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学习法术, 和学习战斗并不是一回事。
玉襄曾以为那是一回事——但她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天真可笑。
月神和日神拗不过她, 只得答应。但他们商量了一下,准备先教她的却并不是如何战斗, 而是逃跑——在他们尚未成长起来的时候, 如何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那时他们弱小,比他们强大的比比皆是, 所以如何逃生, 就是需要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他们花了很长时间, 才脱离了每天狼狈求生的日子, 那些经历给予了他们很多宝贵的经验,但——他们绝不愿意再重新体验一遍。那是极其狼狈, 极其没有风度, 极其没有坚持, 也说不上有什么骄傲自尊的……与泥土一般卑微的日子。
所以, 当玉襄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他们并不清楚她能坚持到哪一步。
一开始的试探与磨合非常温柔,但充分暴露出了玉襄的反应迟钝。在经验丰富的双神眼中, 她许多应对措施漏洞百出又不知所谓。
中原的习俗是开打前报上名号,然后正大光明的开始对战,但在三神之地,最好却是谁也不知道你是谁的背后下黑手, 悄悄的得利。
很“卑鄙”,但通常很有效。
玉襄可以不使用这种风格,但她觉得自己可以学会, 并且习惯。
后来她见识到了很多很多出人意料,匪夷所思的战术,每一次都能让她一脸懵逼。每当她觉得自己已经见识了很多,积攒了不少经验以后,下一次又会被狠狠掼倒在地,从未成功反击或者成功逃脱过——婆罗与月神原以为她会觉得备受挫折,感到沮丧——她当然也会觉得“可恶又失败了。”“及时反应好难!”,可是却不会感觉太过难过。
她一心往前,没有心思去分神低落,反而在月神试图安慰她的时候,茫然的反问道:“怎么了?”
看着她看起来并不像强颜欢笑,满腹心事的样子,月神都觉得自己的安慰有点不好直接说出口。
他顿了顿,迂回婉转道:“……你最近的心情还,可以吗?”
玉襄不解道:“还不错啊。”
“唔……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玉襄歪了歪头,“没有啊。”
“如果你觉得训练有些难度或者比较劳累的话,你可以跟我说。”
“嗯?不用。”玉襄笑了笑,“我觉得现在就很好。我可以的。你是觉得我水平太差了吗?还是觉得我太笨了,长进太慢?”
“不……”月神无奈的叹了口气,“我们只是有些担心你太过勉强。你确定……适应了?”
“嗯。”玉襄点了点头,笑得兴致勃勃,“每天都能见识和了解到一种以前不知道的伏击和突袭的方式,不是很好吗?虽说现在还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但至少比以前连见都没见过好很多了,对吧?”
……好……吗?
“……好吧。”对于这种令人惊奇的乐观,月神还从没见识过。他有点惊讶,安心,以及一些放心不下的说,“如果你觉得受不了,可以随时跟我们说。”
“不行!”玉襄斩钉截铁的反对道,“你们应该督促我!如果哪一天我真的受不了了,你就用尾巴把我抽一顿,然后勒着我的脖子问我,你忘记这种无力的感觉了吗?你还想再体会一次吗?”
闻言,月神蹙起了眉头,抿紧了嘴唇,“……是我和婆罗还不够强大。”
“不,”玉襄认真道:“如果我自己不能保护自己,那我就只是一个累赘。如果我是一个累赘,那么我不知道我被你们保护的价值在哪里。”
她顿了顿,垂下眼眸道:“……仅仅作为一个
,属性是‘玄阴之体’的珍惜道具吗?”
