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穆家
严昭著踏进监狱实验室的时候, 里面,早已经布好了天罗地网在等着他。
但事情到了这一步, 已变成了单纯的战斗问题。这对他来说, 实在是再简单不过。
沈越在后方接到消息,实验室遭破,严昭著长驱直入,走到哪里打到哪里, 正往中央资料室找去。
沈越一屁股坐了下来,这个时候, 他连恨都不知道怎么去恨了, 心里充斥的, 只有深深的无力感。
对手那么强大,打也打不过, 炸也炸不死,他还能怎么办?
难道真的要这么坐以待毙?
前线的汇报,依旧在源源不断地传来。
“他打到资料室里了,现在正在看那些实验资料。”
“他好像打算去找第一期的实验对象。”
“怎么办!他要打到监狱后面了, 真的要去找第一期实验对象!”
“市长, 不好了,我们派出去围堵的小佣兵团, 都跑了!说是姓严的太厉害了对付不了。”
“市长,白老先生, 他,他也……”
沈越怒道:“他又怎么了?”
“他被严昭著的一个手下拦住, 打了一会儿不打了,现在停战跟人走了……”
“什么?”沈越诧异地追问,“他跟人走了?跟谁,走去哪了?”
“不,不知道哇……”
沈越慢慢地坐下来,平复着心情,深呼吸几下,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终于让自己镇定下来。
后面的几个助手,见他不再讲话,面面相觑,也不敢吱声。
沈越面色沉凝,缓缓地说道:“无线电通知监狱那边的营地,不要再等了,是时候让我们的超级战士出来,展露实力了。”
既然严昭著打着破坏h市民心的主意,好,他就如他所愿,直接把h市的民心丢掉好了。
既然得不到民众的支持,那便只有……镇压。
严昭著一脚踢开大楼后门,走了出去。第一时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操场,和操场里严阵以待的战斗方阵。
这是第一批实验成功的超级战士。他们已经从普通人变成了——身体素质强悍、从头到脚用热武器全副武装的,人形兵器。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沈越暗留的秘密武器。他的人体实验进行了很多方向的尝试,参与实验的实验品,除了这些特种兵之外,还有从基地里抓来的普通人。只不过那些普通人接受的实验是五花八门的,而特种兵们接受的实验,是最精准,最耗资巨大,完全往战斗打击这方面靠拢的。
培养出这么一批强大的战士,不知花费了沈越多少心血。如果连这些人都对付不了严昭著的话,他就真的山穷水尽了。
不在现场的沈越,恐怕怎么也想象不到,严昭著见到这些超级战士的第一反应,不是上前迎敌,而是歪在身后的门框上,冲他们好整以暇地打了个招呼,“嗨,下午好。”
正要准备冲上来的战斗方阵,诡异地一滞。
“哪位是耿翰飞同志,耿翰飞在吗?”严昭著自顾自问道。
他发现,站在一列纵队前排的一个小伙子,闻言抬了抬头。
“你就是耿翰飞?”
“不要搭理他。”方阵阵中部位传出一个声音,显然是这个团体的首领,“他是穷凶极恶的歹徒,是妄图挑起两个基地冲突的罪人。市长命令我们杀了他,不要让他阴谋得逞!”
