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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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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糖睡得迷迷糊糊的,他似乎感觉都有人在盯着自己。他睁开眼,看见站在轿子前的人。那人对他来说熟悉极了,他猛地惊醒过来:“殷、殷朗先生?”

他设想过很多次他们会以什么方式见面,但从未想过这种……在睡觉的时候,不小心被对方看见。

他攥紧衣角,紧张巴巴地望着对方。

殷朗挑眉:“你是伪装成妃子进来的?”

“……”季糖点点头:“嗯。”

对方的问话看不出内里蕴藏的情绪,季糖也不知道自己的做法,会不会惹对方生气。

可出乎意料的,殷朗没有生气:“是那个妃子让你代替她吧……你代替她进宫,她就可以逃跑了。”

“嗯。”季糖点点头,有点疑惑:“你为什么会知道?”

殷朗垂下碧色眼眸,任由阳光在自己的眸中映上微光。

“没人会愿意喜欢我的,她逃跑也是理所当然的。”

他早就习惯了。

季糖眉心一皱。

殷朗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殷朗淡声道:“你要离开的话,你自己下轿子就可以离开了,我不会拦你的。”

“等等……”

季糖当然不会就这么离开,他思索一小会,找了一个理由:“我可以进你家喝口水吗?那么远的路,我没喝过一点水。”

他的确很渴,再加上刚刚又吃了这么多奶糖。

殷朗盯着少年,颇有兴趣地挑起眉峰。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这么不怕他的人。不知道是傻,还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的那些事。

殷朗:“行吧,你进来,我给你倒杯茶。”

“谢谢陛下!”季糖微眯起眼,露出一对小酒窝。

他撩开门帘,小心翼翼地跳到地面。

他跟着殷朗进了寝宫。

殷朗生前的住所与他死后的完全不一样。这座寝宫被竹林包围着,任由带有竹香味的阳光浸透这里的空气。他死后的住处……在季糖印象中,那是一个很大很黑的青铜屋。

寝宫内的布置很整洁,只有一张床和一套桌椅,桌椅上放着几本书和毛笔。

殷朗把一杯茶端给季糖:“喝吧。”

季糖瞅着杯里清绿的茶水,众所周知,殷朗做饭很难吃,只是不知道他的煮茶技术怎么样。他抿了一口,出乎意料的,比他想象中的好喝。

季糖喝完茶后,他一时又不知道以什么理由继续待在这里。

殷朗站在他面前,给他投下高大深厚的阴影。他见季糖在发愣:“怎么了?”

季糖攥紧衣角,低垂脑袋,抿起唇。他思索片刻,小小声地嘀咕道:“我、我可以不走吗?”

殷朗挑眉:“为什么?”

季糖缩缩脖子,不经意地露出半边白皙的颈脖:“如果我离开了,我在外面没有家,我也没有钱,也没有朋友……”

如果忽略他口袋里的那堆厉鬼,他说得都是真话。

从殷朗的角度,恰好能看见季糖因为委屈而微颤起来的睫毛,眼睛含着一层朦胧的水雾。他面对这么一个小孩,心有点软,他无奈道:“行吧,你留在宫里。待会我命人给你安排工作,打打杂什么的……”

在皇宫当中,给一个小孩一口饭吃,并不是什么难事。

季糖眼眸一亮,他眯起眼:“谢谢陛下。”

殷朗生前的模样,似乎与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但为什么……外面的人,都不愿亲近他?甚至不愿提起他的名字?

殷朗:“你把我洗一下毛笔吧。”

“行。”季糖乖乖地点点脑袋。他凑到殷朗读书案前,上面摆有一本古籍,以及一套纸笔。季糖拿起毛笔,小心翼翼地放在小水缸中泡了泡,将毛笔所沾染的墨水洗净。不经意间,他瞥一眼桌面上的宣纸。

殷朗似乎在誉写一首诗。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陛下,这首诗我认识。”季糖轻笑道:“是司马相如写的《凤求凰》。是一首表达了对暗恋之人思念的诗。”

少年为了洗笔,将袖子卷到胳膊处,露出一截白皙纤瘦的手腕,被阳光映照得很好看。

季糖不经意地问道:“陛下写这首诗,莫非也是有了暗恋之人?”

