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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三章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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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明明!”

寻聿明摇摇欲坠地摔倒在地,桌子椅子“砰砰”撞响。他张着嘴想说什么, 却只有大口的鲜血往外喷。

庄奕瞬间酒醒了一半, 扑过去拉起他, 只见他面色惨白, 浑身冰凉, 脉搏快得吓人,胸前已被血渍沾湿。

海湾听见动静过来敲门,庄奕将寻聿明打横抱起,厉声喊道:“快叫120!快去!”

“好,我……我马上去!”海湾撒腿便往大堂跑。

迟归闻声从后厨奔出来,见状,抓起桌上钥匙,当机立断道:“看样子像胃出血, 来不及等120了。我车在外面,开车去!”

海湾匆忙之间竟还不忘关天然气, 顺手帮庄奕拿上衣服和公文包。三人飞跑出门, 迟归去开车,海湾锁门,迟归抱着寻聿明不住安慰:“别说话了明明,不说话了!我们马上去医院, 不许再说话了!”

寻聿明有气无力地躺在他怀里, 先前一阵出血渐渐止住,嘴角不住往外溢血沫。他一只手攥着庄奕衬衫,坚持要说什么, 全然不肯听话。

庄奕忧心如焚,这当口又不敢责备他,只能迭声哄劝,声音禁不住地发抖:“明明乖,不说了……不说了。什么话都止住血再说,听话!”

说话间,迟归已将车开过来。庄奕抱着人钻进后车厢,海湾从手套箱里掏出一卷纸递给他:“快给他摁着点儿,能止一点儿是一点儿。”

庄奕知道他经历过类似的事,对他的话敬若神明,忙将一大卷卫生纸捂到寻聿明嘴角,没有把握的情形下却不敢轻易去按压他的胃。

迟归开车极快,连闯几个红灯,飞也似的赶到医院。庄奕在路上已给老陈打了电话,进病房楼的时候正撞见庄曼在一楼和人聊天,她一看这架势,赶紧去叫普外的展大夫。

等把寻聿明送到抢救室门口,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抓住庄奕,含混不清地道:“文件……文件给我签!”

老展一手压住他胃上部,催道:“快点儿说,大出血可撑不了多久!”

庄奕急得满头大汗,脑中灵光一闪,想起自己带来的那份投资实验室研究的合同,立刻翻出来给他。寻聿明颤颤巍巍伸出手,在最后一页签上名,又将“转让百分之二十的专利收益”划掉,在旁边写了一个“百分之百”,签名按了手印。

“……姐姐。”他按完手印,抓着庄曼的胳膊,道:“我有事……”

庄曼会意,忙摆摆手示意众人闪开。走廊里只剩下她、寻聿明,以及其他有医患保密关系的护士和大夫。寻聿明拽着她衣摆,道:“如果我……你一定要让庄奕继……继续研究。那个研究可以……治好他的手!”

“你放心!”庄曼一口答应,抓着他的手用力攥了攥,“我一定让他研究下去。你别怕,胃出血不是什么大病。”

寻聿明笑笑,他是大夫,最知道生病是怎么回事,任何手术都是有风险的,小概率事件再小,降临到个体身上就是百分之百。每年死于感冒的人都成千上万,何况急性胃出血。

手术室门缓缓拉开,老展一声令下,两个护士将寻聿明推了进去。庄奕从楼梯间里出来,一下跌在长椅上,浑身散了架一般。

海湾从楼下买来两瓶水,给他一瓶,道:“洗洗手吧,你身上全是血。既然进了医院,应该没事儿了。”

庄奕道声谢,却没有动。庄曼叹了口气,坐到他身边,说:“不想问他说了什么?”

“想。”庄奕弯着腰,脑袋埋在双臂之间,声音干涩难听,“但他不想让我知道,你不用告诉我了。”

“我本来也没打算跟你说。”庄曼拧开水瓶喝了一口,“我知道你俩分手不愉快,当初是他对不起你。但我觉得……他应该不是那样的人,他其实还是很爱你的。”

庄奕抬头瞥了她一眼,哭笑不得:“到底他是你弟,还是我是你弟?”

