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姻缘线16
安乐猛地回过神来, 发现自己还拽着金色的姻缘线。
他凝视着那条金色线, 心里一片柔软。
那时在地府,破釜沉舟的心情还历历在目,他以为自己已经到了末路, 再也无法见到天日,没想到那人早已埋下了线, 一步一步牵引自己重新走出来。
安乐心神激荡,望着墙面上莹莹的白光, 再没有任何畏惧的心理。
白光后面的世界,在活人看来神秘而可怖, 可安乐知道那里井井有条、秩序分明, 因为地府的主人个个神通广大, 管理有序。
安乐深深吸了几口气,平复着心情。
回忆起过去, 让他又难过又激动,难过是因为往事不可追, 上辈子发生了那么多事, 他对自己的心情一知半解,当时没能好好将内心的想法表达出来;激动是因为兜兜转转,他们再次走到了一起。
手上的姻缘线说明这一切都不是巧合,而是上辈子就注定的。
安乐按捺住激动,等待着蒋鸣玉回来。
身旁老板娘同样牵着自己的红线, 呆滞地靠在丈夫的身体边。
安乐走过去, 宽慰老板娘说:“不要担心, 先生一定能把老板的魂魄带回来。”
老板娘望着死气沉沉的老板,扬起头,忧愁地说:“如果今天是他的死期怎么办?没有阳寿怎么也回不来。”
安乐说不出话。
安慰的话人人都会说,任何话语都很苍白无力。
安乐根本不敢想如果处在老板娘位置的是自己会怎样,要是跟蒋鸣玉分离,他可能会疯。
安乐坐在老板娘的身边,跟她一起守着老板的身体,两个人手指上捆着的姻缘线一起穿过墙上的白光,与他们牵挂的人紧紧相连。
这还是安乐头一次见白光这么持久的,以前在鬼魂被阴差勾走之后,通道就消失了。
也许这次的阴间路真不是阴差开的,说不定是地府裂了缝,阴错阳差被老板看见,然后那些狗才会循着气味追过来。
那这么说,老板应该还有救。
安乐在心里猜测着,没敢跟老板娘说,怕她燃起希望后又失望就太惨了。
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白光会出现呢。
安乐想,只有一个可能,地府出了问题。
安乐又开始担忧,是因为蒋大佬在人间的原因么……那这次蒋鸣玉回到地府会不会发生什么事?
安乐的心揪起来,他不知道秦广王是怎么转生成人的,这其中一定有隐情,蒋鸣玉本来就属于地府,要是这次回去,不回来了怎么办?
安乐左想右想,越想越担心,最后甚至想,要是蒋鸣玉不回来,他不管用什么办法也会追去地府。
反正森罗殿他不是没去过,说不定还能遇到相熟的阴差与判官。
两位拿着姻缘线的人,各怀心思,焦急地等待着自己的另一半,而房间里的两位天师则开始聊起天来。
“那个小兄弟到底是什么身份?”善于替人谋求姻缘的桃花符天师困惑地询问同伴,他还是头一次见金色的姻缘线,而且看那姻缘线的方向明显是连着蒋鸣玉。
年长一些的天师看了他一眼,说:“你瞎了吗,红线都连上了,还看不出来吗。”
桃花天师震惊了:“他和先生真是那种关系?”他结结巴巴地说,“这样没问题吗?”
年长的天师说:“这些事没有我们插话的份,你我都姓蒋,只要是蒋家人,都曾受到庇护,先生在蒋家就是神一般的存在,他需要我们的时候站出来就行了,别的不用多想。”
桃花天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也不知道具体等了多长时间,安乐盯着那白光眼睛都花了,也不舍得移开目光。
就在他头晕目眩的时候,他看见墙上的白光闪烁了一下,安乐连忙揉揉眼睛,说:“是我产生幻觉了吗?”