紧接着,还不等月神回答,她便笑了笑,继续道:“更何况,就算我愿意被你们圈养,可若是有……我师兄这样的敌人出现……我也想尽一份力保护你们,而不是只能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
对玉襄来说,在这个幻境里,没有比师兄更加可靠的保护者了,除了他本身就十分靠谱和值得信赖之外,在幻境里,他虽然被困在燕和真人体内,却也因此得到了修真界第一人的一部分力量——于是玉襄从不觉得,他们在武力值上会碰见什么问题。
再加上师父和他们绝对是一边的。玉襄总觉得唯一的对手便是魔教教主。而且还是他1挑2。
但她现在已经体会到了,再可靠的外力,也终究只是外力。再可靠的人,也会陷入困境,无力援手。
你永远也不知道你的依靠,能不能依靠一辈子。
若是有一天你所依靠的,变成了你的对手,而你却只能束手无策……
那么你就一无是处。
这么想或许有些极端,但这些情绪支撑着玉襄,几乎让她感觉不到疲惫。
……
伏凌归剑入鞘,前方再无敌手。
他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心石”——那上面刻印着上一代魁首的留言。
上一代魁首是玉襄。
而伏凌凝视着那个“剑”字,久久没有将自己的手放上去。
他还没有想好,要不要抹去玉襄的刻印,也没有想好,如果要抹去,自己又该刻下什么。
他拔剑出鞘时,好像所有的烦恼都离自己远去。
那是他的归宿,也是他的心安之物。
但一旦他收剑归鞘,那些焦躁的思绪,却会斩不断理还乱的卷土而来。
他又想起了蘅鹿。
最近她越来越频繁的来找他,并试图干涉他的一切事情。
这让他感觉非常烦躁。但他正学着做一个“女孩子喜欢的人”。
这很无聊,但有师兄说,就是因为他太不会说话了,所以女孩子才总是被他气跑——如果他更会说话一点,也许,玉襄就不会选择远遁而去了。
伏凌觉得这理由完全是狗屁。
但武德师兄说,试试也没有什么坏处——对别人态度稍微好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也不需要他变得笑脸迎人,只要在说话的时候稍微克制一点就可以了。
比如说,如果想说“关我屁事”,就回“嗯”;想说“关你屁事”,就回“哦”;想说“不感兴趣”,就说“身体不适”;想说“走开”,就说“我想起还要闭个关”。
他就不该信他。
伏凌心想,这一场门派大比,来参观交流的门派与女弟子比上一年暴增了百人不止。
而一天至少会有三个女修拦住他,或坦率或娇羞或泼辣的对他表白。
就因为“身体不适”这个理由,他收到的各种慰问灵药如果收下来,几乎能堆满他整间屋子。
如果我现在把手放上去,心石能感应到的,最后显现出来的,大概会是一个超大的“烦”字。
伏凌冷静的思考着这个可能性,视线却在描摹着那个“剑”字的时候,发现了右下角,还有几道浅浅的刻痕。
那几道刻痕浅的就像是石身上天然留下的痕迹或者纹理,可伏凌眯起了眼睛仔细望去,却突然瞪大了眼睛。
那是两个重叠在一起的名字,伏凌不知道它们为什么会以这种方式留存在这里,按理来说,心石是无法被人为刻印的——那么,这会是玉襄心里的两个名字,被她藏
在心里,却冷不防没有挡住心石的映射,而透出的悄悄端倪吗?
他凝神望去,模模糊糊的辨认出了其中一个名字——伏凌。
他的名字。
这个认知让他微微一愣,忍不住反复端详确认,才确信自己真的没有看错。
而将伏凌两个字的笔画在眼中消去以后,他就轻而易举的看出来剩下的痕迹,组成的字——太逸。
太逸。
那是谁?
这个名字……
伏凌皱起了眉头,不悦的想,它凭什么和自己的名字混在一起?
在玉襄心里,它所代表的那个人,难道和自己一样重要?
他原以为如果有这么一个人存在,也应该是燕和真人……
然而燕和真人似乎毫无痕迹——难不成燕和真人的另一个名字叫做太逸??
伏凌抿紧了嘴唇,突然没有了刻印的兴趣。
她又不在……
刻给谁看?
伏凌定定的看着心石,最终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改变。
这一百年,放在上阳门门口的,仍是那个龙飞凤舞的“剑”字。
……
百年易逝,并不长久。对于修真之人来说,更是如此。
但日日月月年年,若是循环往复,都专注着同一件事情,却也是非同寻常的漫长。
贺摩的沙漠深处,绿洲之中,湖泊翻涌,仿佛湖底地龙翻身,猛地冲出一条巨大的白蛇,冲天而起,朝着半空张嘴咬下——那里本来空空如也,却突然往四周空气中荡开层层涟漪,显现出一道雷霆霹雳,在他口中炸响。
巨蛇立刻萎顿而去——他本该是潜心埋伏的狩猎者,可此刻却猝不及防的变成了猎物。
这还不止,他所等待的那个人一击得手,却还不肯见好就收,反而得寸进尺的不止一道雷电劈下——那原本风平浪静的绿洲骤然掀起了一阵狂风暴雨,乌云密布,雷霆滚滚。
无数道粗壮的闪电劈在身上,月神顿时化作人形怒吼了一声:“婆罗!”
