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番外一·上
羽和二年, 白国接连发生两场军事剧变,皇权两度易手。次年,皇族正统继承人白疏羽正式复位, 下令政治北方门阀, 扶持南方经济及民生, 加强军事训练和军火储备, 进行了大刀阔斧的全方面改革, 将动乱了大半年的白国南北合二为一。
羽和三年, 春。
这段时日,白国中部边境的数个郡县遭到了水患灾害, 百姓们被迫背井离乡,四处逃散。为了治理水灾、安抚百姓,皇帝召集数位大臣在御书房秘密商议,直到深夜人们才散去。
大臣们离开后不久, 皇帝继续在屋内整理文书。只听“吱呀”一声, 书房的门被人轻轻推开,一个高挑的身影快步走了进来。
“来了。”白疏羽感受到那人熟悉的气息, 随意招呼了一句。
“皇上,今天好晚。”
萧昀天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摆着一模一样的两只碗。他腾出一只手在书桌上清理出一块空地,然后把盘子搁在上边。
白疏羽瞥了一眼那碗中黏糊糊的汤药, 低声道:“真的……要这么做么?”
萧昀天笑笑, “需要连服七天, 这是第四天。之前的服药都不满七日就被打断了,这回咱们坚持一下, 等到了第七天,就到了开花结果的时候了……”
白疏羽脸色微红:“行了, 莫要多说。”萧昀天把两只碗从盘子里端出来,其中一只推到白疏羽面前。
“来,皇上,这是你的……”
话音未落,只听“啪啦”一声,桌上的文书被他抬起的胳膊给撞得掉落在地。白疏羽赶紧蹲下.身去捡拾:“昀天,你小心些,怎么毛手毛脚的。”
两人手忙脚乱地把桌面整理好之后,萧昀天瞥了一眼桌上的两只碗,忽然呼吸一滞。
糟糕!刚才那一打岔,他忘了要给皇上吃药的是哪个碗了。眼前的两只碗长得一模一样,画着相同的花纹,而汤药从外表上也压根看不出区别,但内里材质大不相同,一个是给毛团吃的,一个是给人吃的,不能吃错。
问题是,他真的忘记了刚才要给皇上的是哪只碗了。心虚地瞟了皇帝一眼,萧昀天怕承认了混淆之后会遭到责怪,便凭着直觉选出了一碗,再度摆到皇帝面前。
“来,皇上快趁热吃了这个。”
白疏羽的注意力都在刚才那一摞文书上,因而对萧昀天递来的东西并没有多在意,端起碗来便一饮而尽。
喝下最后一滴汤药后,白疏羽喃喃自语了一句。
“奇怪,今天的药汁味道有点甜。”
听了这话,萧昀天顿时脸色一僵。他看着另一只碗里剩下的汤药,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甜?他记得,这两份汤药里,皇上吃的那份应该是很苦的,也正因如此皇帝才不喜欢服药。自己要吃的那碗才应该是甜的……
不敢想象后果,萧昀天匆忙道别了皇帝,端着剩下的汤药跑出门去了。
不过,即便如此,太医院的老爷爷只是告诉他,他们服用的药物由雪山神树的树汁制成,而树汁本身是无毒无害的,不会对人体造成负面的影响。只是具体后果是何,尚且不知。
萧昀天洗漱完毕、回到皇帝寝宫的时候,皇帝已经由人服侍着睡下。他悄悄溜到了皇帝的床榻之上,趴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左看右看,然而,皇上身上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
听到身边传来的响动,因为过度疲累而昏睡的皇帝眯开了一只眼,正看到萧昀天趴在自己身边对自己打量查看,懒懒地翻了个身。
“昀天,怎还不睡。”
萧昀天心虚地干咳了一声,“没……没,我这不是来了吗。”他自顾自脱了外套,穿着单衣钻进了被窝。被子里凉凉的,皇帝极寒体质下的体温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萧昀天悄悄爬到皇帝身后去,把手伸进白疏羽的里衣。
“皇上……”
“嗯?”
