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受阻
柳泽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 他被吓得两条腿都软成面条样, 待那个煞神离开许久才抖着腿爬起来, 途中好几次差点摔倒。
等他跌跌撞撞回到客院, 迎接他的就是黑脸沉沉的祖母。柳老夫人坐在堂中,面上全无喜色,吓得他再次跌坐在地。
柳老夫人看着他这般不经事,眼神中难掩失望。以前怎么没发现, 学哥儿是个如此扶不上墙的。大好的前程等着他, 他居然囿于屋子里的丫头, 而错失这样的机会。
她已经从柳月华口中知道明语看到他和丫头卿卿我我的事情, 也知道楚家大姑娘一定把此事告诉了卢家老妹妹。以卢家老妹妹的性情, 这门亲事怕是结不成了。
惋惜之余,还有恼怒。
柳泽学接连受到惊吓,哪里还管什么亲事, 也不敢说被季元欻提起来丢在地上的事情,因为太过丢脸。他由着柳老夫人训责,低头受着。
他这般模样,让柳老夫人顿时心软。到底是自己的亲孙子, 再是有些不妥之处, 在她看来也是情有可原的。学哥儿对身边的人都好, 才纵得那小贱蹄子起了心思,这也不是什么大错,怎么就不行了呢。
真要是人品不行的,早就收用了。
她心里埋怨卢氏太过较真, 想到对方的性格,确实是个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要不然也不会和老楚国公闹了一大半辈子,又是一声叹息。
再看家孙子如此受教,心生不忍,放他回屋。
这时,寺中的一个小沙弥过来传话。说是武安侯知道老夫人在此礼佛,特让他过来代为问好。柳月华这才说起遇到季元欻一事,神情有些羞涩。
她是柳老夫人一手带大的,一个害羞的表情立马让柳老夫人明白她的心思,当下幽幽叹一口气,拍拍孙女的手什么也没说。
不是柳家不想和武安侯结亲,而是武安侯未必能看上月华。冷家上次托了蔡夫人去探话,迟迟没有回音,并不是武安侯在考虑,而是蔡夫人没脸给冷家回话,一直拖着。只因武安侯压根没给她面子,连她人都不见,仅派个婆子打发她。
“月华,若是旁人,祖母也就舍下这张老脸去打听打听。可是季侯爷…这个人一向孤傲,谁的面子都不会给。他要是不乐意,丢的是我们国公府的脸面。”
柳月华满心的羞意化成苦涩,目光黯然。
“祖母,孙女知道的。万般皆是命,我命该如此。”
“呸,呸!小孩子家家的,说什么命不命的。我的月华是国公府的嫡长女,要什么样的姻缘没有,自是天生的富贵命。你不是才求了一个上上签,这可是好兆头。”
柳月华苦笑,那签是明妹妹让给她的,可不是她求来的。
“国公府的嫡长女?我算什么富贵命,处处都比不上明妹妹。她比我命好,虽然早些年受了一些苦,却是由亲姑姑养大的。如今楚家祖母将她看作眼珠子般,生怕她受半点委屈。她还有楚国公的疼爱,公主也视她为亲女。比起她来,我这个国公府嫡长女,还不如一个普通人家的嫡女。”
柳老夫人的心被她说得泛疼,同是国公府嫡长女,同人不同命。楚家那个丫头是楚国公府里的独一份,月华是不能比。
想到这里,她只能叹气,又怨起学哥儿不知事,错失这般好的姻缘。
那边楚家祖孙也收到季元欻托寺中小沙弥带去的问好,卢氏方才已从自家孙女口中知道季元欻在寺中的事情,倒是没有惊讶,反夸季元欻是个知礼的。
明语觉得自家祖母对季元欻的印象太好,他无论做什么事情祖母都能找到夸奖的地方,也是奇怪得很。
至于相看的事,应该是作罢了。