庄曼也笑:“他是咱妈的救命恩人,我肯定向着他,但我更向我弟。你要是能放下,我当然劝你再别回头。可谁叫你这么没出息,死活忘不了他,那能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这么纠缠下去,不如一笑泯恩仇吧。”

一笑泯恩仇,说得容易。即便他愿意,人家肯不肯都不一定。

“你快去洗洗吧。”庄曼起身道,“一身的血腥气,太脏了。”

庄奕从小对他言听计从惯了,虽然身心俱疲根本不想动,还是下意识地站起来,向楼上秦雪岩的病房走去。那个套间里带一个浴室,庄奕去冲了个澡,换上他爸的衣服,又去手术室外等着。

三个多小时后,寻聿明被推了出来。

老展摘下口罩,叹道:“唉,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是太不注意了!胃穿孔,十二指肠糜烂性溃疡,胃壁沤都黑了!”

庄奕蹙眉问:“他现在情况怎么样了?多长时间能好?”

“手术倒是挺成功的,两到六个小时就能醒了。”老展将病案递给他,问道:“谁是他家属啊?叫来补签个字吧,刚才着急忙慌都没签同意书。”

庄奕摇头道:“他没家属,我签吧。”提笔签了自己名字。

老展又叮嘱他这几日的饮食禁忌,以及将来再不能酗酒云云,才下班回家。庄奕谢过他,去病房看了看,寻聿明人事不省,躺在床上毫无意识。

他找出那件染满血渍的灰西装,从兜里掏出房门钥匙,叫秦雪岩那边的一个看护过来守着寻聿明,径自去了他家。

医院宿舍不远,步行十分钟便到,庄奕熟门熟路地找到寻聿明住处,只见周围砖块渣土到处是,一辆大货车停在楼后,显是要拆迁的样子。

他从两堆沙子中间跃过去,拍拍手点亮老式单元楼里的声控灯,顺着楼梯向上去。庄奕个子太高,在这狭小的楼道里行走,益发显得逼仄。

寻聿明住在三楼,他打开门,按开客厅灯,目之所及只能看见一张床垫,屋里四壁徒然。庄奕进门转了一圈,只在小卧室里发现两个大行李箱,里面放着些衣服。充电器、数据线、手电筒之类的杂物都堆在床垫旁边,另外还有一摞书。

庄奕走到厨房,拉开冰箱门,里面唯有半颗皱皱巴巴的柠檬,各种杜松子、威士忌、龙舌兰……的空酒瓶子却不少,塞得垃圾桶满满当当。再打开橱柜门,一大箱桶装方便面,一只白瓷碗,一只玻璃杯,一双筷子,七八瓶未开封的酒,别无他物。卫生间也毫无二致,洗漱用品都堆在防水包里,一提卫生纸横在架子上,另外还有把小吹风机。

寻聿明像个刺客,随时准备跑路。

庄奕在他行李箱里随便拣了两件衣服,忽见一只黑色天鹅绒的小盒子躺在一叠衬衫下,他拿出来一瞧,里面是只铂金戒指,上面还有一个小小的标签,写着购置时间。

寻聿明之前戴的戒指并不是这个,眼前这只的成色看起来,比他当初随手买给寻聿明的要贵不少。庄奕算算日期,似乎正好是他们毕业那年购入,可当时寻聿明穷得叮当响,哪有钱买这么贵的东西。

他想不通也不再想,将盒子放回原处,拿上电脑回了医院。寻聿明还没醒,庄奕打发走护工,自己留下来陪护。他打开笔记本想登上自己邮箱回复几封工作邮件,却被密码拦住了。

庄奕依次输入寻聿明的生日、外公的生日、他拿奖的日子、他毕业的日子,试了几次都不对。沉吟片刻,他敲下一行数字,点击确定,顺利开了机。

2009.12.23.