自从婆罗授予了玉襄,自己的祭司才能使用的纹章后,他在各个方面都简直是倾囊相授。
这其中显然也包括了,他被称为“掌握雷霆闪电者”的法术。
就是现在这个。
月神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挚友的招牌法术击落——明明之前玉襄从没显露过的!她什么时候学会并且运用的如此娴熟的?她是不是偷偷和婆罗一起单独训练了??
这些念头飞快的划过心头,月神扭身冲进水里,试图从地下逃离,但不知什么时候,它发现水底出现了许多大小均匀,通体乌黑,雕刻着婆罗纹章的石块——
什么时候?
刚才雷劈下来的时候,还带来了这些小东西??
他知道玉襄最近炼制了很多小玩意,这些石头被称为“雷石”,可以储存雷电。婆罗有一次将“雷石”赐给信徒后,广受好评,成为了信徒们请求赐福时最想要的东西之一。
不过,对凡人来说它威力强大,可用来对付月神的话,还差的很远。
但玉襄理应明白这一点,所以她为什么还会使用这一招?
月神不自觉的紧张了起来,心想难道她进行了改造或者特制?
为了稳妥起见,他优雅的侧过身子,在水下滑翔一般,远离了有石块的区域。
然后千百颗雷石齐齐被激活,上面的纹章放射出耀眼的白光,照亮了整片水面,但释放而出的强烈电流,却连令月神感到一丝麻痹都做不
到。
他正想着玉襄这次又要失败了,该怎么安慰她才好呢?就听见一声带着笑意的声音,自水面上传来:“抓到了。”
一道铁锁冲进了湖泊,那是玉襄近年来潜心炼制的本命法器之一,在忘一运用自己与燕和真人的经验和知识的指点下,强度不知比那些雷石高出了多少——即便是“神”,都有所忌惮——那铁链精准无比的锁定了他的身躯,不容抗拒的圈圈缠紧,猛地往上一拉,就将他整条蛇拽出了水面。
“你赢了。”
月神笑着变成了人形,锁链自他身上缓缓松下。只见玉襄站在陆地上,婆罗以巨大的狼型蹲在她的身旁。
他说,“我说过让你不要太依赖水。”
月神叹了口气,“我又怎么知道玉襄把你的雷霆学的这么好?她一向不擅长应对水的。”
“所以我恶补了很久啊。”玉襄笑道:“那,我的测验通过了?”
“当然。”月神朝着她开玩笑的弯下腰,行了一礼:“我尊敬的女神。”
——她在三神之地待了这么久,举行过双神的祭司典礼,又常与双神同行,民众自发的发挥想象,编出了许多关于她的来历,从双神的妹妹,妻子,到女儿,不一而足。
如今主流的说法似乎是据说日神心爱着她,但她却青睐月神。这导致了日月双神经常发生冲突,而她有时偏帮日神,有时候制止月神。
玉襄听见这个说法的时候,没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而月神一直觉得她明明更喜欢婆罗,所以对她青睐月神的说法不以为然。
除了这些事情以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毗沙摩成为了贺摩的王。
在大王子即将迎娶他的妹妹为妻时,二王子率兵叛乱,杀死了他的兄长。
可在新婚之夜的时候,这位看起来娇媚动人的新娘毫不犹豫的杀死了二王子。
玉襄总觉得这些变故与毗沙摩有所关联,可是她没有证据,便只能更倾向于无罪推定。
而这件事发生以后,公主自请被流放,她被驱逐出了王宫,成为了一名苦修者。
毗沙摩就这样成为了贺摩的王。
一百年间,玉襄将他收为了自己的弟子,传授他吐息之法,令他的统治直到今日,依然稳固。
——因为她不信他会这样白白老去,必然会找到另外的途径,踏入修行。
若是这样,倒还不如一开始,就将他的进度掌握在手心里,以免发生什么不可控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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