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秘密
母女二人还不知道她们的话被人听去, 锦城公主看着羞涩的女儿, 心头泛起说不出的滋味。酸中带甜, 还有欣慰。
说是母女, 实则两人更像密友多一些。看到女儿如今有了好归宿,当娘的自然心中欢喜。欢喜之余,又升起淡淡的愧疚。
过去的事,都是身不由己, 多说无益。
“害羞什么, 咱们女人一生所图不就是个疼自己的男人。我瞧着季姑爷和你爹一样, 虽然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 但都是疼人的。”
“娘…”
“好了, 娘不打趣你了。”
锦城公主笑着,听到一声轻咳,立马收起笑意看过去。在看到丈夫时, 嗔怪一眼,怪他不早点出声。等看到季元欻时马上敛起神色,微微颔首示意。
这下四个人都有些尴尬,明语从两个男人微妙的表情和眼神中看出来, 他们必是听到自己和娘说的话, 好在没说什么出格的私密话。
“你看看你, 姑爷和明儿三朝回门,你就把人拉去切磋,万一伤了碰了如何是好。看看你衣摆和脚上的泥,走, 赶快回去换一身。”锦城公主嗔怨着楚夜行,又对明语道:“祖母那里暂时别去,你带姑爷好好逛逛。”
明语想着楚晴柔怕是还在祖母那里扯皮,他们这时候过去确实有些不妥。不过是须臾之间,她就想好要去哪里。
清风阁。
此时的清风阁里,花香一片蜂飞蝶舞,处处春间盎然。这间院子原就是姑姑用来招待贵女们的,自是布置得十分雅致。院子日日有人打扫,除了冷清一些,似乎与几年前没什么区别。下人们知道她要来,早就摆好茶水点心侍候着。
身份不一样,心境也会不一样。
“那次的事情,还真是谢谢你。要不是你坚持要闯进来看个究竟,只怕里面的人不是我,他们也会故意传成是我,毁了我的名声。”
旧事重提,他眼神一沉。想到那次如果他置之不理,将会是什么样的后果。世人会以为与外男私会的人是她,事出之后她百口莫辩,就算誓死不嫁给冷霖,这辈子也只能是青灯古佛。
一想到会是那样的结局,他心抽揪起来,握着杯子的手关节泛白。
“不会有那个可能。”
“世间之事,一个环节错了,便是完全不一样的人生。没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我曾经因此做过恶梦。我梦到他们的算计成了,我虽拼死反抗没能让贼人得逞,却被传成心思叵测行为不检点之人。流言蜚语之下,无一人信我,走投无路之际,我唯有一死。”
她站在窗边,微风之中有花瓣飘落。手一伸接住那粉白的花瓣,轻轻托在手心,再慢慢将它吹落。
第一世的她,从山中被人带入尘世,犹如一张白纸一般。对这个世间,她懵懂小心,根本不知道别人会口甜心苦,面上装作疼爱她,背地底却心心念念毁了她。
“就像这些花一样,无声无息的开,然后无声无息的凋落。有些人从生到死都是一叶浮萍,没人记得她的来处,没有在意她的归处。我梦到我死后,他们怕我污了国公府的名声,用一张席子卷着就把我丢到了乱葬岗。”
他心神大骇,她说的话像真的发生过一样。纵使她语气淡然,纵使她表情平静,他的心还是惊骇得涌起巨浪。惊骇之下,他到了她的身后,从背后将她抱住。他抱得很紧,生怕一阵轻风就会把她带走一般。
“只是梦而已,不要怕。”
“嗯,只是梦而已。就算曾经真实发生过,我也只当它是一场梦。在梦里我还看到你了,你去乱葬岗里替我收尸。那些野狗叫得欢实,乌鸦哀号得瘆人。要是你晚去一会,指不定我的尸首都被这些东西给吃掉,真正的尸骨无存。”
“你胡说什么!”他的脸冷得吓人,眼神里都是心疼和余悸。那双大手探向她的额头,手心里都渗出了汗。“没事别胡想,一个梦而已,忘了吧。”
她掰开他的手,这男人以为自己发烧说胡话了。
“都说了是梦,你这么当真干什么,有什么不能说的。所以我那次才说指不定是因为你前世替我收了尸,这一世我是来报恩的。”
“你报什么恩哪,要报也是我报恩。”
她作势变脸,指着他道:“好哇,你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你果然是为了报恩才娶我的,哼,说什么要和我一生一世一双人,我还以为你心悦我,原来你在骗我。”
他表情愕然,翻脸如翻书,他总算是见识到了。怪不得圣人云女子和小儿难养,如此曲解他的意思,难道时至今日还不明白他的心意吗?