寻聿明十八岁生日的第二天,他们正式在一起的日子。

庄奕一时怔忡,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样,寻聿明竟还用他们的纪念日做密码。他两眼鳏鳏盯着屏幕,电脑跑完开机程序,蹦出主页,背景图正是他们在胡夫金字塔下拥吻的照片。

他疯了。

庄奕的第一想法便是他疯了。

当初说要逐梦医学界的是他,主动放弃这段感情的也是他,私下里偷偷做着这些事的还是他。庄奕看着他沉睡的脸,乖巧又安静。

真想剖开他的心瞧瞧,里面到底盛的是什么。

如果他还有心的话。

打开邮箱,庄奕把今天寻聿明签的文件拍下来,发给研究所的负责人。当电脑询问是否存储该照片时,屏幕上弹出一个默认地址框。

庄奕不明所以,随手点开其中一个文件,是一份专利权转让书和保密协议,看日期似乎是寻聿明博士第三年的研究成果,却无偿转让给了一个叫马修·托雷斯的教授。

马修·托雷斯。

好熟悉的名字,似乎在哪儿听过。

[二]

庄奕大学毕业转专业那年遇到不少阻力,诚如寻聿明所言,心理学和临床医学一样,都是非常注重系统培养的学科,跨专业申请难度非常大。

何况他出院的时候,距离博士研究生的申请截止期限,只剩下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庄奕一无心理学基础,二来不及准备考试,三没有心理学方面的从业者背书。考虑再三,又综合了教授们的意见,他最终放弃斯坦福,转而去了达特茅斯念硕士,直至两年后才重返斯坦福读博。

当初他迫切地想回去,主要还是放不下寻聿明,能和他在一所学校里上学,知道他正在校园的某一个角落里看书,心里漏风的那个缺口好像忽然就被填满了,即使不在一起也好。

碰巧那年斯坦福的招生办公室里有两个教授对庄奕特别赏识,原本社会心理学的硕士课程需要修三年,二人却破例在第二年就给了他一个参加考试的机会。而庄奕也不负所望,以超越第二名接近1.5个绩点的分数,考进了心理学院。

他记得那两个人里,有一个好像就叫马修·托雷斯。世上重名的人多了,但重名又重姓,而且这两个人还都是一所高校的教授,其概率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庄奕关闭文件页,刚想点开旁边的文件夹,床上人却突然动了动。寻聿明昏昏沉沉地醒过来,两只眼望着他,沙哑着嗓子道:“……庄奕?”

“我在。”庄奕合上电脑,坐过去问:“你觉得怎么样?伤口疼不疼?”

他做的是内窥镜手术,皮肤表面倒没痕迹,但胃里放了好几个止血夹,缝合的地方势必会引起持续性痛楚。眼下麻醉效力没过,应当还不难捱。

寻聿明中指上夹着血压仪,他伸出食指和拇指,拽了拽庄奕的衣摆,道:“庄奕?”

“是我。”庄奕摸摸他额头,没有发烧的迹象,大概是刚醒来,麻醉和止痛针导致他有点犯迷糊。“是我,不信你摸摸看。”

他抓起寻聿明右手,放在自己身上,后者眼中慢慢凝结出一层迷茫的神色,“真的是你?”

庄奕笑笑,问道:“不是我是谁?”

“我……”寻聿明抬起头,四顾一望,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我在哪儿?”

“你在病房啊。”庄奕道,“你这是吗啡打太多嗑嗨了吗?怎么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寻聿明闻言,控制不住地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皱眉,伤口隐隐传来刺痛。庄奕按着他肩膀,命令道:“别笑了,小傻子,一会儿伤口挣裂了。”

“嗯……”寻聿明听话地合上眼,消停不过片刻,又高喊道:“啊,我好想你!”

“……”

庄奕忍不住白眼相加,笑问:“你想谁?”

“想你啊哈哈哈哈。”寻聿明一张嘴又开始放声大笑,好像身体哪个开关短路了似的,不知哪句话便戳到他的神经,笑着笑着却又蓦地哭起来,“呜呜我想你……我好想吃个橘子!”

“……”

庄奕擦擦他眼泪,无奈问道:“我和橘子有什么关系?嗯?你说,你是更想吃橘子呢,还是更想我?”

他也会想念吗?

