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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秋闱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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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扬州之后, 明煦并未在家中久留,略修整了两日便去书院报道。

阔别书院两年,再看心境亦有不同。书院本身无甚变化,依旧一副安然自在, 岁月静好模样。可明煦却有些手忙脚乱跟不上节奏, 自学跟书院较系统的授课终是有些偏差。明煦刚一回来就碰上了书院的一次自考, 没什么准备抱着测一下自己的水平的想法裸考了一回。

差强人意是徐先生对明煦关于这次书院自考给的评价。此时的明煦正坐在徐先生的小院里喝茶, 老头儿坐在对面捋着胡子点点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你出去了一回, 倒是进益了不少。”

明煦将茶汤倒进杯中, 闻得此言无奈的笑了笑:“先生莫不是在哄我, 以我此次院考座次, 我以为先生会不满才对。”毕竟都排到中间了不是, 先前可都是在甲榜的。

“你当真不明白我再说什么?书上那些东西, 端看如何想了, 如今你心境上的提升才是难得。”徐先生说了一句, 放下茶碗叹了口气,“你到底年纪还小, 不过十五岁, 参加秋闱早了些。”

徐先生话说的明白, 十五岁的少年人便是已读书十载, 也还是浅薄了些,读书人的科举考的不仅仅是读书。

“先生不劝我?”明煦有些惊讶的问,毕竟在徐先生看来十五岁参加秋闱实在是件轻狂事, 少年人还是要多磨一磨,而在他表示今年秋闱参考之后竟未反对, 只是感叹早了些。

事实上,徐先生的想法在此间很主流,家里长辈大都安排孩子成婚甚至是及冠后在应试,除了先成家后立业的传统,便是以求博得一个好名次,还有一部分是让孩子下场试试,磨炼心性。像明煦这般,想一次通过的实在是少,听起来便欠考虑,容易吃教训。身边的人明煦就知道一个,室友李青云便是三年前参加过秋闱,不中。

“我劝上两句,你就改主意了”徐先生吹了吹茶沫,抬眼看了下明煦。

“应是不会。”明煦摇了摇头,这是自己一早便定下的规划,自然不会轻易动摇,事实上谁劝都没用,难道明溯没有说过吗,明父在劝说无果后甚至采用强制命令的手段,但最后还是被明煦请去的明榭给压下了。明煦一意孤行,他老子都管不了,旁人更是没有置喙的理由。非得叫他撞回南墙才能想着换道。

“那便得了。”徐先生斜了一眼,明知故问,老头子的眼神儿好着呢。

明煦默然。他不是真正的十五岁,多年来一直提醒自己只是个普通人,不要被那些夸赞之语眯了眼,他们夸的是个孩子的学习能力,而你不是。他甚至有时会惶恐力气用完了被人说做江郎才尽,故此不敢有半分的自满骄纵。

徐先生轻叹一声,“说起来因你与卿容那孩子走得近,书院里常有人赞你二人少年君子之泽。可在我看来,却是大有不同。”

“都是同窗谬赞,比之卿大哥,我远不及也。”明煦摇了摇头,卿容身上有股子对酒当歌的疏狂劲儿,性情亦是自在不羁,这才是最开始人们对君子的定义。

“约莫是一个君子如玉,一个君子如风吧,都是好孩子。你也不要妄自菲薄,卿容那孩子天赋虽高,可论官场长远,后来居上可不是个新鲜事儿。”徐先生意味深长。

明煦再次默然。徐先生官场跌宕半生,人情来往阅人无数,看人是极准的。卿容气质洒脱,生性有些随遇而安,无所求。野心这种东西,他人强加的怎么会抵得过自己心中所思。而宦海沉浮,最不可缺的便是野心了。

而明煦不一样,明煦的祖父文人封侯,名扬四海,封妻荫子。他自小见过封侯拜相的风景,亦知晓贾府好逸恶劳,在不久的将来“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的下场。叫他如何不上进,不去追逐那至高的风景,神游一场,怎么能不去为这个似曾相似的故国留下些什么。

见他沉思,徐先生复叹:“只如今的你有些不合时宜,年少气盛。你与卿容相交甚笃,你二人怎么就没从对方身上学到一星半点呢。”这话就带着些恨铁不成钢了,明煦虽随徐先生学琴不足一年,却得了老人家的认可,是以老先生是真为明煦的前途以后担忧,当初看中他就是因为这孩子心底澄明,心性亦难得,怎么如今大事上就如此急功近利。

