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她搂着太逸的肩膀, 将自己的脸颊贴在他的颈侧。
她或许还踮了踮脚, 又或许没有, 但她感觉不到了。她对身体的其他部分的感知, 一下子全部模糊了起来, 只有与他肌肤相贴的那一块触感, 清晰至极。
真奇怪……玉襄心想,他们之前, 从未有过任何肢体接触,除了那年他亲自将她抱回山门。但氛围是一种很微妙的东西,有些时候, 人们会在特定的情绪共鸣下, 做出一些平时做不出来的动作, 却也能被默认, 而且当做正常。
男人的身体不比女性柔软娇嫩, 而成熟的男性与青涩的少年,触感也颇为不同。
是很温暖的。但是……
比起内心深处隐约的痛楚, 肌肤相碰最为直观的感觉, 却是一种很奇怪的情绪——仿佛半边身子已经落在了悬崖之外,安心与危险交错而来。
安心是因为太逸的气息沉稳厚重,玉襄可以明确无误的读出他的庇护之意。
所有的关心与照拂, 都和从前并无不同。他会一直保护她,帮助她, 疼爱她。只要有他在的一天, 就绝没有任何人能够伤害到她。
因为他是她的师尊。
所以此刻, 她还站在悬崖之上,太逸护着她,她还可以回头。
但……若是选择推开他的庇护,跳下悬崖呢?
她可以试着去走另一条道路——将伏凌拽出来——那个少年存在在太逸的每一寸骨血和魂肉之中,说他消失了也可以,说他没有消失——也可以。
她可以哭,哭着说不要和他分开,然后亲吻他,不是这种,可以说是小辈在对长辈感谢祝福的拥抱,是更过激的,宛若情人一样的亲吻。
她能把伏凌叫出来吗?
师尊会有什么反应呢?
他会推开她,愤怒惊疑?还是会冷着一张脸,要她好好清醒清醒,那不过只是一个幻境?亦或者是,会罕见的露出茫然无措的神色?
有很多想象,但玉襄发现自己就是没法想象师尊一脸温柔的样子。
伏凌可以,她至今还记得他凑过来,亲吻自己唇角的样子,他闭着眼睛,俊美的眉眼温柔又令人怜爱。
但是师尊……
她却完全想象不出来,他亲吻的人是自己会是怎样的情形。
太逸安静的让她抱着,没有动作,两人似乎都在整理自己的情绪,过了片刻,这个拥抱的时间已经快要长到超过某些界限的时候,他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臂,低声道:“好了。”
那声音低沉又柔和,像是哄着撒娇的孩子。
玉襄顺从的放开了他。
“不知道你猜到没有……”太逸看着她道。“我之所以收你为弟子,是因为你是玄阴之体。”
“嗯。”
“我本想着,也许你可以成为我的继承人。”
“猜到了。”
他顿了顿,“生气吗?”
“不啊。”玉襄惊讶的抬起了眼来,“为什么要生气?我很高兴啊。”
她说着,就真的露出了一个笑容。
“我对师尊来说是有价值的,这简直太好了吧!”
太逸看着她,却轻轻的叹了口气。
“我已经跟掌门说了,今后若没有合适的弟子修行无情道,便不要再强行传承。”他想起幻境中的她为了伏凌,万死不辞赴汤蹈火,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的决绝,又想起刚刚脱离幻境时两份记忆相互冲突的大喜大悲,以至于多年的瓶颈都有所突破,不禁顿了顿,轻声道:“还有……谢谢。”
玉襄却不知道他都想了些什么,乍一听见道谢,她猛地摇了摇头,惶恐不安的摆手道:“不是啊,是我要说谢谢才对,从我入门开始到现在,师尊一直都对我这么好,这么照顾我,从没有变过。不管我闯了多大的祸,惹了多大的麻烦,你都会帮我解决……但是我总是帮不上你的忙,一点也没能分担你的苦恼……”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还仍然希望伏凌存在。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认真道:“祝贺师尊终于准备飞升……愿您万事顺遂,渡劫成功。”
……也许这就够了。
她想着,什么也没有变,什么也不要变。
也许这就够了。
月光下,他的眼眸中似乎闪烁着什么,玉襄看不明白,最终,太逸轻轻的“嗯”了一声。
玉襄便低下了头,“那么……弟子就先回去了。”
少女先转身离去了,看着她的背影,一道清冷的声音慢慢响起,王三自空地之上显现,不知道附在了哪一块的石头上。
他迟疑道:“师尊,我要追上去吗?”
太逸却看着她化作一道剑光破空而去,摇了摇头。“你怎么来了?”
“心里的字……变了。”王三有些迷惑的,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所以……不知道怎么了。”
“变成了什么?”
“心有……所属。”
太逸顿了一下,收回了望向天边的视线,很是淡定道:“变了就变了。又有什么大不了?”
