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仆人的那一嗓子，魏薇自然也听到了，不过她没有出去，现在不是时候。
国王的卧室里，羊脂制作的蜡烛已经被点亮，窗户还关闭着，帘子也重新被放了下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古怪的药味，让人闻得直犯恶心。
但这会儿谁都没有在意这一点，他们的目光聚集在被床帐掩盖的床上。
蜜拉贝儿狐疑的看着看不清里面的床，心里猜测着，总管是不是胆子大到找人假装国王欺骗他们。
但很快，她的这个疑虑就被消除了。
最先进来的总管，第一时间拉开了床帐，露出里面的病人。
他看起来非常憔悴，头发枯槁，胡子也乱糟糟的，但人确实是清醒的。
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此时正看向面前的一群人，浑浊的眼睛从他们身上扫过，像是一把冰冷的刺刀。
但被他看过的人，大多没有感觉到这冰冷，反而一脸喜色的围到了床前
“陛下，你可终于醒了。”总管一个激动，没把住嘴，好在其他人都知道国王之前就老是昏睡许久，他这话倒是没有引起过多的注意。
国王看了看自己忠心耿耿的下属，表情温和了一些，示意他先站在一边，又转头看向自己的妻儿们。
“你们在外面闹什么，吵得我头疼。”
大概是被灌了两碗药的关系，他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并不沙哑，缓慢的语气更是说的王后和王子们为自己刚才的行为感到不安。
安德鲁王子不好意思的憨憨道：“对不起父亲，我们吵到你了。”
国王看了自己这个小儿子一眼，他人不太聪明，可却很听话乖顺，知道这事大概和他没什么关系，脸色温和了一些，然后又看向其他两个人。
王储同样有点心虚，毕竟他们违反了国王的命令，真要追究起来，一顿处罚是免不了的，不过看到国王没事，他就心安了。
蜜拉贝儿王后抢在王储之前开口道：“陛下，你这么多天没有露面了，我真的非常担心你，你现在感觉怎么样？”绝口不提自己最开始是为了什么才要闯进来的。
国王才刚刚苏醒，并没有听到她之前吵闹的内容，所以这会儿听了她的辩解也只是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然后道：“既然看过了，就回去吧，下次不要再这么做了。”
他才刚刚苏醒，人很疲倦，并没有多少精力去应对他们。
国王下了逐客令，其他人自然不好再呆着，但蜜拉贝儿王后不太想走，她祈求道：“陛下，请让我留下来照顾你。”
“不用了，我身边不缺人，你也回去休息吧。”
王后试图让他改变主意，但说了一阵后，反而让国王满脸不耐，最后只好走了。
等他们一走远，总管就控制不住开腔了：“陛下，你总算醒了，这次可真是吓死我们了。”
角落里的仆人也在点头，国王再不醒，这个国家就要变天了。
国王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之前昏迷了，只以为和之前一样只是昏睡了，但看总管的表情，似乎不是如此：“我睡了多久？”
“加上今天快三天了，我们怎么也叫不醒你。”总管一脸庆幸：“幸好威廉姆斯伯爵夫人及时赶来了，多亏有她在，您才能苏醒过来。”
“是她救了我？”国王一脸意外，虽然是他下令去请魏薇的，但他也不过是抱着试一试的心理才派人去请她的，没想到对方真的有这样大的本事。
总管点头：“是的，伯爵夫人为您诊断以后开了药方，喝了两碗以后，您就醒了，您现在觉得怎么样？”
难怪嘴巴感觉发苦，原来是喝了药。
国王感受了一下，自己现在确实很虚弱，但并没有之前那种总是想睡觉的迷糊感，脑子很清醒。
“我觉得还不错，就是有些饿了。”
总管立刻道：“伯爵夫人说你今晚会醒，我已经让厨房准备好了餐点，这就去端来。”
不等他吩咐，仆人已经出门去了。
而卧室里，国王被小心的扶了起来，靠坐在床上，他询问自己的病情：“她有说我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吗？”
说的这个，总管的脸色一变，他低声道：“伯爵夫人说，您是中毒了。”
国王听了，双目一冷，却并不意外：“我就知道。”
他的身体一直很好，虚弱的太过莫名其妙，国王一直都怀疑自己是中毒或者被人下了药，但因为谁都查不出来他虚弱的原因，更无从得知是什么时候着了道，所以即使国王派了不少人调查这事，也完全查不出来什么。
