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可怜
教坊司后山,车夫在前头开路,齐舒志和唐礼之跟在后头。
对于欣赏完歌舞就出来爬山这种事,唐礼之此生还是第一次做。教坊司虽有后山,但没有哪个人来此是为了爬山的。况且他们也不走从教坊司上山那条小路,而是从山另一边没有路的地方上山。
一路上杂草虫蛇怪石木刺可是将两位大少爷折腾坏了,唐礼之双手托着自己的衣摆,头发被树勾的一团糟,喘着粗气道:“我的世子爷唉,你好好的爬山做什么?”
齐舒志刚欲说话,脚下忽然踩到了什么尖锐的东西,他低下头一看,顿时沉默了。唐礼之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立刻吓的一蹦三尺,“啊……什么东西?这是什么东西?哎哟哟头发……我头发又被勾住了……”
车夫听到动静赶忙退回来,弯腰捡起齐舒志脚下的东西,看了看道:“这还是个孩子呢。”
那是一颗沾满了泥土的头骨,教坊司里死人是再平常不过的事。那些犯妇入了乐籍的女子死去,也没有亲人替她们收敛尸骨,不过拖出去往后山一扔。长久以后,后山之上白骨累累。
齐舒志心里难受的厉害,知道自己找的地方快到了。他帮唐礼之把头发解救下来,再往前走了几十步,便看见了一片坟堆。
唐礼之也不知是累的还是吓的,早已经两股战战,“来这儿干嘛呀……来这儿干嘛呀?回家歇着不舒服吗?”
这些坟堆有些只是一堆不知姓名的荒坟,有些用木板做了个墓碑。风吹日晒雨淋,墓碑腐朽破败,不少连上头的名字都看不清了。
好在这些坟也不多,齐舒志很快便找到了一堆小小的坟包。坟包前有一块木头墓碑,上面没有写名字,只在中间雕了一朵小小的梅花。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此处埋葬了一位苦命坚韧的女子。齐舒志叹了口气,冲着这梅花墓碑拜了拜。唐礼之问:“这是谁的坟冢?”
忽然前方草丛里传来沙沙的声音,车夫上前一步挡在了齐舒志身前,接着草木晃动从里面走出一位头发灰败的老妇人来。老妇人手里拿着铁锹,一双浑浊的老眼里充满着警惕。
上午去的教坊司,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自打陆老爷子让齐舒志自己查这件事之后,便不再管他每日到底在做什么。齐舒志一身狼狈了回了家,立刻就准备沐浴了。那山上也不知有什么,回来之后身上就痒的厉害。
这天晚上他终于和外公杨氏表哥弟弟一张桌子上吃了顿晚饭,吃饭期间齐玉锵时不时欲言又止的看着哥哥,从他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他很想知道突然变成大忙人的哥哥在忙些什么。
夜里齐舒志躺在床上睡不着,邓晓敲门进来,又奉上了一叠更厚的纸。十三年前那桩案子确实有很多疑点,当年萧然刚刚胜任户部尚书,现在的户部尚书刘怀也刚刚当上户部侍郎。萧然上任后翻阅往年账目,却发现账目不对,居然有惊人的亏空。
他立刻进宫将此事禀明了皇上,一个多月之后他却被刘怀带着罪证参到了御前,紧接着就是抄家灭族。
这倒是让齐舒志有些意外,本以为这件事是刘怀为了上位而栽赃陷害,现在想来却不尽然。刘怀当时刚刚升迁不过月余本身在户部都没站稳脚跟,不管是谁,哪怕再想上进也不至于如此迫不及待的将上官拉下马。
而且那些亏空是真的,造成那些亏空的很有可能是前任户部尚书,可皇上居然没有追究他的责任,反而这么容易就相信了刘怀制造的罪证。邓晓垂手站在一旁,道:“这件案子年数久远,很多证据都没有了。属下已经让人去了当年乞骸骨的前任户部尚书寇大人的老家山西,少则半月多则一月便会有消息传回来。”
齐舒志点了点头,看向另一叠纸,道:“这些又是什么?”
“这些是查当年案件时,顺便收集的刘尚书这些年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的罪证。”顿了顿,邓晓道:“属下觉得这些对世子应该有用。”
齐舒志嘴角抽了抽,将纸放下,“你做得很好,很晚了歇息去吧。”
第二天早上唐礼之黑着眼圈起床洗漱,昨天晚上做了一晚上的噩梦,一闭上眼睛就是那颗骷髅头。他心慌的厉害,准备去学堂享受圣人正气的洗礼,好去一去晦气。
刚洗完脸早饭还没来得及吃呢,下人跑过来道:“少爷,齐世子来找你了,说是在外头等你。”
唐礼之:“……”
出了门便见齐舒志的马车停在门口,唐礼之神色复杂的道:“这么早就来了?”