身边的老板娘抱着丈夫,直起身体,紧张地说:“我也看到了。”
几个人朝着光芒围拢,白光闪耀得越来越频繁,安乐感觉手上的金线收紧了一些,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另一头扯着姻缘线,接着眼前一闪,面前出现几个影子。
蒋鸣玉一手拎着一只黑影,从地府回来了。
他浑身肃杀,周身缭绕着一股黑气,又冷又烈,让人心生畏惧,他右手里的黑影一动不动地垂在他的身边,静悄悄的,似乎在沉睡,与之相反的是蒋鸣玉左手里的影子,那影子明显是兽类的形状,有着红色的邪恶眼睛,漆黑的身体上燃烧着黑色的火焰,张大的嘴里露出尖利的獠牙,狰狞而可怖,只不过如此凶悍的黑兽此时只能在蒋鸣玉的手中不停抽搐。
在蒋鸣玉出现的一瞬间,墙上的白光啪地不见了,徒留一堵完整的墙面。
安乐欣喜若狂,跑过去就要抱住蒋鸣玉,却发现他的神色有点不对劲。
蒋鸣玉望着两人之间的金色丝线,神情深沉,一脸若有所思。
安乐突然有点胆怯,不敢上前搭话。
“先生……”反倒是老板娘第一个开口,她急切地想知道蒋鸣玉带来的到底是喜讯还是噩耗。
蒋鸣玉拖着两只黑影,朝着老板娘走过去,将右手里的影子拍进老板的身体里,本来毫无生气的老板猛地吸了口气,在老板娘怀里闭着眼睛咳嗽起来。
老板娘大喜过望,搂着老板又哭又笑。
蒋鸣玉转身对两位天师说:“我找到他的魂魄时,他正在被地府里的恶狗围攻,灵魂受到了伤害,需要静养才能醒过来,你们带他去调理一下身体。”
老板娘的心刚落地又提起来,就连她也知道魂魄受损的危害,问:“他会醒过来吗?”
旁边的天师宽慰她说:“会醒来的,不过身体会比以前差些,至于能不能恢复就看今后的康复情况了。”
老板娘这才松口气,眼泪簌簌往下掉,痴痴地说:“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蒋鸣玉示意两位天师,天师立即领悟过来,扶着老板娘和老板往外走,说要给老板施法驱除晦气,让他的魂魄快点跟身体完全融合。
老板娘担心丈夫,却也不忘感谢蒋鸣玉,她望着蒋鸣玉说道:“先生,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蒋鸣玉摆摆手,说:“不用。”他停顿几秒,继续道,“去地府走一遭,收获不少。”
这句话让安乐心跳加速,他望着蒋鸣玉,蒋鸣玉也偏头看着他。
天师们带着老板和老板娘离开,房间里剩下蒋鸣玉和安乐两个人。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那个……是恶狗么?”安乐试图从别的地方切入,指着蒋鸣玉左手里的黑影问。
蒋鸣玉点点头,眼睛依旧直勾勾地盯着安乐,没有说话。
安乐被他看得浑身发烫,继续问:“你把它带出来了,要吃掉么?”