大手将她伸出来的那手指掰下去,把她的手包在掌心。
“别闹。”
金秋微草等人就在一边随侍着,个个低头装聋子,生怕被主子们发现她们有听到他们说的话。明语扫她们一眼,愈发觉得兴起。
“季侯爷,你不敢说,是不是因为我说中你的心思了?”
这一次,她佯装生气,小脸板起来。
他既无奈又不好意思,罢了,这女人以前表现得冷静又聪明,总让他忘记她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小姑娘嘛,自是要哄一哄的。
“不是,是我…我心悦你。”
听到他的回答,她先是一愣,然后脸红了。
“好了好了,算你过关,咱们喝茶吧。”
金秋微草等人越发的把头埋得低,脸红的同时都在忍着笑,想不到一向文静的姑娘还有这样小孩子气的一面。幸好侯爷愿意宠着姑娘,居然陪着姑娘一起闹。
茶水是花果茶,下人们都知道明语的喜好。
“你脾胃不好,我以前派人给你送的养胃茶,你这几年有没有坚持喝”
守孝的三年中,她不是喜欢呆在厨房就是做茶。什么花茶果茶养胃茶安神茶,养胃茶是专门为他准备的。
她送去的东西,他岂有不用之理。
经过这三年的调养,他胃口比以前好多了,不再像以前那样厌食。加上她不时送些菜方子到侯府,厨房那些人用她的方子做出来的菜也比较合他的胃口。
“一直在用。”
“那就好,脾胃最是娇气,一定要好好温养。”
她替两人斟着茶水,似乎婚前婚后没太大变化,这日常生活依旧是吃吃喝喝,处理一些内宅的杂事。只除了晚上睡觉身边会多一个人,睡前会有一些少儿不宜的活动。
富贵催人懒,悠闲让人怠。这样什么都不想,有吃有喝的富贵生活还真是舒服,怪不得世人挤破头都想出人头地,为的应该就是能有这样的日子。
春风徐徐,花香阵阵,还有陪在身边的人。
气氛对,人也对。
只是有人不愿看他们太过自在,想打破这难得的清静。远远看到楚晴柔哀哀怨怨的抹着眼泪走过来,她立马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神。
楚晴柔直到进了院子,才像是发现他们一样,赶紧擦干眼泪过来见礼。
“大姐姐,侯爷,你们在这啊?我…我不知道…我…”
她眼眶红红的,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低头垂首间,那种弱弱的气质便带了出来,令人生出保护欲。
明语脸色更冷,她做出这个样子给谁看。
“二妹妹,那你现在看到此处有人,知道该怎么做吗?”
非礼勿视,这个道理懂吧。嘴里说着不知道,人却杵着不肯走,还用楚楚可怜的眼神看别人的老公,当她是死人吗?
楚晴柔白着脸,慌乱摇头,“大姐姐…我…我…就是太伤心了。我娘她在庄子上好可怜,生病了都没人管…我就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哭一哭,没想过要打扰你们…我这就走,这就走…”
嘴里说着走,那步子却是移得极慢极小,好像在等人开口询问。
明语冷冷看着,季元欻至始至终眼皮都没抬过,盯着手中的茶水不知道在想什么。楚晴柔咬唇,一步一步往外挪。
等她挪到院子里,差不多都半刻钟了。那凄楚哀怨的眼神不时回头看,一副被人欺负又恋恋不舍的样子,实在是让人恼火。
明语站起来,说了一声“慢着。”
她心下一喜,可怜巴巴回头。
很快,明语就走到她跟前。
“楚晴柔,看来上次我说的话你没有听进去。我警告过你,少在我面前打什么歪主意。你的心思我心知肚明,你不是你娘,我也不是我娘。”
楚晴柔哀怨的目光看向坐着没动的季元欻,看到他根本不在意这边发生的事情,哀怨的表情一变,变得阴沉沉的。
“大姐姐,我可知女子嫁人后若犯七出是会被休的。而这善妒,便是七出之一。你如此疑心重,连自家姐妹都防着,想来是不愿任何一个女子接近侯爷。这男人嘛,尤其是像侯爷这样的男子,后院怎么可连个妾室都没有。大姐姐长相出众,可韶华易逝美人总会迟暮,你防得了一时,能防得了一世吗?”