战斗方阵令行禁止,当即摆开阵型冲了上来。
严昭著背后就是大楼的后门,他只得提身飞了起来,要不然就会被这些超级战士逼入死角。
然而,这群超级战士,居然也有飞翔的能力——确切地说,不是飞翔,是跳跃。他们的弹跳能力异常的高,几乎与严昭著今天上演的那场高空飞跃持平了。
同时,他们的身上,也装备着类似喷气推进器的动力装备,这些动力装备,赋予了他们短暂的滞空能力,和超强的对空打击能力。
严昭著正色起来,但并不正面迎敌,只是跟人周旋。
要说他不忌惮这些人,那是不可能的。
严昭著是很强,毋庸置疑。他有吞噬异能这个超级护盾,有无数威力巨大的外星枪炮,有生物机甲这种逆天的单兵装备,还有布在周身的精神力,让他对四面八方所有的敌人动向了如指掌,甚至能够做到精准预判。
但他有两个致命的弱点。
第一,他的单杀能力其实并没有多么逆天。
他身上真正可以称之为强的地方,在于拥有各种外星枪炮,然而那都是群体杀伤武器。单打独斗时,他能够依靠的也就是三级的吞噬异能,以及殖甲。殖甲能力受制于精神力,在目前的e级精神力之下,他只能运用殖甲的一点物理攻击能力和一门光炮,能源储量上限,也是低得令人发指。
第二,他经不起消耗。
不论是吞噬异能,还是外星装备,无一不是消耗巨大的。一旦异能能量和装备能源耗尽,他就没有了其他手段。
现在面临的,正是第二种情况。
眼前这群人的目标是杀他,他的目标却不是造成杀伤,非但不能造成杀伤,还想着要把这群人策反,收归己有。
因此,他心知肚明,自己绝不能陷入缠斗当中。
一旦与这些人展开缠斗,一时半刻,他不可能脱身,终将被耗死在里面。
他就像一条滑不留手的鱼,在h市监狱的后院,跟二百多人的超级战士,展开了一场你追我逃的躲猫猫。
飞翔在这里已经不是优势了,因为这些超级战士的对空打击能力,实在是太强。他一起飞,目标简直不要太明显,反倒不如落地之后游刃有余。
不过,严昭著的目的本来也不是赢得这场胜利。
他一边在方阵中游走,一边扬声道:“你们为什么这么听沈市长说的话?他说我是个坏蛋,你们就真的相信我是个坏蛋了?要有自己的判断能力呀同学们。”
“相反,我不是坏蛋,沈市长才是那个板上钉钉的大坏蛋呢。”
并没有人搭理他。
严昭著感到有点奇怪,“你们不知道自己的寿命只剩一年了?他沈越在你们身上做实验,剥夺了你们原本可能很漫长的寿命,和直接送你们去死也差不了多少了,你们就真的,毫不介意?”
而且还这么死心塌地替他做事,难道是被洗脑了?
那可不太好办。
严昭著认出了冲到自己面前的人,一个后仰避开攻击,翻身,一边闪避一边说道:“你就是耿翰飞吧,你来回七出答回答我的问题?”
对面的人并不吭声。
“沈越都要和你女朋友结婚了,你不在乎吗?”
耿翰飞的动作,猛地一凝。
“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你大舅哥呀,妹夫。”严昭著说道。
这个名叫耿翰飞的人,正是严翊雪的男朋友。
闻言,他终于忍不住,开口说话了,“你不是严翊争。”
“我不是严翊争,我叫严昭著。你没听你女朋友说过吗?她有一个素未谋面的亲哥哥,就是我了。”
耿翰飞愣了一下。他是听说过严翊雪那个传说中的大哥的。
严昭著笑道:“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冒这样大的风险,来到这里?是严翊雪她,拜托我,来救你的。”
“不相信?给你看个东西好了。”
他把严翊雪给他的,据说是两人之间定情信物的一只手工书签,拿出来亮了亮。
耿翰飞眼睛一瞪,扑上来就要夺过,严昭著却甩了甩手,书签消失不见。
耿翰飞干脆地站定,回头喊道:“全体都有——停战——稍息!”
“呦呵,原来你才是老大。”严昭著挑了挑眉。
一开始放话要杀严昭著的那个首领模样的人,阻止道:“可是,沈市长说……”
“齐政委,”耿翰飞打断他,“服从命令。”
“那你怎么不服从市长的命令呢!”齐政委不服。
不过,没有人跟他站一边,大家听到耿翰飞的指令之后,纷纷停了下来。
耿翰飞这才回身问道:“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严昭著看了看后面令行禁止,重新站成方队的二百多人,扬眉,“沈越不知道你是严翊雪的男朋友?否则,他怎么可能,会把领队的职务交给你?”