即使安乐想起了前世的事,也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今生今世蒋鸣玉需要进食邪祟。
蒋鸣玉这才拎起手里的恶狗,看了看,脸上飘过一丝嫌弃,说:“只能凑合了。”
他说着,抓住手里的恶兽,粗暴地抖了抖,过了一会那影子就彻底没有了形状,变成漆黑的一团,就像普通的鬼影一样。
“这些狗不是真的狗。”蒋鸣玉说道,“很多都是邪祟恶气变的,在地府的路上对鬼魂们做些拦路抢劫的勾当。”
安乐本来想问恶狗为什么会盯上老板,又觉得眼下这种情况,那已经不重要了。
只要老板平安,蒋鸣玉回到他的身边就好。
两个人的小指之间连着金色的线,从刚才起安乐就刻意忽略这点,如今与蒋鸣玉面对面单独相处,那根闪闪发光的金线存在感超群,再也不能无视了。
红晕慢慢爬上安乐的脸颊。
上辈子的非分之想,现在已经实现,安乐还有点记忆错乱的感觉,非常难为情。
蒋鸣玉见他低着头,脖子根都是红的,丢开手里的鬼影,顺着他们之间的姻缘线走过去,一把抱住安乐,低头吻住亲爱的小孩。
“我去了地府,感觉非常熟悉。”
安乐紧紧抱着蒋鸣玉,感受着他冷冽的气息与火热的身体,听他在唇边低语。
“我差点以为自己属于那里。”
安乐心脏揪紧,扬着脸,望着蒋鸣玉。
蒋鸣玉亲亲他清澈的眼睛,说:“可我低头看见了手上的金线,想起了你。”
于是,他顺着姻缘线指引的道路,回来了。
安乐笑了出来,眼睛里却带着愁绪,让他的这个笑容有些勉强,看起来丑丑的。
蒋鸣玉摸摸他的脸,说:“别担心,这根线将我们绑在一起,再也分不开了。”
也许是安乐没有再拿着桃花符,那根金线在视野中渐渐消失,可两个人都知道它依旧存在,紧紧地牵引着两个人的手指。
蒋鸣玉很少说情话,说出口总有点生硬,安乐知道他的话语郑重而真挚,只要说了,就是承诺。
安乐这次是真心实意地笑了。
两个人再次吻到一起,安乐在蒋鸣玉的嘴唇边笑着问:“不饿么?不吃鬼么?”
蒋鸣玉难得开窍,说:“那个待会再说,现在先吃你。”
哇,平时清冷的人说这种话太犯规了,安乐红着脸被热烈地吻着,腿一阵发软,差点跌坐到地上去。
就在这时候,房间的门突然打开,有人迈着急切的步子闯进来,看见抱在一起的两个人一愣。
安乐吓了一跳,想离开蒋鸣玉的怀抱,却被蒋鸣玉按在怀里。
蒋鸣玉不悦地眯起眼睛,看向来人。
安乐也扭头望过去,接着他就呆住了。
来人……居然是蒋述怀。
目睹两人接吻的蒋伯父,此时跟雷劈了一样定在大门口,后面跟着的崔秘书探出头来,捂住眼睛,做了个不忍直视的动作。,,
☆、第1 10章 双世劫,双世缘1
安乐脸皮再厚此时被蒋述怀看到了, 还是羞得恨不得钻地下去。
可偏偏蒋鸣玉搂着他不松手。
面对石化的蒋述怀, 安乐打招呼也不是,不理也不是,幸好后面还跟着一个崔秘书。
崔唤咳嗽一声, 打破僵局,站出来对蒋鸣玉说:“我们听说这里出了事,老爷直接从n城赶过来,担心有什么状况, 结果一来这个旅馆, 就看到外面围着一群人,还以为事情不妙,老爷立刻就让人开门。”
结果没看到危机状况, 反而看到两个人抱在一起玩亲亲。
崔唤顿了顿, 冲着安乐笑:“看到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
能有啥事啊?
安乐把头埋进蒋鸣玉的怀里当鸵鸟。
这间温泉旅馆的老板本来就姓蒋,来来往往的顾客更是与蒋家关系密切,蒋鸣玉带着安乐来泡药汤的事, 估计早就传遍蒋家了,后来老板这边出了问题,会引起蒋述怀的关注也是很平常的事情。
问题是, 蒋伯父太着急了, 关心蒋鸣玉也要先敲门嘛。
蒋鸣玉接下崔唤的话, 说道:“事情已经基本上解决了。”他示意门外, “只有老板受了点伤。”
蒋鸣玉说得轻巧, 可任谁都能看出并没有那么简单。
这时候蒋述怀才慢慢解除石化, 将目光从安乐身上调转开,移到房间的角落里。
那里还丢着一只鬼,那鬼黑漆漆一团看不出原本的面貌,唯有两只红色的眼睛还留着,隐隐露出诡异与可怕,鬼气浓烈,让这个房间满是寒意。
蒋述怀与普通人不同,他见多识广,一眼就看出这鬼来自阴间,不敢相信地望着蒋鸣玉,问:“你去了地府?”