他不能错过每一个能得知殷朗目前情况的机会。

殷朗眉心一皱,摇头:“没有,只是随便写来玩玩……”

“那……陛下在这世上,有没有心爱的人或者事物?”季糖试探地问道。

人在这世上,总要有点念想吧。

“都没有。”殷朗抬起眉眼,瞥一眼窗外茂密的竹林:“如果硬要说,我在宫里有一片很喜欢的桃花林,可惜如今春天快过去了,它没能开花。如果它真的不能开花,我只好将它们都砍掉了。”

季糖点点脑袋:“会开花的。”

殷朗也喜欢桃花啊,和秦阳一样。

他在厉鬼们身上,多多少少能看见一些殷朗的影子。他们的性格甚至都很像,像一缕清泉一般,温柔而干净。

季糖见殷朗对他熟悉起来,便多问一个问题,也是他最想要得知的问题。

“陛下,七日之后,便是你的登基大典。您最近……有没有觉得身边有些人不对劲?”

登基大典,帝王换届,民心不平,也是最容易推翻一个政权的时候。

“的确有。”殷朗淡声道:“但又说不出是谁……”

季糖皱起眉。

就在此刻,门外出现了一名宫女,是殷朗叫来的。她负责将季糖带去工作的地方,之后季糖会在皇宫里工作,每个月都会发俸禄。

季糖被安排在御膳房里工作,负责给大厨们当小杂工。

季糖还没来得及和殷朗道别,便被宫女带去御膳房。

一路上,宫女好奇地打量起季糖,忍不住问道:“……您看起来和那名皇子很熟的样子,您之前认识他?”

季糖摇摇头:“我前二十分钟才认识他。”

宫女:“……”

她深吸一口气,劝道;“虽然我在宫里说这些话不好,但我劝你别接近他。否则……”

“否则什么?”季糖问道。

宫女:“他是宫里五个皇子当中,最不受宠的一个。接近他的人,也都会被宫里的人冷落。”

季糖皱眉:“既然他不受宠,那他为什么可以继承皇位?”

“先皇驾崩前没有立下遗嘱让谁继承皇位,所以只能按照老祖宗定下的规矩来,让长子继承皇位……殷朗他就是长子。”

“他轻而易举地获得了皇位继承权,他的弟弟们,也就是那四个皇子,当然很不待见他。”

“至于……他们不待见他到什么程度,我也不太清楚。”

季糖愣在原地。

他内心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远远觉得这些事情没这么简单……如果有机会,他得见见那四个皇子。

宫女笑道:“我们别管这么多,好好做好自己的就行。”

他们离开了寝殿,来到皇宫中的御膳房。此时正值午后,很多人都在为了晚饭而忙碌,没有人注意到新来的季糖。

季糖被安排到一个角落择韭菜。他抱到一大捆韭菜,坐在小板凳上,认认真真地择起韭菜。

同他一起择韭菜的是一位大妈,她注意到了季糖:“哎?新来的?”

“嗯。”

大妈见季糖一副乖巧的模样,一时变得亲切很多:“有什么不懂的事,可以问我!”

“谢谢阿姨。”季糖眨眨眼睛:“那……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没事,你随便问。大娘我在宫里工作了三十年,什么都知道。”

季糖抿起唇,认真问道:“——你知道宫里的人,为什么那么不待见那个叫殷朗的皇子吗?”

大妈本以为季糖只会问一些衣食住行的问题,她差点没把手里的韭菜摔到地面:“你竟然不清楚他?”

季糖:“嗯,我是外乡人。”

大妈摇摇头:“行吧行吧,我告诉你……”

季糖认认真真地听起来。

大妈:“你不知道有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和我们不一样,是蓝色的。蓝眸自古以来,便是不详的征兆。”

“但仅仅是一对眼睛,也不能成为大家讨厌他的原因吧?而且……他也没做错什么。”

季糖喃喃道。

“他出生的时候,天降大雪,瘟疫大发,牛羊全死,尸横片野。”

她仍然记得那一年,那名皇子刚出生,本应是普天共庆的一年。可那一年却爆发了大瘟疫,死了不少人。后来,不知有谁透露出那名皇子有一对冰冷的蓝眸,这更确凿了他就是不详的化身。

她的亲人,也死在那场大瘟疫中。

季糖一顿:“可能是……他出生的时候,凑巧碰上了瘟疫,并不是他的错。”