“你去吧威廉姆斯伯爵夫人请来，我有话问她。”
总管提醒道：“威廉姆斯伯爵大人也在，需要请他一起来吗？”
国王想了想，反正费利克斯应该也知道自己的情况，就点头同意了。
魏薇在之前已经知道国王醒了，也很清楚他会召见自己，早就准备好了。
只是还没睡觉的小安东尼可不会眼睁睁的看着父母一起离开，虽然费利克斯已经把孩子哄的半梦半醒，但到底还没真的睡着，于是他干脆询问总管，可不可以把孩子一起带过去。
理由也非常正当：“陛下还没见过安东尼呢。”
按血缘关系，小安东尼算是国王的曾外孙，让国王见一见无可厚非，不过这个时候当然不合适。
但总管也看出来威廉姆斯家的这位小少爷很粘父母，不带着可能就要哭了，而没有小孩的王宫里突然出现了孩子的哭声，他们的存在可就瞒不住了，到时候如果把还没走远的王后和王子们引回来，就不好了。
在知道国王是被下毒后，总管更加觉得王宫里不安全，尤其是今天看到王后的表现，原本并没有怀疑她的总管，难免就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所以总管稍微思考了一下，就同意他们把孩子带上，反正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也不可能听懂大人的话，只要不吵闹，带上他也无所谓。
夫妻俩带着孩子跨过走廊，到了斜对面不远处国王的卧室。
他们并没有耽误太久，所以去端食物的仆人还没有回来，卧室里只有一个靠坐在床上喝水的国王。
显然两个月的卧病在床并没有完全消磨掉他锻炼出来的好身体，虽然变得消瘦，但他的底子还在，这才苏醒不久，就有力气自己端着水杯喝水了。
当然，这和魏薇给他配的药方里添加了对身体好的草药也很有关系。
“晚上好，陛下。”
夫妻俩一同行了礼，很快就被国王叫到了床边。
相比刚才，他对他们的态度可和蔼的多了，完全是一副看自家子侄（其实是孙辈）的样子，第一句话就是开口向魏薇道谢。
“多亏有你在，我才能捡回一条命。”国王不是客套，他之前听说自己昏迷三天都还没醒，就是一阵后怕，如果魏薇没及时赶来，他再多昏迷几天，恐怕没有病死也饿死了。
说魏薇是他的救命恩人都不为过。
魏薇：“您太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道了谢，国王没有提什么封赏，但也正因为如此，熟悉他习惯的人都知道他即将给出的谢礼不会小。
他转头看向魏薇怀里的孩子：“这就是小安东尼吧？他现在一岁了？”
“是的。”魏薇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国王可以看清楚儿子的脸：“很抱歉，安东尼有点粘人，我们只好把他抱过来了。”
“这有什么。”国王不以为意，看了看他那张漂亮的脸，目光比之前更加慈爱了：“他可真可爱。”
魏薇听出他话里有一点不易察觉的羡慕，知道他大概是想到了自己的两个儿子，他们可都还没有自己的后代呢。
而这显然也成了国王的心病之一，所以看到可爱又算是自家曾外孙的小安东尼，就有点眼馋了。
夸完了孩子，国王就直奔正题，问起了自己的病情。
既然是当事人问起，魏薇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了。
她把国王是被人分几次下毒，而且看脉象，最早是从去年开始，最晚一次则是在一个月前左右的事情说了，同时还说这种药应该是加入食物或者酒水中让他吃下去的。
不过具体是什么毒，她只能猜测应该是多种草药混合制作成的复杂药物，而且效果如此隐蔽，又从来没人知道，应该是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的秘药。
“如果能找到这种药的话，我大概可以分析一下它的成分，这样对为您解毒会更有帮助。”
国王闻言一愣：“我的毒还没解吗？”他以为自己醒过来就是解毒了呢。
魏薇摇摇头，解释道：“其实没有完全解毒，我配的解毒剂确实清楚了一部分毒素，但在您体内还有不少残留，要想全部排出，需要不少时间，如果能知道毒药的成分的话，这个时间就可以缩短了。”
“另外，因为陛下您中毒的时间有些久，到底伤了身体，需要好好调养才能恢复到从前的健康状态，而在养病期间最好不要太过操劳。”
国王沉吟着点点头：“我会想办法把毒药找出来交给你的。”
正在这个时候，仆人端着食物回来了。