明语冷笑,勾了一下嘴角,目露不屑,“你这倒是经验之谈,遥想从前大伯父何等深情,与大伯母恩爱不离羡煞旁人。谁知大伯父现在不仅纳妾,还要休掉大伯娘,真是令人唏嘘。”
楚晴柔心头大恨,父亲以前对娘何等体贴温柔,谁会想到有朝一日绝情至此。所以天下男子都是一样的,说什么不纳妾都是骗人的。
她爹是这样的,季侯爷也不会例外。
“你既然知道,又何必这样防人,万一传出你善妒的名声,你丢的可是国公府的脸,我们楚家的脸。若是我们被你的名声所累,而谋不到好姻缘,你说该怎么办?”
“楚二姑娘,不纳妾是我的意思,与我夫人无关。”
季元欻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神情冷漠言辞冰冷。他说出来的话像刀子一样,扎得楚晴柔心口生疼。
怎么会?居然是他不愿意。
他是个男人,有权有势有地位的男人,怎么可能不喜欢新鲜的颜色。大姐姐生得再好,总会有厌倦的一天。
“为什么?”
“我纳不纳妾是我的事,与楚二姑娘有何干,我为何要回答你。你只要记住,我与我夫人夫妇一体,她即是我,她说的话就是我的意思。楚二姑娘既然要找个无人的地方哭,国公府清静的地方多的是,请吧。”
楚晴柔不甘地狠狠看一眼明语,再看着不近人情的季元欻,恨中心头来。她不甘心,为什么她什么都被这贱种抢去了,这贱种还事事压她一头。
“侯爷…”
“还不走!是在等人请你出去吗?”
她吓到面无血色,因为她从他的表情中看出来,要是她不走,他下一刻就会把她丢出去。不甘心地跑了出去,边跑边哭。
对于季元欻的表现,明语很满意。男人如果没有那个意思,自会有一千种法子让别人死心,不给人一丝希望。
在其他女人面前,他如果一直这般绝情,想来她是不用担心自己的名声。
“说的好,为了你今天的话,我决定好好奖励你。”
他清冷的眼神迸出光彩,吓得她连忙摇手,“不是那个奖励,你别想歪了。我明天亲自下厨,给你做饭。”
朝他眨了眨眼,笑容真诚。
“姐姐,姐姐!”
水哥儿的声音远远传来,那小身影跑得欢实,一边跑一边挥着小手。身后跟着两个婆子四个丫头,生怕他摔倒。
明语迎了上去,一把将他抱起来。
“姐姐,你都不看我。”
“我什么时候不看你了?”
水哥儿鼓着小脸,气呼呼的,眼眶还有些红,也不知道是不是哭过。他人虽小,却是有气性的。姐姐明明答应留他一起做客的,谁知道他一觉醒来姐姐却不见了。
他等了好几天,姐姐都不回来。
娘说姐姐今天会回来,他觉得自己还在生气,要是姐姐不哄他,他就不理她。谁知道等啊等,姐姐都不去看他,他没忍住自己跑来找姐姐。
“你有…你回来都不去看我…呜…”
“对不起,姐姐有事耽搁了。”
水哥儿收起哭脸,小心地瞄了季元欻一眼,小鼻子一哼。就是这个人,娘说姐姐嫁给别人了,一定是嫁给这个人。都怪这个人,姐姐才不能回家。
“那你今天不准走…不准跟他走。”
明语无奈地看一眼身边的季元欻,就他这张冷脸,肯定不讨孩子喜欢。短时间内,恐怕水哥儿都不会接受他。
正当她不知要如何哄弟弟时,一双大手把水哥儿接过去。水哥儿眨巴着眼睛,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姐姐…”
“男子汉大丈夫,把眼泪憋回去。”
“季元欻,我弟弟才两岁多,他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他睨她一眼,抱着水哥儿去了旁边。水哥儿时常跟着楚夜行,并非娇养在内宅的精贵小公子。人虽小,却也是有骨气的,愣是忍着没有向姐姐求救,也没有哭出来。
明语看到他把水哥儿放下来,然后蹲着与水哥儿说话,也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还拉了勾。水哥儿的脸竟然雨转多云,露出天真期待的笑容。
她想,两人应该是达成了什么和解。
“说什么啊,还不让我听。”
“男人之间的事情,女人不要插手。”
她心下一塞,水哥儿这么小知道什么男人女人,真是好笑。这一大一小还达成什么男人的协议,连她都不说。
“不说,不说。”
水哥儿捂着嘴,摇着小脑袋。这个叫姐夫的人说了,要是他乖乖听话不缠着姐姐,很快就会有小外甥陪他玩。
她见状,刮一下他的小鼻子。
“好,不说就不说。”