“不可能。”她猛然抬起头,紧紧盯着季糖:“你知道宫里的那片桃花林吗?是驾崩的先皇种下的……我们都很期待它能够开花。但自从被那名皇子碰过后,它似乎不会开花了。现在春天都快过去了……也还是光秃秃一片。”

不可能,这绝对不会是殷朗的错。那片桃花林……还是他最爱的事物之一,他还在等它开花呢。季糖莫名地有点难受。

大妈:“就算他不是不详的化身,我们也不会就此待见他的。他的母亲……在生下他之后,差点叛国。皇帝也因为这个将他的母亲砍头而死,她留下的孩子便代替她成了罪人。”

殷朗母亲所做过的事,对殷朗现在的情况来说,无疑是火上浇油,只会让人们更讨厌他。

季糖内心那股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

殷朗在这个时代中,没有收到过一份爱。哪怕他被人活活地杀死,也没有一个人会去保护他。

“嘘。”大妈突然凑到季糖耳边,喃喃道:“我还告诉你一个秘密。”

季糖:“什么秘密?”

“他快要死了,就在七天之后。”

季糖心一颤,脑袋轰一声,变得一片空白:“为,为什么?”

“这个计划是他那四个弟弟策划的,他们……打算让殷朗在登基大典之时,死在百万臣民的面前,死在他这辈子最光荣的时刻。”

她是负责打理殷朗弟弟们的衣食住行,她在某天,无意听见他们的对话。

他们很不甘心,为什么一个被全世界讨厌的人能够继承皇位?如果没有殷朗,皇位本该属于他们。他们想让殷朗死去,在万国来朝的登基大典上死去,被所有人看在眼里,成为所有人的笑话。

季糖瞳孔微缩。

——他终于找到了殷朗生前的死法了。

在没有季糖的时间线中,殷朗是怀着对这世界的满腔热血,死在他最期待的登基大典之中。没有人去保护他,没有人去怜惜他,大家还是一样讨厌他。

他最爱的那片桃花林,最后是被他的鲜血给染红。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

季糖抿起唇,攥起了拳头。

看来……五星级任务比他想象中困难得多。

现在给季糖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七天。

按原来的时间线,七天之后,殷朗会死在他的登基大典中,季糖必须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但他不单单是要阻止殷朗的弟弟们对殷朗的杀心,还要阻止这一整个世界。即便殷朗的弟弟们不去杀他,也会有其他讨厌的人杀他。这个任务充满着许多未知数。

全世界都不喜欢殷朗,季糖的敌人便是这全世界。

可……目前的季糖,只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厨房小杂工。

他真的能做到这些事吗。

如果他做不到,他很可能将会和殷朗一样,永远地死去。

季糖择完了韭菜,可以自由活动了。他转过头,问向大妈:“你知道被殷朗碰过的那片桃花林在哪吗?”

“噢,在太兴宫的左边。”

“谢谢阿姨。”季糖站起身,整理下衣服,离开了御膳房。

他按照对方的指路,一路来到了太兴宫的左边。

那里果然有一大片桃花林。

——但却是光秃秃、死气沉沉的树干林。这些桃花都只有树枝树杈,没有半点绿叶挂在上面,更不用说桃花林了。整片林子都像要枯萎一般,没有任何生气可言。

在外人眼里,都一致认为这片桃花林,是被殷朗碰过才会这样。

可殷朗根本没做什么,他只是……想摸一摸这些桃花树。

他很喜欢春天,喜欢任何与春天有关的事物,比如桃花。

季糖皱起眉。他走近一步,发现傅临山不知何时出现了:“傅先生?”

傅临山半蹲在一个树根前,他的指尖沾有几块土,他嗅了嗅,淡声道;“这些桃花林,之所以开不出花,不是因为殷朗。”

“因为为什么?”