因为是一直为国王留着的，所以这些食物送上来的时候还特疼疼的，看起来非常美味，可国王刚知道自己是因为食物酒水被人下毒才中招的，这个时候他虽然很饿，看着这些食物也有些膈应。
哪怕他知道最近自己入口的食物和汤药都是由心腹的仆人亲自盯着做好送来的。
而且因为他被下的是毒药，吃了以后不会立刻发作的那种，所以即使仆人可以帮他试吃，他也觉得不安全。
魏薇只好自告奋勇：“那么请让我帮您看看。”
费利克斯闻言，皱眉看着她，魏薇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表示自己没有任何问题。
国王这会儿最相信的就是她了，见她愿意帮忙试吃，哪有不同意的。
魏薇上前拿起多准备的一个干净叉子每样挑选了一点送进口中慢慢品尝，过了一会儿，就放下餐具，对国王点点头：“都是很正常的味道，没有问题。”
国王这才敢用餐。
魏薇还安慰他道：“其实您也不用太过担心，最近你的吃食都要准备的非常清淡，所以如果被动过手脚的话，应该一尝就能尝出来的。”
魏薇觉得他中的毒不太可能是无色无味的品种，因为完全没有必要，这个时候的欧洲人不喝水只喝酒，光是酒液就能盖住不少药物的味道，而食物同样也以各种味道重的腌制品和烤肉等为主，调味的香料那是放的越多越好，就算里面加了毒药，也几乎不可能被尝出来，除非和魏薇一样有个异常灵敏的味觉。
国王看看送到面前的托盘里的食物，因为是魏薇吩咐的病人餐，所以特别的清淡，香料什么的一律不加，调味料几乎只有盐，对吃习惯各种山珍海味大鱼大肉的国王来说，实在不合胃口。
而他之前喝了药，嘴巴里还带着苦味，所以这会儿吃什么都觉得里面好像有药味，于是虽然饿，但也只是勉强吃了一些，就不再动了。
总管还想劝他多吃点，但国王吃不下也只能作罢。
仆人收走了剩下大半的餐盘，国王被总管扶着躺下，他现在需要的就是休息。
魏薇和费利克斯自然提出告辞，不过走之前，她对国王提了件事情：“我带来的草药不够用了，听说王宫里的御医那儿也有不少草药，或许有我需要的，所以我明天能去看看吗？另外，如果那儿没有的话，我可能需要派人出去采药。”
事关自己的安危，国王自然会同意，不过他还是希望魏薇不要暴露自己的存在，如果说之前是因为不想有人阻挠他请人来治病，那么现在就是不想让人知道他的病好了，他要趁机抓到下毒的人。
所以魏薇要派人出宫去采药可以，但在王宫里最好还是不要随意走动为好。
他表示会让御医把所有的药材都打包一份给她看看，有她需要的再给她送过来。
只要有草药就好，所以魏薇点点头，同意了国王的安排。
总管亲自送他们回了房间，进去以后还不住道歉：“真是抱歉，我也没想到王后会突然来这么一出，请你们在这里先休息一晚上，明天我就给你们换房间。”
其实他更想现在就为他们换房间，但目前合适的房间还没有收拾，之前就安排的太仓促了，现在魏薇他们还多了一层国王救命恩人的身份，总管认为怎么都需要把他们当贵客对待才行。
魏薇其实也不太喜欢住在别人情妇的房间里，能换当然是最好的，所以她隐晦的表示，希望下个住处没有身份特殊的主人。
总管会意，点头应下。
很快他就走了，不过走之前，还把几个女仆的住处给安排了一下，国王所居住的这一条走廊之中，有特意为身份较高的仆人准备的小房间——毕竟能在王宫里担任高级仆人的人，一般也是小贵族出生——房间是真的很小，就最多能放下一张单人床床和一个床头柜的那种小隔间，但因为现在这里的人都被赶走了，所以房间空出来不少，稍微收拾一下，每个女仆住一间也是住得下的。
不过女仆们商量后，决定年纪最长的卡玛因为身体更壮实一点而单独一间，潘妮和其他小女仆则两个人住一间，这样她们不用和魏薇住的太远，要是有什么事情，也能随叫随到。
总管为她们准备了被褥，甚至还送来了几套王宫里女仆穿的衣服，这样一来，换下黑白女仆装的女仆们就不那么显眼了，就算被人撞见了，王宫中的仆人那么多，也不可能认出她们来。
将就着休息了一晚上。
第二天总管果然给他们收拾了新的房间，比之前距离国王的卧室要远一点，房间的窗户外面没有正对这边的建筑物，而且他们位于二楼，窗户前还有一排大树遮挡了视线，就算有人从外面路过也很难发现这里住了人。
这样的房间，以往住着的贵族大概是觉得很不合心意的，但非常时期，倒是正适合他们了。
总管安排的很细致，这个房间除了打扫干净了，那些可能会对孩子造成危险的东西也都收了起来，甚至还在里放了了一些现在流行的玩具，让夫妻俩都很满意。
换住所并没有花多少时间，行李都是现成的，直接提过去就好。
