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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时间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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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如真的表情凝固在话说到一半的状态, 眼里带着点疑惑, 身体却如雕塑般静止不动, 衣摆和随风飘扬的长发也凝固在虚空中。

他的脉搏心跳通通停止在那个似动非动的状态,无比鲜活地没了生命气息。

而他面前的血字, 不知何时已经消散殆尽。

重越的头皮仿佛被冷气撕裂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般,背脊僵硬得不听使唤,冷汗唰地掉了下来。

他脖子僵硬地望向四周, 只见被狂风刮得倾斜的大树保持着一个非常恣意的姿态。

飞沙走砾,草木枯叶均停滞在半空中。

房屋坍塌到一半,梁柱以危险的角度定在了那里。

没了风,水也不再流动,草木虫鱼鸟兽全都静止在这个世界中, 均如栩栩如生的雕像, 静谧无声。

重越惊恐地发现一切都静止了,就他还能呼吸还能走动。

他往前走,撞上空气中的沙子,被割得脸皮生疼。他惊恐地伸出颤抖的手,还没触及华如真的额头, 就唰地收了回去。

全世界都静止了, 只有他还能动!

不只是他,重越目眦尽裂, 眼睁睁地看着申伊面露悲悯, 充满同情地朝他走来。

“是你, 你做了什么!?你究竟是谁!”重越满脸慌乱,饶是他也没办法掌控时间至此等高妙境界,竟然能令世界静止,这个申伊,究竟何方神圣。

“这可不是我做的,”申伊一脸无辜地说,“你还没记起我是谁吗?应该快了吧……”

“什么意思?”

“其实也没什么,”申伊很随意地说,“你被困住了。”

重越顿时脑袋想被揍了一拳:“莫非是至圣药尊留的后手!?是他以死为代价让时间静止,把我困在这一方天地里?这就是所谓的遭天谴?”是说药尊怎么可能会死得那般轻易!

“说句实话,他也没这本事,”申伊也不知道他的心理承受能力能不能扛住,试着道,“你其实一直都被困在这一方时空里,如今这片时空走到了尽头,时间不再流逝,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他被困住了?是谁困住了他?重越仔细想来,他上一世被至圣药尊牵着鼻子走直到惨死,这一世虽说和药尊做对,甚至弄死了至圣药尊,但他的愤怒丝毫没有减弱,还无端造成了那么多杀孽,仿佛被反将了一军。难道说他杀了药尊,就出不去这个囚笼?

重越恍然道:“你的意思是,一直都是至圣药尊困住了我?”

申伊扶额,没好气地说:“不是药尊困住了你,困住你的,从始至终都是你自己啊!”

死寂。

只有心脏跳动的声音,和其中一人突然加重的呼吸声。

犹如鼓风机般,在这个万籁俱寂的天地间显得万分突兀。

重越表情震惊到惊悚,又逐渐转为困惑,复而平静。

重越道:“你效忠药尊,你的话当不得真。”

申伊道:“不,我追随的不是药尊,从始至终我追随的也都是一个人。”

见重越眉头一皱,申伊笑着看他:“还要我说得更明白点吗,我效忠的人一直都是……”

“不用说了,”重越知道他会说谁,“你的目的无非是把我领进死胡同,就像对付白玉那样,让我也不攻自破。”

重越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道:“药尊死得太轻易,我强得让我觉得不大真实,我记得你曾用过类似入梦的幻境,或许我现在也处于梦境之中?你们一定也用过类似的招数对付白玉,否则我实在不信白玉会无缘无故受那等严重得几乎无法自持的伤,若非他受伤,那一招要不了他性命。”

“哦对了,之所以头痛欲裂,想必也是你用毒的损招,你的毒能让白玉中招,着实让我叹为观止。差点就着了你的道呢。”

申伊无奈抿唇,做出鼓掌的动作,道:“你圆,你继续圆!我看你还能把这个乱七八糟的世界,圆出什么花来!”

重越一怔,道:“你怎么坐下了?”

“站得我腰酸背疼的,咱慢慢掰扯,不急,”申伊道,“给华如真下毒呢,纯粹是他这时候该中毒,我也不知道当初是谁给他下的毒,反正真实情况肯定不是我。而刚才呢,因为时间还没静止,只要时间还要流逝,你要合理化那个结果,肯定得找个背锅的,就只能是我了。”

反正方才是他下的毒他也不会承认的,他犯不着这时候跟华如真的死党承认,他其实看华如真很不顺眼。

“但你当时却说没必要解毒。”重越盯着他的眼睛,没必要解毒的意思,好像申伊早就知道时间到这里就到头了,华如真会一直保持这个样子,在这个时间点上永恒静止地活着,解不解毒意义不大。

“我说没必要解毒吗?我好像是那意思,”申伊也不用药尊那套似是而非的说话方式,直接说,“毕竟这个世界确实就是不合理的,华如真呢,他在外面活得好好的,这里头的他本就是你记忆中的,是假的,这个他怎么样其实都不影响的。”