耿翰飞不明白,沈越怎么会跟严翊雪扯上关系。他其实根本就不知道严翊雪的家世。
严翊雪对此一直讳莫如深,只稍微提过自己的两个哥哥。他见过严翊争一面,但也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什么身份。
他并不清楚,实际上,严翊雪跟他谈的是地下恋情,严家那边,除了一个严翊争之外,没有人知道她偷偷找了个男朋友。
这就是为了躲避沈越那个变态追求者,防止他对人造成伤害。
他说道:“沈市长不知道我和小雪的关系。事实上,我也不知道,小雪怎么会跟沈市长扯上关系。”
“而且,我和小雪末世之初就分手了,现在已经不是男女朋友了。”他补充道。
“何止扯上关系,为了想办法偷到实验资料,把你救出来,她都答应跟沈越结婚了。”严昭著故事只说一半,偏不透露下文。
耿翰飞闻言,面色一紧,“怎么会?何必用救这个字眼,我们都是自愿参加实验的,沈市长也是好人,从来都没为难过我们。”
“自愿参加实验?”严昭著问道,“即使知道自己的寿命只剩一年,也还是自愿吗?从来都没有后悔过?”
但他已经知道了答案,但凡对参加实验有那么一丝丝的后悔,这群人怎么可能这么听沈越的话?
耿翰飞沉默半晌,慢慢地说道:“想要变强,就必须付出代价。”
“变强?这么渴望变强吗?”
耿翰飞静静地看着他,“我不知道你过往的经历是怎样的,你的实力这么强悍,可能,变强,对你来说,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严昭著没有反驳这话。事实上,从七岁到二十一岁,他花了整整十四年的时间,才终于打磨出一颗强者之心。
“但我们不一样,我们只是一群普通人,没有觉醒异能,没有足够的武器。如果不拼命提升自己,要怎么去保护我们的家人,保护我们想要保护的东西呢。”
“即使只有一年时间,也执意如此吗?”严昭著说道。
“即使只有一年时间,是的。因为,如果连这一年都没有,所谓的守护,所谓的责任,也不过是个笑话。”
严昭著摇摇头,“你走出这扇大门,出去看看,外面的大街小巷上,哪里不是没觉醒异能的普通人?他们要死要活了吗?他们自怨自艾了吗?”
“总会有那么一天的,甚至可能在我们寿命到头之前。”
“偏执。”
“偏执和爱,是人类无法治愈的顽疾。”耿翰飞说,“这句话,是小雪说的。”
“我从资料库拿到了你们的档案,记得你的档案上,写的是没有家人。”严昭著说道,“你参加这个计划,想要保护的人又是谁?严翊雪?”
耿翰飞没有答话。
“你们想要保护的人又是谁呢?”严昭著看向他身后的方阵,一一从每个人的脸上看过去,“父母?孩子?爱人?抑或朋友兄弟,或是这片生你养你的土地,或是末世前那个承载你梦想的世界?”
“知道吗,它们都已经没了,早就已经没了。”
“世界分崩离析,土地大片感染,而你们的亲人,父母孩子,爱人兄弟,全部都——被杀了。”
方阵里所有人,震惊地盯着他。
严昭著拿出一摞资料,扬手一甩,冲他们劈头盖脸地甩了过去。
哗啦哗啦,纸片犹如雪花四散,在一片红绿的塑胶操场上,涂抹出一滩惊心动魄的刺白。
白纸黑字,清晰记载着每个人的亲属关系,和处理结果。
“驱逐。”
“尸变。”
“死亡。”
严昭著越过耿翰飞,走到他们的身前,他的嗓音低低地在他们耳畔响起,像是直接输入进了他们的心里。
“你们最近一直在用的一种药物,名为帕丁-a,知道起什么作用的吗?不是止痛,更不是克服实验带来的副作用,它是一种精神类药物。”
“它会抑制你的情感活动,让你变得越来越平静冷漠,变得像一块会动的木头。”
他回过头来,看着耿翰飞说道:“如果长期服用,倒也没有什么别的后果,只是失去了爱的能力。那句话说错了,爱不是顽疾,这种药物,会帮你帮它拔除的,想试试看吗?”
