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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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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宴席上数百人昏迷不醒,只有寥寥数十人仍清醒着,有人嚷道:“快擒住那个带走了薛城主的妖女!”

青芝与天殊楼众人对视了一眼,压低了声音不约而同道:“走!”

一行人绕开了满城的宴桌,使着踏枝踩风的轻功跃出了高耸的城墙,转瞬便消失在了城墙之外。

追寻青芝的人忽被一群剑客叫住,为首的人赫然便是风晓门的岳韫川,那身着蓝白弟子袍的岳韫川说道:“摆宴的人并非薛城主,那假扮薛城主的人乃夙日教弟子。”

风晓门在武林中也有些威望,岳韫川作为内门首席弟子,在外便得谨言慎行,他的一举一动都将代表着自家门派。

在岳韫川开口之后,城中一片哗然,众人半信半疑,不少人问:“如果邀我们前来的不是薛城主,那薛城主身在何处?”

“就是,夙日教的人怎么会混进逍遥城。”

“兄台的意思是,夙日教用天殊楼和无极晶作为幌子诱我们前来?”

岳韫川自然不知薛逢衣如今身在何处,但那群紫衣人又确确实实是夙日教弟子假扮的,他微微蹙眉,忽然开口:“我想,他们的目的不是我们,而是另有他人。”

他话音刚落,原本在洗心塔下的侠士们已经将那群夙日教的弟子带了过来,一群被捆成粽子,眉尾还纹着金乌的紫衣人被随手扔在了地上。

数把未脱鞘的剑抵在了他们的下颌上,有人说道:“将解药交出来!”

那群紫衣人闷声不吭,像是不怕死一样。

屠四野性子急,登时又把那把沾了血的大刀劈到了地上,怒嚷道:“你们交出解药,我便饶你们一命!”

这些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夙日教弟子登时傻了眼,谁也没忘记同伴被斩首的场面,一个个瞪直了眼,却仍是不吭声。

其中有一人瑟瑟发抖着,险些被吓到失禁,磕磕巴巴地说道:“我、我们,没、没有解药,大侠饶命啊!”

屠四野冷哼了一声,“没有解药?!”

“没、没有,教主只赐予我们断肠蚀骨毒,未曾予我们解药。”那瑟瑟发抖的夙日教弟子连忙说道。

“那要你何用!”屠四野已经怒红了脸,长刀几近落在那弟子的脖颈上,尔后却被一物震开了。他握着刀踉跄了一下,愕然发现,那将刀刃震开的竟然是一块石子。

“是谁!”屠四野连忙朝石子来处看去。

一个竖着五指的和尚从人群总出现,面容俊秀,脑袋剃得光滑圆润,像剥了壳的鸡蛋一样。

和尚神情淡漠,一双眼却似带着怜悯一般,双眸一转,眼神便落在了屠四野的身上,他说道:“手下留情,贫僧空海寺罔尘。”

“你这秃驴竟要为这贼人说话!”屠四野又欲挥刀。

被骂作秃驴的罔尘和尚竟不生气,揣的是如海的肚量,仍是一副波澜不惊、无喜无悲的模样,淡淡开口:“阁下莫急,贫僧有一物可解天下百毒。”

“何物?”一旁的剑客连忙问道。

罔尘手如拈花一般,那套着佛珠的手腕一转,一个白莲瓷瓶出现在掌心之中,他开口道:“步步莲。”

他继而又看向了地上的夙日教弟子,说道:“敢问施主将薛城主囚于何处?”

那险些失禁的弟子已经怕极了屠四野,他偷觑了屠四海一眼,只见他怒目横眉,手里的刀已经抬到了半空,于是连忙开口:“他在洗心塔上!”

众人相视一眼,目光又落在了罔尘手里的白莲瓷瓶上,武林皆知“步步莲”乃是空海寺的圣药,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轻易拿出的,这小和尚既然能拿到步步莲,他的来头一定不小,只是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曾听过“罔尘”这个名号,也不知是寺里哪位主持座下的弟子。

拿着瓷瓶的罔尘和尚微微颔首,尔后朝一旁的剑客看了过去,他双手合十,略微倾身问道:“施主可否替贫僧取来一个满水的水壶?”