傅临山:“这些桃花树……被人下过毒,几滴就能让一大片桃花林死去。”

他生前是战地医生,自然也学过一些药理学。

季糖瞳孔微缩。

傅临山话音刚落,便回到了全家福照片中。

不远处突然有一个人向桃花林走过来,季糖屏起呼吸,紧张巴巴地观察起来人。

过来的人是一名男性,身穿黑色衣袍,面容……和殷朗有几分相似,只不过他的眼睛是黑色的。他很可能便是殷朗的弟弟之一。

季糖单是看着他,就感到一股令人很不舒服的疏离之气。

季糖躲在树后,想要看他做什么。

黑袍青年手里拿着一壶水,他站在一棵桃花树前,将壶内的水全都倒在树根下。

季糖清晰地看见——他倒出的水,是黑色的。然而他面前这棵桃花树,是桃花林内唯一活下来的大树,好不容易长出了一点点绿叶。

季糖能猜测得到他给了那棵大树倒毒药,不让它能顺利成长,以此来嫁祸给殷朗。

季糖鼓起勇气,他走到青年的面前:“陛下,您在做什么?”

黑袍青年拿着水壶的手猛地一顿,他抬起眸,映入眼帘的是一名长相温和白皙的少年。

他顿时放下警惕,眯起眼:“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季糖:“我只是想来看看这片桃花林为何不会开花……”

黑袍青年:“你放弃吧,有殷朗在,它永远不会开花的。”

季糖:“……”

傅临山已经很清楚告诉了他,这片桃花林是被人下了毒才会变成这样。 眼前的青年,明摆是睁眼说瞎话。

但季糖并没有揭穿他,季糖靠在树干前,微微抬起下巴,冷冷地盯着眼前的青年:“桃花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心知肚明。”

青年猛地一愣:“你……你。”

“我也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他。”季糖一字一顿道:“他的桃花林最终也会盛开的。”

他的皮肤很白,被阳光映照得呈半透明,使他整个人有点像冰冷的白玉石。

“哟,你是说殷朗?我哥?”对方笑了,不过笑容一瞬间便消失,取之而代的是冷意。“你就算再想保护他也没用,你一个普通百姓,能做到什么?不被我杀死就已经很不错了。”

他并没有将季糖放在眼里。

季糖:“滚。”

“还真是一只炸毛的小野猫啊。”对方想伸手去揉一把季糖脑袋,可却被季糖冷冷地拍开。

“滚。”

对方没再说什么,离开了。

季糖站在那棵刚被对方下过毒的桃花树前,轻叹口气。

他正郁闷之时,腰肢突然被圈上一根毛茸茸的东西。他转过脑袋,看见龙龙。龙龙躺在地面,翻开了自己的肚皮,想让季糖摸摸自己的肚皮,这样或许会让季糖开心点。

毛茸茸的东西最能令人开心了。

“龙龙?”

“呼呼……”

龙龙小心翼翼地唤起季糖。

但季糖没有过来,仍在闷闷不乐地看着这片桃花林。

龙龙怔住。

季糖……是因为桃花林没能开花而不高兴吗?

它在全家福里时,曾听季糖提起过这片桃花林不能开花了,因为被人下了毒。不过……也没关系,它是龙,可以控制万物,只要能让季糖开心,它甚至可以让这片死去的桃花林再次开花。

“呼呼呼呼~”龙龙想到这里,小耳朵泛红,很害羞地抖不停。

它从绒毛中伸出自己的小爪子,点了点旁边一棵桃花树。——果不其然,这棵早已枯萎死去的桃花树,竟在巨龙的轻轻一碰之下,飞快地长出点点绿叶。

如果想要长出真正的桃花,还需要龙龙多碰几下,甚至去抱抱它。

季糖也看见了这一幕,他愣住:“龙龙……你是可以让这里再次开出桃花吗?”

“呼呼!!”可以!可以!

龙龙摇摇尾巴,抖抖耳朵,很乐意能够帮到季糖。

季糖满眼都是惊喜。

如果这里真的可以开出桃花……那人们也不会认为是因为殷朗这里才开不出花。

他甚至可以期待……之前给桃花林下毒的那名黑袍青年的神情。他可以大方地向对方证明,即便对方用再多卑鄙的手段也没有,殷朗本该得到的,他都会去守护,并使之一步步地向殷朗奔去。

现在如此,以后也是如此。

龙龙表示他今晚就可以将这片桃花林复活。

季糖很高兴,他使劲呼噜一把龙龙毛茸茸的脑袋:“谢谢你呀。”

“呼呼……”

——

很快便到了晚饭时间,季糖得去御膳房帮忙。帮完忙后,便是季糖的自由活动时间。

季糖脱下沾染到油烟味的衣服,换上了很好看的白色衣袍,揣上几颗奶糖,去找殷朗的寝殿。

天色已黑,寝殿内点上了暖黄色的烛光。男人换上单衣,坐在案前,静静地看书写诗。他的侧颜被烛光浸染着,蒙上一层暖黄色的微光。

“陛下。”季糖站在门口,轻轻地唤起他。

殷朗抬起头:“你怎么过来了?”