这下连崔秘书也愣了。
安乐不知道蒋述怀是怎么看出来的,但从蒋述怀的脸色可以看出来,蒋鸣玉去过地府的事实比看到两个人接吻,还让伯父震惊。
安乐终于从蒋鸣玉的怀里退出来,老老实实站到一边。
蒋鸣玉看着蒋述怀,点点头。
蒋述怀久久不语,过了好半天,才叹了口气,说:“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所以一切你都知道了吧?”
安乐心头一跳,蒋鸣玉低头看着安乐,说:“大概吧。”
蒋述怀再次叹息。
蒋鸣玉领着安乐走到蒋述怀面前,说:“不管如何,什么都没有改变,至少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是和以前一样。”他让安乐跟蒋述怀打招呼,“喊伯父。”
安乐乖乖地喊:“伯父好。”
蒋述怀古怪地看着两个人,一时之间不知道做什么反应。
崔唤左看看右看看,说道:“要不……还是回去再说吧。”
于是几个人这才准备离开。
在离开之前,蒋鸣玉走到墙角把那只鬼拎起来,崔唤找人拿进来一只匣子,蒋鸣玉把鬼塞进去,带着一起走。
安乐被这个操作惊呆了,崔唤好心地告诉他:“先打包,回去慢慢吃。”
蒋述怀都来了,旅馆的事肯定能安排妥帖。
老板仍然昏迷不醒,但已经安排人手为他治疗,老板娘身边也有人照顾,天师们会将旅馆全部清扫一遍,至于今后老板还会不会看见白光,这就要看他的命数了,好歹这次劫难他暂且渡过。
几个人带着一盒外卖回到蒋家的园林,尽管蒋述怀有很多话想说,他还是体贴地让蒋鸣玉先休息,私底下的意思是——赶紧趁热吃吧。
蒋鸣玉和安乐一起在房间里,安乐坐在对面,看着蒋鸣玉从饭盒里将鬼拽出来,按照他喜欢的方式整理好,一点一点地撕开吃起来。
……好久没看大佬吃东西了,还是那么震撼。
那鬼在蒋鸣玉手里毫无反抗能力,默默地被处理好,蒋鸣玉吃掉鬼影的动作依旧优雅得让安乐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吐槽。
要是像啃鸡腿那样反倒让鬼轻松点,这么细嚼慢咽真的是违和感十足,鬼估计会想再死一遍。
“一定要吃这些么。”安乐盯着那只体积越来越小的鬼,问。
蒋鸣玉的身份……安乐已经知道了,地府的主人也需要吃鬼么。
“一定要。”蒋鸣玉边吃边抽空回答,“否则煞气压不住,就没办法留在阳世了。”
安乐怔住。
他依稀能够推测出蒋鸣玉是跟着自己来到人间,但具体是什么个过程,即使他想起前世的事,也还是不知道。
毕竟进入地狱之后,他只记得无边的痛苦与责罚。
他的灵魂在地狱里支离破碎,是秦广王为他修补了魂魄,让他免于魂飞魄散,然后他是怎么转生的,他一概不知。
安乐盯着蒋鸣玉,蒋鸣玉此时正专注于手里的美食上,垂着眼睛,看不清表情。
因为进入室内,他把大衣脱掉了,穿着一件羊毛内衫,底下是灰色的西装长裤,长度刚刚到脚踝,一分不多一分不少,配上他利落的短发,乍一看就像贵气老爷。
如果忽略他手里的鬼的话。