“如果执意不肯信我的话,就请你们好好记住自己现在怀有的心情,不论它是变强还是守护,以后终将失去,再也无法体会。”
耿翰飞咬紧牙关,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相信。”
“不相信的话,就跟我去找沈越,和他当面对峙。”严昭著终于说出了他的目的。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对了,你们不知道吧,沈越在做的实验不仅只有你们一组,还有许多其他方向的实验,不过,那些实验的实验品,可不是自愿参加的。”
“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好人,就是你们甘愿为之卖命的沈市长。”
“怎么样,敢不敢跟我一起去找他,当面问个清楚?”
耿翰飞正在犹豫间,又听见有人叫道:“耿翰飞,你真是翅膀硬了,居然被一个外人三言两语说得动摇!”
“齐政委,”耿翰飞说到,“你如果有什么意见,就直接说。”
“意见?”齐政委冷笑一声,“意见没有,警告倒有一条。我告诉你们,不要不听命令,妄自行动,否则,沈市长能立即让你们付出代价。”
严昭著插嘴道:“哦?我倒也想见识见识,是一个什么样的代价。”
齐政委恶狠狠地盯着他,突然斜斜一笑,“觉得自己变强了,就有恃无恐了是吧?我告诉你们,从接受实验的那一天开始,你们的命,就不是你们自己的了。”
“沈市长在你们每个人的身上,都置入了微型炸|弹,而这炸|弹的启动装置,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在哪!”
“什么!?”
“你说真的!?”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耿翰飞巨震之下,深深地吸了口气,“果然,你是来监视我们的人。”
齐政委冷笑道:“当然,我是第一批就觉醒的身体强化异能者,跟你们这群短命鬼,可一点都不一样。”
他见现场失控,指挥部那边又迟迟不来消息,只下了指令一定要把严昭著杀死,情急之下,就搬出了性命威胁这一套,威胁所有人都听他的话。
顿时,场中二百多双震惊痛心的眼睛,全都钉在他的身上。
严昭著心道有句话说得真对,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因为眼前这位猪队友,沈越这回不知要损失多少了。
不过,对方口中所说的“微型炸|弹”的事情,资料里没有提及,他并不知道。
他用精神力在这些超级战士身上挨个扫了一圈,发现确有其事,在他们脖根处的大动脉附近,有一个很小的不明物体,大概就是所谓的微型炸弹了。
这炸弹要想排除,是一件挺麻烦的事,但并不是完全做不到。
比如沈用晦的隔空移物,应该就能把它们挖出来,要是操作精细些,一挖一个准。
不过,在此之前,却是不能打草惊蛇。
严昭著看了看正在和方阵对峙的齐政委,直接上前,一巴掌把他拍晕了。
“你……”耿翰飞指着他。
“既然我是来救你们的,当然会一救到底。”严昭著说道,“微型炸|弹确有其事,就在你们脖子里。等着,我去找人来帮你们弄出来。”
说罢,他回身穿过大楼,无视一地被打晕的工作人员,来到门口。
结果,还没出门,就见到外面走进来两个人。
沈用晦和白君石。
“你们这是?”严昭著诧异。
白君石捋了捋胡子,“不打了不打了,整天打打杀杀,没劲。”
严昭著:……一开始要打架的不是您老人家?
沈用晦老实说道:“白老先生来h市基地是为了找人,刚好我知道他要找的人在哪里,我们就暂时休战了。”
“外面现在什么情况?”
