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伏凌转向了武德道“我去。”
武德愣了一下, “你要去什么?”
这话一出, 顿时令伏凌以一种奇怪的眼神望着他道“几日不见, 大师兄的脑子就不好使了吗?方才你不是才说,师尊让我下山历练?”
武德“……”
他确定了,伏凌一定把他们方才的对话都听了去,可武德没有想到,玉襄都说出“离了他就活不了”这样的话, 他却仍然能够如此毫不顾忌她的感受。
他原以为玉襄一定会很受伤,岂料转头去看她的时候, 她虽然一脸焦躁烦闷,却没有开口阻拦。
“我明天就走。还有事吗?”而伏凌望着武德,很不客气的开口赶人了“没事的话,就不要在这打扰我悟剑。”
闻言,武德望着他望了好一会儿, 又看了一眼一旁沉默不语的玉襄,终于一言难尽的转身走了。
待他走远,伏凌才看向了玉襄道“你为什么离了我就活不下去?”
玉襄闷闷不乐道“没有为什么。”
“我不想这样。”他道“我想你在什么时候都能活下去。”
这跟师尊的要求倒是一模一样……
玉襄低着头, 十分沮丧的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她才道“我知道……我没事。你不是还要入定么?你继续吧, 我守着你。”
“玉襄,”伏凌却似乎犹豫了一下, “我觉得我快要死了。”
“你在胡说什么!”这话让玉襄吓了一大跳, 她猛地抬起头来, 责备道“别乱说!”
她心慌意乱的想, 难道是她一直没有找到破阵之法,师尊的神识已经快要消耗殆尽了吗?可是,可是她为什么还觉得好好的呢?难道师尊一直在默默的保护她??
而见她如此惶恐,伏凌好像也意想不到的愣了一下。
“……我感觉得到,我身体的极限已经渐渐逼近了。”他慢慢道“最近你给我的丹药,已经没有以往有效了——我的身体,大约已经到了药石罔效的地步。”
见他说的是这个问题,玉襄才猛地松了口气,肯定道“不会的。”
他以后可还要活上好久好久,被众人仰望崇拜好久好久呢。
她说的如此理所当然,伏凌望着她,却没有说话。
一旦他认定了一件事情,绝不会被其他人的言语所动摇时,就会是这样的表情。
“只是大限将至的话,”玉襄只能继续道“你只要入道,不就可以了吗?”
伏凌的表情更奇怪了。
他望着她,沉默了片刻,才轻声道“我入不了道。”
玉襄从未想过这一可能。上阳门的入门法决,她与他的进展是最快的。而后世他所达到的成就,也只有惊才绝艳四个字可以形容概括。
在她心里,他永远都是特立独行的天才,从来不会迷茫,不会犹豫。
她从未想到,有一天他会承认有件事情他做不到——而那却是一件对她来说,并不算困难的事情。
玉襄不禁一愣。“为什么?”
“就是不能。”伏凌微微蹙起了眉头,他抚上自己的心脏,低声道“我能感觉到,我心里……好像缺了很多东西。只有在练剑的时候,我才能感到些许……些许近道的感受,可是,却又始终不能切实的碰触。”
玉襄第一次听他提起这件事情,不由得有些茫然“可是……我以为你就是单纯地喜欢练剑。”
“我的确喜欢。却也因为着急。”伏凌沉沉道“我不想你一直等我。”
这难得的软化,令玉襄一时半会竟然有些
受宠若惊。她怔然道“你也会在意旁人的议论吗?师……兄?”
“我只是不想叫你失望。”伏凌垂下了眼眸,显出几分萧索“你一直相信我,照顾我,却从未催促过我,厌烦过我,把我当作累赘……我不知道能如何回报你。”
玉襄却陡然紧张了起来道“我给你太多压力了吗?我是不是给你太多压力了?”
她忽然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真正的在关心师尊。她的坚信不疑,对于迷茫痛苦中的人来说,会不会只是一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袖手旁观?
若是她是师尊,对自己的未来一无所知,茫然无措的时候,有个人对她说“我相信你!因为我知道,你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大人物的!”
她会因为觉得有个人对自己如此有信心,而感到惊喜和安慰吗?
还是只是觉得愤怒和荒诞?——我对自己都没有信心,你又凭什么对我抱有这样的信心?你根本不了解我在想什么……你说我以后会成为一个大人物,便因此忽视当下这个微渺的我么?那你所关心的,所关注的,根本就不是现在的这个我。
那所谓的关心与支持,也不过只是令人作呕的惺惺作态罢了。
我真的有在认真的关心伏凌吗?
想到这里,玉襄便忍不住的开始反省。
还是我一直都忽略了他,只是满心都想着师尊?
这就像是她拥有了一颗种子,她期待着它开花的模样,却对抽芽时的幼苗百般敷衍。
“没有。”好在伏凌否认了这一点,大大的安慰到了玉襄的心。他认真道“……你很好。甚至有时候,好过了头——”
他如今已经明白了许多人类的常识,再也做不出当初那种动物一般亲昵的行为,却也因此时常对玉襄的态度感到疑惑。
“你是想要嫁给我,才对我这么好的么?”
“……不是。”
“他们都这么说,”伏凌压低了声音,“说你是为了要嫁给我,说你把我当做你的丈夫,才会一直陪着我。”
玉襄疯狂摆手“我没有!我不是!”
