儿也算苦尽甘来。”

悟空见黛玉开心,自己也跟着身心舒畅。他凑近了黛玉耳边,笑道:“琏二哥哥他们都得了赏,姑父肯定也有。”

黛玉一向不管父亲朝堂里的事,只嗔他道:“如今读了圣贤书,把那‘仁’、‘义’全忘了,单记得做官得赏不成?”

悟空嘿嘿笑一声,跟着她回潇湘馆接着逗那肥鸟。

黛玉却不做针线了,站他身旁看他对着飞琼儿叽叽咕咕。

雪雁凑趣道:“说来也怪,明明它还是吃的一样多,却不肯长肉了。”

那自然是因为它已学会化形,再不是以前呆头呆脑的小妖精。

只是这却不好给她们解释,悟空便道:“定然是天气晴好,它在外头飞的多了,这才不胖了。”

晚间两人去给老太太请安,见王夫人随李纨侍立在贾母身后,不时布菜添羹,便觉奇怪。

“林丫头尝尝这肘子,总这样清瘦可不好。”

王夫人一指那东坡肘子,紫鹃见姑娘颔首,便持箸夹上一块。

正要放到黛玉碟里,悟空一筷子把那肘子接过去,放进嘴里嚼了,才道:“妹妹吃不得大油荤腥,还不如紫鹃姐姐疼疼我。”

黛玉抿嘴偷笑一声,点头道:“你既是喜欢,便多吃一些。”

王夫人本是向黛玉示好,见她如此便罢了,只闷头服侍老太太。

老太太看在眼里,只在心底冷笑。

人家父亲都挑明了和宝玉无缘,她现在回转心意,又有什么用?

夜里悟空坐在潇湘馆屋顶上,见那天上无星无月,便有些烦闷。他想起王氏对黛玉的算计,略略一思量,忽地扬眉一笑。

黛玉在内室酣睡,只觉魂魄轻飘飘往天界上升,倏忽到了一座牌楼处。

入目全是琼楼金阙、朱户绮地、帘幕画檐、琪花瑶草。黛玉朦胧间只觉熟悉,心里也不知道害怕,只信步徐徐闲逛。

“绛珠妹子来了!”

不知哪里响起一道声音,娇媚如乳莺初啼,闻之竟觉勾魂摄魄。

黛玉抬眼见远远走来几个女子,个个姿容不凡,衣裙发饰全然不是凡间模样,仿佛瑶池仙女。

“绛珠妹妹这衣衫真好看!”一人凑近了她,问道:“这真的是凡间之物吗?我瞧着比咱们身上的更好看呢!”

“凡间怎会有这样的料子织工!”

“瞧着像是云华霞光织就的呢!”

“那袖上云纹浑然天成,凡间可没有这样精巧的绣娘!”

黛玉低头瞧自己衣袖,见只是悟空所赠一件寻常衣裳,越发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

众人见她如此,捂嘴笑道:“你瞧,她还不认得我等呢。”

黛玉被她们围住,便住了脚,静静注视这些女子。

一个提篮的曼丽女子道:“这是绛珠妹子生魂,她哪里记得前尘往事。”

另一人便抱怨道:“我等久候,她来了却不认得,又有什么意趣?”

诸人说着话,黛玉便随她们埋怨。虽处在重围里,却如在潇湘馆时一般闲适自在,宠辱不惊。

诸女见她处之淡然,越发无趣,商议道:“既是不认得,也难叙旧情,更问不出警幻下落。还是送她下界去吧。”

一个头戴女冠的孤傲女子道:“认不认得,我那千红一窟既已制得,总要请绛珠妹子饮一杯。”

“钟情大士和绛珠要好,便随你招待,我等可不奉陪了。”

黛玉见众人散去,这才看那女子。见她冰冷若雪,一派出尘模样,心底生了好感,便问道:“请问居士,宝地是个什么名讳?”

“此乃放春山遣香洞太虚幻境。”

“我何故到此?”

钟情大士一默,执了她手径直往一处行去。

黛玉见了她便觉亲近,也不挣扎。如此走了半息,耳畔忽闻波浪卷袭之声,黛玉定睛一看,见是茫茫一片大海,不由偏头去瞧那女子。

“这是灌愁海,”钟情大士抬手指向那分流聚成的黑沉溪流,“那是迷津。”

“缘何到此处?”

“有人……也不是人……”钟情大士斟酌片刻,还是不知如何形容,便含糊道:“他在等你。”

她说着寻出一条木筏,自取了榛木充当船篙,“不要朝海里看。”

黛玉敛裙上了那小木筏,见她持篙在岸边轻轻一点,木筏荡出数尺,漂在灌愁海上缓缓行驶。

“我见了这海,心里便觉欢喜。”

钟情大士叹一声,“自然,你曾在此处修行数百年。”

黛玉笑道:“莫非我当真是有来历的仙子?”