“沈越让人把这里围起来了,围得密不透风,不过,我们在之前就进了包围圈里面。”
严昭著笑道:“沈越手底下还有能用的人?我一路打过来,怎么觉得那些人都跟那儿卖萌似的,一点战意都没有。”
“他安抚了好一阵子,听话的人才多起来。”沈用晦说道,“而且,围而不打的话,人人都能做到。”
“那就让他围着吧,”严昭著不以为意,“你来得正好,过来帮我个忙。”
回到操场上,他把沈用晦和白君石介绍给人们认识,沈用晦试了一下,他的异能果然可以把微型炸弹取出来。
就在他低头给人取炸弹的时候,严昭著在旁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对白君石讲了一遍。
他觉得这老头还算讲些道义,知道了沈越做的那些事,估计也就不会再跟他一路了。
果然,听完之后,老头义愤填膺了一阵子,就凑过来关心战士们的身体情况。
“哎哟这炸弹取出来就没事了吧,沈小友?问你话呢。”
沈用晦回过神来,面色如常,淡淡道:“没事了。”
他听到了严昭著的叙述,听到了那种降低情感活动的精神药物。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那种药物,原本是为他而研发的。
末世前研发了那么久,都没有一个结果,没想到末世之后,他却意外看到成品。
他心里想,幸好,这些药物,不是用在自己的身上。
随即,因为这股庆幸,罪恶感滚滚地翻了上来。他深呼吸,面色平静,动作不停。
炸弹很快就取完了,严昭著扫了一圈,确定这些人身上再没其他古古怪怪的东西。
沈越依旧在外面围而不打。他自己知道,打也没有什么效果。要是严昭著一个不乐意,一炮轰下来,别说人群,连基地都要跟着玩儿完。
他只能寄希望于他的超级战士们。
场面一时僵持了起来。
晚上,沈越还在指挥部焦急等待那边消息的时候,严昭著站在顶楼的窗台前,漫不经心地朝外面看着。
“在想什么?”沈用晦走到了他的身后,“下一步我们怎么走?”
“光刃该出动了。”严昭著说。
“他们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全都进来,现在大部分还在城外待命。”
是的,两个人从首都基地出发的时候,就吩咐光刃众人跟在后面,打散成几股,小股小股地混进来。
计划赶不上变化快,严昭著一怒之下把原先的计划打翻了,如今正是需要光刃的时候,他们却还没来得及进城。
“让他们今晚趁夜溜进来,我会去接应。”他说着,从空间里拿出无线电发报机,交给沈用晦。
两拨人用无线电联络,编了暗号,也不用担心被监听。
“好。”沈越说着,“后面的行动呢,还是按原计划吗?”
严昭著撇了撇嘴角,“虽然出了一点波折,也算扯回正轨了。让他们按原计划,假扮成小型佣兵团,到城里来暗中策反。对了,能不伤亡就别出现伤亡……算了,我会亲自跟他们强调的。”
光刃这回不搞他们最拿手的正面茬架,他们的任务是暗中破坏,搅乱局势,散播“沈越大坏蛋”的言论。
叛逆的民意需要发酵,严昭著给h市准备了一块强力酵母。
最理想的效果是,民众经过煽动,拿起武器直接跟沈越干起来。
这个时候,光刃就成为了干架的主力,他们的任务也就变成了,活捉所有h市基地高层,和飞越高层人员。
是的,活捉。任务最难的一部分,就是不能出现伤亡,且不能暴露身份。否则,挑动人类内斗这顶大帽子,真的就要扣到严昭著的头上了。
虽然末世中很多野心家和军阀,都这么干过。但严昭著要的又不是侵占地盘,而是改革h市。
把h市从飞越垄断、小佣兵团林立的格局,改造成真正的小佣兵团林立、没有强势政府、环境自由的一个贸易城市。
安排妥当后,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他眯了眯眼睛,回身面对沈用晦,问道:“我还没问你呢,今天看到你跟一个女人拉拉扯扯的,你还拽着人家手不肯撒开,怎么,这是终于找到大森林了?”
沈用晦看着他,不说话。
严昭著就被那种目光看得有点心烦,摸出烟盒,点起一支烟来,用缭绕的烟雾遮住了那人的面容。
沈用晦这才说道:“那人我不认识,找她,是因为有点私事。”
“私事。”严昭著啧了一声,“没想到,大公无私的沈先生,也有不可告人的小秘密啊。”
沈用晦却道:“你很想知道吗?我可以告诉你。”
“别,千万别,我打听你的私事干什么。”
沈用晦果然不说话了,严昭著意识到,他和那女人,是真的有一些不想告诉自己的事。
在他甩手离开之前,沈用晦却又说道:“不过,挺奇怪的一点是,白君石白老先生,也是来找那个女人的。”
“什么?”
“我是偶然在人群里看到她的,当时就跑去追她,追上的时候,她还以为我是白家的人。她在躲白君石,可以肯定这一点。”
“你找她,和白君石找她,为的是同一件事?”