她没有兴趣知道柳月华回去后是怎么和柳老夫人说的,也不想知道柳泽学是什么态度。她认为这些到此为止,只当是两家人真是碰巧遇上的。
翌日她们祖孙二人准备下山里,柳老夫人表示自己还要在山上呆一天。这般行事,无非是向世人表明,两家并不是相约好的。
卢氏表情自然一如往常,和柳家人道别。
明语对待柳泽学的态度和昨天没什么区别,神情没有一丝不妥。柳泽学昨夜里被自家祖母痛斥过一顿,原本心里对她生了些许怨怼,觉得她心胸狭隘不能容人。今日见她这般,反倒发作不起来,只觉满腔的不满无处宣泄,憋得人心里闷痛。
他还存着侥幸,待楚家祖孙下山后,自家祖母再三告诫他,不许提两家曾有心议亲之事半个字,他才生出些许懊悔。
只不过那丝懊悔在看到娇俏的丫头笑靥如花后,又觉得没甚大不了的。在他和丫头眉目传情时,没有看到柳老夫人阴沉的脸和失望的眼神。
楚国公府的马车下山后行了约摸十里路的时候,便遇到回京的季元欻。季元欻说是顺路,正好一路护送她们。明语已经无力吐糟,这人真是阴魂不散。
卢氏显然很高兴,直夸他是个知礼难得的人。
途中在茶棚稍做休息时,他得体的谈吐和分寸拿捏极好的举止,再次博得卢氏的欢心。明语在另一张桌子坐着,听着他语气不徐不缓,字字得当。再看祖母那一脸的慈爱,无语望天。
期间他眼尾的余光像是看了过来,等她望过去时,只看见他认真虚心的样子,在听着自家祖母说话。
真会演戏。
她想,他这是演给谁看。
再次启程后,卢氏不掩对他的欣赏,满口夸赞。
她从季元欻的为人夸到长相,再从长相夸到侯府。口中不停感慨着,不知以后哪家的姑娘有福气能嫁进侯府,一嫁过去就能当家做主,上无公婆又无兄弟妯娌,更无姨娘妾室,真真是一门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亲事。
明语看似认真地听着,心里不以为然。他纵有千般好,却是个不能人道的,恐怕嫁进侯府的姑娘没两天就哭着闹着要和离。
卢氏说了半天,都有些口干了,却发现自家孙女神游太虚根本就没听进去多少。心下叹息着,明儿还是没有开窍。
又想到自家的事,更是叹气连连。
季侯爷再好,和他们楚家关系再近,也不可能入赘到国公府。
进城后,两行人这才分开。
祖孙二人一回府,锦城公主早早就命人备好热水,让她们沐浴更衣洗漱一番。等她们收拾妥当,热腾腾的饭菜就摆到了屋子。
卢氏很满意,对锦城公主更是高看一眼。关于锦城公主不能生养的事,是在他们成亲前就知道的。眼下人都进了门,一应规矩也挑不出错来,且和自己也是颇为投缘,她哪里能说出伤人心窝子的话。
想着官哥无后,也不能全怪公主。毕竟人是官哥自己要娶的,也是官哥自己说不愿纳妾不想要庶子的。
真要说,只能说是命。
罢了,她老婆子活了这大辈子,有什么看不开的。如今能有儿子尽孝,还有一个乖巧的孙女儿,已是佛祖开眼。
等到吃完饭,婆媳二人把明语支去休息,两人谈了许久。不用说,谈的自是关于柳泽学的事情,以及这次相看的结果。
明语回去后,睡了一会儿。这一觉睡得不怎么踏实,坐马车太久后身体还有惯性在,便是睡在床上都像是感觉床在摇晃。
摇着摇着,仿佛还在马车之上,她掀开车帘,看着前面枣红骏马上的男子。男子的后背很是坚实,紫檀色的大氅在骑行时翻飞,气场强大。
他长得还是不错的,就是性子难以捉摸。
她正想着,恰巧他回过头来,冲她邪魅一笑,“女人,你终于发现了,是不是被我帅气的外表给迷住了?”
帅个鬼!
这声怒吼喊出去的同时,她醒了过来。一睁眼,就看见自家亲娘坐在床边上,一脸怜惜地看着她,而爹就站在娘的身后,脸上的表情既心疼又生气。
“爹,娘。”
“你方才叫着什么鬼,是不是做噩梦了?”
