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无根之水
陈云径打了一天水,疲累至极,水面却是纹丝未动。村长亦不批评,只是端来饭食给他充饥,安排草屋与他歇息。
第二天陈云径起个大早,又去打水,一如昨日,缸便似个无底洞,只见水进,不见水涨,如是又是一天。
第三天陈云径心生一计,想用牛车拖水缸去湖边装水,搬了半天却是搬不动。倪元对他说道:“不是告诉过你么,水缸生长于此,就是整个村子人一起搬,也挪不动分毫。”
陈云径只得作罢。当晚他躺在床上,虽万分困倦,却不得入眠,满脑都是那个永不见涨的水缸。
“凡物做不到,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想到午夜,仍是毫无头绪,只觉头疼欲裂,昏睡过去。
如是月余,陈云径每天打水,渐成习惯。村人逐渐熟络,也大方邀他去家中做客,好茶好菜招待,又赠他穿戴行头。诸多村民中尤以倪元表现的最为热情好客,除了吃穿之外,还常常主动帮陈云径打上几桶水。
村人的热情反而让陈云径觉得奇怪,按理说自己打水不成,终日盘桓于此,蹭吃蹭喝,村民应该日益厌恶才是,岂有好客之理?他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倪元,后者听完惊呼“怎么可能”,随后告诉他村子里由来客人稀少,难得有外乡人来,岂有不喜之理。
陈云径听到这话,想起倪元先前所说那个打了一年水的,便问起此事。
倪圆说道:“凡来此者,多为拜师学艺,历由村长负责点拨。得其要领者,自能寻得宝山,得偿所愿;不得要领者,不过荒废光阴,终无所成。但总体来说,打一年水实不为过,早先还有打过三五年水的。”
陈云径听了不由愕然,暗想神州大地浩劫将至,哪有三五年可耗。
他又问起桃源村由来,倪元道:“家父曾说,先辈为避战乱四处奔波,后得仙人指点隐居于此,年久安定,遂不复出。”
言谈间陈云径连连叹息,倪元问是何故,他直道自己来此已有月余,仍无所获,若是按此下去,怕走了那个打一年水的老路。叹罢他问倪元是否知晓去青冥峰去路,若能告知自己再好不过。
倪元连连摇头道:“此等机密,除村长外再无人知。但小哥不必过于担心,你面有灵光,是成大事之人。我有预感,你定会不虚此行,得偿所愿。”
陈云径听完只是一笑,内心不觉半点宽慰,转而埋怨起刘子冀来。这老头明明说带自己去青冥峰,结果把自己丢在这么个鬼地方就跑了,眼下进退两难,着实棘手。
如此又是月余,陈云径渐渐失了耐心,整个人都变得低靡起来。他会回想起风云镇的点点滴滴,也会去猜测彭扬、莽三现下过的如何。隔三差五有村民邀他做客,他通通推辞;路遇村民聊天,也闷不做声;最后就连憨厚的倪元都看出端倪,想要劝慰却不知从何开口。从头到尾只有村长始终波澜不惊,照旧供他吃住,让他打水。
第三个月过去一半,陈云径终于按捺不住,不想再挑水。他找到村长,说明来意。
村长颇不以为然,喝茶问道:“小哥,你在此多久了?”
“两个半月。”
村长点点头道:“不错,两个半月,你可曾发现什么?”
陈云径怒道:“缸装不满?”
“还有呢?”
“没了。”
村长又抿一口茶,半晌说道:“你来此两个半月,有过那位高人的消息吗?”
陈云径闻言一想,发现这两个月确实没有见到过刘子冀,此人便像是消失了一般,也不曾来看望一下自己。
村长见他沉默,继续说道:“两个半月,你既无青冥峰线索,又无高人消息。若是就此作罢,敢问小哥打算前去何处呢?”
陈云径道:“倪元曾说过有个打了一年水的,他后来去哪儿了?”
村长直言不讳道:“若是没有饿死的话,应当还在隐仙湖上飘荡吧。”
“什么!”陈云径惊诧道,“他走多久了?”
村长默然伸出五根手指。
“五年?”
村长点点头道:“隐仙湖之所在,想必你也知道,没有仙家指点,凡人无法往返。我可以告诉你,它远比你想象的要大,湖中一些所在,亦是凶险异常。所以贸然离去并不是个好办法,小哥,你觉得呢?”
