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二更
薛先生看着她, 目光又是一片幽深。
星烟被戳破了心思, 很尴尬, 笑了笑夸赞,“真厉害。”
薛先生是在告诉她, 别为自己的出身找理由。
宫女都能当皇后, 都能学富五车, 她一个侯府庶女,有什么理由说自己没进过学堂, 不识字很正常。
星烟被刺激到了。
她佩服元敬皇上, 但不敢羡慕, 如今皇后的位置空缺, 后宫受宠的就她一人。
她稍微表现不当, 就会被人看出野心。
可她确实羡慕。
进宫之后,一路升上来, 她想过那个位置,不可能不想, 被别人掌握生死,和自己掌握别人的生死, 两者差别太大。
她不喜欢被别人掌握生死。
在侯府被苏氏掌控了那么多年, 她特别怕。
但她以为她最大的阻碍在于自己无权无势, 从没有想过,当皇后还要学富五车。
星烟突然之间领悟到了什么,问薛先生, “先生为何要来教本宫识字?”
薛先生答,“皇上的命令。”
“娘娘想知道什么,还是去问皇上吧。”薛先生又将星烟的话堵死了。
星烟没去问皇上,他为何要让自己认字。
没必要问,答案似乎能呼之欲出,似乎也能是一场空,他单纯地只是想让她认字。
赢绍回来,星烟正趴在桌上看书看的认真。
单手撑着下颚,嘟了粉唇,一头青丝倾泻而下,披散到了肩头,柔媚如仙境。
赢绍的脚步很轻,到了跟前,蹲在她的身后,习惯性地去拦腰抱住她。
星烟受了惊吓,熟悉的气息扑鼻,回过头时,那双眸子里就只剩下了娇羞,“皇上回来了。”
半月过去,她习惯了他一回来就抱她,他也习惯了她沐浴更衣完,点着一盏宫灯,趴在桌前等他。
“爱妃今日如何了?”赢绍被她的头发丝挠到了鼻尖,酥酥麻麻地一阵痒,从鼻腔一直痒到了心口。
赢绍倾下身子想去亲她。
“臣妾不好。”星烟缩着身子微微躲避,没给他亲。
“爱妃怎么不好了?”赢绍耐住了性子问她,手上却用了力。
“臣妾头痛。”
赢绍压的她更厉害,“嗯,爱妃前儿说眼睛疼,昨日说手疼,今日又犯上了头疼。”
赢绍凑近她耳畔,低哑地说了一声,“真可怜。”
说归说,星烟也没从他语气里听出半点怜香惜玉来。
最终星烟还是免不得哼上一首曲儿。
猛地一锄头劈下去,赢绍盯着星烟娇媚的脸,意有所指,“爱妃这处不痛就行。”
一场暴风雨过后,星烟哪哪都不敢痛了。
“臣妾非得认字吗?”星烟不死心,指尖在他胸前画圈。
“嗯。”赢绍没松口。
“为何?”
“以后爱妃可以给朕念书,朕眼睛疼。”赢绍笑的低沉,胸腔一阵起伏,震的星烟也跟着颤了颤。
星烟:“......”
星烟被捉弄,羞愤难当,翻了个身将被褥盖在头上,捂了个结实。
星烟还是没有问出口,他让她学识字,是不是想让她成为元敬皇后那样的人。
薛先生说,敬帝和元敬皇后,相爱了一辈子,敬皇后容颜老去之时,敬帝也并没有另寻新欢,反而越来越相爱,一直到老,成就了一段宫廷佳话,一生一世一双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平常百姓都很难做到,更何况是一代帝王。
星烟终于说了一句,“好生羡慕,敬元皇后是如何做到的?”