“那么——”伏凌望着她道“假如那天在入门广场上,你碰见的不是我,你也会对他那么好吗?”
“当然不会!”玉襄不假思索道“我又不是因为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这种鬼扯的理由才找你的!”
“那么,那时候你若撞到的不是我,你怎么办?”
“……说句‘不好意思’吧,还能怎么办?”
“然后呢?”
“……然后去找你在哪。”
伏凌顿时矜傲的扬起了下巴,抿住了唇角的笑意,沉稳的满意道“嗯。”
他道“你真是变态,居然喜欢糟老头子。”
玉襄“……”
她忍无可忍的拔出了腰间的清越剑。
伏凌这才不再玩笑道“不管怎样……在我最后的期限到来之时,我想尽可能的去试我手中的长剑。虽然不知前路如何,可一直留在山上,我永远也找不到答案。”
“若我不能回来。”伏凌顿了顿,“你……”
“……我会好好活着的。”玉襄抿住了嘴唇。
她收回清越剑,整理了一下心情,酝酿了一会儿后,朝着他展颜一笑,“别担心我,谁离了谁还活不下去啊,难不成你死了,我还要跟着你自杀不成?”
……
伏凌一个人下山去了。
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这时候的下山历练,更像是一种体面的放逐。只有玉襄将他送到了山门,然后像是当初师兄们力图
塞满她的储物手镯一样,将他上上下下从头到脚能藏东西的地方,都藏上了东西——介于如今的伏凌连使用储物手镯的法力都没有。
她在他腰间仔细的挂上玉佩,认真的嘱咐道“你若是需要我了,摔了玉佩,我就能立刻赶来。”
玉襄认真道“你会保存好它的,对吧?”
伏凌道“嗯。”
他回答的那么温顺,叫玉襄又不舍,又担忧。“你……你没事的时候,也可以联系我。”
伏凌注视着她,也许是玉襄的错觉,她总觉得他的眼神温柔而又无奈。
“嗯。”
“不过,你也不要勉强,若是没有想起我,也不用非要联系我。”
“嗯。”
她不自觉的捏紧了他的衣袖,眷念不舍道“……你一定要回来啊。”
“……”
伏凌这次却没有回答。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转身离去了。
玉襄凝注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忽然觉得身后的上阳门,一下子空旷寒冷了好多。
山上已经没有她最在意的人了,于是一下子,它就只变成了一座冷冰冰的建筑。
玉襄没有回到广寒峰,玉楼担心她偷偷跟着伏凌下山去,便要武德去把她找回来。
最后,广寒峰的首席大弟子,在春寒峰的悬崖旁找到了玉襄。
她正坐在悬崖边上,躲在一块巨大的心石后头,偷偷的哭。
瞧见他的时候,玉襄手忙脚乱的擦去脸上的眼泪,把脸撇到了另一边,假装欣赏风景。武德便很是贴心的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的走了过去,坐在了她的身边。
“好巧啊,你也来看风景啊。”他语气轻松道。
玉襄“……”
“春寒峰的日出和日落是上阳门内最好看的,你很有眼光。”武德笑道“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发现了呢。”
六师兄说,这里是师尊告诉他的,那么,师尊莫非是掌门告诉他的?
想到这个,玉襄没忍住瞥了他一眼。
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武德也转过脸来,看着她戏谑道“还有,师妹,这块心石,我若没有认错,应该是山门处的那一块吧?你怎么把它搬到这里来了?”
玉襄没说话,她很悲伤的摸了摸身旁的石头,还带着鼻音道“……它陪着我,我心情会好很多。”
武德无法理解。他见她如此伤心,便叹了口气道“我有些问题,实在搞不明白,可不可以问问你?”
“嗯?”
“你之前分明不愿意跟伏凌分开,可是为什么后来却又不再反对了?”
“我不想离开他,是我的事情。”玉襄怏怏道“但我不能耽误他,去做他想做的事情。我不要成为他的累赘。”
“……他现在看起来比较像是你的累赘。”
“他不是。我是。”玉襄看起来好像又要哭了,“我就是个小拖油瓶。遇见事情,总是一点忙都帮不上。”
“我原以为你说不定会偷偷跟上去的。”
玉襄抿起了嘴唇,好像想说——她的确想。
可是……
“我怕……”玉襄沮丧的揪着自己的裙摆,无力道“我怕我太黏人了,成为他的负担。”
她一直紧紧的跟着他,会不会让他感觉喘不过气来?
他要离开,是不是已经觉得她已经让他有些受不了了?
她心想自己长大之后,也总是受不了整天和父母在一起,渴望一个人自由自在,师尊是不是……也这么想?
她
希望他能过得好。
而且绝不想要自己成为他难受的根源。
武德对此十分难以理解“……我真的搞不懂你们这些谈恋爱的人在想什么。”
闻言,玉襄盯了他一眼,欲言又止,随即却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低低的叹了口气,整个人却像是丢了魂一样,失魂落魄的。
武德犹豫了片刻,道“你也不要太过担心了。适当的分开,对你们说不定都有好处,明日我们就该准备去参加万仙聚会了……师尊准备带你和我一起过去,你好好准备一下吧。”出错了,请刷新重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