“嗯。”齐舒志的脸从车窗露出来,“上车吧,去大理寺。”
“啊?”唐礼之为难的道:“不是说不让探监吗?”
“哼。”齐舒志一挑眉,“不让做便不做,那我还是京城第一纨绔吗?”
说得好有道理……
唐礼之上了车,马车行驶在路上,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反应过来了,“这似乎不是去大理寺的方向吧?”
“嗯。”齐舒志点点头,“反正要去大理寺,顺便就带上章大小姐吧,让她一解相思之苦。”
章大小姐穿着男装小脸煞白从后门出来,一上车就埋怨道:“不会让个丫鬟来传消息吗?幸好我爹上朝去了,不然麻烦就大了。”
齐舒志连连抱歉,马车飞快的驶向大理寺。大理寺卿早朝还没回来,留在这儿的大理寺少卿是个胆子小的。齐舒志借着看望好朋友梁东的名义,用自己的身份狠狠吓唬了他一通。最后他一想反正这梁东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皇上也没有明确下旨,看看也不打紧。
三人进了大理寺监牢,大理寺少卿擦着汗给他们带路,“就在前头,快到了。”
齐舒志停下脚步,问道:“那位一起进来的霜霜姑娘关在哪儿?”
大理寺少卿一愣,“啊?不是说只是来看梁东的吗?”
“看一个是看,看两个也是看。”唐礼之道:“我们两个去看梁东,他去看美人,也不耽误你的事,你叽叽歪歪做什么?”
“唉,也罢。”大理寺少卿没法子了,“世子您跟我来吧。”
虽说是在大理寺不好探望,但想来周辰理是打点过的,是以霜霜还是一个人一间牢房,里头桌椅板凳床一应俱全。齐舒志过去的时候,霜霜正坐在桌旁怀里抱着琵琶似乎是在发呆。
让大理寺少卿退下,齐舒志走过去轻声道:“霜霜姑娘。”
霜霜回过神来,瞧见了齐舒志,便嫣然一笑,“世子您来了。”
她放下琵琶步履轻盈的走过来,“你又来看我,真好。”
齐舒志就这样仔细的瞧了霜霜许久,直到霜霜不适的撇过头去,齐舒志道:“我已经查到凶手是谁了。”
“哦。”霜霜怔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道:“是吗?”
“你不该留下八音这两个字。”齐舒志怜悯的看着霜霜,“我能查的到,大理寺的人也能查的到。”
霜霜后退了一步,抬起头来第一次用这样清澈的眼神看着齐舒志,“我知道。”
“为了报仇,你连命都不要了吗?”
“不要了,早就不想要了。”霜霜伸手扶着桌子慢慢的坐下去,半依着桌子道:“世子,你是天之骄子,又怎么会知道带着仇恨出生的是怎样的感觉?”
齐舒志默然,霜霜似乎是终于有了个可以说真心话的人,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我一出生便在教坊司里,天生便是娼妓。母亲身体不好年纪也大了,恩客越来越少。我每天连饭都吃不饱,但母亲只要一有空便会对我说父亲的死,说我萧家的血海深仇……”
“五年前我才八岁,母亲病逝。我拿出所有的财物贿赂了一个管事,让他将我卖去外面的青楼。我想只要我努力的学琴,只要我能成为披绣阁的花魁,我就能名动京城。即便不能接近刘怀那个老贼,我也能接近他的儿子。我杀了他的儿子,也让他尝尝痛不欲生的滋味。”
“可是你自己呢?”齐舒志:“你自己不重要吗?”
“我?”霜霜低着头,“有谁在乎我?”
“人活着难道是为别人而活吗?”齐舒志声音清朗,“没有人在乎你便不活了吗?你连自己都不在乎自己,又有谁会在乎你你还这么年轻,往后的日子……”
齐舒志还在啰啰嗦嗦的劝她,霜霜抬起头来早已泪流满面,“晚了,就像你说的,你能查到大理寺的人早晚也能查到,我……”
“不晚。”见她似乎不再一心求死,齐舒志松了口气,“我能救你,但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霜霜泪眼朦胧的看着他,少年的表情温暖如同旭阳,“我救你出来,还会让刘怀恶有恶报。我不要你报答我,你只要记住以后要好好的活,要为自己活。”
作者有话要说: 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