沈用晦沉吟道:“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不管白君石,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事?”严昭著终于问了出来。
嗯,这属于公事公问,有正当理由。
沈用晦想了想,回答道:“为了找一个人。”
“找一个人?”
“我不太知道那个人的身份,只是模模糊糊查到了一点当年的事,那人失踪前,最后有交集的人就是穆家人——就是今天这个女人的家人,所以,我想找她问点话。”
“你等等,”严昭著突然有了一种强烈的既视感,“穆家人?穆……穆正平?”
沈用晦诧异道:“你认识他?”
严昭著艰难地问道:“你要找的人,名字是不是叫……米戴?”
米戴,是黛弥儿在地球的化名。
沈用晦先是难以置信,再是一阵惊喜,“你知道她在哪里?”
“她……”严昭著张了张嘴,有点说不出来,“你找她做什么?你又是怎么认识她的?”
“……没什么大事,小时候有过一面之缘,想求她帮个忙而已。”
沈用晦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些事,他不想告诉严昭著。
他半生的灾难,始于这个名叫米戴的女人。
当时他才五岁,刚刚开始记事,对这女人几乎没有印象,只知道,她在自己父亲的心目中,地位很重,她说的任何一句话,父亲都全身心地信任,并且照做。
五岁那年,事发之后,米戴摸着他的头,说了一句话。
那句话扑面而来,一下子击穿了他的生命。
此后,沉沦在永无天日的监|禁和刑罚之中,那句话总是一遍又一遍地浮现,刀削斧凿地陷在他的记忆里。
她说的是:“天赋异禀,慧极必伤。小小年纪手染血腥,可能会记一辈子,然后一辈子改不过来。”
就是这样,为了让他“改过来”,父亲对他展开了“矫正治疗”。
但他同时也没有忘记,女人说完这话之后,说的另外一句话。
她说:“我有办法帮他,不过,需要观察一段时间。这样吧,正好我怀着孕,让这孩子过来陪陪我,我看一下。”
然后,他就被送到米戴的身边,接受她的观察。
那段记忆非常模糊,他依稀知道米戴是有家庭的,但她和丈夫关系不好,搬出来独居。后来米戴消失,认识的人都缄口不言,没人再提起她,她的家庭也就无从追溯。
她总是对他说一句话,“天赋异禀,真是天赋异禀,如果我的小宝贝有你一半天赋,我就很满足了。”
他不太懂这个阿姨,但是很喜欢她肚子里的小宝贝,喜欢趴在她的肚子上,听小小的胎儿在里面活动。
他觉得世界上的一切,都是与他格格不入的,只有这个还未出生的孩子,能让他感觉到安宁。
但米戴没有履行承诺,她消失了。
他从那个小生命的身边离开,就坠入了父亲的地狱里。
此后,长达二十年的时间,从绝望挣扎,到波澜不惊,支撑他咬牙活过来的,只是当初,那一点点温暖和宁静的回忆而已。
还未出生的小生命,那么脆弱,却那么生机勃勃。他从那个时候起,意识到了生命的伟大和不可思议,也正是这样的念头,支撑着他,一点一点,从深渊中爬出。
当然,这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于,他记住了米戴说的那句话,“我有办法帮他”。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普通的人,再怎么接受催眠、接受矫正治疗,即使真的培养出了应激障碍,也不是像他这样,脑海里有着清清楚楚的画面,身临其境。
伤及无辜,是电刑,见死不救,是鞭刑,情况严重一点的,便有更残酷的刑罚……一种痛对应一种过错,感受分明,不会出错。
他当然不可能知道,这种身临其境,更有一个别名,叫做“精神建模”。
但他知道,那个叫米戴的女人,能救自己。
但没等惊喜升腾,严昭著的下一句话,再度把他打入深渊。
“她不在这个世界,你找不到她的。”
一种无比笃定的语气,让沈用晦就是想要反驳,想发出疑问,都不知从哪里着手。
“你到底找她做什么?”严昭著坚持地问道。
他对这件事很在乎,执意要知道一个答案。
沈用晦却是不能告诉他的。
“为什么不说?”严昭著追问,“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不能,”沈用晦苦笑,“不能说的。”
不能让你知道,我是一个怎样的怪物。
“为什么不能说?”