明语支吾两声,确实是做噩梦了。她怎么会梦到那个男人,而且他还变成那个鬼样子。一想到梦里的他,她就一阵恶寒。
锦城公主以为她是被柳泽学的事情打击到,连睡觉都不安稳。
“赶紧躺着,再睡一会儿。”
你们俩这么看着我,我还怎么睡。
明语想着,乖巧摇头。锦城公主不让她下床,她索性靠坐在床头。心知爹娘必是有话要和自己说,她听着便是。
楚夜行是男人,没那么的弯弯绕绕,直接就说柳家的哥儿不行,那样男人就算现在没有通房,以后肯定是个喜欢纳妾的。他再给她找一个称心如意的郎君,保证一心一意从不沾花惹草绝无二心。
锦城公主白他一眼,嗔怪他说话太过直白。女人家的心思细一些,当娘的说话技巧更好更婉转,不过意思一样。
明语真的一点事都没有,她完全没有受到任何的打击。那个柳家二公子对于她来讲,就是一个一面之缘的普通男子。睡了一觉后,她都有些想不起他的长相,只记得长得颇为白净。
“爹,娘,我真的没事,我也不急。”
“我的女儿不愁嫁,急什么。”
楚夜行的话,又引来锦城公主一记娇怪的白眼。
他听话地闭嘴,眼神讨好地看着妻子不再说话。
“明儿,你爹话虽糙了些,却是那么个理。你是国公府的嫡女,又是独女,莫说你长得万里挑里。便是貌丑无盐,世人也会趋之若鹜。你爹说得没错,咱们要挑就挑个好的,不求他有多能干,长得有多好,但求他对你一心一意没有二心。”
明语感动,为证明自己真的没有把柳泽学的事情放在心上,她还说起在寺中藏经阁看到孤本的事。表示以后若有机会,会再进去借阅一番。
锦城公主观她的表情还有说话的神态,心放下了一半。看来明儿确实未受此事的影响,否则她定要私下派人教训那柳家二公子不可。
“我听你祖母说,这次你们回京还碰到季侯爷了,他还一路护送你们回来。”
明语心头警铃大作,娘可不是爹,不会无缘无故提起别人。祖母已经被那人收服,娘本就对他有好感,要是好感增多,岂不是大大的不妙。
“娘,确有此事,他恰好有公务在身,顺路而已。”
“你这孩子,人家虽是顺路,这份人情咱们不能不记着。”
“嗯,娘说的是。”
锦城公主笑了,女儿还是一团孩子气,怕是都不知道自己和婆母的意思。也是难怪,明儿自小在山里长大,再是早慧也鲜少接触男子,更是不知男女之情。
“我和你祖母商量了一下,咱们也不用死咬着让别人上门。有才的不愿上门,无才的咱们又看不上,合心意的太少。与其找一个不中意的,还不如变通一下,你说是不是?”
明语茫然,顺着她的话点头。
心道难不成祖母和娘商量半天,就是不想让她招上门女婿。可是不招上门女婿,她们拿什么堵那些人的嘴,当时爹可是在皇帝面前表了态的。
“可是…陛下会不会怪罪?”
锦城公主的心哪顿时疼起来,前十几年她没有照顾女儿。如今相认了,又因为她这个身子不能生养,明儿还要承受这么大的担子。
有时候她想,是不是她太自私了。要是她不贪恋丈夫的独宠,私心里也不想有庶子,也不至于把明儿逼到这个份上。
“明儿,都是娘不好。娘要是能生…”
楚夜行脸一沉,“你胡思乱想什么,除了你,我谁也不要。如果你不嫁给我,我就一辈子不娶妻。”
他说着,有意看了女儿一眼。
明语立马附和,“娘,爹说得没错。与其要一个庶出的弟弟,我还不如自己辛苦一些。没有你,我不会有娘,爹也不会有妻子,你千万别怪自己。”
锦城公主被这父女二人一唱一和地劝慰,终于破涕为笑。
“陛下那边你不用担心,娘会去说。”
“可是…”
“哪有什么可是的,我们就你这一个孩子,哪怕拼了爵位不要,娘不当这个公主,也不能让你随便找一个男人上门,误了你的终生。”
锦城公主在说这句话时,语气中带着肃杀。一想到那些人把他们逼到这个份上,害得明儿差点嫁给一个那样的男人,她就恨到不行。
哪怕豁出命去,她也不能委屈她的孩子。
“我们会给你挑个好的,将来你出嫁后,二子姓楚,承继国公府的爵位,想来姑爷应该是愿意的。”
明语愣了一下,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主意。紧接着她就被她娘的话吓了一大跳,差点从床上摔下来。
锦城公主说的是,“明儿,你觉得季侯爷怎么样?”
“我…我…”明语结巴起来,被亲娘这一手打得措手不及。她要怎么说,难道实话告诉娘,那个男人是个不行的,嫁给他别说二子,一子都没有。
“害羞什么啊,女人家都有这一遭的。与其日后受苦,不如现在明明白白的挑。我和你祖母都很欣赏他,不过最终还是要你点头。”
楚夜行心里酸得不行,家里三个女人,有两个已被姓季的小子给拉拢。再说在嫁女儿的事上,当娘的反倒不如当爹的心情复杂。
他嘟哝一句,“人倒是不错,就是年纪大了一些。”
锦城公主闻言,一记娇嗔的眼过去,“年纪大怎么了,年纪大点不是更好吗?楚国公,这点你不是深有体会吗?”
“对,年纪大的好。”
明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打着机锋,觉得有些没眼看。你们当人爹娘的在女儿面前秀恩爱真的好吗?