“我知先生心意,只我打记事以来便与四书五经,经史子义为伴,不言其他,自身最不可负,学生深知心中所求,自是要一意孤行。”

明煦起身郑重行了一个师生礼,先生嘴上说着不劝,话里话外却都是规劝,不求眼前浮名,只望前路顺遂,如此全心全意,实在叫人动容。但感动归感动,信念却不会变。没人知道明煦心中所想,他只有自己琢磨摸索前路。

“罢了罢了,你坐下。”徐先生摆了摆手,“是我着相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路有好坏,都是人走出来的。”徐先生说到这里语声渐低,喃喃似陷入一段过往。

“先生先前说卿大哥,他可是回来了?我才回了江南,也还没来得及见他。”明煦见气氛有些沉重,不欲与先生谈论这个,索性转了话题,问起卿容。

卿容是书院公认的院首,即便是出走了两年,却还是无人顶替,以他的才华品貌,相信在他结业之前都不会有其他新的院首被承认。是以作为书院的明星人物,不论是先生还是学子对他都很关注。

果然,提起卿容,徐先生也知道情况。“你二人一同走的,如今他还未回来。”

“料想卿大哥该是参加今年秋闱,至多数月便回了。”明煦觉得以卿荣的脾性,真能做出考前一个月才回来准备的事儿来。

“兴之所至,三年后再归也不无可能。”徐先生放下茶碗,笑的无奈,卿容天分能力皆有,奈何有点儿志不再此啊。

“便是他想,卿伯父也不能允不是。”明煦默念,若是没记错的话,卿大哥还有个表妹未婚妻,无论如何也不会在外拖上个三年。

“善。”徐先生抚掌而笑,任他再通透出尘,也不可能无家无室,毫无牵挂,况且人生在世,怎么会无所求,不过是不再此处罢了。

……

见过了徐先生,明煦就正式的投入到书院的学习之中,并且进入冲刺备考阶段。以他在此次自考中的程度,今年秋闱下场也是陪跑,是以除了日常生理需要,明煦所有空闲都用来读书听课,破题往年的试卷,以求一举中举,秀才变举人。

这样昼长夜短的日子连着过了两个月。这日明煦照常在书院收集整理资料,正入迷忽然就被人拍了肩膀,惊吓之余回头一看,神色就变得恍然。

卿容被他明显的面部变化惹得发笑,还未收回的手在明煦肩上又是一拍,“怎么,不过两年不见,就不认的我了?”

“卿大哥,你怎么悄无声息的就回来了呢?”明煦被他拍的肩膀一塌,终于回过神来。这人心还真是大,竟真的距乡试还有月余才回来。

“我一直让人留意着你的信儿,倒是你自个儿跑回来了。”

“这有什么,回便回了,我回个书院难不成还要放挂鞭不成?”卿容说笑了一句,可他说完见明煦听了竟有赞同的意思,这回是真的惊讶了,“你回来时真的放了一挂鞭?”

明煦无语可说,卿容在外边浪了两年,倒是变皮了。“对呀,我回书院时在院门口放了一挂鞭炮,一万响的,炮纸红了一地,整个书院都惊动了。怎么样,卿大哥满意吗”

“满意满意,我已经拜会了先生们,距乡试不足两月,决意便留在书院闭关了,明弟可要一同来”卿容自然的转换了话题,问起明煦的进度来。

“我已经出关了。”明煦摇摇头,婉拒道。他准备这最后一个月返还家中,祖父应该有话交代。

“如此,大忙人赏脸一同去福缘楼吃个饭,聊一聊这两年见闻如何?”

“固所愿也,不敢请而。”

……

与卿容见过之后,明煦略过了几日就返回了家中。

明榭考取状元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如今十余轮考试过去,题制与先前多有不同,所幸大的规则与内容无太大变化,明榭的经验仍然可用。

在明煦看来,明榭所叮嘱的与书院里先生所言并没差太多,多是一些诸如避讳,字体,卷面清洁等基础的,多也是多了些考场中可能会遇到的问题如何处理,并没有明煦想象中的打听主考官风格喜好,收集他以往的批卷以投其所好之类,只说按平常就好。

明榭没提,明煦也就没敢问,怕问了蠢问题。除此之外,唯一让明煦意外的是明榭竟然建了一个模拟考场。对此明榭的解释是:

