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伏凌倒没想太多, 他只是觉得, 那些人既然是冲着自己来的,那倒不如早点解决省事, 免得以后还要一直打扰。
他甚至没想过自己的输赢问题, 在他看来,双方实力又不可能一下子增加或者减弱太多, 一旦交手,自有定论。赢的输不了, 输的赢不了。
而那些人虽然很烦, 但实力到底是有的, 若一定要对上,能多些与精妙术法对敌的经验, 不是什么坏事。他之前在凡间也经历过很多这样的事情——人很无趣, 但架很有趣。
他看的很开, 倒叫武德觉得自己操心太多,思虑过重了。不过,真要这么安排来个几连败,那也纯属自找不痛快,所以他想了想,觉得自己就像个皇帝不急太监急的老妈子, 人家自己都不介意,他却还要顾及方方面面,免得谁都不痛快的捂着心口走了。
最终还是靠抽签,大家公平排序, 不弄特殊操作。
伏凌对此不置可否,反正对他来说,跟谁打都是一样的打,先打后打也没什么太大区别。
而第二天才正式开始五对五的团体战,等抽完了签,伏凌和玉襄正准备回广寒峰,却听说掌门召集所有参赛弟子,要举办一场随宴。
随宴就是并非定式,随缘而开的宴会名称。修真之人一向喜欢如此,兴之所至,随缘而起,随缘而去。但玉襄一度觉得,“随宴”不是“随缘而起的宴会”的简称,而应该是“随便召开个宴会”的简称。
不过,她虽然没参加过,却也经历过好几次门派大比,好像掌门从没召开过随宴,也不知道是后来成了掌门的武德不喜欢,还是这次随宴的确是个特例——比如说,蘅鹿要求了什么?
她是元阳宗的长老之女,自小就与掌门们叔侄相论,玉襄和伏凌自入门后,迄今为止也就在入门大会上见过掌门一面,但蘅鹿却是可以随意拉着他袖子撒娇的关系。
掌门一声令下,众弟子便只能乖乖留下,而他的一个决定,也许不过就是因为她求了一句话。
武德是掌门之子,纵然是修真之人,理应超脱物外,可自小接触的环境与人物,自然而然便会形成一个圈子——作为“仙二代”,他与蘅鹿接触颇多,因此见她一下接着一下的,哪还能不知道她的心思?
随宴上,几位贵客与上阳门的掌门,长老们一起,坐在上首,紧接着便是几位跟着自家宗门长辈而来的别派弟子,再下面,才是上阳门的参赛弟子们,依照各自入门的时间,排序而坐。
这么一排,伏凌与玉襄坐的,就离靠近上首的蘅鹿很远。
“你到底想干嘛?”因为算是从小一起长大,武德也不愿让她难堪,他是首席弟子,又是上阳门掌门的儿子,就坐在蘅鹿身旁,此时玩笑般的委婉道,“别是看上了我们上阳门的哪位弟子了吧?”
闻言,蘅鹿扬起下巴,下意识的就想像以往那样,露出骄傲的神色,可眼神却忍不住的直往伏凌身上瞥,一开口便不似以前那般爽直,反而难得有些扭捏道“武德师兄,你们广寒峰的那个弟子,叫什么名字?我瞧他刚才在桃花战场里,那一手剑术颇为精妙,一定很得玉楼真人喜爱了?”
“他叫伏凌,简直是爱剑成痴。”武德笑着道“除了玉襄一直与他相伴外,他生活里就只有剑了。我们都说,他以后恐怕是要和自己的剑过一辈子。”
“伏凌……”蘅鹿却完全没听出他后半句话的委婉提醒,满意的微笑着,慢慢的咀嚼了一会儿这两个字,“倒是个高低错落的好名字。”
因为满意那人,所以满意与那人有关的一切。他便是不叫伏凌,也有别的夸法,而若不是这个人,旁人就算叫做伏凌,怕也得不到她半分青睐。
武德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却听她变了语气,声音转而有些生硬的问道“你说一直与他相伴的玉襄……就是现在他身边那个?她是什么人?”
“玉襄?”见她主动提起,武德反而松了口气——他正在斟酌要怎么引出这个话题,才不会显得他觉得她在插手玉襄与伏凌的感情,而着意要她放弃。于是武德连忙顺着道“她是师尊的关门弟子,天资极高,性情也好,入门不过短短百年,修为已冠绝广寒。”
蘅鹿一皱眉头,“难道比你还高?”
