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江芸强压下恶心,抬头看了看,瞧见一家鱼火锅,还以为是后厨反出的味儿,站起来想走,却没见到什么动物遗体,而是瞧见一个人。
能看到他背靠在墙边,手搭在腿上,浑身是血。
江芸第一个想法就是赶紧走。她这个人怕麻烦,但另一种道德层次的判断标准又让她留下了。
她小步迈近,用鞋轻碰他的腿,一声闷哼。
旁边保镖提醒道:“附近有打拳的。”
江芸不太知道其中深浅,问道:“打成这样?”
“来钱的。”
噢,怪不得用命拼。
灰色地带,江芸不好牵扯,她犹豫片刻,蹲下身,打开手机手电筒,照了照人,顿时愣了。
八年,自他走后,她再也没见过傅衍之。
现在的他,手上没了昂贵的银戒,手腕干净,铂金腕表也消失不见,长而密的睫毛上有一滴粘稠的血液。他穿着普通白t,民工一般,皮肤也黑了一度。全身红黄掺杂,脏的要死。
她心里有许多东西在交缠,看得很恍惚,又开始涌出无穷无尽的愤恨来。
“没死就起来,装什么装。”
江芸顿觉气不打一处来,又踢了他两下。
她可是一分钱没动他的,这八年甚至还等着他卷土重来,跟她抢一抢家产。
从天骄之子现在混成这样,恶心谁呢。
傅衍之的眼眶一片青紫,闻言抬头,睁开眼睛看看她。
江芸想起那晚,他也是这个眼神。
“认出我来了?”江芸用细高跟戳戳他的膝盖,“狗东西,惨成这样还瞪我。”
江芸踢着他,轻地像是没吃饭。
傅衍之合上眼睛,听她又打又骂,忽然笑了一下。
“有什么好笑的?”江芸似乎是气得浑身发抖,颤着声音贴近他,莫名地鼻头发酸,声音也喃喃了,“没出息,被人打成这样。”
傅衍之看着眼前的脸,她的唇色像暗淡的血,他向前挪了挪,贴了一下她的唇瓣。
触感温润。
他不禁轻吮她的下唇。
江芸下意识给了他一巴掌。
小徐来的时候,就看到江芸蹲在地上打人,那个人浑身是血,看样子都快死了。
“江总!不行啊,闹出人命可不行啊,咱们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啊!”
江芸被吵的脑袋疼,拉着小徐往外走。
灯光耀眼,江芸低头,看到自己的上衣上的斑驳血迹,犹豫再三,又折了回去。
她冷声凶他:“傅衍之,给我起来。”
傅衍之眨下眼睛,起不动。
她抬抬下巴,是以小徐去搀扶,张家的保镖帮忙把车开到路口,两个男人才把傅衍之弄上车。
他流血邪乎,还好没伤到根本,缝针包扎,当天就出了院。
凌晨两点,江芸站在医院空荡荡的走廊,手里一张报价单,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傅衍之靠着门框望她,江芸耐着性子问:“你有地方回吗?”
他摇摇头。
将近一米九的个头,乖地像只大狗。
傅衍之吃了她家三碗饭。
江芸非常不耐烦。
她不喜欢脏,以前过苦日子的时候能忍,现在不行,可能是学了很多臭毛病,她也有点洁癖了。所以她回来就把傅衍之丢去洗了个干净,水淌过新缝合的伤口,傅衍之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出门,穿上干净的衬衣,他搓了搓面料,能认出这是他之前很喜欢的牌子。
款式却很老。
小徐自作主张给他做了饭,现在锅都快被他吃了。
“小徐。”
“江总!”
“谁让你给他用我的碗的?”
傅衍之停了动作。
“江总冤枉啊,您二十个碗我挑了一个最里面的,都落灰了。”
“那也不行。”江芸翘着二郎腿,黑色的高跟鞋挂在脚趾上,“让他给我抓着吃。”
小徐不知道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小心道:“江总,不好吧。”太侮辱人了。
“有什么不好的?”
傅衍之放下碗筷,就这样直直的坐着。
“你哑巴了?你怎么不说话?”江芸一抬脚,鞋飘到他的怀里,傅衍之接住,轻轻放到了地上。
即使过了这么久,她也恨。
恨他胳膊肘往外拐,他欺负了她那么多年,他把她当狗一样耍——时好时坏,若即若离,飘忽不定。
等他腻了就把她扔在北市,自己出国读书,然后就再无音讯。
“傅媛最近生二胎了,没请你喝酒啊?”江芸摸出一根烟,放在唇边,“我去了,孩子长得可像她。她老公你见过,黎远没要我红包,还贴了我两千块。”
是让她别来了。
她眯着眼观察傅衍之的神情,没想到他还是无动于衷。
“不疼傅媛了?不关心她了?”江芸想想,弯弯唇,嘲笑道,“对了,傅衍之没有心。”
一直没动的傅衍之这才抬头看她。
他声音全哑了,像是被烫过。
他说:“阿芸,你别抽烟。”
江芸愣了。她咀嚼着她的称谓,惊觉这世上,可能只剩傅衍之会叫她阿芸。
她捏捏手上的烟,皱了眉头,手指一动,就把烟丢到了他的身上。
“轮不到你管我,还当你是我哥呢?”