那剑客顿时会意,他拱手说道:“大师稍等。”说完便转身去寻水壶,过了一会,提着一个脸盆那么大的铜壶走了过来,兴许是水盛得太满,壶嘴里还有水溢出来。

罔尘打开了壶盖,将瓷瓶里的粉末全倾入了水中,片刻之后,他才说:“将这水盛给在座的服下,一口即可,服下后毒素即解。”

屠四海等人那紧提到嗓子眼的心这才沉了下来,几人端着碗来盛水,而几人匆匆赶回了洗心塔,打算去寻那不知道被关在塔上何处的薛城主,然而人去塔空,塔里早连一个活人都不剩了。

……

荒山中巨树如伞,生生为自己撑开了一片嫩绿的天地,林中树木生得肆意,枝桠交叉纵横着,巨大的根茎垂落在地,独木成林,如盘龙般的虬根从地底下隆起,似撑破了这泥地一般。

三个人影从半空中倏然落下,洛衾以一带二,左手一个瞎老头,右手一个走火入魔的傻子美人。她脸色煞白,抓在两人肩上的手筋骨突兀,那圆润的指头已经泛白,细瘦如玉的腕骨微微发颤着。

那连在一块的人影在密集的宽叶间穿过,惊得群鸟振翅飞起,被殃及的树叶簌簌落下,似倾盆大雨般哗哗着地。

在双足触底的那一瞬,洛衾彻底脱力,险些倒在了地上,幸好那倒霉玩意给她垫了底。

魏二小姐伏在地上,就像成了个冰雕一样,不但浑身冒着寒气,就连手背和侧脸也结了一层薄薄的霜,那唇色已经白得只剩些许粉意,那紧闭的眼皮也颤抖着怎么也张不开。

后颈所受的力道并不重,被劈晕的薛逢衣早便醒了过来,他虽看不见,却闻声辨出了两人的方向,一把将洛衾和魏二小姐扶了起来,他在塔顶时已经耗尽了内力,至今未曾调息,也已是使不上劲了,堪堪能将两人扶稳。

洛衾连忙调转体内真气,登时一股暖意顺着血液流转着,直抵浑身的筋脉,她舒了一口气,回头朝洗心塔的方向看去,却只看见遍天的绿叶。

得尽快离开,她心道。

林中传来马匹踢踏和嘶叫的声音,洛衾蹙眉细听着,倒是没有觉察到有他人的存在,似是只有一匹孤零零的马。

她紧挽着魏二小姐的手臂,也不好将两人就这么放在这而独立前去查看,左思右想之下,还是把人搀扶着走进林中深处,若是有什么意外,再随机应变算了。

在树丛间,一辆马车依稀可见,那马车有些残破,也不知是何人遗落在此处的。

洛衾看清之后心下一惊,连忙半搂半抱的带着魏二小姐朝马车走去,低声说道:“有一辆马车。”

魏二小姐早已意识不清,她张开毫无血色的唇,含糊不清地说:“你身上……真暖和。”

洛衾险些撒手,她搂着那人细韧的腰,总觉得又凉,却又莫名烫手,在沉默了好一会后,她紧抿的唇一张,“你少说两句。”

“也好……”魏二小姐艰难地开口,浑身仍在发着抖,可那口白牙却丝毫没有打颤,话说得还挺顺溜,“我鬼生将尽,多说无益,心意只能靠心感知。”

洛衾:……

一旁的薛逢衣走得摇摇晃晃,好几次差点撞到了树上,饶是洛衾再铁石心肠也看不过眼,抬手便替他挡了一下,“前辈当心。”

薛逢衣点了一下头,摆摆手说道:“无碍。”他的气息已经不稳,双腿愈发的沉重起来,许是在拔出长针之时,诱发了针头的毒素,如今两条腿又酸又痛,就像是被千斤巨石压着。

那辆马车孤置一处,洛衾眼底的欣喜忽然消失,她低下头,蹙眉琢磨着这车轮轧过的一道痕迹,毋庸置疑,这压痕她一眼便看出来是新的。

马车虽然老旧,可木板擦拭得干净得很,前边摇头摆尾的马匹毛色油光发亮的,一看就养得极好,地上甚至还散放着一些新鲜的马草。

洛衾将手搭在了木板上,一个使劲便登了上去,她伸手掀开了垂帘,只见里边的床褥干净又整齐,甚至还有一个兽耳小炉在里边冒着青烟。

显然是有人备好放在这的,装也不装得彻底一些,远远看着像是被遗弃的马车,可一走近就露了馅。

她不由得就想到了那同样以拙劣的方式装疯卖傻的魏二小姐,回头便朝那人看了过去。

就在她回头的那一瞬间,浑身结了霜的魏二小姐冷不丁倒在了地上,扑通一声,倒得可真是时候。

洛衾:……

……

一老一少呆在车厢里,瞎了眼的坐着,而昏迷不醒的正躺着。

洛衾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魏二小姐这人浑身上下都是谜,就连那群神出鬼没的“山贼”也奇怪得很。

