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康昭让柳芝娴收拾东西今晚睡他宿舍。
门鹤岭登山客失足一案人已救回送医,全身多处骨折,目前已脱离生命危险。
森林派出所这边还剩些扫尾工作。
再下楼,奔驰已经杳无踪影,像被惊动的蚯蚓,灰溜溜缩回洞穴。
柳芝娴小声抱怨,“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我跟他基本一句话也没说。”
夜色已深,国道无路灯,两旁稻田苍茫,一路鲜有小车经过,大切诺基像驶进无人之地。
小虫子不时撞到挡风玻璃上。
康昭扶着方向盘。
从屋里开门出来那一刹那,他想过,如果奔驰还停在原地,他会直接蹭出一条道。
康昭工作多年,办案抓捕被赞算无遗策,如今险些被趁虚而入,他难忍内心烦躁与怒火。
幸好他来得及时。
幸好后院围墙还算坚固。
康昭走神一会,柳芝娴以为他盛怒当头,适时转移话题。
“突然让你跑过来,会不会打扰你工作?”
柳芝娴刚才压根没明确喊他来,是他耐不住心焦赶过来。
女人小心翼翼的谦卑触动心头那根弦。
一个谨慎的“让”字足以诠释她的在乎,也成全男人的面子。
康昭松懈一笑。
“你那里属于重点林区,得时刻注意防火。”
在担心她呢。
柳芝娴听出来了。
一晚被盯视的烦躁灰飞烟灭。
柳芝娴讨好地说:“今晚你还回不回宿舍睡觉?”
康昭扶着方向盘淡定打转,从国道拐入进镇的水泥路。
“我开着车,不要聊这种刺激性话题。”
“哦。”
柳芝娴扬起嘴角,撒娇道:“回吧回吧,有空就回吧。”
康昭冷不丁说:“还叫错名吗?”
柳芝娴:“……”
上回她熟睡时康昭来找,柳芝娴迷迷糊糊叫出雒文昕的名字。
柳芝娴学乖了,“我等你来,不来不睡。”
康昭又问:“我是谁?”
柳芝娴稍稍张臂,作出一个隔空拥抱的小动作。
“最棒的男朋友。”
康昭:“以前竟然没发现你屁话这么多。”
柳芝娴:“……被男朋友传染啦。”
森林派出所近在眼前。
康昭笑着停进固定车位,松开安全带。
“过来。”
柳芝娴讶然,“在这里?!”
一些鲜活又刺激的画面开始复苏,柳芝娴脸红耳赤,呼吸提起来。
康昭只是探身而过,紧紧抱一抱她。
“今晚先饶你一命。”
柳芝娴心疼摸摸他脸颊,下巴冒出短短胡茬,一根根如松针粗硬。
“早点做完,早点下班。”
奔驰驶回许家车库。
许嘉珩给足亲友间的信任,告诉他大门密码。
雒文昕无声无息潜回别墅。
许家三口和保姆阿姨大概已熟睡。
雒文昕没开灯,凭着印象,借着手机屏幕光摸路。
光圈里先映见一双家居鞋,瘦削笔直的小腿,再往上,没戴眼镜的许嘉珩定定瞧着他。
光线昏暗,近视而难以聚焦的双眼出现惊悚片效果。
雒文昕肩膀一跳,踏在上一级阶梯的腿收回下层。
许嘉珩罕见冷笑,“你开我车子,想去追我嫂子?”
雒文昕重重叹气,肩膀垮下。
“有酒么,喉咙有点干。”
听这口气,估计碰一鼻子灰。
许嘉珩稍稍放心。
厨房灯打亮,许嘉珩和雒文昕坐岛台边对酌。
许嘉珩不胜酒力,酒大半落入雒文昕腹中,烧灼五脏六腑。
许嘉珩问:“你到底怎么想的?”
雒文昕搁下酒杯,轻转着观察底托周围的迷离光斑。
“没怎么想。”
许嘉珩咋舌。
雒文昕说:“就想见见她,能发展到什么程度就什么程度。”
说话,牵手,拥抱,甚至一夜纵情。
“就想参与到她的日常中,多相处一秒,就好像回到当初在一起的时光,我跟她从来没有分手,她跟我相处的模式一定像当年一样……就是会有这种错觉。”
但是雒文昕连首个关卡也无法通过。
“可惜她连话也不想跟我说,我的存在只会影响到她的正常生活。”
许嘉珩搭上雒文昕肩膀,摩挲好一会。
雒文昕老成地叹:“等你谈恋爱就懂了……”
许嘉珩:“……分手就像绝交吧,世界那么大,再交下一个朋友就是。”
雒文昕还是轻轻摇头。
许嘉珩不太懂,厨房门外意外出现的人却懂了。
许建怀悄然转身上楼,床上的孔玫睁开眼,望见他两手空空。
孔玫问:“水呢?”