庄奕还以为他根本没有心。

寻聿明拧起眉毛,似乎这是个比发射卫星还难的问题,他思索片刻,笑嘻嘻道:“哈哈哈哈你脑袋好像个土豆!”

“……”

果然是发疯,庄奕心里那点小火苗忽闪忽闪,丢开他的手,沉声道:“自己待着傻乐吧!”转身出去找大夫。

等他和老展回来看时,寻聿明又睡了过去。庄奕叹口气,甚至怀疑他是故意捉弄自己。老展道:“小寻大夫可能是对止痛药敏感。啧,这种情况啊也不是没有,不大常见,我给他调小点儿剂量试试。”

庄奕道声谢,送走他,屋里重归安静。他躺到陪护床上准备休息,夜深人静毫无困意,掏出手机,给当年在斯坦福念书时的一个同学发了条短信,问他有没有马修教授的联系方式。

次日一早,寻聿明幽幽转醒,脑袋里一团浆糊,比宿醉后的晕眩还难受。他挣扎起身,想起昨晚与庄奕喝酒时突发胃出血,再看看周围环境,明白了泰半。

寻聿明摇起病床床头,见他的电脑搁在沙发上,还是打开的状态,心脏猛地漏掉一拍。

庄奕吃完早餐回来,刚进门,就听他问:“你动我电脑了?”

“醒了啊。”庄奕放下一杯小米粥,说:“我昨天去你家给你拿来的,怕你醒了要用。”

寻聿明“哦”了一声,看看他,装作不经意道:“你怎么不关上它,老敞着没电了。”

他一脸心虚,庄奕也不戳穿,合上屏幕说:“忘了,昨天想用你电脑发个邮件,有密码没进去。”

寻聿明闻言,暗暗松了口气:“昨天谢谢你送我来医院,我……”好像每天都在跟他道谢,次数太多,他都不好意思再说了。

“不用谢了。”庄奕去卫生间涮了块毛巾出来,递给他道:“出院以后别忘了去海湾那儿结账就行。”

寻聿明擦擦脸,还给他毛巾,又从他手里接过牙刷,塞进嘴里说:“你帮我结吧,我转给你。对了,我昨晚签的那个合同呢?你再给我看看行吗?”

庄奕拉开床头柜抽屉,取出份文件给他,笑问:“怎么,想反悔了?”

“没有。”寻聿明匆匆刷过牙,就着他手里的杯子漱漱口,说:“我就是想再看看具体的合同,”

他找到自己修改的那一页,奇道:“这不是昨天的文件啊?”昨晚那份他签过字按过手印,而眼前这份合同上面全无半点痕迹。

庄奕倒完痰盂回来,坐到床边,说:“我重新打了一份,那份碎了。你昨天那么一改就成霸王条款了,趁人之危,合同有瑕疵,效力不足。”

怪不得。

寻聿明提笔在末尾一页重新签上名,依旧将转让权后的“百分之二十”改成“百分之百”。按手印的时候,庄奕拉住他,警告道:“你可想好了?这字一签,以后万一你的研究真能变现,你连一分钱都拿不到了。”

所有权一旦转让,即便他研发出什么惊世骇俗的前沿技术,将来也只享有冠名权。庄奕投资他的项目,一半是讨厌任雪原,一半是出于个人感情,并没有占他便宜的意思。昨晚他奄奄一息,眼看人就快要不行了,也只得依他,现在却不可同日而语。

“我本来也没想赚钱。”寻聿明毫不犹豫,伸手按了指纹。

他想拿奖,渴望拿奖,这点他从未掩饰过。菲尔德医学奖是对所有医学从业者的莫大激励,如果每个人都羞于承认自己的野心,都以自己的野心为耻,那所有行业的所有奖项都将失去意义。