他心想,日月无情也有情,朝升夕没照均平。
日月是世上最为公平与无情的事物,他们亘古不变,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但他们的光芒笼罩大地,也总会先照亮巅峰,然后才是低谷。
世界上最高的那座山峰,大约就是日月的心有所属吧。
……
玉襄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冥想调息,外加储物袋里还有一大堆灵丹妙药,没过多久,她的伤势就稳定痊愈了。
当她从入定的状态出关时,大师兄樊湘君他们已经回来了。
情况似乎没有预想中的往好的方向发展,因为比起千年前的那次万魂煞血阵,这一次的毗沙摩计划的更加缜密——他设置了多个阵法核心。
燕和真人的渡劫天雷,最多也只是摧毁了一个核心,但只要其他核心还存在,就随时都可以转移能量,然后继续运转下去。
白秋寒已经通过拷问魔教高层,在中原地区找到了三处核心,南疆地区找到了两处,并且全部销毁,但有些地方,却已经隐隐约约出现了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扭曲投影,这说明还有更多的核心,正在将其余地方的力量汇聚收拢,持续运行,而毗沙摩心思缜密,即便是自己的心腹,也留有不少后手。
“我也去找。”玉襄道,“我们还有机会。毗……魔教教主的老巢在贺摩国,那里我比较熟悉,我可以去贺摩国找!”
陆元衡下意识的便皱眉不解道:“你为什么会熟悉……”
但太逸略一思索,就微微点了点头:“跟王三一起。”
王三一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玉襄已经转过头来,看向了他所在的方向,笑了,“六师兄,好久不见啦!”
王三却似乎难以面对她的视线,垂下了眼眸。当时她冲入万魂煞血阵中时,他为了维系法阵保护其他同门,没能出手将她拦住——这对他而言,是一道从未放过自己的坎。
但玉襄却似乎早已不记得这件事情,也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她毫无芥蒂道:“我还没跟六师兄一起下山出去过呢,走吧!”
事实上,她也只跟大师兄樊湘君、四师兄忘一有过在山下的经历。
两人一起化为剑光,飞向天际。
太逸一直目送着他们彻底消失,才收回视线。
……
直到远离了广寒峰,玉襄才道:“师兄,我等会儿可能要去找白秋寒,可以吗?”
“……为什么?”
“因为……有点担心他……”
玉襄心想,他的身份实在是太过微妙了。在正派眼中,他是魔教教主的儿子,这几乎是一桩洗不掉的原罪,然而他却又与毗沙摩几乎没有任何感情,现在似乎还在帮忙揪出魔教的势力,好让正派一一拔除。
可以说,这个差事真是两边都不讨好。
还有……他送给她的那条紫色吊坠——那时候,本以为以后再也不会有机会见面了,便想着留下来当个纪念也好,可谁知后来又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他们又见了那么多次,她自然能够感觉到他的情感,可是现在,她实在没能整理清楚自己的感情,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给予回应。
也许……趁着这个机会,跟他谈一谈比较好。
通过在幻境中,婆罗曾经教授过的定位法术,玉襄以紫水晶中的歌声为引,终于成功的在一处荒野找到了白秋寒。
瞧见玉襄的时候,这个苍白的少年瞪大了眼睛,眼睛里却闪现出了绚烂的花火,“你怎么来了?”
他本就肤色苍白,如今眉眼间显出些许倦色,就显得有些瘦削憔悴。
“你多久没休息了!?”玉襄第一反应却是把他按在地上,“盘腿,冥想,调息,张嘴!”
白秋寒乖乖照做了,吞了一粒药丸下去,问都没问一句。
他的白蛟鞭系在腰间,原本洁白无瑕,此刻却弥漫着一层血雾,远远望去,仿佛变成了血红色。
“他杀了很多人和妖。”王三道。“应该都是魔教中人。”
邪魔外道的人数总是要比正派多出很多,因为入门的门槛极低,这就导致了他们中的强者不多,走的却是蚁多咬死象的路子。
上阳门两百多人都已经算是大宗门了,所有有名有姓的门派弟子加在一起,撑死了也只有三四千人,可魔教却随随便便就能扩张到几万人的规模。
他们烧杀掠抢,坑蒙拐骗,以人为祭,以血肉为食,千奇百怪,几无人性,几乎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所以玉襄在乎的,倒不是他杀了多少人,而是白秋寒与毗沙摩没有多少父子情分,对魔教也说不上有什么感情。但此前,这的确是他最大的依仗。
而以后,白秋寒能去哪呢……?
如果她把吊坠还给他,他们还能当朋友吗?以他那骄傲的性格,大约是绝不肯跟她回广寒峰的了……说不定连见都不愿意见面了。
可是,难道就让他一个人以后独自在天地间流浪吗?
她一没注意,就沉默的看着他的侧脸出起了神。
过了一会儿,白秋寒苍白的耳尖慢慢地涨红了,他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语气有点羞恼的气道:“你不要这么一直看着我啊!”
作者有话说:
我看见大家都说是不是要完结了,不要着急不要着急,感情线也不要着急,因为按照我的大纲,可能还有一卷来着……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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