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对簿公堂
那差役却没有理会他的惊异,直接带着朝衙门后堂去了,还未到升堂审案的时辰,正门前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卿容与明煦被带到衙门后堂里站着,周围十数个人围守,也没人给他们解答疑惑,只好等着被安排,领头的那位大哥直接进了屋,瞧着是给县令禀告情况。
领头的差役唤作李水的进了屋,对着桌边坐的人弯腰拱手道:“启禀大人,人已带回,大人可要去见见。”
南清县县令刘穅正在吃晌午饭,听闻下属来报,也没停下筷子,他颇为随意的开口:“不是说是两个外乡人么?令人查明原委,按律判决就是。”这就是下午公堂上见的意思了。
但是李水显然对自家大人很是有几分了解,赶忙说了理由,“那两个都是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瞧着年纪也不大,气度倒是不凡,不好说将来有没有什么缘法,大人不若提前见见?”
他只说明煦两人将来说不得是个有前途的,却没猜测是两人出身豪门,这也是根据这十几年的经验得来的,若真是出身显贵,恐怕一见面就亮出来了,万万不会乖乖的被押带回来。
“按照那郑赵氏的说法,是这两个外乡人被郑大牛冒犯,故而恼怒杀人,她一介无知妇人,应是不敢欺瞒本官,此二人既已犯下杀孽,又何来前程一说?”刘穅话里带着几分不以为意。
可是嘴上这般说,手上却是麻溜的擦了嘴,走到铜镜前正了正衣冠,踱步往院子里去了。身后的李水扯了扯嘴角,跟了上去。
这边卿容与明煦正等的无聊,听见响动转过头来,就见一个身着葛巾常服,肩宽直背,面方口阔,细看眉间似有浩然正气之人从堂屋出来了,身后跟着的正是拿人的差役头领,明煦心下明了,想必这就是此间县令大人了。
于是与卿容近前行了个书生礼:“学生卿容,明煦见过大人。”
刘穅亲自上前扶了两人起来,态度竟是和蔼:“两位不必多礼,不妨坐下说话。”
不怪刘穅对两个嫌犯如此客气,实在是刚才一出门,他心里就有了偏向,这两个自称卿,明的两个后辈果然不一般,一眼看过去便叫人觉得神清气爽,不管长幼皆生的是俊秀非常,气度风流,更是举止有度,知礼从容,端的是翩翩少年公子。
实难叫人相信这两个是杀人凶手,刘穅深觉此案疑点重重,需得深查明察。
两人依言在迅速搬出的椅子上坐下,还是由卿容开口:“大人容禀,我们兄弟二人本扬州人士,近日游经此地,并未多做停留,亦不与人相熟。学生愚钝,并未想明何事惊动大人,令我兄弟二人府衙来见,还请大人明示。”
卿容直接进入了正题,从早上到现在都懵逼半天了,只知道前天借宿的主人家叫做郑大牛的农户死了,再多的消息却是没有了。
刘穅也随意坐了下来,说道:“就在昨日,长玉镇冢上村的郑赵氏夜叩衙门,状告你二人杀他丈夫。具体事宜,请魏先生与你们详说。”
刘穅说完,一旁不知何时过来的师爷打扮的中年男子接口道:“郑赵氏昨日报了案,其夫郑大牛惨遭杀害,大人接到后当即请了仵作验尸,得出郑大牛服用曼陀罗花昏迷后,被投入井中窒息而亡。郑赵氏状告尔等因与郑大牛言语不和,深觉冒犯后怒而杀人。”
“可有证据”卿容皱眉,人死的过于突然了。
“郑大牛体内的曼陀罗花成分昂贵,非是农户之家所得,刚巧你二人借宿他家,其余无人可疑。”魏先生解释道。
“我二人轻车简行,身上虽有些许成药以备不时之需,但绝不包括曼陀罗这等用于麻醉的。这所谓的证据不过郑赵氏片面之词,大人若以此怀疑我等犯下此案,未免过于草率。”卿容沉声道,表面看来是他们嫌疑最大,实际没有铁证,经不起推敲。
“我们与那郑老伯偶然相识,不过短短一日,并未发生冲突,又何来冒犯一说。还请大人明察。”明煦补充道,不是很理解县令怎会相信这种理由,因言语冒犯就杀人害命,这听起来就很儿戏,世上哪有如此多的嗜杀之人。
此时的明煦还不明白,此间世上确实没有那么多好杀之人,但是将平民百姓性命视作儿戏的却不少,由薛蟠为了夺取香菱打杀冯渊一案便可窥一斑,那冯渊且是乡宦之子,尚不得伸冤偿命,何况如今是无权无势的郑大牛,于是刘穅等也接受这个说法。
“两位说的在理,只是案发至今已过了一夜,无法查证你二人是否携带曼陀罗花。那郑赵氏说的也不算错,他丈夫无故死了,本官一方父母官,总得给个说法,既如此,那便升堂审案吧。”
刘穅说着站起了身,他审案之前来见这两人已是给足了面子,若证实不是此二人所为,也不算交恶,如此便够了。只是心里不由得开始怀疑郑赵氏,那女人从报案至今,未免过于果断条理了些。
眼看着刘穅走入东阁换衣准备,就要开衙公审,明煦张口欲拦,他还有话要说,但话未出口就被身旁的卿容扶了一下胳臂,顿时闭了嘴。
见刘穅走远了,院子里剩下个魏先生眯着眼瞧他们。
卿容重新坐回椅子里,问明煦:“你方才想说什么?”