那群山贼在逍遥城里憋了两天也没有动手,此前不但装模作样地“送”了剑,还配合魏二小姐演了一出卖河灯的好戏,也不知他们图的是什么。

说不定就连这马车也是那群山贼放在这的,只是山贼没魏二小姐那般精,忘了把车厢里的被褥和炉子也做旧一些,甚至还忘了熄灭炉子里的熏香。

那清冷得像是雪落松枝一般的木质香味从帘子后边飘溢而出,在洛衾的鼻间打着转。这气味不太适合如今的十月天,倒是和经年积雪的北寒之地挺相称,她越发觉得这马车就是魏二小姐手下的人放的。

这魏二小姐究竟傻不傻,洛衾一时半会想不明白了,但可以确定的是,魏二小姐若是清醒起来,一定觉得她傻得很。

她本还想质问魏二小姐,这车究竟是不是她命人放在这的,结果这人冷不丁晕了过去,就像是在跟她作对一般,明摆着是在回避问题。

山路崎岖,碎石断枝遍地都是,时不时还会冒出一两具走兽飞鸟的骸骨,拖着马车行走的马匹不大懂事,径直从断枝碎骨上跨了过去,车轮子轧过去时车厢一高一低的,震得里边坐的的人也随之腾身而起。

薛逢衣闷声不语,甚至还盘腿调息了起来,他忍耐着双膝的疼痛,额头已经布满汗水。

洛衾怕被接了追杀令的人认出来,撕下了袖子一角,以当做了蒙面的纱巾。纱巾下那昳丽清冷的容颜让人看得不大真切,一双淡漠的美目却全然露了出来。

她一手持着马鞭,一手仍握在长剑之上,就怕会有人忽然从林中跳出来。

车厢内并无动静,魏二小姐和那薛城主的气息都弱得很,两人动也不动,一人在静心打坐,而另一人则还在微微哆嗦着。

魏二小姐脸上的一层薄霜已经覆了大半张脸,就连睫毛上也挂上了银白的霜晶。

洛衾回头撩起了帘子,往内睨了一眼,只见那原来还皮得挺欢的人,如今像是北寒之地里被天葬的亡客一般,无声无息的在大雪里凋零着。

她抿着唇,只觉得她们的路程似乎更紧了一些,逍遥城之宴上,凤岚谷的两位神医皆没有到,如今赶往神医谷已经来不及,还是直接回去找岛主更实在一些。

薛逢衣裤腿上膝盖的那一处已经被血浸湿,他却仍一句话也不说,就顾着打坐。洛衾只看一眼便觉得佩服得很,这魏二小姐的忍耐力已经足够惊人,没想到薛城主竟然与之不相上下。

洛衾想了想,难怪这两人会认识,明摆着都是奇人,奇人和奇人,难免会惺惺相惜。

这马似是识路一般,没被鞭策也自个跑了起来,在这毫无路径可寻的树林里穿行着。

只可惜这马似乎没意识到自己身后拖着的这车厢究竟有多大,一个不留神就卡在了两树之间,马跑了两下没跑动,双足猛地抬起乱踢着。

洛衾面无表情地看着,尔后听见了车厢里传出的魏二小姐的呼吸声,那气息像是将断未断,虚弱又急促。

她双眸一闭,过会又睁开,似是无奈,又似是认命般爬进了车厢里,将那浑身结霜的人扶了起来。

在触及魏二小姐的那一瞬,寒意陡然入骨,冻得她连指头都僵了。

怎会这样……

一旁静坐着的薛城主双手一抬,正打算将体内运起的真气沉入丹田,他已经让真气走完了一个小周天,任督二脉通了大半,可却在气沉丹田之时,一股血涌上了喉咙。

他紧闭着嘴猛地一咳,硬是将血又咽了下去。

洛衾:……

照顾一个病患已经够难了,没想到又捡来了一个。

魏二小姐体内的两股真气似乎在较着劲,一冷一热,明摆着是互不相容的,可它们却没有互相吞噬,而是在将与自己不相容的那一股排挤出体外。

那至阴的天霜真气略显弱势,如今正在一点一点的流失着。

洛衾刚将内力探入,就被那股强劲的真气给震开了,那一瞬她的掌心一片滚烫,像是被泡进了沸腾的热水里,可待她泄去内力,只将掌心轻贴的时候,手下又是冰冷一片。