但他并不想赚钱,或者说,没有那么极度渴望赚钱。对他而言钱够用就好,而得奖则意义重大,那代表着他的能力被肯定,他存在的价值得以实现,那决定了他是谁。

而且自从上次顺位得奖以后,整个医学界都把他当成了上帝的宠儿,殊不知在菲尔德这种顶级奖项的角逐中,提名已是难能可贵,何况他当初排在第二名。寻聿明受够了走到哪里都被人质疑,受够了所有嫉妒他的人都用“顺位拿奖”来讥刺他。再拿一次奖,等同于给所有对他冷嘲热讽的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更重要的是,这个研究本身极具意义,不仅能解决很多目前仍束手无策的疑难病症,还可以治愈庄奕至今还留有后遗症的左手。

“只要你支持我的研究,不要让个人感情影响到工作,我不在乎赚多少钱,拿不拿分红。”

庄奕一笑,颔首说:“从今天起——不,从你出院那天起,作为资方我会监督你的研究,帮你解决可能出现的问题,度过瓶颈期。希望你早日为我盈利。”

“成交。”

寻聿明笑了笑,打开手机,点进微信,找出实验室的聊天群,把庄奕加了进去。庄奕点开屏幕,看见群名,嘴角抽了抽:“……”

「寻老师献身回来了吗?」

点进群名片,庄奕把自己的备注名改成「金主」,往群里连续散了十来个红包。钱的力量不可小觑,潜水的六个人瞬间被他炸了出来。

蘑菇头:「谢谢爸爸,仰望大佬!」

小周:「仰望大佬+1」

小吴:「+1」

小郑:「+1」

小王:「+1」

岑寂:「寻老师今早放气儿了吗?」

寻聿明没抢着红包正不高兴,忽然看见这么一句,脸色一红,赶忙也发了几个红包,把岑寂的消息刷上去。

庄奕经他提醒,想起老展昨晚的嘱咐,收起手机问:“你……早晨排气了吗?”

做完胃穿孔手术,必须排气才能开始进食。寻聿明清清嗓子,道:“咳……还没。”

庄奕点点头,收起粥说:“那等会儿再喝吧。”

寻聿明胡乱答应一声,靠着枕头百无聊赖地看手机消息,他平时忙得脚不沾地,乍一闲下来还觉得不适应。加上海湾的好友请求,回复几条慰问消息,寻聿明点开陈霖霖的对话框,倏然间想起一事。

“今天是几号?”

庄奕收到同学的回复,对方说马修已离职,他联系不上,但发来了另外一个教授的邮箱地址。他正在编辑邮件,听见寻聿明问也没多想,随口说:“二十九。”

先前他和任雪原约的是八号,后来一再改期,一直拖延到了昨天。

寻聿明猛地坐起身,胃上一阵剧痛,他捂着肚子倒吸一口凉气,问道:“你不是月底去罗马参加研讨会吗?!”

话音刚落,只听“噗”一声。

庄奕拿过粥给他,道:“喝吧。”

[三]

寻聿明在医院躺了一周便出院了,他这一病,不仅先前约好的那台唤醒手术要延期,庄奕也没去成罗马。庄奕还要瞒着,这种事怎么瞒得住。

岑寂拍拍他肩膀,道:“唉,都已经这样了,你就别想了。”

小周含着棒棒糖,笑说:“要不以后你也为他放弃个什么事儿,你俩一比一,扯平了。”

蘑菇头嗔道:“你就会胡说八道。”

王胖子附和:“就是,这种事儿怎么能扯平。”

小周冲蘑菇头嘿嘿一笑,朝王胖子比划了一下拳头。

岑寂又道:“哎我跟你说,庄老师给咱介绍的那个病例……”

“是给我。”寻聿明纠正。

“啊,反正就是那个领导家亲戚的手术。”岑寂眉飞色舞,脸上情绪变化之快,简直堪比川剧变脸,“这事儿医院里现在已经传开了,我听普外的人说,他们私底下都议论,咱们科几个大夫可都盯着这块肥羊肉呢!我敢打包票,别人不说,小孙和小赵两个肯定又得找事儿。还有那几个资历老的,刘主任、王主任、钱主任……保准都想当主刀。”

“他们怎么知道的?”这件事庄奕除了老陈和自己,谁都没告诉。

“听说是新闻上写了。”岑寂说,“他们家人回国前接受了个什么采访,说要来西湾医院看病,让咱院里人看见了。”

寻聿明道:“那陈院长怎么说?”