“说说穆正平的事吧,”沈用晦转移了话题,“你怎么会认识他和米戴的?”
严昭著定定地看着他,良久,才说道:“我可能,也在找他。”
“可能?”
“嗯……就是还不确定,到底要不要找。”
沈用晦迟疑道:“你应该是找不到了。我今天抓到的那个女人,是穆正平的女儿,她说,穆正平在末世的第一天,就自杀了。”
“自杀?”严昭著眉头一皱。
穆正平究竟是什么人?
黛弥儿曾给他留下两份资料,是她自己发现的两个精神力天赋者,第二份严昭著还没来得及看,但第一份,就是这个穆正平。
严成周曾说过,怀疑黛弥儿的失踪另有隐情,她在失踪前,曾经追查一件事,就是这个姓穆的家族。
严成周也曾仔细去查过,他没觉得这个穆姓家族,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社会地位也没多重要,都是一些普通人,家谱倒是挺长,但发展到现代社会,早就已经没落了,不剩几个人。
严昭著仔细看过严成周查回来的资料,可以说已经事无巨细了,确实没有什么异样。
因此,他只能将黛弥儿调查穆家的原因,归咎于对精神力天赋者的追查。
但如今,竟有所谓的古武家族,也在寻找穆家。这件事,就很值得商榷了。
他思索一番,问道:“白君石愿不愿意告诉我们,他找穆家是为了什么?”
“他说,”沈用晦顿了顿,“他说他要找到穆家这一代的直系后代,穆正平应该算是旁系,他有可能知道,那个叫穆青的小伙子现在在哪里。”
严昭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穆青?”
天底下叫穆青的人,有很多吗?
泥土松动了些许。
一只坑坑洼洼,样子难看的手臂,一节一节,从泥土里,伸了出来。
那只手臂扒住周围的土地,用力按了一下,青筋暴起,泥土再度松动一些。
经历了一个漫长的撬动过程,土层终于被掀开,下面的人,缓慢地爬了出来。
这个人的形貌,实在是过于可怖。他全身的皮肤都是皱的,有的翻着伤疤,伤疤上长一点浆糊似的肉芽,凹凸不平;有的则直接被挖空一块,该有肉的地方,凹陷下去,更有突起的肉瘤,浮在表面,也不知是怎么形成的。
简直不成人形。
他一下子重见天日,不由得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幸好外面是夜晚,无需让他久闭的双眼去适应阳光。
他有点迷茫地环顾四周,不太明白,自己这到底是死没死。
直到附近一只丧尸晃晃悠悠地走过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尚且苟活着。
沉睡时,耳畔似乎有个声音,一直在若有若无地盘旋。
他努力回忆着,那个声音说了什么来着?
“情出自愿,事过无悔。深渊在侧,你当万死以赴。”
“穆家子孙,要记住应担的责任。我们失败了,但我们从不失职。”
声音,好像是从胸前的玉坠里传出的。
他手握玉坠,倒吸了一口冷气。
附近那只丧尸,一摇一晃间,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前,一口咬了下来。
他急忙往一侧滚去,身体的力量还未回复,几个回合,落了下风,让丧尸咬中了胳膊。
他的心沉了下去,难道刚刚苏醒,就又要面临死亡吗?
丧尸直接撕下了一块肉,他却感觉不到多少疼痛,只有满心的绝望。
丧尸扑了过来,他扔想挣扎后退,却无能为力,正在这时,胸前的玉坠中,猛地扑出一道光来,将那只丧尸击得粉碎。
他愣愣地看着。
那道光慢慢凝实,化成了一个人形,看不清面容,只知道是个老人。
老人开口了,“穆家子孙,接下来,你当知晓,你即将接受的真相,历史,和责任。”
一个小时后,人影消失。
穆青慢慢地从地上撑起了身子。
他拖着丑陋伛偻的身形,一步一挪地往前走着。
胳膊上被丧尸咬过的伤口,已经不再重要,因为他知道,那不会对他造成威胁。
他的脑海中,回荡着两句清晰而有力的话。
“深渊在侧,万死以赴。”
“我们失败了,但我们从不失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