“明儿,爹跟你说,找男人就得找年纪大的。年纪大的知道疼人,年纪大的更懂得珍惜。”
爹,你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明语无语地看着自家亲爹,他就差没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他自己是老男人的典范,是个疼妻子的好男人。
“爹,你说他为什么年纪这么还没有娶妻?难道是心里有人,还是身体有疾?”
楚夜行一听,深思起来。他这么大年纪才娶妻,是因为心里放不下女儿,放不下妻子。可姓季的为什么不娶妻呢?
没听说那人有过心上人,难不成是身体有疾?
锦城公主也是若有所思起来,和楚夜行对视一眼,然后替明语掖了一下被子,让她再睡一会儿,他们找人去打听一下。
明语趁机表示,她不喜欢老男人。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锦城公主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还看了楚夜行一眼。楚夜行有些受伤,原来闺女不喜欢他。
“爹,我是不喜欢年纪大的人当我丈夫。”
楚夜行的脸阴转多云,锦城公主剐他一眼,回过头来认真看着自己的女儿。明语目光平静而坚定,并无小女儿家的羞态。
“娘,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不是赌气。”
锦城公主无不惋惜,女儿不喜欢,人再好也没有用。何况这事还是她们一厢情愿,武安侯那边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如此,倒是省得去打听了。
“行了,这事娘心里有数,好好歇着吧,我和你爹走了。”
起身的时候,她身体晃了一下,楚夜行连忙扶住她,“怎么了,是不是昨天太劳累了?”
“孩子在呢,瞎说什么…”
她拧他一下,朝明语一笑,“明儿,你好好歇着,什么都不要想,万事有爹娘,还有祖母呢。”
明语乖巧点头,目送他们离开,脑子抽抽地想着:莫不是爹娘昨天晚上又要了好几回水,所以娘才被累倒了?
看来,老男人也很生猛啊。
可是姓季的老男人不行。
经过柳泽学的事情之后,无论是卢氏还是锦城公主都变得更加谨慎。因为明语表示过不喜欢老男人,卢氏和锦城公主再是看好季元欻也没办法。
就在卢氏透露余府的三公子品性长相都不错,询问她愿不愿意去相看时,传出了余公子在花楼闹事的事。然后锦城公主看中了前御史龚大人的嫡次子,没多久那嫡次子就被发现时常偷偷去赌钱。再到什么张公子俞公子,一个有龙阳之好一个有癫痫。
但凡是楚国公府有意结亲的对象,不是这有问题就是那有问题。没多久京中便有一种流言,说楚家大姑娘是在佛门长大的,身上有佛光拂照,能照出别人的真面目。想和楚家大姑娘成亲,必须得是真正纯良之人。
一时间,幸灾乐祸之人有之,心有戚戚焉的人有之。试问世间男子,有几个敢说自己没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喜好,或是爱财或是爱美色或是贪图国公府的地位。是以流言传出后,那些原本有意的人家都打了退堂鼓。
卢氏和锦城公主认为是德妃齐王母子在后面搞鬼,毕竟当日在陛下面前,楚夜行婉拒了和齐王世子联姻一事。
明语听到传言的时候,正在看一本杂书。
她幽幽地叹口气,虽说有佛光护身是个好名声。只是这好名声太骇人了些,胆小一点的男人都不敢近她的身。
这下好了,别说招上门女婿,便是嫁人都变得困难重重。她多了一个这样的名声,恐怕是要砸在手里了。
“姑娘,那个…侯爷约你见面。”微草说完后,低下头不敢看她。
她心一凛,把书“啪”一声合上。
“走,去会会他。”
“姑…姑娘,你真的要去啊?”
明语眼神带杀气,坚定道:“去,我正好有话要问他。”
她就想问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所有人都以为在背后捣鬼的是齐王母子,她却不这么想。到了今时今日,她开始认真回想那死男人说过的话和他做过的事情。
难道他之前说的都是真的?
这可真是天大的讽刺,他是何时起的心思?
明语找了一个出门逛街散心的借口,把卢氏心疼的不行,心肝肉地叫个不停,当下就准了她出门。
季元欻约见的是一家茶楼,茶楼的掌柜直接引她上二楼的雅间。
推开门,就见那身长玉立的男人站在窗前,他听到动静转身时窗外的光将他笼罩着,清冷的眉眼在光晕中变得柔和,缓缓朝她走过来。
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从他眼神中看出不一样的东西,一种可以称之为情的东西。她不是无知少女,没有真正长在山上养在深闺的那种天真。从一开始,她对他就带着固有的思维,根本没有想过改变自己对他的看法。
微草关上门,退到外面守着。
明语心情复杂地看着他,“为什么?”
他眸底晦涩,暗涌迭起,“因为他们都不是你的良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