那个身着黑袍,总是慵懒地靠在床榻上的殿下与眼前的蒋鸣玉形象重叠起来,让安乐看得魂不守舍。
蒋鸣玉最受不了安乐瞪着乌黑的大眼睛看自己的样子,抛开吃得还剩渣滓的鬼,一把将他抱进怀里。
安乐揪着蒋鸣玉的衣服,蒋鸣玉身上还有鬼气,凉凉的不是很舒适,但他舍不得松开。
好奇怪,他们之前已经两情相悦了,可蒋鸣玉去了一趟地府后,似乎变得更加放得开。
以前他还纠结二十二岁的法定结婚年龄,从地府回来后,他甚至说出“吃你”这种话。
蒋鸣玉有点变了。
安乐觉着自己也变了,这种变化反倒让安乐心安。
因为这代表着他们记起了初心。
两个人没时间温存太久,蒋述怀还等着呢。
他们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蒋述怀正在和崔唤说话,他见到蒋鸣玉出现,神情凝重,说:“我们去宗祠一趟。”
蒋鸣玉脸上的表情恍惚一下,然后瞬间恢复平静,点了点头。
安乐想到夏天蒋家祭祖时的情景,宗祠对于蒋家人非常重要,那时候蒋鸣玉的神色一直不是很自然,还在跟蒋家闹别扭。如今蒋述怀这个时候要蒋鸣玉去宗祠,一定是想解开他们之间的心结。
过了这么长一段时间,安乐接触蒋家好几次,从心底喜欢这个家族。最早的时候,他还以为蒋家会充满铜臭味,对蒋鸣玉不好,结果根本不是那样。
就算蒋述怀偶尔的强硬,一定也另有隐情。
所以尽管蒋述怀表情严肃,安乐不是很担心,他紧张的是别的事。
伯父……会不会接纳他啊。
安乐想到这个就胃疼。
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在长辈面前出柜,会不会让伯父对他印象不好?
超级在意的!
安乐带着纠结跟着一行人去往祠堂。蒋家的宗祠在祖屋附近,步行就可以走到,一会就抵达了目的地。
因为蒋家是名门望族,宗祠规模宏大,几进几出,院落重重叠叠。
蒋述怀望着头上的门额,目光深远,他转头看向蒋鸣玉,蒋鸣玉同样有些感慨,叔侄两个人并排踏进宗祠的大门。
崔唤和安乐跟在后面。
安乐看着前方两个人相似的身形,一个年轻一个年长,同样的稳重自持,心想蒋鸣玉老了以后是不是和蒋述怀很像。
他又想到,以蒋鸣玉的身份,会不会陪他到老。
想着想着,安乐依旧纠结秦广王为什么会来到人间,又是怎么转世成人的。
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
安乐抓抓头发,冷不防听见崔唤对他说:“一般来说,外姓人是没办法进入宗祠的。”
安乐听了一愣,扭头看崔唤。
崔秘书微笑着说:“除非是嫁进来或者被蒋家承认做出杰出贡献的人,才有资格见到蒋家的列祖列宗。”
他抬眼看向前方的两个人,说:“所以,你早就被接纳了,只不过老爷自己都没发现而已。”
崔唤看出安乐的紧张情绪,开口安慰他,安乐感激地冲崔秘书笑笑。
崔秘书拍拍他的肩膀,说:“毕竟不是任何一个人都能收到家主的红包。”
安乐:“……”
他很想问,崔唤同样作为外姓,为什么也能进到蒋家祠堂?