这次手术是庄奕送给他的一个好机会,不仅因为病人背景如何,主要还在于这台手术难度颇高,而且备受国际关注,如果他能做好,将是一次漂亮的翻身仗,足可以堵一堵那些说三道四人的嘴。

“这事儿没公开,他们就是私底下说说罢了。”蘑菇头说,“陈院长也没表态,老师你可千万别大意。”

寻聿明压力陡增,深吸一口气,点点头:“知道了。”

说话间,有人敲了敲门。

小周跑去一看,笑说:“庄医生来了,寻老师,庄医生来了!哎,这个小帅哥是谁啊?”

寻聿明从床垫上爬起来,探头看了看,见庄奕和海湾一道走了进来。蘑菇头察言观色,拽拽岑寂衣角,道:“老师你快吃饭吧,我们先走了,都快六点半了。”

六个人会意,一齐告辞而去。

海湾湾放下果篮,问他:“寻大夫怎么样了?我来看你啦。”

寻聿明扶着墙坐起身,笑道:“怎么还带东西,我都没事了。不是什么大毛病。”

“这还不是大毛病?!”海湾盘膝坐在地板上,挑眉道:“你可把我们吓死了,庄奕那天脸都吓白了,脑门上全是青筋。你可好好的吧,要不然他得心疼死。”

寻聿明看看庄奕,庄奕与他对视一眼,没做声,去厨房里切了些水果出来,面无表情地端给海湾。

“庄医生是堵我的嘴吗?”海湾笑笑,朝寻聿明一眨眼睛,把带来的黑饭盒拆开,放在床边的小木桌上。“其实我是来送外卖的,你尝尝看。庄奕千叮咛万嘱咐了,一定要给你做清淡好消化的。我们就给你熬了点粥,配小菜吃。”

寻聿明道声谢,见菜有三样,云腿拌荠菜、三鲜豆腐羹,还有一道白灼菜心,味道都很淡,不过的确鲜美。海湾放下饭盒,抱着个火龙果,道:“那我走啦,你们慢慢吃,我路上吃这个。”

庄奕笑笑,送走他,回来给寻聿明盛了一碗白粥,“饿了吧。”

“还行,早晨吃的还没消化完。”

寻聿明穿着松松垮垮的睡衣,靠着一只大靠枕,端粥碗时格外不方面。他也不敢弯腰,生怕碰到伤口又疼起来。这两天没有止痛针,反倒比在医院更难受了,精神不好食欲不阵,天天喝粥也腻味。

庄奕见他姿势不上不下,干脆端过碗来喂他:“病去如抽丝,再忍忍吧。明天我让湾湾给你做龙须面,换个口味。”

“不用了。”寻聿明摇摇头,“怪麻烦的。你这几天老往我这儿跑,不耽误事儿吗?”

已经耽误了研讨会,他不想再让他一趟趟地奔波。话又说回来,连研讨会都耽误了,别的还有什么所谓呢?

寻聿明一想到这里就心烦,推开碗道:“我吃不下了,你吃吧,别浪费了。”

庄奕搁下碗,叹息一声,说:“研讨会今年去不成,明年还能去,又不是以后不开了。我不去自己也松了口气,倒不全是为了你。”

他说得倒轻松,之前陈霖霖说为这次研讨会他已经准备大半年了,不去实在可惜。寻聿明垂着头,默不作声。庄奕道:“你生气了?”

“没有。”寻聿明淡淡说。

“你生气了。”这次他用的是肯定句。

庄奕不禁恼火:“我去不去研讨会和你有什么关系?你生的什么气。”

寻聿明听他语气不善,也急躁起来:“是,我是生气。我生气你居然放弃这么重要的工作机会;我更生气你是为了我,影响你的工作。”

他心疼这份人情,更心疼他的事业。

庄奕扯了扯嘴角,冷笑道:“工作工作工作,你满脑子只有工作,除了工作你心里还有什么?!”