等到回侯府的时候,她豁出一张老脸撒了半天娇,季元欻都没有露半丝口风。等到夜里还想逼问时,又被他给带偏了,什么都没问出来。
前几日他一直顾忌她的身体,应该是没有放开。这天也不知怎么的,一夜居然要了四回水。她晕晕沉沉之际,想到今天还娘吐糟他和爹是老男人,恨不得立马收回那句话。
第二天他没有出门,她起床后身体都是飘的。
这几年,微草被她带了出来,一般下厨这样的事她都是教给微草的。但凡是有了新方子,也是让微草去试。因为答应他亲自做,便没有让微草打下手。
那个所谓的新菜,实则就是养胃的粥火锅。粥火锅的锅底最是考验厨师的功底,一锅好的锅底还是粥火锅成功的关键。
碾碎的大米用盐油腌起来浸泡一夜,然后用擀面杖慢慢碾碎。香菇干贝瑶柱都在泡发。她准备烫火锅的食材有鱼有虾有肉有冻豆腐再加上萝卜白菜,样数不多,但两人吃尽够了。
鱼和肉都切成极薄的片,卷好码在碟子里,晶莹透亮的鱼肉和红色的羊肉配在一起,像一朵盛开的花。白色的冻豆腐,水嫩的萝卜和脆生的白菜,一样样码好,看上去极为赏心悦目。
食不厌精,色香味三大要素色排在第一。做为一个资深吃货,但凡是有条件讲究,她一定会尽可能的做到极致。
她在准备的时候,厨房里的都被遣出去。他手中捧着一本书,就坐在灶后面。也不知他有没有看进去,好半天都不见他翻一夜。
为了干活,她今天穿的是紧袖口的常服,素净的颜色完全遮不住她花玉之貌。那乌黑的发随意挽成一个堕髻,简简单单透着一股闲适的慵懒。
一切准备好后,把食材都搬到他们所住的院子西间。
炉子升起来,放上鸡汤为底的粥慢火细熬。很快屋子里香气氤氲,粥底的香气闻起来都让人觉得舒服。粥底糯白浓稠,香菇和干贝瑶柱的香气和米香完美结合在一起。腌过的碎米自带咸味,加上干贝和瑶柱的咸香,所有的味道都恰到好处。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没有蘸料,但他们二人的脾胃都不太好,便是没有浓烈的蘸料也无妨。
等到粥熬成粘稠的水状成了锅底,明语先烫了肉片放进他的碗中,他略一怔提筷夹入口中。无法形容的滑嫩鲜甜一下子充满他的味蕾,看上去寡淡的吃法却有如此鲜香的口感。鱼肉更嫩,选用的鳜鱼本就刺少,白豆腐一般的肉片放进嘴里就化了,留下的只有无尽的鲜甜。鱼虾和肉吃完后,粥的味道达到了顶峰。
一碗粥下去,那种暖暖的感觉从胃漫延至四肢百骸。喝完粥,两人又烫一萝卜青菜,最后连锅底都喝完了。
“如此吃法,倒是前所未闻。”
“我琢磨的时候就想着应该是不错的,却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好吃。”
这粥火锅是另一个时空的吃法,她曾经吃过几次觉得十分适合养生。因为做起来比较费时,她并不常做。不过在国公府时,她是做过给祖母和父亲母亲吃的。
吃饱喝足,她舒服地眯起眼,小脸挂着满足。
他看着她的样子,眼眸渐渐幽深,“我记得你曾经给我做过一道心肝粥,你老实告诉我,你那时候是不是借粥骂我?”
她一听顿时坐直身体,干笑两声,递给他一个你知我知的表情。谁让他那时候太欠,成天摆着一张死人脸,动不动就想掐死她。她没给粥里下毒就算不错的了,还好吃好喝的侍候他。
看到她这般表情,他脸色一黑。
果然他的感觉没错,这女人那时候做的那个粥就是骂他没有心肝。
一看他变脸,她立马赔笑,“我跟你说,那可不能怪我,你那时候实在是太欠了。你不会忘记了吧,你差点把我都掐死了,我不过是做个名字不太好听的粥,你不是现在还想和我算账吧?”
他想到那时候两人的关系,沉默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出声。这时外面燕执轻声禀报,说是宫里有消息传出来。
“你快去吧,说不定是要紧的事。”
他点点头,起身出去。
她唤来下人,把东西都撤掉。
不多时,他回来了,面上看不出什么。但那眼神清冷更胜从前,她到底陪他多年,自是知道他这种眼神代表什么。
一定是发生了大事,否则他的眼神不会这么凝重。
“宫里出了什么事?”
她心中隐有预感,等他说出来后,像是悬在心头的石头终于落地。石头落下带来的不是心安,而是无尽的伤感,激起满腔悲凉。
太子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