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那只不锈钢盆绕着盆底打转,摩擦地面的声音从急促到缓慢,转了很久才有停下的意思。张晓垂着眼睛看盆,手里握了握拳。
尧曳看着他,冷声说:“怎么,想打人?”
张晓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他眉毛上挂着一滴水。
尧曳原本憋了一肚子的话可以吵回去。她想说自己平时工作勤勤恳恳靠业绩靠能力,才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与人打情骂俏的女人。她给小费只是自己表达谢意的方式,没有居高临下的意思,也不比一声谢谢少了真诚。
她还想说自己根本不是有心计有预谋接近他的,她只是跟他在一起觉得舒适,看到他就觉得安心,好像这世上只剩一口饭了,他都不会让她饿着。如此环境下,她自然而然被他吸引,这种感觉她自己体会分明,她自己也拎得清。
但是看着张晓这副样子,尧曳心里那口气突然转了味道,她磨了磨后牙,语气挑起:“张晓,你不是在骂我,你是看不起你自己呢。”
她语气充满了无所谓,重复:“张晓,你这样就是看不起你自己。做个事思前想后唧唧歪歪的,你就打一辈子光棍吧。”
张晓梗着脖子看她,拳头攥得快结冰了,尧曳觉得他会一拳砸在墙上,或者至少骂回来。但憋了半天后,张晓的脖子轻轻动了一下,弯下腰把脚边的盆子捡起来,和手里的“咣当”摞在一起,放回架子上。
然后他就近直接往炕上一躺,炕很硬,他像是把自己砸了上去。他背身冲着墙壁,就那样一动不动一直躺着了,只能看到胸腔起伏的呼吸。
他的衣服湿了一片,身底下的席子都黏着水。
尧曳看着他的后背,使劲咽下一口气。她起身把两床褥子都展开铺平,垫得又厚又软,然后往上一躺,拉过被子盖在身上,转身冲着另一边。
尧曳知道张晓没有睡着,因为她一直能听到他控制下的呼吸声,她想,有本事你就一直别翻身。
后来张晓翻没翻身她不知道,她睡着了。
尧曳醒来的时候,听到了一声公鸡啼鸣。
她身底下摞着的褥子已经睡得散乱,一转脸,炕的另一侧已经空了。
尧曳下床穿好鞋,地面上还留有一点昨晚的积水,但箱子已经不见了。尧曳一点慌张的感觉也没有,仿佛她心里深深知道,张晓即便赌气,也不会自己跑路的。
尧曳出门去了厕所,回来时在院子里看到了一笼子鸡。有花白肥胖的母鸡,也有毛色鲜亮的公鸡,那几只公鸡正扯着嗓子此起彼伏的打鸣。
尧曳此前从来没见过活鸡,她靠近瞅了一眼,那些鸡立即在笼子里扑腾乱窜起来,抖落一堆鸡毛。尧曳吓了一跳,赶紧后退几步,挥开面前飞舞的鸡毛。
这时,卷发女人从旁边屋里走了出来,站在台阶上看着尧曳道:“起了啊,你家那位雇了车,一直在路口等着呢。”
尧曳有点糊涂:“车?”
卷发女人:“对啊,你们不是要去百里泉?今天正好有车给那边送货,你家那位已经跟师傅谈好了。”
尧曳点了下头就往院门走,走了两步她想起来,回头一瞅,墙边停着得三轮车已经不见了。她又转头问卷发女人:“我们的行李?”
卷发女人:“已经装好车了。”
“房费?”
“付完了。”
尧曳挠挠头发,走出院门后转到正路上,尧曳先朝左看后朝右看,在路口果然看到了辆车——
一辆由两匹马拉着的木板车。
张晓站在车旁跟马车师傅说话。
尧曳走过去,看到木板车上装了许多蔬菜,以白菜土豆冬瓜等最为大堆,另外还摞了些米面。木板车周围钉着栏板,但车上的东西堆得挂了尖,比栏板还高出了些去。
尧曳一过来,张晓看了她一眼,就不说话了,转身坐到了车子后侧面的木板上。尧曳这才注意到,他们的两辆三轮车用链子拴在了马车后面。
马车师傅是个方脸粗眉的壮年男子,若是说起复古的职业,比起赶马车,尧曳觉得他倒更像是个镖师。
尧曳冲这师傅点头一笑,问:“您贵姓?”
“免贵姓赵。”
尧曳说:“赵师傅您辛苦。”
赵师傅:“嗨,应该是这两匹马辛苦,都多少年没拉过货了,蹄子都跑不动了。”他抚抚马,对尧曳说,“上车吧,上车咱就出发了。”
尧曳看了眼车板,指着赵师傅侧面的一块空地:“我坐这可以么?”