“我想在升堂之前见见郑夫人,问她几句话。”明煦如实说,他现在还觉得有些不真实,那热情憨实的郑老伯怎么突然就死了,而且是显然的谋杀。
却听卿容一声冷笑:“这是又犯蠢呢,我们有没有杀害郑大牛,你最是心知肚明。统共就几个人,不是你我,那郑赵氏的嫌疑便是最大,此事说不得就是她咬的,你现在若见她,除了让她有所预防,还有他用?”
一出门就遇到这种事儿,卿容的心情也不免变得糟糕,更是因为他有种预感,他们一行人是造成郑大牛这条人命消亡的契机,若郑大牛之死真与他们相关,实叫人心里难以平静。
杀生是件罪孽深重的事。
明煦听了不再说话,卿容说得对,确实是自己欠考虑了,在真相与律法面前,同情心未免多余。不论是谁,在错事做下的那一刻,就做好了被披露的准备。
……
明镜高悬匾额下的大门被打开,堂役击鼓三声,三班衙役两厢侍立,齐声高喊“升堂,威武~”。知县刘穅身着官服从东阁进来,坐上大堂,一拍惊堂木:“带原告,被告上堂。”
明煦被带了上去,这算上他前生今世第一次踏进衙门公堂,以被告的身份。
卿容与明煦在大堂前跪下,左侧是原告郑赵氏,明煦隔着卿容瞥了他一眼,不过一日不见,泼辣的妇人便憔悴了许多,眼睛红肿,精神恍惚,也不转眼看他们,嘴里喃喃的不知道说些什么。
“肃静。”刘穅拍下惊堂木,喝道:“堂下原告何人?所告何事?快细细说来。”
郑赵氏似被这阵仗唬住了,身子一颤止了哭泣,哀声道:“民妇长玉镇冢上村赵氏,状告昨日留经我家的两人杀我丈夫,请大老爷给民妇做主,缉拿凶犯,偿我夫命,救我孤寡,我那苦命的丈夫黄泉路上也不忘感激老爷啊。”说着又哭了起来。
“本官自会查明此案,你只管说得明白些。”刘穅有些不耐。
“我丈夫前日去山上采药,回来的路上遇到两个人,怜二人无处落脚,邀请他们宿在家里,本来也无事,奈何我家穷困非常,我丈夫见两人吃穿不差,不免有了协恩图报的想头,于是向此二人索要银钱,两人也给了。”
赵氏顿了顿继续说:“大牛瞧着两人是贵人,以为会多给些,没想到竟如此吝啬,不过十两银子,心里不满,再次开口索要,那二人却觉得他狮子大开口,不过是住了一晚,也没花费什么,竟贪心不足。于是午饭也没留下吃,直接坐车走了。”
“接着说,你怎么发现郑大牛死的,与这两人又有何关系?”刘穅说道。
“到了晚饭时,我去地里叫他吃饭,却不见人影,与街坊们合力找了,竟是在地头的井里,捞上来已经没气儿了。民妇寻思着不对,赶紧报了案。大人,我那丈夫与人为善,半辈子不曾得罪过什么人,才与那两个闹了几句,下午就没了性命,请大人给个公断啊。”赵氏说完就不住的磕头。
“堂下被告,你二人有什么要说的?”刘穅转向卿容、明煦询问道。
“大人容禀,方才郑赵氏所言皆为子虚乌有,郑大牛并不曾与我二人索要钱财,那十两银子是我留在房里的,我们离开时他应还不曾知晓。又何来的嫌银钱少,更不必说什么协恩图报了。”
卿容皱眉,十两对一个农户之家已不算少,他深知怀璧其罪的道理,自然不会多给,另一个原因是觉得郑大牛此人良善,好心做事也不会要他的银钱,才悄悄地给了。这赵氏如此歪曲事实,等同于已经承认此案是她所为了。
明煦也一下子明白过来,遂开口道:“大人,我们走时并未与郑大牛发生任何冲突,我们当日离开之时他仍来相送,正值正午,不少百姓捧碗在外边吃饭,俱可作证,大人一问便知。这郑赵氏无故歪曲事实,大人明查。”
“郑赵氏,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孰真孰假,本官派人一问便知,若真是你谎报案情,贼喊捉贼,可要想好了后果。”刘穅走了下来,到她面前,虎目一瞪,威严十分。两旁的堂役配合着以杖敲地。
衙门审案常用的心理战术。
郑赵氏连忙伏拜,以额点地:“大人,民妇所言句句属实,您就是不信民妇先前所言,也该相信仵作大人的话啊,那什么曼陀罗花也不是我一介无知夫人所有的,若真如大人所疑,是民妇所为,何不一包耗子药下去,也省了这么多的麻烦。”
卿容扶额沉思,这也是他不解的地方,就算是赵氏对丈夫心生杀意,欲杀之嫁祸于人,也说不通这曼陀罗花,此案赵氏的说辞漏洞百出,显然杀夫是临时起意,没能想好周全的说辞,提前备下曼陀罗花是说不通的。
他已经认定了是赵氏是杀人凶手,如今差的不过是指认的证据。
此时,明煦脑袋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一处细节来,不顾公堂的规矩,径直起来走到赵氏面前,对上她的眼睛开口:“郑夫人,我想到了,凶手确实另有其人。”
刘穅挥了挥手,拦下欲斥责出声的李水,紧盯着郑赵氏,看她的反应。
郑赵氏看着眼前的明煦,少年清澈的眼眸中有着一丝明悟,却偏偏什么也没说。
刘穅就见那郑赵氏忽然瞳孔一缩,瘫坐在地:“不不,没有别人,是我杀了郑大牛,大人我认,我认我就是凶手,不用再查了,我要招供画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