换了房间后不久，魏薇就见到了匆匆赶来的御医。
这位宫廷医师的年纪非常大了，听说还是教会出生，只是职务并不高，因为医术好被请到王宫任职也有差不多二十年了，可以说非常受到国王的信任。
但这次国王的病情让这位御医完全束手无策，自从国王陷入昏迷后，他就在王室的藏书馆里查找资料，希望能想到治疗的办法，却一直没有收获，直到今天一早，他听总管过来说国王已经醒了，本想立刻来看看，还是被总管拉着，先把药房里的药材都拿了一些带上，才终于到了国王的卧室，看到了已经醒来，正在喝药的国王。
那最后一碗药是昨天熬煮的，在这种天气里不降温保管的话很容易变质，不过王宫里不缺冰块，这碗药昨天就是装进罐子里放到堆满冰块的小桶中保存的，早上再稍微加热以后，就在国王吃过早餐后不久，被端了过来。
昨天晚上是心有余悸，国王才没吃多少东西，今天早餐送来后，他也冷静下来了，没有再让魏薇来帮忙试药，只是让味觉很好用的仆人尝了下确定没有任何意味后，就开动了。
食物虽然清淡，但对于很久没有好好吃饭的国王来说，还是有些诱惑的，他比昨天吃的多了不少，不过好胃口在看到汤药的时候打了个折扣。
虽然他不记得昏迷时的事情，但昨晚醒来时，嘴巴里挥之不去的苦味至今都记忆深刻。
好在国王也不是个怕吃药的人，咬一咬牙，也就吞下去了，然后立刻用总管端来的烧开后放凉的温开水漱了口。
御医知道那药就是让国王醒来的关键，他眼巴巴的看着还剩下一些药汁的碗，可惜已经熬煮好的汤药完全看不出用了什么草药。
但国王不仅醒来了，精神也变好了这一点，是毋容置疑的。
御医请求给国王诊断，他来之前已经听说国王生病的原因是因为中毒，但这次，他依旧看不出国王有任何中毒的迹象，这让御医对自己的医术有了极大的怀疑。
总管提醒道：“伯爵夫人那边还等着你送药材过去呢。”
御医一听，同国王道了别，匆匆往魏薇他们的房间去了。
而在御医带着药材来之前，费利克斯正在同魏薇商量事情。
他想出宫去。
费利克斯也不想把魏薇单独留在王宫里，但是他们来王都其实不难说是秘密，昨天他们被送进王宫是没人知道的，但费利克斯带来的骑士卫兵和其他仆人可都去了伯爵宅，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没人发现。
而费利克斯每次来王都都会收到贵族圈的欢迎，接到消息的人可能这个时候就已经把邀请函发给他了，费利克斯不露面反而不合适。
而且他既然来了王都，自然要把一些公事都处理了，老呆在王宫里根本不合适，还容易引起大家的注意，让魏薇在这里的消息暴露出去。
他想了一晚，还是决定出宫去。
魏薇对他的决定倒是很支持，还安慰道：“你也不用担心我们，国王这里的守卫还是很严密的，有他在没人敢乱来的。”
“我就是担心，要是又有人下毒怎么办？”费利克斯想起昨天魏薇为国王试吃食物，就心里一阵不痛快。
“真要下毒，我一定第一时间就能发现了。”她对自己的医术可是很有自信的。
“而且我觉得我应该不需要隐藏太久，国王应该很快能抓到下毒的人。”
魏薇解释道：“下毒的人应该很清楚自己下的毒会有什么症状，所以下毒的人应该知道国王最近一段时间会陷入昏迷，为了确定毒药是不是起了作用，那个人一定会想办法打探一下的。”
“而如果她发现，国王没有昏迷，怕是会忍不住再次下手的。”
“她？”费利克斯抓到重点：“你是在说王后？”
魏薇点头，她低声说着自己昨晚看到的那一幕：“但是听到国王醒了的时候，所有人里只有她表现的有点意外，就好像知道国王那个时候不应该是醒着的一样，所以我觉得她一定和这件事有关。”
因为蜜拉贝儿实在是太可疑了，她竟然能把时间抓的那么准，显然是已经知道国王这个时候正昏迷着，所以才特意找了借口闹着要见国王，想亲眼确定一下他的情况，甚至很有可能是想趁机再下一次手，直接送国王见上帝去。
不过现在看起来，国王的身边应该没有她的人，不然国王也等不到现在了。
“如果真的是她，在发现国王竟然还醒着，她一定会有下一步行动的，而国王看样子是准备做个陷阱，等猎物自投罗网了。”
只要这个下毒的人被揪出来，魏薇也就不需要配合国王隐瞒自己在王宫里的消息了，到那个时候，就算她依旧被留在王宫里治疗国王，费利克斯难道还不能光明正大的搬进来陪她吗，反正这里又没有华夏那一套规矩，还不许男人进后宫的。
住在王宫里的贵族，可多了去了。
“所以，现在就看下毒的人到底上不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