“那个,我想……”
白疏羽翻过身来,对他淡淡地笑了笑。萧昀天趁机把他搂在怀里,在他耳后厮磨了一阵。他半是撒娇半是诱哄地在皇帝身后轻轻磨蹭着,“今晚我体力特别足,兴致也特别好……”
白疏羽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你哪一天兴致不好?天天都这么说,朕才不信。”
萧昀天邪邪地笑了下,看到白疏羽那副懒洋洋的样子,便径自解开自己的睡袍,露出里面精壮的肌肉。
“怎么样,皇上?”他故意把嗓音放得低哑,在皇帝的耳边诱惑地低语着,“想不想来试试……”
白疏羽脸颊泛红,似乎也有点心动。但最后,一天劳累的疲乏感终究战胜了内心的悸动,皇帝抵不住困意上涌,只得轻轻推开萧昀天的手:“今天朕有点累了,改天再说吧。”
看到萧昀天委屈巴巴的眼神,皇帝笑了笑。他主动侧过脸来,在萧昀天的唇上烙下一吻。
“好吧,今天就算了。这笔账就记到明天晚上,我到时候可得加倍讨回来,嘿嘿嘿。”
听他的声音着实疲惫,萧昀天也不强求,便灭了榻边的烛火,搂着爱人沉沉睡去。
这几日他们俩忙着处理朝上和部里大大小小的事务,各自都有些疲劳。第二天,直到日上三竿了,萧昀天才勉强醒来。一手揉着惺忪的睡眼,另一只手则不安分地往前滑去,伸向被他抱住一晚上的白疏羽。
奇怪,手怎么这么痒?
他往前探的那只手并没有如他预想那般碰到冰凉的身躯,反而摸到了一个毛茸茸、软绵绵的东西。他吓了一跳,立刻把眼睛全睁开。
昨晚皇帝睡着的地方,此时却空无一人,被窝里只有一个微微隆起的“包”。
奇了怪了!萧昀天把被子掀开,登时傻了眼:只见被窝里躺着一只浑身雪白的毛团,它被皇帝的睡衣袍子盖住了大半边身子,正紧紧地闭着眼睛,仰面朝上着呼呼大睡。
萧昀天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这是怎么搞的,榻上怎么突然出现了一只毛团?而且,皇帝跑哪里去了,难道是先行起床了?
——不,不对,皇上下床的时候肯定会换了衣物的,他的睡衣不会就这样散落在床榻上,还被那只毛团给穿着。他把皇帝的丝绸睡袍小心地揭开来,正看到那只毛团的全貌:通体覆着雪白的厚实软毛,圆团形状的小身子,一双大眼睛紧紧地闭着,两只短爪搭在软绵绵的肚皮之上,正乖乖地睡着。
从外表看,它不过是普通的团子的模样,找不出什么其它线索。
半天理不清头绪,他只好披了衣物下床,在卧房里四处转悠,小声地唤着:“皇上,皇上,你人去哪儿了?”
一踏出房门,立刻有值班守夜的宫侍前来请安。萧昀天问道:“你们看见皇上了吗?”
宫侍答道:“先生,皇上未出过卧房。”
皇帝及其夫婿都是男子,因而在宫里,人们不会称萧昀天为“皇后”,而是叫了“先生”这么一个表示敬意又不突兀的称呼。
萧昀天愣了愣。宫侍说皇帝没离开过房间,那么,这说明……
忽然,一个念头在他的头脑中成型。他猛然转身,拔腿就跑。“糟糕!”
“萧、萧先生!您这是怎么了——”
萧昀天给宫侍丢下一句话:“不要声张。没皇上的允许,你们都不准进房间来!”
他快步冲进卧房内,掀开床帐,却看见那榻上莫名出现的毛团此时已经苏醒过来。团子在床铺上懒洋洋地伸展了一下身子,圆滚滚的身躯摊成饼状,踢蹬了两下小短腿,还细细地嘟哝了几声。
毛团儿睡眼朦胧,随手推开了身上缠着的睡袍。它靠着床边坐起身来,抬眼一张望,就看到萧昀天站在床边上,正呆若木鸡地看着自己。
毛团不明所以,对萧昀天说道:“呼噜,呼噜呼噜?”
话音刚落,它猛地愣住了。
“呼、呼噜?”
毛团垂下眼,往下看去。
滚圆的身体,毛茸茸的前爪,短短的腿。
它一下子惊慌起来,叫声不断。
“呼噜噜,呼噜噜!”
萧昀天刚走上前,就见那团子从床铺上一头栽了下来。难以直立的它一路上连滚带爬,勉强来到了落地的穿衣镜前,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模样。
它呆呆地看了很久。直到后来,萧昀天走到它的身后。团子望着镜子中自己的模样,又看到身后萧昀天心虚的笑容,霎时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呼……呼噜噜!!!”
团子大叫一声,转身朝着萧昀天扑了过来。
“哎哎,别别,别激动!”萧昀天一把抱住那软绵绵的毛团儿,安抚地拍了拍它的软背,“好了好了,别慌,别怕!我在这儿呢!”