重越如他所说的移开视线,紧抿着唇,却也没有接话。

“就像重姗有身孕,纯粹是现实中她或许就得怀个药尊的崽,你被困的世界它就是这么的蛮不讲理,能有什么办法呢?如果你是觉得药尊出了轨,不愿意接受你自己会干的事儿的话,我真的给这里头的药尊说句公道话,至少我看他并没有碰过任何人。你没必要对这个困住你的世界太较真,毕竟都是假的。”

“什么是出轨?”重越问。

“就是,外遇啦,”申伊道,“有心上人的同时,还乱搞男女关系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方才死去的那个药尊是我?”重越沉着脸。

“不只药尊是你,这里头的人全都是你记忆中的人,是你所理解的他们,”申伊看他的目光带着说不出的怜爱,投下一句堪称五雷轰顶的炸弹,“如果你有意,你可以成为其中的任何一个人,毕竟他们每一个人都是你精神的一部分!”

重越只觉五雷轰顶。

“所以困住你的只能是你,”申伊耐心地说,“要想破这个局呢,若能除掉他们所有人,只剩下你一个,其实是最好不过,但那只是理想情况,而且活着的这个你,可想而知会有多凶残。所以说没必要全死,你只需除掉最凶残的那位,就能得到最好的结果,现在最凶残的那位已经被你除去,你已经走到了时间的尽头,结束了这一切,你可以出去了呀。”

“是吗?”重越虽然斩杀了至圣药尊,却完全没有赢了他的实感,但他其实好像能理解对方这番不可理喻的话。

比如他能成为其中的任何一个人,他在神劫里就曾突兀地成为界石空间所藏的魂魄,当时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渡一个那样古怪的神劫,如果申伊此人信得过,那他或许能明白了。

重越总算松了口气:“你是说这片时空,我出得去?”

“当然。”申伊道,“按理说,只要你意识到这是个囚笼,你就能出去。”

重越感知了很久没什么特别的动静,道:“我想再看看这个世界。”

“可以啊,”申伊提醒他,“不必用走的或飞的,空间撕不裂,你自己构建出的世界,你思维所及之处,就是你瞬移的范围——无限大。”

话没说完,重越已经在他眼前消失了。

申伊跟不上他思维的速度,干脆就在原地等他,面上十分轻松,手心其实有点冒汗。

重越隐约觉得好像有很多问题要问,比如他真的已经除掉了最凶残的那位了吗,他真的已经做到最好的结果了吗,他怎么没半点真实感呢,他怎么好像……还是有一大堆的遗憾,却不知从何说起。

但他又偏偏不太想问申伊,就算问了,他也不会全信申伊的回答,所以不如自己去看,自己去体会。

他按照记忆中的方位来到陨神谷核心地带。

那里一片荒芜。

原先云雾缭绕宛如仙境般的景象,居然已经遍布坑缝,最大的峡谷深入地下千丈有余,古木倾折,几乎所有建筑都坍塌得看不出形貌,只剩下零星的半壁非常落魄的房屋掩埋在断壁残垣中。

他和药尊一战,竟然摧毁了半个陨神谷吗?

他疯起来居然能疯成这样?

重越暗自咂舌到一半,突然发现陨神谷好像没有边际一般,各大势力所在处,好像都跟陨神谷接壤,或者说在陨神谷之中……

“奇了……”重越处在一个逆天的角度,看整片处于静止中的世界,却发现岐山境也就在陨神谷靠近外围的地方,被人所诟病的逍遥宗好像就建在陨神谷内的某一谷内,太墟神朝好像也坠在陨神谷边上。

和浩渺无边的陨神谷大地图相比,那片在他印象中好像十分辽阔的太墟之地,也仅此而已。

但当世界处于静止状态下他自上而下俯视,若说陨神谷是大草原,那与之齐名的太墟神朝好像也就巴掌大而已。

但这不影响他置身于太墟神州之中,那片地形又如他想象中的那般壮阔。

他的肉眼好像会误导他。

他思维无论怎么转,人却始终都在陨神谷境内打转。

要知道,毒师公会和丹师公会两大公会上位者都在陨神谷!叫现在的重越完全无法理解的是——

两大公会开战波及了数之不尽的势力,连器道、画道、乐道等八竿子打不着的道统也都牵扯其中,举世混战,处在核心地带的陨神谷居然完好无损!

就好像陨神谷这个超然的庞大势力游离于争端之外,至始至终太太平平。

局势大乱下,没有一个大势力能免祸的呀,除非……不是在同一时空。

此时此刻,看到废墟般的陨神谷,重越越看越眼熟,越眼熟心里越慌乱,直至心如擂鼓,浑身血脉上涌,他的头皮仿佛撕裂开,剧痛到身体蜷缩,痛苦地闷哼出声:“我……啊。”

他以为死了一个祁白玉,就已经是炼狱,却没想到那不算什么,真正的炼狱还在后面。

整个世界停止运转,芸芸众生只剩下他一个人。

前所未有的孤寂盈满胸口,重越有种深陷泥淖,想要撕心裂肺地哭嚎,却又哭不出声音的感觉。

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没有人能救他。

那个唯一能理解他的人……

那个会偷偷喜欢他,会照顾他的感受,会跟在他身后乖乖喊他兄长的祁白玉,所谓人间绝色的白玉毒尊……

早就已经不在人世了啊。

这些过往早就已经尘埃落定。

他怎么会不记得了呢?