宗祠很大,最里面才是供奉祖先牌位的享堂,外面的院子是进行各项活动的场所。
蒋述怀和蒋鸣玉一起进到里面,而安乐则是被留在外间,崔唤让安乐耐心等候,接着也不见了踪影。
叔侄两的谈话听不到,安乐只能坐在台阶上静静等待。
希望他们能说出结果。
安乐胳臂抱住膝盖,望着院子上方高远的天空发呆。
他现在满心满脑依旧都是蒋鸣玉以及从前的事。
那时候他恳求秦广王将他治罪,秦广王深深看了他一眼,让阴差带他去往森罗大殿的大堂之上。
在那里他待了七天七夜,得到了他应有的判罚。
因为安乐更改了三千人的命数,阻碍了轮回,他必须在地狱中赎清三千个人在尘世间犯下的罪孽。
三千人做的错事太多太多,大大小小数不胜数,名目也各式各样。照理来说,他应该在八大地狱中一一受罚,八大地狱下又分为十六小地狱,等活地狱、合众地狱、焦热地狱、阿鼻地狱等等等等,挖鼻砍手、热铁捶打各种刑罚眼花缭乱,可最后他却只去了黑绳大地狱。
现在想想,仅仅是以黑绳铁锯切割魂魄已经算是从轻处罚,应该是秦广王与宋帝王交好,偷偷让他走后门,在宋帝王管辖的黑绳地狱里,可以稍微好过一点。,,
☆、第1 11章 双世劫,双世缘2
安乐去往黑绳地狱, 还是秦广王亲自送他,当时他好天真, 反过头来宽慰秦广王,以为自己能咬牙捱过去。
他甚至还想,早点把罪赎清就可以转世了。
转世之后,他还能再来地府, 再次见见秦广王。
这般天真而美好的愿望瞬间破灭, 他连第一轮都没撑住。
地狱里的刑罚具体是什么滋味安乐也记不太清了, 只记得满眼的红与黑, 黑色的铁绳与红色的血单调而无情, 他被绑在石头上,沉默的狱卒用铁绳将他的身体纵横分割,然后用铁锯将他的灵魂切成一块又一块。
刚开始他还会喊叫, 到最后只剩下无声的痛苦与麻木。
安乐不知道这种刑罚要持续多久,只知道自己要撑不住了。
唯一让他有点盼头的是秦广王会来看望他。
那是不见天日的地狱里唯一的光。
可他又不想秦广王来。
因为他躺在石头上支离破碎的样子太难看, 他不想自己狼狈的样子被殿下看见, 他希望殿下想起他的时候,脑海里浮现的是他赶紧整齐的样子。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浑身血污, 不成人形。
秦广王每次来都沉默不语, 只是用深沉而漂亮的眼睛垂目望着他。
安乐想让他别看了, 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因为他连舌头都不完整了。
秦广王从始至终只问过他一句话。
“你后悔吗。”
安乐睁着被红色的血弄模糊的眼睛, 看着秦广王黑色的衣袍角, 心想,幸亏他说不出话,否则后悔的话语就要脱口而出了。
后来的事太过漫长单调,每天都是同一种刑罚,也许是潜意识里的自我保护机制,安乐不太记得那时候的过程,只有很痛苦很痛苦的印象,以及对地狱产生了深深的恐惧,以至于现在听到“地狱”两个字都头痛。
也许是时间太长了,有一段时间秦广王没再出现。
对于安乐来说,地狱里唯一的光也熄灭了。
他会被遗忘在地狱的角落,直到灵魂破败得不能再破,然后慢慢地消失殆尽。
或许这样也好。
在那样的环境下,安乐无法再乐观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安乐要彻底绝望时,秦广王又来了。
这一次,他手上拿着金色的丝线,扶起安乐,低声说着,也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说给安乐听。
“你的刑罚还有很长很长,或许让你就这么魂飞魄散会比较好,这样你就可以解脱了。”
安乐在心里大喊大叫,不好,一点都不好。
他不想消失,如果消失了,就再没办法重返人世,就不能再看见殿下好看的眼睛。
就这样消失的话,过不了多长时间,殿下一定会将他彻底忘掉。