许建怀神秘兮兮摇头,钻回被窝,明明不需要压低声,还是悄声告诉老婆刚才的发现。
孔玫愣怔片刻,哑然失笑。
“我就说呢,阿娴这孩子模样周正,性格温淳,没人追才怪。——难怪小昭有点怪怪的。”
当下口也不干了,跟老公聊起各种小发现。
一对加起来将近百岁的半路夫妻,似乎回到热恋阶段。
当年聊的是同龄人的琐事,孩子长大工作恋爱后,话题也丰富起来。
如今看来,过几年也许可以聊孙辈。
有话可谈,感情便不会降温。
孔玫提到康昭在南鹰镇老镇长家的问题,心有隐忧。
许建怀摩挲她的手,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如果问,我们就坦白,那毕竟是他的身世,他有权利知晓;如果不问,说明他自认不重要,那我们也当作不知道。”
孔玫发一会呆,又想喝水。
许建怀重新起床,确认孩子们已经转移阵地,才下楼接水。
康昭半夜才回来,柳芝娴朦朦胧胧有感觉,但想来他已经累透,没闹她,拥着她沉沉睡去。
柳芝娴以为次日可以看见康昭睡颜,没想还是晚一步。
她洗漱完毕出门,走廊空无一人,像上课时间的学生宿舍。
第一次在派出所过夜。
柳芝娴心情有点微妙。
虽然昨晚康昭“安慰”她,很多外人曾经在这里过夜。
——戴着手铐。
饥肠辘辘,柳芝娴没多想,匆匆离开宿舍区。
栅栏门外传来一阵跑车特有的轰鸣。
一辆兰博基尼抵着栅栏门,司机是一个戴墨镜的年轻女人,一大束张扬的红玫瑰塞在副驾座。
比当初康昭送她的还要多得多。
一人一车一巨束玫瑰,跟严肃单调的派出所站在两个风格极端。
女人往门岗叫声“开门”。
南鹰镇哪出现过这般大派头的车子。
路人或驻足旁观,或一步三回头。
门岗端起对讲机往上汇报。
栅栏门紧闭。
女人也不恼,利索下车,弯腰抱出花束。
路过门岗,直接把自己身份证甩进去。
“快点,别让我把花等枯萎。”
女人若是要来报案,门岗也没阻拦的理由。
女人被放行。
摘下眼镜,刚好迎着柳芝娴走来。
脸庞美艳,目光尖锐,凌厉的一眼带着对敌手的研判。
柳芝娴总觉得在哪见过这张脸。
女人“喂”一声叫住她。
“你知道所长在哪吗?”
“……”
柳芝娴垂眼一瞥玫瑰,竟一时不确定这是送货还是被退货。
女人一扯嘴角,小声嘀咕:“聋子么,跟你说话都听不清。”
柳芝娴清了清嗓子。
“他还没起床。”
女人愕然。
柳芝娴:“嗯,昨晚睡得晚。”
身后,那道“没起床”的男声叫住她——
“阿娴。”
“康所!”
女人跟插电似的,声音表情陡然换一个频道,满是少女怀春的欣喜。
康昭视若无睹,径直走到柳芝娴身边,往她手中塞进一东西。
“差点忘记你没开车出来,开我的回去,别又给我坐黑车。”
掌心是大切诺基的钥匙。
柳芝娴拿钥匙的手往女人那边轻晃,笑容深奥。
“啊,有人找你,你忙,我不打扰你。”
康昭也咬牙切齿一笑,掌心轻送她腰臀。
康昭盯着突然冒出来的女人,指着栅栏门,声音表情也换上另外一套。
“我女人开车火力猛,把你车挪开,小心一会只剩一副剪刀门。”
女人置若罔闻,把热辣玫瑰往前一递。
“所长,送你的,收下。”
康昭看也没看,走到大切诺基驾驶座边,往敞开的窗户里讲:
“车停你那,钥匙你拿着,晚点我拿备用钥匙开回来。”
柳芝娴启动引擎,系好安全带,憋不住笑似的,表情夸张做出口型:
玫瑰真美。
康昭莫名松一口气,知道她不担心。
他掐着腰,架势像下一秒就要要凑进来吻她。
但她知道在单位里他不会。
康昭无奈一笑,“一会手机跟你说。”
柳芝娴笑出声,“我是说真的,玫瑰真美。”
“好好开车!”
