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
苏卿怔愣在原地, 檀口微张, 一时间竟是不知该做何反应。
她低垂眼帘走了进去。
寻着位置坐下,拿起桌上未做完的香囊, 穿好针线低头做手头的事情。
顾庭瞧着他,又看了眼一脸无所谓的顾子傅, 眼底溢满错愕。
他不过出去了两年,家里……这是怎么了?
等回头的时候还是找来司庭好好问问再说。
见他发愣, 顾子傅不耐烦的屈指敲了敲桌子, 道:“看什么呢。”
“哦,”顾庭回了神,想起来时路上府里说的闲话, 皱眉道, “老七,这次老夫人势必不肯罢休,叫大哥回来,恐怕也是存了将你赶出府的打算。”
“她有那本事么。”顾子傅嗤笑道。
顾庭点头,“话虽是这般说,可外头的传闻越来越难听,说你麻木不仁,说你残戾阴鸷,大多是些难听的话。”
苏卿眉梢轻蹙, 手中针线活也不由自主放慢了动作。
“怎么,我在你眼里就是这般在乎名声的人?说不定我应了,他们还能再讲我说的难听一些, 何乐而不为?”
“你……”
“老七。”门外脚步声响起,一身着褐色衣衫,约摸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顾庭起身,道:“大哥。”
顾子傅掀了掀眼皮,指尖扣起茶杯,在桌面上打着圆圈。
顾华泰点点头,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视一圈,最后落在苏卿身上,神色和蔼,笑道:“七弟妹也在啊。”
顾庭看向苏卿的目光瞬间变得惊恐,嘴角微微抽着,显然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七弟妹”。
苏卿瞧着他,不知这声“大哥”该不该叫。
对此顾华泰也没在意,他坐到顾子傅面前,将顾子傅手中玩弄的茶杯拿过来,放在桌上。
半晌,语气随意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顾子傅看着他,狐狸眸子微微眯起。
顾华泰在外经商多年,见过的人经历过的事情绝对要比寻常人多很多,他只是往那儿一坐,随着说话间的言语动作,整个人散发着一股令人安心的温和气息,令人不由自主的想要听他说话,思路自然也会跟着走。
他又道:“母亲为人如何,我这做儿子的心里也清楚,府里难免有许多事情都是她在插手。关于月姐儿放火欲要谋害七弟妹的事情,我听内人和温将军又将前因后果说了一番,还有这些年母亲在府里是如何对待你的,大哥心里都清楚。”
说着,顾华泰的目光沉重了些,道:“此事,确实是母亲做的不对,若非是她过于偏心,内心过于势利或许月姐儿也不会一时冲昏了头脑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来。至于其他的,想必刚才六弟也跟你说过了,母亲的意思,是想将你搬出去,我也答应了母亲前来说服于你。七弟,我知道,就算母亲此时以死谢罪也泯灭不了你心底的恨意。只是,我身为府里的长子,肩上背负着整个顾府的兴衰,的确是不希望亲眼看到自己的母亲与弟弟明里暗中的你争我抢,就算是为了我,为了整个顾府,大哥还是希望你能够搬出去。或者,等母亲去世后,哪怕说整个顾府归于你顾子傅名下,我顾华泰绝对毫无一句怨言。”
苏卿心里听得很不是滋味。
她抬眸,目光落在顾子傅身上,看见顾子傅的脸色在一瞬间冷下去,他漆色的眸底隐隐泛着红,阴翳的气息欺压而来,心里不由也跟着紧张起来。
她听见他冷声问道:“原来,你也是来赶我走的。”
顾华泰望着他重重的叹了口气,面上露出愧疚,道:“是大哥对不起你……”
那股子一瞬间露出的绝望令苏卿感到窒息她眨了眨眼,等到反应过来时,顾子傅已经收敛课气息懒洋洋靠在椅子上。
他眯着眼睛,忽地笑了,道:“要我搬走也可以,但我要——带走顾府一半的家产。”
在旁的顾庭不解的看向他。
顾华泰沉默思考,半晌,他吸了口气,应道:“此事我会同母亲前去商议。”
“三天。”
顾华泰皱眉,却还是点了点头,又道:“皇都城中我认识几个朋友,他们手中有不少好的地皮,还有山庄……”
“顾庭,送客。”顾子傅低垂着脑袋,懒散说道。
对于他来说,坐在眼前的不过是一个想要将他赶出去的讨厌鬼。他以为,这人会跟其他人不一样,毕竟小时候第一口吃到的肉包子还是这人给的,——那包子皮薄馅多,白白软软的好一大个,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包子,至于吃了几个就不记得了。
啧,他好像还没有叫过一声大哥嘞。
难怪这人要将他赶出府,如今看来确实是应该的。
顾庭在旁左右为难,最后还是叹了口气,起身,对顾华泰道:“大哥,您先回去,路上旅途奔波也累了,回去也多跟大嫂说说话,这么多年她自己也怪不容易的。”
“嗯。”顾华泰应下,又看了眼顾子傅,最后拍了拍顾庭的肩膀,起身出了古院。
屋子里一如既往地安静。
顾庭也不喜欢这个家,从开始到现在,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他回皇都时,宫里的新帝也得到了消息,已经连着催了三四次,若是再不去,指不定这位生性多疑的陛下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等你决定好了,我请你喝酒。”说完,也走了出去。
顾子傅握着那只茶杯,又重新在桌上转着一圈又一圈,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啪——”
茶杯飞出去,落到地上化为碎片。
苏卿被吓了一跳,手里捏着的针一抖,不小心扎进指尖,露出小滴血珠。
她蹙眉,将指尖放进嘴里细细吮着。
顾子傅半趴在桌上,支着脑袋,歪头看向她。
嘴角勾起,一双慵懒的眸子却越发的冷。
“你也会赶我走吗?”