陨神谷……

何谓陨神谷?

陨落的是哪一尊神?

世人皆以为陨神谷悼念的是至圣药尊,只有他和他的旧部们知晓,所谓陨神谷,只是他念着陨落在这里的那尊堪堪突破不死神境的心上人,而建的神冢啊!

重越半跪在虚空中,当时间停止流动,永恒的空间里,虚空与大地亦没有区别,他思维定在哪里,哪里便是立足之地,不会上升不会下沉更不会偏移。

重越把脸埋进双手中,浑身控制不住战栗。

他都做了些什么啊?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和故人重逢的机会,他都在磨磨蹭蹭些什么,他为什么,要眼睁睁地看到祁白玉再死一次?

他确实是在梦中啊,然而真实的情况呢?

是他被祁白玉舍身相救,是他战败了药尊,抢走了本该属于白玉的位置——药尊栽培的后继之人其实是白玉啊!

可他成了那个战败了至圣而成为的下一个至圣,但他没办法让自己快活。

他好像很好地接任了药尊,成了第二位至圣,但时间长了尽管无数人赞叹,可他自觉自己做得甚至还不如至圣药尊。

他不起争端,不生事端,依旧有人反他,有势力联手反他,他厌倦争端,厌倦了不得不平息争端。

然后他纵观大世发现,没有一个能接替他的人。

他开始考虑后继之人,不可避免地开始困惑一个十分古老的谜团。

天地间第一位至圣药尊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甚至怀疑,至圣药尊当初不可理喻的所作所为,会不会是他为了栽培接班人而设下的局呢?

可直至现在,哪怕他重新经历一次,他斩杀了药尊又一次,他还是一样的观感,依旧没能解开那个困扰后世万千上位者的谜团。

申伊百无聊赖地等在原地,双手背负身后,脚尖踢了踢石子,踢不动,做做姿势罢了。

重越再次回来,眼角微微弯起,道:“我好像感知到出口了。”他闭上眼睛又睁开,前方十丈处便撑开了一个环形黑洞,黑洞最中心隐约有一抹灵气飘进来,这一抹飘动的灵气便是这片静止的天地间除了他俩以外,唯一可以流动的东西。

“太好了!”申伊有种喜极而泣的冲动,唰地起身,看向那门户,仔细打量轻嘶了一声,好像不太对劲,他以前接触过心牢的出口都没这个色的,不由心生警惕,面上不动声色地道:“确定是这个吗?”

“嗯。”重越笑着点头。

“小了点,不过不妨事。出去吧!很多人在等你呢!”

申伊刚走过去,重越落在他身后,几乎没有动。

“等等,”重越道,“我问你个问题啊。”

“你说。”申伊悬着的心稍稍收起。

“你说华如真还活得好好的吧。”

“是啊。”申伊嗓音轻快,“好得不得了。”

“庄岫和华艺呢?”

“你出去就知道了。”申伊道。

重越默了下,道:“祁白玉呢?”

申伊沉默了,静静地看着他旁边,只见眼前的门户随着他每问一个问题,便缩小一圈,问到祁白玉,门户越来越小,眨眼之间便只剩拳头大小,申伊眼睛都直了。

重越还是没有挪动脚步的意思,道:“我之所以不记得至圣药尊的名字,是因为他已经过世很多很多年了吧。”

申伊:“……”

“窥天镜碎片里,我所窥探到的过去,我所统领的那些人中,之所以没有祁白玉,是因为祁白玉已经不在了吧。”

申伊道:“……你都知道了。”

重越已经恢复了惯有的从容,缓缓地笑道:“我之所以被困在这个地方,其实并非是我出不去,而是我根本就不想出去吧。”

申伊的表情顿时就变了,变得也并非是被戳破后的惨白如纸或者恼羞成怒,而是……垮了,耷拉着脸一副黯然神伤,他看着重越难过,像是在为重越难过。

这一瞬间,重越内心对他垒起的高墙降低了一线。

重越收起那道仅剩拳头大小的黑色“门户”,道:“不好意思啊,我没悟出生门,只悟出了死门。”

换言之,怎么出去不知道,只知道怎么去死。

说完这话,重越等着申伊秋后算账,毕竟他方才误导申伊进死门,也不知如果对方误入死门,会不会也意识消亡,外面的肉身永远也醒不过来。

谁知,前一秒还高深莫测的申伊突然直挺挺地往后倒去,呈大字平躺打了个滚,还朝天踹了两脚,啊啊地锤了虚空两下,道:“太难了,我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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