三十三岁的傅衍之被烟头烫了一下,他捡起烟,安静熄灭。
江芸看到他裤子漏了个洞,心有些紧。
“没死就滚吧。”江芸光着脚,又生起一股怒火,踢了他的小腿好几下。
“小徐,扔出去。”
小徐看着一米九的傅衍之,咽咽口水。
傅衍之主动站起来,跛着腿离开了。
好像衬得他多凄惨,外面淅淅沥沥飘起雨,江芸站在庭院里,小徐走过去,想给她递杯咖啡,却看到女强人江芸鼓着腮帮,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噼里啪啦地掉下来。
从踏入傅家的第一天她就知道,苟活即可,别想太多。
她是傅家傅成的女儿没错,可惜傅成喜怒无常,并不好亲近,她同意回来就是想给养父江文治病。
家里还有个从小长到十六岁的傅媛,傅成没把她送走,也没有去找她生父生母的下落,态度明显——她还是傅家的孩子。
这种情况江芸过去也不会好过。
江芸是江文捡回来的。
至于为什么被遗弃,江文猜测是因为她是个女孩儿。
她就这样准备开始战战兢兢的生活,可是看到了傅衍之,她还是不禁心跳加速。
他太好看了。像她便宜爹收藏在玻璃柜里的玉雕,冰凉又晶莹。他会的东西那么多,学习好,说话的声音又好听,是她在那个小县城里不曾见过的。
她才十六岁,她喜欢傅衍之,是她埋在心里的小秘密。
光这样看着他,就好。
江芸回到傅家,只得被迫改姓,但是她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姓傅。她每次考第一都会去医院看一眼江文,当做一种奖励,然后再偷偷摸摸的回来。
抱错了的傅媛横行霸道,正牌千金饱受欺凌。傅媛欺负她,丢她的作业,甚至打她,在厕所堵她,她都没掉过眼泪。
江芸忍着,忍不住才去反击,傅成常不在家,傅媛阴得很,知道江芸可怜又胆小,背地里欺负,面上还姐姐妹妹相称,出了傅宅就开始变脸。
江芸曾经想过向傅成的养子傅衍之求情。那时候傅衍之总带着笑意,她还觉得他是好人。
后来她就知道,他的笑没有温度,他一直冷眼旁观,也不关心她受了什么打击。
她是这个家的异类,傅家不喜欢弱者。她尽量做得像个傅家小姐。
江芸十七岁就通过了留学申请,成了顶级学府的一名学生,以此逃离。
可她才走了半年,江文就没了。
她心里唯一的亲人,傅家答应过照顾好的亲人,莫名其妙地被中断治疗,死在病中。
江芸是个聪明且隐忍的人,她花了三年摸透了傅家的企业,博得傅成的欢心,毕竟她是傅成唯一的血脉,不管是傅衍之还是傅媛都不是他的种,傅成这偌大家业,只会传给江芸。
后来又借着身份,一步一步的捅入傅家的内部,摸出傅成的财务漏洞,拿到他调动公款以做违法行为的证据。
傅家倒了,傅成落狱,剩下的资产都被她握在手中。她卖了傅家的宅子,重新建了这个中式庭院。
她过的很好。
江芸抹抹眼泪,站起来,颤着手指,在唇边送了一支烟,在火光中,她只剩下滴答滴答的落雨声。
“小徐,我明天下午去公司。”凌晨三点,她需要补觉。
小徐点头,给她的公司林秘书发好消息,这才离开江宅。
他伸了个懒腰,推开大门,却看到门槛上坐着一个人,那人靠着门框,抬眼那一瞬,小徐便觉得如芒在背。
不用光,他也能看到这目光的冷度。
“她睡了么?”声音沙哑。
一边是他合作多年的老板,一边是莫名其妙出现的仇人,小徐迅速站队,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把雨伞,递给傅衍之,“先生,劳烦您回去。”
沉默许久,他才道:“不了。”
小徐只好给江芸打电话,他一抬起手机,傅衍之便站起来,按住他的手,“不要打扰她。”
小徐目送他离开,等看不见那个人才开车回家。
傅衍之回到出租屋,门口堆着几个快递盒,他头一回弯腰拾起来,堆放在一边的角落。
和他一起合租的是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张宇,在附近的高中教书,人模狗样,私下不太爱干净。
跟他住这些天几乎治好了傅衍之的洁癖。
“傅哥,你回来了。”年轻小老师抬起头,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他趴在桌子上弄教案,一不小心便睡在桌子上。
凌晨四点,再过一个多小时,他就得出发去看早自习。
他教的是重点高中,但是对新老师压榨严重,一个月三千工资,三千,在北市活着都成问题。为了那点全勤,他几乎要拼上命。
“嗯。”傅衍之声音中带了一丝疲惫,“我去睡觉,早晨小点声。”
张宇点头,他早晨起来从起床到关门动静都大,傅衍之睡眠浅,五六点就被弄醒,容易脾气暴躁。
张宇还是有点害怕傅衍之的。
他长相出挑,天生浓眉,鼻子高挺,双眼皮很明显,眸子的颜色应该是浅棕。身材更好,六块腹肌,腰窄,两条人鱼线。俊朗,却也冷厉。从住在一起那天,张宇就没见过傅衍之笑一次。
也没听过他提到家人朋友,只对他养的那条狗有点人类的感情。
这样的人,和他这种普通人不一样。
所以望而生畏。
张宇叹口气,收拾好纸笔,回到床上睡觉。
这是几十平米的出租屋,厨房、浴室、客厅,可惜只有一个卧室。所以房东弄了个上下铺,傅衍之爱干净,他就要了上面那张床,省得张宇挨着。
张宇躺下,傅衍之呼吸平稳,显然是睡着了。他睡觉向来安稳,张宇没听过傅衍之在睡觉时有过其他动静。
雨下得愈发的大。
张宇眼皮打架,头上一个翻身,很快归于沉寂。
作者有话要说: 以前的事说多了觉得有点妨碍现在的事的进展
但是说少了又容易困惑,本来想慢慢说清楚的,这里还是小修了一下
以后会慢慢说清楚的,人物关系目前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