“仅在我之下。”武德笑道,“可我入门修行了多少年?她又才修行了多少年?我都不好意思去同她比较。”
“与伏凌相比呢?”
武德实话实说道“伏凌不敌她。”
“胡说,”蘅鹿却不信,“他们两人,桃花战场中,明明势均力敌。”
“那是玉襄未尽全力。”武德道“她对伏凌多有优让……伏凌才刚刚入道。”
“他才刚刚入道?”果不其然,听见这个意外的消息,蘅鹿诧异的瞪大了眼睛。
不过,随即她便又欣赏的笑道“他才刚刚入道,便已有这份气度,可见灵性。更何况,能参加这次大比,定然实力不俗,能与你们那位‘广寒之冠’斗的难舍难分,可见他的本事。”
武德“……”
他发现了,一个女人只要觉得一个男人好,旁人不管说什么,在她眼里,他都是好的。
但他还是最后挣扎了一下,“他与玉襄一起入门的。刚入门时,便有不解之缘,此后一直形影不离。伏凌久久未曾入道,生老病衰,都是玉襄陪伴在旁,旁人都觉得他已无希望,但她不离不弃,为他求医问药,绵延益寿,感情十分深厚……”
听他不住赞颂他们的情深义重,蘅鹿越听越是不舒服,她打断道“他们可已经结为道侣?”
“……虽无道侣之名,但……”
“难道已经双修过?”
“……那倒也没有,但……”
“那就是既无道侣之名,也无道侣之实了?”
武德“……”
蘅鹿明显松了口气,放心了不少,又问道“你说他们入门时的不解之缘,又是什么缘故?”
武德叹了口气,如实相告后,果然见她不以为然的嗤笑了一声“迂腐古板之人,不过碰了一下罢了,竟就此缠上了?”
她霎时自信满满道“她不过比我早遇见伏凌一会儿,多与他相处了一段时日。若是当初他遇见的是我,我也能守着他不离不弃,为他求医问药,绵延益寿,无论他伤老病衰——玉襄能做到的,我都能做到。”
武德头疼。
而见他这副模样,蘅鹿笑道“你担心的,是你那小师妹玉襄吧?你怕伏凌弃她而去,显得凉薄寡情,她又那般……”
看在她以往对伏凌多加照顾,又是武德的师妹,广寒峰的关门弟子的份上,蘅鹿顿了顿,难得缓了缓那娇纵任性的脾气,挑了个好听的字眼“‘传统’。说不定便难以想开。”
武德“……”
蘅鹿却越说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她笑道“可就算有恩,也不能让伏凌委屈自己来还啊!”
听到这,武德便知道自己是绝对劝不动了。他长长的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行吧,他想,反正感情这种事情,他再怎么说也只是个外人,瞎插手也不见得就是好事。
顺其自然吧。若是蘅鹿真能登上伏凌这座冰山,那是他们的确有这个缘分,若是最后没能登上,那就更犯不着他来操心了。
他就是觉得……
武德看向了接近末席的伏凌与玉襄,他们好像在讨论什么,对四周的一切都毫不在意,只是沉浸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小世界里——也许是在复盘今天在桃花战场中,对战时所用的招数。
因为他看见伏凌以双指相并为剑,使出了一招玉襄之前用过的剑法,然后又比划出了好几种破解之法,玉襄跪坐在他的身旁,为了听他说话,身体不自觉的向他倾倒,听的一脸认真。
她明明是修为更高的那一个,可伏凌讲话时,她却总像是在听师尊传道一般,神色专注。
没有人会讨厌这样重视崇拜的神色,因此伏凌将视线投向她的时候,眉眼间的情意,总是柔和的不可思议。
武德心想,有一天,他们两个会分开吗?他们若继续这样下去,如果不能顺理成章的在一起,那么以后有一天,他们会对着其他人,露出这般温柔的模样吗?