陈云径听闻此言,如挨了当头一棒,瘫坐在长凳上,想自己为拜师一路奔波,如今竟要被无限期软禁于此。眼看浩劫将至,真不知如何是好。想到这他不由呢喃道:“五年,我可没有五年…若是再拖下去…就一切都晚了。”
村长道:“既然如此,你应早日顿悟,找到青冥峰才是。”
“可是…”陈云径忧虑道,“我真的一点头绪都没有。”
村长悠然道:“小哥,有时我们看事情过于偏执,才会徒劳无功。一点头绪都没有的话,何不换个方式去看?可能答案就在眼前,却被我们忽略了。”
陈云径听到这话,直勾勾看向村长。后者依然是脸色平静,不显喜怒。他心知肚明村长只会言尽于此,再要细问也不会有任何帮助。但他所说的话肯定别有用意,搞不好就是一种隐晦的指点。
回屋后陈云径琢磨良久村长的话,仍是没有想出端倪。只能宽慰自己眼下时间虽然紧迫,但急也没有用。唯有放得坦然,慢慢去理清话外之音。
这样第三个月也过去。陈云径调整好心态后,不再低靡,每日照旧打水,闲暇时去村民家做客,与路人聊天。
一日他打罢水,与村口的黄大妈闲聊。老太太聊性大发,说起年轻时的故事。她说那时节自己生了一场重病,眼看不治,村西的李神医开了一副良方,服用以后当即见效,三天后便活蹦乱跳。陈云径反正闲的无聊,就插一句开的什么方。老太太寻思半天说具体方子已经记不得,但有几号药材还记得,似乎是什么“黄连”“独活”“无根水”。
陈云径听到“无根水”三字,猛然一惊,问:“大妈,这‘无根水’是什么玩意儿?”
黄大妈笑道:“这你都不知道啊,‘无根之水天上来’,便是雨水啊。”
“无根之水天上来…天上来…”陈云径默念几遍,一拍脑袋道,“对了!凡物做不到,天上来的自非凡物,就是这个!”
言罢他一溜烟跑远,黄大妈呆立原地,望着他的背影喃喃自语道:“我说错啥了?”
陈云径径直跑到倪元家,敲开门道:“快,你家的水桶,全部拿给我。”
倪元不明所以道:“小哥,你要水桶干嘛?”
“别管,你给我就是了。”
陈云径说完又跑去隔壁邻居家借起水桶,然后隔壁的隔壁,如此直到天黑,他的屋前已经摆了整整不下五十只水桶。他站在几排水桶前,昂首挺胸,似检阅士兵的将军,叉腰言道:“原来老头子早就提点了我,只是我一直没听明白。我一直以为‘凡物做不到’,说的是打水的器具。如今听黄大妈所言,醍醐灌顶,它说的原就是水!怪我怪我,没搞清‘换个方式’的意思。”
与此同时,倪元和几个平日里与陈云径要好的村民蹲伏屋前,看着陈云径和水桶说话,面面相觑。
“是不是咱平日对他不够关心,让他觉得过于孤独,才会和水桶说话?”
“不至于啊,前一阵子我还想着撮合他和张家大妹子呢。”
“哪个大妹子,小啊云?你先前不是说撮合我和她的嘛?”
“唉,此一时彼一时,你不还有那小啊茹嘛,我看啊云跟小哥般配,就…”
“唉,也是,你早说啊,我跟你一起撮合。现在好了吧,好端端的一个小哥,疯了。”
“唉。”
“唉。”
……
于是整场讨论在无尽的叹息声中结束,第二天整个村子都知道陈云径疯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陈云径挨家挨户串门,对那些热情招待自己的村民表示感谢,称自己离去后一定不会忘记他们。大家只道他失心疯,也不多说,只更加热情招待。
这天早晨,乌云蔽日,陈云径睁眼一看此情景,兴奋地跳起来。他将木桶搬上牛车,直往灵堂处赶。半路遇到倪元等人,叫上他们一起,说需要他们帮忙。众人见他疯癫可怜,纷纷点头答应,随他一起来到灵堂。
他们刚停顿好牛车,只听半空“轰隆”一声雷响,点滴水珠从云中掉落。转而雷声大作,暴雨倾盆。陈云径忙吩咐众人提桶去接,不多时五十只桶装的满满当当。他眼看着桶都装满,提起一只,直朝灵堂跑去。众人见状,正各自费解之际,只听一声高喊从灵堂里传来:
“动了!它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