季糖紧攥衣角,小声道:“我……就是想过来陪陪您。”

“行吧,进来。”

季糖小心翼翼地走进去。

殷朗望着他,问道:“今天的工作还好吗?”

“嗯。”

“他们有没有给你安排入寝的地方?”

“啊……”季糖想了想,皱起眉:“御膳房的人,都是睡在一个没有单独床位的大通铺里,无论男女老少。”

殷朗拿着毛笔的手一顿。他莫名地想到少年……和那些三五大粗的男厨子睡在一起,便皱起眉。

“要不然这样吧,我命人再搬一张床铺过来,你睡在我屋里。”

季糖眼眸一亮:“谢谢陛下!”

他又和殷朗近了一步——

殷朗放下纸和笔站起身,准备去砌杯茶,然后洗浴睡觉。

“等等……”季糖问道:“您的那片桃花林……”

殷朗挑眉:“那里啊,开不了花了,过几天会有人砍掉它们。”他一边说,眸色有点暗沉,他苦笑一声道:“你想必也听说了外面那些人的话,说桃花林是因为我碰过了,才不会开花的。”

所有人都觉得他脏得很。

眼前的少年……肯定也是这样以为的吧。

可是出乎意料的,少年并没有投来厌恶的目光。

季糖坚定地道:“不是这样的。”

殷朗错愕地看向他。

季糖:“……桃花林,会开花的。”

殷朗被这个执着而单纯的小孩给逗笑了,他摇摇头,无奈道:“开不了花啦,树都死了。”

季糖反驳道:“你现在陪我去看看,那里一定会开花的,甚至已经开了。它可是你最珍惜的事物……”

“我现在陪你去看看?”

殷朗竟有点不知这少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还是调侃道:“但如果那里没有开花,你会做出什么补偿?”

季糖:“我会在御膳房免费当十年的苦力!”

当然,他也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他们之间没有十年,只有一个星期短短的时间。

他能不能活着出去,殷朗能不能复活,全看这一个星期。

“出口狂言啊。”殷朗笑道:“好,我陪你去。”

他也不会真的让少年当十年免费苦力,他陪他去……只是因为第一次有人能够如此相信他。相信桃花林的死亡不是因为他,相信他不脏。

殷朗继续道:“如果桃花林开了,我也会给你补偿。”

“补偿?”

殷朗想了想,漫不经心道:“以后在皇宫中,我罩你。怎么样……?”

他说完这话后,轻轻叹了一口气。其实他在这宫里并没有任何朋友与权势,大家都不喜欢他,如果真的要保护少年,他只能用他这条命。

季糖抬起手,勾起殷朗的小指:“说好的,一言为定。”

今夜的星空格外地晴朗,漫天繁星。

——

季糖和殷朗一路来到太行宫,只要再往前走几步,便是桃花林。

季糖在殷朗身后,神秘兮兮地蒙住了殷朗的眼睛,说要到了桃花林才能给看。

殷朗被季糖的动作弄得有点不知所措。

搞得……桃花林好像真的会起死回生似的。

他无奈地轻笑,但还是任着季糖来。

桃花林已经死了,少年或许是因为不知道真相,才会相信桃花林会开花。就是不知道待会少年看见桃花林仍是没有开花,会是什么反应……

会不会不开心。

殷朗抿起唇。

“桃花林到了。”

少年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少年也随之松开手,殷朗的视线逐渐聚焦,最后能够清晰地看见眼前的一切。

下一刻,他身形顿住——

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红红火火的灼灼桃花。

它们成长于星空之下,红粉色的桃花枝叶与星芒交织着,任由花与花之间,漏出点点星光。

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

——

季糖没有去看桃花,他在黑暗中摸索,悄悄地牵起对方的手,小声道:“看吧,我都说了,桃花会开的。”

他记得自己初遇秦阳的时候,也带对方去看过一片桃花林。竟没想到历史会这么相似。

殷朗愣住久久,半晌,他攥紧了季糖的手,黑暗中传来低哑的男声:“谢谢。”