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一样,秦广王认真地望着不成人形的安乐,说:“可我思索良久,我不愿你就此从世上消失。”
“就算你受不了痛苦想解脱,我也希望你能坚持。”秦广王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这才说,“这算是我的私心吧。”
听见秦广王的话语,进入地狱以来,安乐首次感觉到安心。
只要有这么一句就够了,那他就可以坚持下去。
秦广王开始用金色的丝线牵引着安乐的灵魂,他说道:“吾妹善于织锦,她用的丝线有神力,我去青溪边找了她一趟,找她借来丝线,可以帮助你补好魂魄。”
他专注地将安乐破碎的魂魄拼接起来,金色的丝线在灵魂中穿梭,安乐在地狱里感觉到久违的温暖。
秦广王的动作细致而轻柔,安乐的灵魂被触碰,战栗一直传到他的灵魂深处。
他想这样的片刻能持续到地久天长,第一次觉着受罚也不全是坏事。
青溪小姑的丝线真的神奇,安乐本来以为自己没救了,居然能慢慢地变回完整。
他的魂魄终于有了个人样,坐在石头上怔怔地望着秦广王。
秦广王的神色依旧平淡的,刚才说的那几句是难得一见的情绪流露。
“你的刑罚远远没有结束,现在灵魂补好了,马上又要被切开。”秦广王冷静地说着,似乎不带任何温度。
可安乐知道,他对自己做的这些已经远远超过他的责任与义务。
“我不会让你魂飞魄散,在你即将消逝的时候出手救你,你会反反复复,痊愈又受伤,可能反倒更加痛苦,这样你也无所谓吗。”
安乐第一次从秦广王眼里看到动摇。
那时候安乐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盯着殿下,心念一动,居然倾身贴上去,以一个轻柔的亲吻作为回答。
安乐坐在蒋家祠堂的台阶上,想起在地府的事还有点不好意思,那时候他胆子真是肥,认定了可能有今天没明天,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先揩油再说。
大冬天的,他在室外用手扇扇脸,驱散脸上的热度。
说起来,蒋鸣玉和伯父去房间里谈话好半天,崔秘书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留他一个人傻傻等着。
安乐又等了一会,实在是等得时间太久,他从台阶上站起来,循着祠堂往里面走。
在暑假的时候他来过这里,那时候可比现在热闹多了,来祭祖的蒋家人将这里围满,不像现在,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人。
祠堂的建筑应该是按照风水设计的,即使安乐看不懂,也感觉这院子里藏风纳气,在冬天也并不寒冷。
他跨过几道门槛,四处寻找蒋鸣玉的踪影,他们在哪里谈话呢,怎么连声音都听不见?
不知不觉,他就走到最里间的院子,他一眼就看到了享堂。
享堂里供奉着蒋家列祖列宗的牌位。
安乐记得暑假祭祖的时候,他站在蒋鸣玉的身边,蒋鸣玉望着这里的时候,表情有点古怪。
安乐并不觉得害怕,认为自己来都来了,如果就这么走了的话,也太没礼貌,好歹这里供奉的是蒋家的先辈,他理应去打个招呼。
他往享堂的方向走过去,大门没有关严,安乐一碰就开了。
他轻轻推开门,冲着里面小声说:“打扰了。”然后走了进去。
享堂里的布置大气而肃穆,中间层层叠叠的香案上摆着一排一排的牌位,猛地望过去非常震撼。
安乐心生敬畏,冲着那些牌位毕恭毕敬地鞠躬,有模有样地说:“见过各位长辈。”
他鞠躬三下,没好意思自我介绍,也不知道各位蒋家的先人对他满不满意。
他这么想着,瞬间觉得自己脸皮太厚了,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跟蒋鸣玉的关系似的。