薛先生就等着她往套子里钻。
“容颜终有一天会老,但学识见解不会,敬帝爱元敬皇后的容颜,更爱她与他相处时的感觉。”
薛先生为星烟举了一个例子。
“娘娘如今在宫中呆了几月,倘若出宫见到了友人,她同你讲街边的刘老婆子突然不卖麻花了,改行卖起了豆腐,娘娘即便是符合了她的话,也无法理解她心里的情绪变化,因娘娘不会再对一捧麻花感兴趣,也不会为了一碗豆腐感兴趣。”
薛先生说的更确切了一些。
“就拿庚侯府来说,娘娘进宫之前听到庚侯爷说官场之事,必定心生敬仰,觉得庚侯爷口中的人物,都是那么的遥不可及,如今娘娘再回头去看,庚侯爷当时同你说起的那些人,在你眼里根本就不算什么,他们如今都在你的脚底下,你会觉得他们之间的争斗,就如同小孩子过家家。”
“娘娘瞧不上。”
“娘娘在成长。”薛先生继续说,“但远远还不够。”
“娘娘同皇上有一个相濡以沫的过去,如今久别重逢,皇上离不开娘娘,想要娘娘的继续陪伴,但七年以来,皇上和娘娘的路,截然不同,皇上成了杀戮果断的帝王,所付出的东西,是娘娘想不到的。”
“最简单的例子,娘娘和皇上出宫游玩,娘娘看到的或许只是表面的风景,而皇上透过风景,看的是他的江山。”
“皇上问娘娘,朕的江山美不美,娘娘所回答的不应该是,等回去将这一副画面替他绣在荷包上送给他,而是陪着他一起将他的江山治理的更美。”
“各有所好说的好听,可拿来通俗了讲,娘娘知道是什么吗?”薛先生死死地盯着她。
星烟脸色很不好,动了动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叫鸡同鸭讲。”
薛先生替她回答了。
星烟心尖疼的厉害,手里的宗谱早就滑落在了地上。
“娘娘不光要想清楚自己想要的,也得想清楚皇上需要的是什么。”薛先生说完,将星烟手里滑落的宗谱,重新放在了她手上。
“娘娘好好想想,到底要不要好好学。”
“奴才今日冒昧了娘娘,娘娘要想杀奴才,一个月以后也不迟。”
薛先生这席话是很大胆。
戴了一层面具,将她面上的神色掩盖住,但星烟却似乎能看清她脸上的表情。
视死如归。
——她不怕死。
“你到底是谁?”
星烟的声音有些飘,她不仅对皇上很了解,对自己很了解,还知道她和皇上的过去。
“奴才是皇上的人,不会害娘娘。”薛先生只回答了她这么一句。
星烟没再追问她。
记忆最深刻的便是先生说的那句,“想清楚自己想要的,也要想清楚皇上所需要的。”
她想要的是一份安稳。
皇上想要的是陪伴。
星烟知道她如今理解的陪伴和之前理解的陪伴已经完全不同。
赢绍再一次梦魇的时候,星烟紧紧地抱住了他,盯着他猩红的眼睛,再仔细地去瞧,便从里头看出来了一份寂寞和恐慌。
薛先生说,那七年他所付出的东西,是她难以想象的。
她确实不知,七年后她只看到了成长之后的他,却忽略了他从黑暗里爬出来的过程。
她用一句“哥哥,星烟陪着你成为说一不二的君主。”医治好了他的梦魇。
可她却并没有参透这句话对赢绍来说意味着什么,在这之前,她并不知道陪伴的真正的意义是什么。
如今要她再去用这句话止住他的梦魇,星烟突然就说不出口了。心口堵的厉害,嘴唇似被黏了一层膏,迟迟张不开。
星烟叫了他一声“哥哥。”声音颤抖。
星烟看着他,青筋可怖的脸,猩红的眼睛,看久了一点都不觉得可怕,星烟伸出手,指腹抚上了他紧皱的眉头,又俯下身,在他的眼睫上印下一吻,将头迈进了他的胸前。
颤颤地说,“烟儿会陪着哥哥,一直陪着哥哥。”
星烟知道这话意味着什么。
她给他,他想要的陪伴。
能不能成功她不知道,但她愿意去试。
星烟没有去怪罪薛先生,反而感谢了她,星烟说,“先生的大恩大德,星烟铭记在心。”
星烟发奋图强了。
以前看书她是被逼的,
如今是自愿。
效果完全不一样。
半月后,她当着赢绍的面诵下了整本皇家宗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