苏卿没有抬头。
她看了眼指尖,见上面血珠干净,拿起帕子擦了擦,又将线头递到嘴边,用牙咬断。反复看了几遍见差不多了,便将放置于桌上的香料仔细的塞进香囊里,指尖勾过细绳往两边轻轻一扯,张开的口被束紧,在空气中露出圆鼓鼓的小肚子。
顾子傅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不会。”
那声音很轻,很轻,可落在顾子傅耳立,却如玉珠落地发出清脆响声,一声一声紧扣心弦。
他神情晃过错愕,薄削的唇瓣死死地抿起,语气中都带了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为什么不会?”
苏卿轻“唔”了声,点了点头,抬眸,疑惑看向他,轻声道:“七爷人傻,银子多,我为什么要走。”
顾子傅懒慵抬起眼帘,笑了。
“可如果七爷再欺负我,那就翻墙跑,去投奔舅舅和表哥。”苏卿板着小脸道。
顾子傅嗤笑,“那我会打断你的腿。”
“七爷才不舍得。”苏卿小声嘟囔着,低头收拾着桌上的针线,脸面上却染了薄薄红晕。
很浅,很浅。
顾子傅歪着脑袋,问:“喜欢上次进宫穿的衣服吗?”
苏卿不解的看向他,半晌,犹豫的点了点头。
“唔,那可是茗翡斋最新的衣裳,要是都买下来要花不少银子,还有簪子,也是银子嘞。”
苏卿撇嘴。
七爷人傻,银子多。
。
顾华泰的动作很快,等回了小楼阁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便又去了老夫人那,将顾子傅说的话同她讲了一遍,果不其然老夫人大怒,将桌上茶杯茶壶摔了个粉碎。
“那个贱_女人生的孩子,凭什么要分顾家的家产!”
顾华泰站在屋内,无声的叹了口气,道:“母亲,您是糊涂了吗?”
“是,我朝南玖以尊师重孝为道,您大可以老七不孝之名召告天下,以七弟在外的名声,只要您说了,外面附和的人自是一呼既应。可是您有没有想过,国以治家,权力至上,在这之上是皇家,是位高权重的陛下。您难道还没有看出来,陛下在有意的拉拢七弟,以那晚月姐儿犯下的罪名,无论是唐大人还是十殿下,随便一个罪名都是侮辱皇室尊严,可陛下抓到人之后却什么都没做,反而是完整送到了七弟面前。这其中个缘,您难道还看不清吗?”
“母亲,六弟和七弟是为朝廷效力,他们功劳过错是应该由天下人来判定,您这是在拿整个顾府去赌啊。这么多年过去,您怎的就不明白呢——他们是将军,我们是商贾,连我见了面都应该三拜九叩,母亲,别再糊涂了,您再执意如此,整个顾府迟早都要败在您手上。”
老夫人气的直哆嗦,“泰儿,连你也这么说我,我可是你的母亲!你竟然为了外人来指责你母亲的不是!荒唐,实在是荒唐!”
顾华泰无力的闭上了眼。
转身,踱步迈过门槛,道:“等我回江南安顿好,我会把黎儿他们母子接过去,至于您和三弟,好自为之吧。”
说完,头也不回的出了院子。
“泰儿!你给我、给我回来!”
楼嬷嬷连忙将人扶住,安慰道:“老夫人放心,大老爷只是一时间说了气话,他还会夫人?老夫人?!快,快去请大夫啊!”
老夫人脚下踉跄,心口一阵悸动,当场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