还有你。

寻聿明不敢说,不能说,他眼眶一热,板着脸道:“工作就是我的全部,没了它,我一无所有。”

庄奕一手撑着额头,叹了口气,起身说:“我走了,你自己吃吧。”拎起外套,摔门走了。

寻聿明爬起身,走到门口,猫眼之外一片空旷。眼泪像决堤的洪水,他仰起头,下巴不停地抽搐,胃里仿佛有把刀绞着。扶着墙跌到地上,他终于忍不住,无声地颤抖起来。

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雨,天上阴阴沉沉,海面起了风。庄奕左手握着方向盘,无名指不住痉挛,他点起一支烟,吞吐几口,慢慢平静下来。

手机嘀嗒响了一声。

庄奕掸掸烟灰,打开一瞧,邮箱里躺着教授的回信。

「庄奕你好,

对于当初的事,很抱歉我不能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因为破格录取你,是马修·托雷斯的主意,是他坚持告诉我你是一个极其优秀的学生,也是他力主给你一个考试的机会。

由于马修的强势,我们的组员在小组讨论上不得不作出妥协,这才引出了后面的事。至于马修这样做的原因,我们并不清楚,也许是对你的赏识。遗憾的是他已经从医学院离职,我想我也无法再帮你问出答案了。

我不知道时隔多年,这件事对你还有什么困扰。你的录取流程完全合法,这一点你不用担心。而且事实证明,马修是对的,你的确很优秀。你依靠实力考入学校,运气不过是末节,希望你不要为此烦恼。

祝好运,韦斯特·凯恩。」

想起那天看到的专利转让书,再看看这封邮件,庄奕揿灭烟蒂,调转方向盘,朝医院宿舍开去。路上果然下起小雨,淅淅沥沥,滴滴答答。他顾不上撑伞,随手将车停在路边,三两步跑上了楼。

寻聿明听见有人敲门,慢吞吞打开锁,只见庄奕去而复返,站在门外:“马修·托雷斯,你买通了他,是不是?”

马修·托雷斯是医学院的教授,他们在斯坦福读本科时学的是生物学,他不可能认识自己,更不可能知道他如何优秀,遑论说服其他人录取自己。

唯一能和他有交集的,就是寻聿明。

庄奕隐隐约约已猜到大概,寻聿明进入医学院后,负责的研究项目做出了成果。同时期,医学院的教授马修·托雷斯,成为学校招生小组的成员。寻聿明为了让自己进入心理学院读博,便和马修私下达成交易,将自己的专利无偿转让给了他。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寻聿明紧紧抓着大门,手指关节泛起一段青白。

“谁让你这么做的?”庄奕瞬间明白了寻聿明刚才的心情,如果真爱一个人,怎么舍得让对方为自己牺牲。

寻聿明转身道:“下雨了,你回去吧。”手一扬,大门向后甩去。

庄奕一把拉住,挤进屋内,撑着门说:“你不用抵赖,我看过你的专利权转让书,也问过当年在招生小组里的凯恩教授。”

他扯谎:“他告诉我,是你把专利送给马修,马修才劝说他们,把我招进了心理学院。”

寻聿明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整个人又开始细密地颤栗,沙哑着嗓子问:“你看我电脑了!?”

庄奕砰一声关上门,表情微带歉意,垂眸道:“是,我发邮件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

“你……”寻聿明看着他,瞳孔倏然收缩,似有深深的恐惧,“你还看了什么?你都翻了什么?”

“我没有。”庄奕见他神色巨变,眼前忽然闪过那天他吐血倒下的样子,不由得心惊胆战,将他打横抱了起来。“我真的没有,我那天没带电脑,手机按键太小我不想用,就用了你电脑。但我真是无意间点进去的,没有乱翻你的东西。”

“那也不行!”

寻聿明大口喘着气,额上沁出一层汗珠,他刚才情绪激动,不小心拉扯到了伤口。

庄奕将他放到床垫上,给他盖上被单,柔声道:“躺着别动。”去厨房倒了杯温水,把老展开的药喂他。

寻聿明喝了两口水,捂着肚子蜷在床上,眼睑上一圈红,两扇睫毛不停地抖。

庄奕将他搂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在他耳边问:“告诉我,为什么那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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