他不清楚这片桃花林是什么时候开的,但如果少年真的没有叫他来桃花林,或许桃花林明天就会被人砍了。

他第一次见到这么耀眼夺目的颜色,也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对待。

季糖眨眨眼睛,笑眯眯道:“这下子我不用去御膳房当苦力了吧,而且说好的……你也给我相应的补偿。”

男人俯下身,将下巴抵在季糖的肩窝中,他轻揽住季糖的腰,哑声道:“嗯。我保护你。”

柔风吹过,漫天的桃花林微微晃动起来,空气间染上甜腻的气息。天空上的蔚蓝色星点也在仿佛此刻浸染成火红色。

殷朗和季糖回到寝殿后,宫女已经搬了一个新的小床在过来,放置在殷朗的床边。季糖也不用睡在黑乎乎臭烘烘的大通铺里了。

他躺在软绵绵的小床上,使劲地滚了滚,不忘顶着有点乱的脑袋对男人说:“谢谢陛下呀,我……可能是第一个能和陛下睡一间房的人。”

“嗯。”

殷朗点头。

其他人,都不愿意靠近这里的,更不用说能与他睡一间房。

季糖刚穿越到这里,忙活了一天。他悄悄地将全家福放到枕头底下,然后昏昏沉沉地睡着。

今天过后,给他的时间只剩下六天了。

——

次日一早,季糖便赶到御膳房帮人煮早餐。工作完后,季糖来到了太行宫的旁边,想要再看看那片桃花林。

——出乎意料的,桃花林前站了一个人。

季糖瞳孔骤缩。

那个人……便是昨天想要给桃花林下毒的皇子,殷朗的弟弟之一。

那人见到季糖,饶有兴趣地微眯起眼。

季糖冷声道:“你站在这里做什么?这片桃花林不属于你!”

青年瞥一眼盛开得灿烂繁密的桃花,询问道:“是你让……这片桃花林盛开的吗?”

他昨天明明已经给桃花林下了药效最强的药,仅仅用三滴,就能让方圆内寸草不生。

可他今天一早,来到这里,他本想看看效果,没想到入目的竟是大片大片的灼灼桃花。

他甚至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时候,皇宫内也有很多人前来围观,感叹这片桃花林的美。

他们对殷朗的猜疑也消除了一点,桃花林的盛开只是迟了一点,并不是因为殷朗而死去的……

可他却觉得这些声音刺耳得很,他将所有人都赶走了,只剩下自己在桃花林当中。

他想了很久,终于想出一个人。他昨天遇见的少年,或许就是让桃花林盛开的人。

他本以为少年长得这么温和无害,只会是一个普通人。没想到会像护崽一样护着殷朗和殷朗心爱的东西。

他对季糖冷笑一声:“说话啊,是你让这片桃花林盛开的吗?”

出乎意料的,季糖冷声道:“是不是我让它盛开的,又有什么关系……桃花林的盛开,向所有人证明了你的卑鄙手段,对殷朗完全没用,老天有眼在看。”

对方笑了:“你可是真有趣啊。我叫殷戈,二皇子,有兴趣我们做个朋友?别理我的大哥了,他就是一个不详之兆。”

季糖觉得这个人有毛病,他咬牙道:“滚。”

可对方像是完全没听见似的,他凑过去,抬起手,使劲揉一把季糖毛茸茸的头毛:“你的头发真软。”

话音刚落,俩人的身后便传来季糖很熟悉的声音。

季糖一愣,他推开对方,回头看。

殷朗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他上午似乎随着侍卫一起去猎鹿了,他身穿干练的野猎服,袖口挽起,露出青筋微凸的麦色手臂。他的腰间别着一把刀,左手拎着一块血淋淋的物件。

季糖和殷戈都同时看清了那个物件。

——是一头野狼的头颅,热腾腾的,正往下滴着血。

殷朗将头颅往地面一丢,他抬起手,径直将被自家弟弟揉了头发的季糖揽在怀里。

季糖的下巴刚好抵在他的手臂上,能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以及男性独有的荷尔蒙气息。

“别碰他。”

殷戈见自家哥哥竟对少年如此上心,他调侃道:“哟,殷朗,这个少年……是你的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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