虎气脸的一句,像喊操训话。
但下一瞬,眼里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柳芝娴笑着说:“晚上见。”
那束玫瑰堆在门岗处,女人气鼓鼓坐回车里,将车挪开。
像蚁群遇上洪水,纷纷撤退。
柳芝娴回到苗圃,康昭的微信早已躺候在消息列表。
原来这位汤小姐竟是当日门鹤岭偶遇的抽烟女,难怪眼熟。
汤小姐的同伴为康昭所救。
汤小姐景仰康昭。
汤小姐不惜为爱奔赴南鹰镇这“不毛之地”。
——当然,康昭只交代汤小姐背景,其余部分是柳芝娴根据今日见闻补足。
“不毛之地”是借用李京蔓的视角评论。
柳芝娴问他玫瑰花怎么处理。
999朵呢,做玫瑰花浴都可以叠好几层。
康昭发来语音:“剁了喂猪。”
芝士很甜:【???】
康昭没给下文,估计一时有事耽搁。
柳芝娴也有自己安排。
中午,康昭微信问她的mini怎么不在。
看来人已经到苗圃把车开回去。
柳芝娴故作神秘:“晚上说。”
暮色四合。
mini抵达苗圃,宅子已经锁上门。
猫也给关在里头。
康昭抱臂望向田野,罕见地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忙什么去?”
康昭松懈胳膊,步履闲适朝她走近。
柳芝娴负着手,往他肩颈探头,鼻子皱了皱。
“闻闻看有没有玫瑰花香。”
“凑近点闻。”
康昭直接将她按进怀里,柳芝娴鼻尖点上他的锁骨。
柳芝娴笑:“浓度不足,pass,放行。”
“再盖个章。”
话毕,倒是先自己盖过来。
呼吸交错,好一阵缱绻。
晚饭时间,村民大多回到家中,整个村庄呈现一种忙碌的安静。
没人留心这边的小温存。
康昭松开她说:“你的老朋友今天飞回家了。”
“……”
柳芝娴莫名松一口气,琢磨一会。
“今天没有抽烟。”
“总不能天天抽,我还想多活几年。”
康昭自然揽上她的腰,一起往屋里走。
“今天干嘛去,神神秘秘。”
柳芝娴开门上楼,从包里抽出一沓花花绿绿的广告纸,搁到床尾小茶几上。
“进城看盘,准备买房。”
“怎么突然要买房?”
康昭没着急评价,坐到床尾边,拿过略略翻看。
里头还夹着几张数字加加减减的草稿白纸。
柳芝娴挨着他坐好,正经道:“存有点小钱,大概够首付。房价一直在涨,想早点买。——另外也逛逛街,想给你买点礼物,又不知道买什么好。”
康昭:“戒指。”
柳芝娴:“……”
康昭将广告单收叠整齐,半卷起来,敲了敲另一边掌心。
“省得整天被人惦记有没女朋友。”
柳芝娴又玩起小头发,轻快笑了笑。
“哦,好呀。”
康昭绕回头,“怎么突然想买房?”
刚才的戒指像某种暗示,即便只是挂在驴眼前那根萝卜,柳芝娴也能为之奋力而走。
她终于顿悟早上见到那位汤小姐,为什么半点醋劲也没有,反而生出一种闲适的调侃。
柳芝娴不再是一年前创业初期畏畏缩缩的小女人。
事业不仅给予金钱上的安慰,更重要的是为她带来稳定的人脉与社会地位。
柳芝娴不再是籍籍无名的打工者。
而是拥有属于自己事业的园艺师。
未来也许还能走更远。
最关键在于,她有热爱的事业,也有爱她的人。
康昭很大程度上弥补她在原生家庭中缺失的温暖,给予她自由,又忠诚于她。
这段感情虽然不能朝夕相处,但有股力量已经注入骨髓,彼此都知道,他们离不开苍翠的绿色,离不开门鹤岭这片森林,更离不开这个人。
柳芝娴从中获得强烈的安全感。
柳芝娴坦然道:“我是这样想的,若是以后结婚拌嘴,我离家出走也有个安全的去处,不至于露宿街头或者寄人篱下。”
去年和父母闹掰,柳芝娴曾寄住郗姗姗家。
虽然闺蜜待她亲如姐妹,到底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
“我的房子想让谁来谁来,想让谁滚谁滚。”
康昭思忖片刻,轻轻颔首。
“幸好你没说以后吵架让我滚。”
柳芝娴一愣,耳朵又不争气发热。
“谁说要跟你结婚。”
康昭不恼反笑,音量稍高,控制得恰到好处,蕴涵威慑,又不至于吓坏她。
“那结婚戒指还买不买?”
柳芝娴不假思索,心想着:答应要送你的礼物,怎么可能跳票。
“当然要买,怎么不买了。我是买不起的人么。”
男人笑容更盛。
“嗯,老婆大人最有钱。”
“……”
柳芝娴回过味来,不知不觉又落进他的温柔陷阱。
人家要的不是戒指,而是强调“结婚”呢!
纤指颤颤,直指康昭门面,脸上绷不住的笑意又漏出来。
柳芝娴说:“你十分钟内不要跟我说话。”
康昭伸出手,修长的五指包住那根葱白的手指,将人拉进怀里虚拢着。
柳芝娴又这么给他堵住。
他果然没说话,也没让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