“九天七夜并不如你料想中那般好过,不管你心中设想如何,进了贡院考舍,总会有意外之感,旁人如何描述,不如自己进去先行尝试一番。”

见明煦点头,明榭笑了笑道:“我观你令人打听了以往秋闱试卷废之不录的数目,想来也是想到了这里,每年科举抬出人不是玩笑话,秋闱虽不比春闱天寒,但其他却是不遑多让。”

“那祖父当年如何捱过的?”明煦好奇道,以祖父当年的条件,曾祖可没有仿造出一个考舍这么大的手笔,而祖父在全无准备的情况下还能摘取魁首,可见是发挥正常甚至是超长发挥了。

明榭听完眼里就起了笑意,他用一种忆往昔的语气缓缓开口:“祖父当年秋闱实称不上好,名次不前不后,也是吃了没经验的亏,十里八乡正经读书的不多,故没人与我说这其中的究竟,全都是自己摸索。秋闱还好,总归没有什么熬不过的。难的是春闱,二月开考,我是腊月里上的京,在路上用光了盘缠,夜宿在庙里,彼时风雪不停,我冻得身体僵硬。那时少不经事儿,只觉再不会有那漫漫长夜更难熬了”

说起少时苦难,明榭以一种平静的语气,对上了孙儿的难以置信的目光,他甚至笑了笑,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眼看就三十载了啊,“都过去了,现在再回想,我当时怕的应该不是将要压塌旧庙的风雪,而是无望的明日,抵京或是就此冻死在路上。”

明煦是第一次听祖父说起这段经历,竟是如此惊心,不禁追问:“那后来呢?后来祖父如何进京参考呢?”

后来呀,后来饥寒交迫的书生赶到前方一处小镇,在唯一一家小酒馆用身上仅剩的一文钱要了最贱的温酒暖身子。

彼时小酒馆里只两位客人,除了书生,便是一位侠客。侠客是书生自己的结论,那人本身并未携带刀剑,但书生觉得他坐在那里,就有一股话本上说的江湖气。

“这位兄弟,相逢即是缘,我请你喝酒如何?”侠客先开了口,说完也不等书生回答就径直喊了老板:“掌柜的,来三钱热酒给这位兄弟,再煮上一碗阳春面。”

“三钱酒,请客不是这么请的呀兄弟。”小本买卖,没那么多规矩,掌柜的偶有与来客打趣说笑。

侠客也笑,敲了敲桌面,“你不懂,这是江湖的规矩。”

不懂江湖规矩的掌柜下去温酒煮面,侠客与书生就隔着一张桌子漫谈,大多是侠客在说江湖的见闻,年轻的书生有些沉默,对于侠客的好意却没有拒绝,饭间听得认真。

吃了面,暖意回笼,书生的话也慢慢多起来,与侠客天南海北的聊,倒也合契。

“兄台接下来往哪里走?”侠客问,一顿饭下来两人默契的没有问对方姓名来处。

“进京赶考,兄台欲往何处?”书生答得简略。

“我往江南去,探访旧友,如此便不同路了。”

“萍水相逢,多谢兄台救济之恩。”

“哪里称得上救济,不过是交了个朋友,说起来我以为像你们书生会不受呢,不是说不食嗟来之食?”侠客玩笑道。

“若如你我这般不受,那不是书生,那是傻子。”书生回以玩笑。

“既如此,我与兄台留些酒钱,便不能辞。”

“辞了便是傻子?”

“自然,如此,就此别过,江湖再会。”

……

“如此我在友人的帮助下抵京应试,此后便是在考舍之中,忆起那三钱热酒与阳春面的香气,竟不觉得冷。”提起故人故事,明榭脸上犹带笑意。

“那祖父,江湖上真的有三钱热酒的规矩吗?”明煦听了一个故事,忽然想到了一个传说,迫不及待求证道。

“哪里是什么规矩,不过是看我是读书人,怕酒量浅丢了丑故意这般说的。”明榭只当他好奇江湖事,解释了友人铁汉心细入微。

“原来如此,祖父似乎总有奇遇。”士林遇上武林,小说剧情呀,祖父不愧是真杰克苏本苏。

“称不上奇遇,听起来有趣罢了。”明榭摇摇头,过去了再提起是云淡风轻,而经历时却是步步艰辛。

“祖父后来可有再遇见那位侠客?”

“后来他在江湖上闯出了些名声,自是再见过的。”再见已是旧友了。

“那真是有缘分啊。”果然只有足够优秀才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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