他窘迫地再次在心里说“打扰了”,赶紧准备退出去。
也许是心有灵犀,不知道怎么的,安乐在离开之前抬头看了一眼,就是这么一眼让他愣住。
他震惊地站在原地。
只见享堂正对大门的香案上,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摆放这一个木牌位。
这个牌位相比较于它旁边的其他牌位来说非常新,一看就知道制作时间比较短,造型精致,很显眼。
上面红底金漆写着一个人的名字:“蒋鸣玉。”
为什么这里会有蒋鸣玉的牌位?安乐惊得说不出话。
怪不得蒋鸣玉在祭祖的时候,神情不怎么好,他一定是发现了这点,所以才跟蒋家闹别扭。
安乐望着那个牌位,怔怔地站了好一会。
他突然走上前,一把将牌位拿下来,看也不敢看旁边,转身就走。
安乐抱着蒋鸣玉的牌位在怀里,埋着头冲出享堂。
他的心跳得飞快,让牌位上烫金的名字紧紧贴着胸口,急匆匆地跑到院子里。
蒋家人知道蒋鸣玉来自阴间,所以一直以来对待他的态度才又敬又畏。
不管蒋鸣玉是怎么来到阳世,不管他有多么鲜活,他都是属于阴间的,在未来他将回到地府去,蒋述怀早就认清了这点。
蒋鸣玉第一次看见自己的牌位时,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心情。
那时候他什么都不知道,也许会认为受到排斥,所以才与蒋家产生了隔阂。
毕竟他是人啊,就算他前世主掌阴曹地府,可现在他是个活生生的人。
就这么活活地被供奉在祠堂里。
安乐搂着牌位,一路奔跑,胸口被牌位上的名字烫得一片火热,他乱七八糟地想着一些事,猝不及防被一个人拦住。
“为什么跑这么快?”
蒋鸣玉扶着他的肩膀让他站好,看见他怀里的东西一愣。
安乐抱着牌位不撒手,神情复杂地抬头看着蒋鸣玉。
蒋鸣玉垂目,说:“最开始我不知道为什么,去了地府一趟倒是明白了。”
安乐眼巴巴地看着蒋鸣玉。
蒋鸣玉摸摸他的头发,说:“已经没事了。”
这时候蒋述怀带着崔秘书出现,他望着安乐抱着的牌位,叹了口气说:“这块牌位在鸣玉出生之前就做好了,祖训告诉我会有煞气护体的人降临蒋家,家主要尽全力扶持协助他。我遵从组训将鸣玉带大,却对祖训的缘由总一知半解,刚才跟鸣玉聊了聊才知道事情的真相。”
这位家主的表情难以言喻,他说:“只能说命运很奇妙。”
秦广王姓蒋,他出自蒋家,蒋家依仗他的威名世世代代繁荣昌盛,对待秦广王的转世自然尽心尽力。
蒋述怀将蒋鸣玉抚养成人,一时之间无法转换心理,在他眼里,不管蒋鸣玉多么厉害,总归是他的外甥。
他知道蒋鸣玉来自地府,与阴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却没想到他的身份是这样的。
蒋鸣玉拉起安乐的手,转头对蒋述怀说:“我说过,什么都没有变。”他望着蒋述怀,从始至终神色如一,“你依旧是我的家人。”
蒋述怀动容。
安乐一手被蒋鸣玉拉着,一手抱着牌位,同样看向蒋伯父,眼里充满了希冀。
蒋鸣玉扬起与安乐相握的手,接着说:“所以,你会祝福我们吧?”
蒋述怀噎住,半天才说:“一码归一码。”
安乐立刻露出失望的表情。
此时崔唤终于开口说话,他凉凉地提醒蒋述怀说:“说起来,您还是他们的媒人呢。”当初是谁想的拜堂的馊主意啊。
蒋述怀彻底恼羞成怒,对自己的秘书说:“你就不能让我有点当长辈的威严吗?”
崔唤继续抬杠,指指安乐说:“长辈的威严就是用来欺负小孩的吗?”
安乐怂怂地靠着蒋鸣玉,直直地望着蒋述怀,讨好地喊了一声:“伯父……”
卖萌可耻。
蒋述怀瞪着安乐,转身进入屋子里,过了一会从里面拿出一个东西,往安乐手里一塞,说:“这是来自长辈的爱护。”
安乐低头一看,又一个大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