真是想象不出。
而就在他想象不出的时候,一个粉色的身影,却已经轻盈的宛若一片云霞,裙摆行走间,宛若氤氲的霞光一般,曼妙着走向了伏凌。
那是天地盟的云织。
伏凌先看见了她,但只是瞥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继续与玉襄说话。直到云织停在了玉襄身后,明显流露出了等待的姿态,他才皱着眉头,停了下来——他不愿叫别人听见如何破解玉襄的剑法,又有些心烦这人怎么打扰的这么没有眼力见。
而他停止说话以后,玉襄才回头看了一眼——她其实早就听见脚步了,但这是身为弟子的礼仪。
若是师尊没有停止授课,弟子就不可以先行分心。
——不然师尊是要生气的。
这良好的礼仪教养,都是当初被太逸罚抄心法罚出来的的血泪心得,不敢不守。
而瞧见是云织的时候,玉襄愣了一愣,然后礼貌的笑了笑。她起身准备回避一下,却被伏凌一把拽住了袖子。
他不高兴道“你要去哪?我们话还没说完。”
玉襄“……”
她以一种“你确定要我留下来?”的不可思议的眼神疯狂暗示伏凌,却被他视若无睹的拽着袖子扯了下来,跌坐在他身边。
玉襄只好又朝着云织尴尬的笑了笑,侧坐在了他身后。
云织勉强也笑了一笑,然后鼓起勇气,看向了伏凌道“好,好久不见。”
伏凌早已不记得她当初的脸了,所以先认出了她衣服上天地盟的纹饰,又想起玉襄曾说过云织的事情,再一听她这话,便皱着眉头猜测道“云织?”
这当然不是她的本名,而是入门以后,师门取的法名。按理来说,伏凌是不应该知道的——
难道他也一直在关注我?
云织下意识的这么想着,顿时涨红了脸。“是我。你还记得我?”
伏凌很干脆道“不记得了。”
云织一愣,脸色顿时又白了,“那,那你怎么知道我如今叫云织……?”
伏凌蹙起了眉头,感觉无聊的撑住了脸颊,身子歪斜间,少年修长的身形在宽大的衣袍中,显出青山玉骨一般劲韧的风流。
他眉目间的冷淡与不耐,就像是山间的云海,变幻莫测,无情薄淡,却昳丽的叫人移不开视线。
伏凌有些烦躁了,他简短道“玉襄说的。”
他觉得这个女人问的问题都很傻,毫无意义,还浪费时间。
而见云织一时说不出话来,又一直不肯走,他忍不住催促道“你有事吗?”
云织被他一赶,顿时顾不上斟字酌句的犹豫了,下意识便道“我……我想问问,我写的信你都收到
了吗?”
伏凌冷淡而并不在乎道“没有。”
大约是被他这样的态度刺伤了,云织一愣,眼圈霎时不受控制的就红了。
在一旁的玉襄听得简直不忍直视,她本来不想插嘴,可她觉得,若是在这么多人面前忍不住哭出来,对女孩子来说,未免也太过难堪了。而设身处地的想一想,若是自己被自己喜欢的人这么敷衍……未免也太叫人心酸了。
她忍不住借着宽大的袖袍遮掩,凑近了伏凌身后,在他腰间用力一拧,低头叫人瞧不见她脸上的表情,轻声道“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少年被她一拧腰间软肉,猛地坐直了身子。他放下刚才百无聊赖撑着脸颊的手,往后一捉,就抓住了玉襄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腕。
他回头瞥了她一眼,速度很快,快的看不分明眼神,只能叫玉襄瞬间代入师尊太逸的脾气,霎时脑补的寒毛直竖,觉得那表情,分明写着四个字“好大狗胆。”
再一联想后果——“罚抄到死”。
当然,她罚抄过很多次,一直没死,但一直都抄的半死不活,才能得到师尊的大发慈悲。
玉襄挣扎了一下手腕,却欲哭无泪的发现他攥的死紧,仿佛锁上了镣铐一样毫无松脱的意思,大约是气的很,准备等会儿要找她算账。
不是……
她掐的有那么厉害,有那么疼吗?
她没控制好力气?
我可能是飘了……玉襄心头发慌的想着,她虽然知道伏凌就是师尊,但他的态度亲近,她偶尔就会忘记这一点,把他当做是同辈的朋友……
比如刚才。
但伏凌只要脸一板起,露出师尊的样子,她就觉得自己做的事情的确逾越,他生气也是应当,不由得害怕。
玉襄的求生欲叫她心慌意乱的靠近了他的后背,没敢说话,就是把掌心放在了刚才自己拧了一下的地方,低声下气的给他揉了揉。
她力气轻柔,也没流露出往外挣扎想跑的意思,伏凌一时半会松了警惕,就这么叫她摸了上来。被她在腰间轻轻一抚,整个人都抖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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