“呼噜呼噜呼噜……”
毛团儿趴在萧昀天怀里,不断地呼噜呼噜叫起来。听着那一串连珠炮似的呼噜声,萧昀天想也知道现在那团子正在滔滔不绝地责问自己,只好把它抱在怀里,又亲又抱。
“好了好了,乖,乖啊,不怕不怕……”
耐心地哄了一会儿,毛团儿终于从最初的惊吓当中缓过神来。它不再对着萧昀天慌张地呼噜叫,而是死死地闭住嘴巴,两只大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看见毛团儿眼泪汪汪的样子,萧昀天一下子就心软了,把它小心地抱起来,坐到窗边的椅子上。一人一团对视了一会儿,相对无言。
萧昀天仔细地打量着它。这团子跟他自己、还有他在雪山上见到的团子长得都差不多,不过身子尺寸似乎比自己变成的霜雪仙团要小一些,只有三十多公分长。
而毛团儿最显著的特征,则是它的那一双大眼睛——其它毛团的眼睛大多是紫色,因而被称为“紫目雪灵”,但眼前的这一只却有着浅浅的银色眼瞳,看起来纯澈而无辜。
萧昀天看着这团子熟悉的浅色眼瞳,盯了一会儿,再想起那人平日里的端庄俊秀的模样,突然就笑场了,忍不住笑了起来。
毛团见他憋不住笑,再度怒发冲冠,握紧了两只拳头,在他的胸膛前狠狠地捶了起来。
“哎哎……哈哈哈,好了,别捶了,痒死我了……啊哈哈哈……”
被小拳头挠得痒痒,没良心的男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萧昀天捧着肚子哈哈哈个不停,终于在毛团号啕大哭的那一瞬间止住了笑。
“呼呼……呼噜噜!”
受到无情嘲笑的毛团终于哭了。巨量的泪水如同喷泉一般,从它浅银色的大眼睛里狂喷而出,如同雨点一般打在萧昀天的身上,很快便浸湿了他身前的衣衫。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萧昀天赶忙收住幸灾乐祸的笑容,把团子从怀里举起来:“别别,别哭了!我刚才就是开个玩笑,没真的要笑你……”话音未落,毛团儿狠狠地飞起小短腿,一脚踢中了他的额头。
“嗷啊——别,别踢……”
然而,刚才委屈大哭的毛团此时已是怒火中烧,它就着被萧昀天举起的架势,狠狠地发动了短腿连环踢!
萧昀天左右躲闪着对方的踢击,只好服软求饶道:“好好,都是我不对,我再也不笑了!亲爱的皇上,咱们能不能坐下来,好好说话……”
灵识接通,脑海中传来白疏羽的冷笑。
“萧昀天,你现在知道求饶了?还不快从实招来,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迫于无奈,萧昀天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把毛团儿放回到床榻上,自己则乖乖跪坐在床边,接受着团子——或者说皇帝白疏羽高高在上的俯视,把事情如实说来。
“……所以,”毛团笔直地端坐在床铺上,浅色的眼瞳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你一时糊涂,给朕吃错了药,所以才导致朕不知不觉中变成了这种东西?”
萧昀天眼神躲躲闪闪:“啊……是啊。不过皇上,我发誓我不是故意的!”
白疏羽冷冷道:“萧昀天,这药目前来看也只有这一个坏处。你知道,假如你当晚粗心大意给的是一碗□□,你知道现在是什么后果吗?”
萧昀天沉下脸,点了点头。他躬身伏地道:“皇上,这次确实是我不对,我罪该万死……不过,”他抬起脸来,望着毛团儿,“昨晚我事先问过太医,这药量太少,效果很有限,吃错一次不至于永远变成毛团。白国人的先祖都是毛团,所以我想,这也就是暂时的‘返祖现象’,过了一段时间,皇上自然就会变回来了。”
“但愿如此。”
听见白疏羽在灵识当中传达的语气有所放松,萧昀天勉强擦了把汗,他听出白疏羽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惊慌生气了。想当年刚来到异世的自己一觉醒来也变成了毛团,那时候的惊慌失措的恐惧感比皇帝更甚,萧昀天能够理解皇上的心情。
而现在,知道事情已经无法挽回,而一味责怪萧昀天也起不到任何作用,白疏羽也就暂时搁置了对事情原因的追究。
当务之急,是要保持常态。白国的一国之君突然变成了一只毛团,这事儿传出去之后免不了会引起官民的恐慌,或是令别有用心之人趁机作乱。
他俩面对面沉默了一会儿。半晌,萧昀天眼珠一转,“这样吧皇上,这段时间你就暂时伪装起来,不要把你变成毛团的事情散布出去了,以免引起恐慌。等树汁的药效过去之后,你从毛团变回了人形,自然也就风平浪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