单一个荣国府,有来历的人已不下五人,竟个个都有些出处了。黛玉心觉好笑,见她不答,便不再问了。

那水里夜叉海鬼翻腾逃窜,木筏行处被它们远远避开,见两人驶的远了,这才松了口气。

“仿佛是绛珠仙子再临,气息却又不大像……”

“绛珠仙子是草木修行,怎会有佛家梵光?我等必是被那厉害法宝吓糊涂了。”

“那法宝真令我胆寒!明明满是慈悲功德,扑面却觉血腥肃杀,几欲教我魂飞魄散!”

黛玉摩挲腕上镯子,正奇怪梦里竟还记得戴它,不觉生了羞臊之意。

“怪哉。”

黛玉问:“哪里怪?”

钟情大士道:“灌愁海衔接迷津,照见一切爱欲贪念。你方才动了情思,竟风平浪静。”

黛玉让她挑破心思,不由涨红脸颊。

“到了。”钟情大士收了篙,一晃身不见了人影。

一双手伸到自己面前,黛玉愕然抬眼,瞧见岸边站了一个锦衣直裰的公子。

这公子剑眉星目、若朝霞举,分明初次相见,黛玉却只觉是旧相识,仿佛亘古以来,自己都为追寻此人而迷惘失落、挂肚牵肠……

心底一酸,眼里便扑簌簌落下泪来,“你……”

你什么呢?

黛玉茫然望着他的眼睛,心里的悲意源源不绝,不由呜咽出声。

“好妹妹,是我来晚了。”

悟空将她揽入怀中,大手轻抚她背脊,“莫要哭了。我既来了,便从此再不走了。”

钟情大士隐在荆棘灌木丛里,取出袖间那包茶叶,低低一叹:“这世间花草再如何薄命轻贱,都和绛珠无关了。”

很快进了腊月,三司会审终于定了对忠顺王爷一系的处置。

幽禁这么些时日,府里头的人精神头都有些不正常。禁军前去抄家之时,先让王妃把女眷聚在一处,不让外男瞧见,这才开始抄检财物。

忠顺王已可以下床,便撑着杖冷眼瞧他们翻箱倒柜。

“圣上顾念手足之情,不上刑于王爷。谕令王爷终身在府中思过,盼望王爷有幡然醒悟的一日。”

忠顺王认得这人,便是那日来请自己的殿前司副都指挥使,瞧着倒像是升官了。

“为了扳倒本王,你们倒是下了很大功夫。”

副都指挥使张张嘴,颇有些百口莫辩的意味。

连皇上都以为这是他刻意安排,何况是忠顺王。偏偏那个鲁莽的小兵,左查右查也查不出是谁,各处更不曾有人走失缺卯。若说被人混进来,殿前司拱卫天子安危,真要如此疏漏,那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解释不清那小兵的身份,便只能硬着头皮领了这大功,连升三级,出任从二品殿前司都指挥使。

年纪轻轻登此高位,又被家中亲长寄予厚望,他心中实在惴惴。纠结再四,还是策马往荣国府投去拜贴。

贾赦接了那帖子,便有些摸不着头脑。打发人去和老太太说了一声,便理了衣衫亲自去迎。

这是天子近臣,不可不慎重对待。

“小侄梁衡,见过贾世伯。”

不料他竟以此相称,贾赦越发诧异。把人引入花厅,互相寒暄客套一番,才探问他来意。

梁衡几次张口,还是不知如何询问,便只好抱拳道:“小侄仰赖老太君和世伯这御状,而今升了都指挥,心下难安……”

若不是他言辞诚恳,贾赦险些当他是小人得志,来自己面前炫耀。

只是这谢,自家却也受的没头没脑的。

“我家也是苦主,逼不得已才惊扰圣人。”贾赦捻须笑道:“贤侄年少有为,全靠自己本事,与我们可不相干。”

梁衡猜不出他这话的真伪,想起自己冲动来此,实在太过鲁莽,当即拱手道:“今日仓促来见,实在冒昧。小侄不好太过叨扰,择日再郑重来府上拜会。”

贾赦也被他闹的糊涂,当即起身送他出去。

梁衡随着他出了那月洞门,一错眼见花障后转过一个秾丽女子。那女子一双眼里满是仓皇惊疑,却莫名勾的人心悸。

恐是这府上女眷,梁衡不敢再看,忙垂下了头,跟着贾赦脚步往外走。

迎春躲在花架之后,被那玫瑰花刺扎了手,只愣愣盯着指尖血珠。

司棋匆匆追上来,见姑娘呆呆出神,忙给她披上披风,“姑娘那手帕子许是没有带出来?我沿着路瞧了,都不曾看见。”

迎春沉默片刻,抬步往邢夫人处走,“许是我记错了。”

司棋略有些不放心,提议道:“终究是姑娘的私物,不管丢没丢,还是都和大太太报备一声。将来倘或出了什么事,也能有个凭证。”

“谁能谋算我什么……”迎春摇摇头,“大太太不耐烦听这些事。”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存点稿子防止被榨干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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