赵师傅说:“那小伙子把后面腾出了块地方了,不过都行,坐稳了就行。”
尧曳转头看向张晓,张晓没看她,正在看身边长条状的巨大冬瓜。尧曳转回脸来笑笑:“嗯,那我就坐这吧。”
尧曳把腿缩上来,扶着栏板坐着,赵师傅向后检查一眼,一声吆喝就启程了。
或许是道路平整,也或许是两匹马一起拉车的原因,车子跑起来比想象中稳当许多。当从村子的水泥路走上草间土路时,屁股底下微有颠簸,但很快就转到了高速公路上。
马车在高速上标着车道线跑起来,呼呼带风,尧曳看着前方蓝天微微亮起,叠嶂山峦布满绿意,只觉神清气爽。
她撩起头发,转头看了一眼坐在车后的张晓,他依旧没有看她,在看一颗颗的大白菜。
尧曳把头发都拨到耳后扎好,问赵师傅:“师傅,我们大概多久能到百里泉?”
赵师傅把腿惬意地搭在脚搭上:“天黑前就能到,不过我不送你们到地方,我跟那小伙子说好了,你们在路口下车。”
尧曳问:“您之前,也是驾马车?”
赵师傅答:“啊,我之前就靠这两匹马吃饭的,在风景区里面一停,游客们可以拍照,也可以坐马车溜达一圈。”他朝着后面一指,“这一停电,就用马车来拉货了。”
尧曳问:“百里泉那边自己不种蔬菜粮食么?还要这么远送过去?”
赵师傅说:“不行啊,那边大多是山谷,风景是挺美,可是庄稼地少啊。之前有几片农村,也都建成农家院了,搞旅游赚钱啊,种地种菜能挣几个钱?本来好好的,发展旅游发展的,现在一停电连生活都成问题。”
尧曳皱了皱眉。
赵师傅继续说:“我前天也拉了一对夫妻去百里泉。最近很多人都往那个方向走了,毕竟这一圈的城市啊,百里泉是最出名的自然景点了。”
尧曳没有纠结夫妻这个词汇,她问:“那边现在会不会人太拥杂,资源不足,不太适合生活了?”
赵师傅说:“那倒不至于,这不有我们不断从周围往那边送货么?住是有地方住,吃也肯定有的吃,就是贵点儿。”
又断续聊了几句,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尧曳一直维持着同一个姿势,感觉腿累得慌。太阳渐渐爬高到头顶,前方的路还是几乎一样的景致,蓝天,群山,延伸不断的雪白道路线。
赵师傅指了指栏板里面:“这不,里面有块毯子,坐累了就去躺会儿,还有几个小时才能到呢。你们俩交换着躺。”
尧曳回头,张晓换了个姿势靠着木板,双手抱前,头向后微仰。他的头发被吹着,也是硬硬的一撮一撮,立在风里。
他保持着仰头,侧转一点,看向师傅说:“我不躺。”
尧曳突然发现他五官其实长得不错,鼻梁很高,脸颊利落,现在他的眼睛被风吹得微微眯起来。
尧曳看了他一会儿,淡淡地说:“那我躺。”她跨过栏板,踩在几袋大米上,从车子侧面抽出一块粗厚的毛毡。
尧曳环顾一下满满当当的车斗,问:“师傅,我躺大米上可以么?”
赵师傅:“可不就是躺米袋子上,不然哪还有地方。”
“……”
尧曳把毛毡摊开,慢慢躺下了。她蜷起身子,把头躲进栏板的阴影里,感受着车下轮胎有节奏的轻震,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她以为自己只是迷糊了会儿,没有睡着,可是随着一声“吁~”,马车停下了,赵师傅一声利落的吆喝:“到地儿了!”
尧曳从米袋子上爬起来,发现太阳早已转了方向,她坐起身,看张晓已经下车,开始拆解绑三轮车的链条了。
尧曳下车揉揉眼睛,跟赵师傅告别,他赶着马车朝一条小路跑去。尧曳目送着那辆马车走远,又转回头来,张晓站在一棵大树底下,他身旁排着两辆三轮车。
看样子已经进入山区了,路两旁的草木都带着野意肆意生长,他们站在一个丁字路口。两条大路一条是在向上蜿蜒,一条是在慢慢下坡,不远处能看到各式各样错落的房顶。
尧曳走过去,扶上她那辆三轮车的车把,一整天没有骑车,感觉都不适应了。尧曳把车子推出一截,路过张晓身边,张晓还是板着一张脸,站着没动。
尧曳以为他彻底不打算说话了,继续推车向前,突然一只手抓在了她的车把中间。尧曳抬头,张晓走到车面,两腿叉开拦住车轮,压下头看着她:“你来百里泉,打算投奔谁?”
作者有话要说: 一直骑三轮太慢了,我都替他们累得慌。
所以弄了辆马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