那滚烫的触觉,应当是另一股未知却又霸道的真气带来的。

洛衾无可奈何,只能虚虚把着魏二小姐的脉,尔后发觉,她的筋脉穴道竟快要被堵滞个遍了。

“星阑……她怎么样了。”那闭目不睁的薛城主问道。

这名字再次被提及,洛衾虽有疑惑,可还是答道:“真气相冲,性命堪忧。”

她话音刚落,那已经快要被冻成个雪人的魏二小姐竟动了动手指,惨白的唇微微一张,零碎又细弱的声音从喉咙里吐了出来,“无碍。”

洛衾懵了一瞬,没想到这人竟还能听到外面的声音,于是凑到了她的耳边,低声说:“你尝试调息,我帮不了你了。”

魏二小姐却闷声不语了,原本还能动弹的手指头已经略显僵硬。

她的五感全然消失,只有思绪仍在飘忽不定,虽然意识还在,可却和活死人别无两样了。

薛逢衣觉察到身边的人似乎有些不对劲,“快,把她的背向过来!”

“不可。”洛衾蹙眉,“她体内有一股极为强劲的真气,恐怕会伤到你。”她话音一顿,忽然想到两人也许关系不一般,转而又问,“前辈,你可知她体内为什么会有两股真气?”

薛逢衣的手已经抬了起来,他脸上那焦急的神情忽然一僵,语气生硬地说:“我也不知。”

然而城主向来掌事惯了,即便是被夙日教弟子当做阶下囚,那雷厉风行的做派依旧没有消失,开口便道:“快让我替她疏通筋脉。”

洛衾蹙眉思索,兴许薛逢衣会知道那股真气究竟是从何处来的,于是把魏二小姐扶了起来,将那瘦削的背朝向了他。

“前辈当心,那真气极为强劲排外。”在看见薛逢衣将双掌迎上前去时,洛衾不禁说了一句。

薛逢衣习武多年,何曾遇到过这样强悍的真气,那真气似刀剑乱捣,又像是狂嚎怒吼的野兽。

这股真气根本不受控制,虽然厉害至极,可却是炼成,定然也会伤及自身。

“白眉……”薛逢衣忽然呢喃了一句,他话音刚落,双掌忽然被震开,紧闭的双眸也随之渗出血来。

“前辈!”洛衾怔然。

薛逢衣抬手拒绝洛衾的撑扶,他靠在了车厢内壁上,喉结微微一动,过了许久才说道:“这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洛衾问。

“这股真气不应该还在。”薛逢衣说。

不应该还在,也就是说这股真气许久之前便已经在魏二小姐体内了。洛衾蹙眉,“白眉是谁,这真气究竟是谁的?”

“一个死人。”薛逢衣只说了这四字,之后便闭嘴不提,还把头侧向了另一边,一副拒绝回答的模样。

洛衾一时语滞,只得扯起被子将魏二小姐裹严实了,心说这真气真心可怕,克死了一个,还要克死另一个。

……

马拖着车从林中离开,脚步一拐便走到了官道上,官道平坦,但也容易遇到歹人。

在马车驶到官道上后,洛衾勉强识了路,马却不会走了,她只好拉住了马绳,硬是将马给勒在了原地,在艰难的转了个头后,沿着大路一直往前走着。

路途遥遥,这儿离渡口还有一些距离,想来一天之内是到不了了,洛衾在甩动马鞭的时候,回头撩开了布帘,又往里望了一眼。

她眉目间有些担忧,不知道这魏二小姐还能不能撑下去。这人若是忽然凉了,她还真的得按着破庙里的话本,找个草席把人一裹,再弃尸荒野了。

洛衾想了想,这不行,她还没算账呢,怎能这么轻易将那倒霉玩意儿裹起来。

傍晚的时候,马车停在了官道一侧的林中,沿路没有打尖的客栈,也不好到农家打扰,只能露宿在外了。

天色已暗,山间阴沉沉的,偶尔冒出一两声虫兽的叫声。

树叶被风刮得沙沙作响,那树影在月光之下恍如鬼魅一般,婆娑颤动着,犹如婀娜多姿的山中妖怪。

那一两声从风口处传来的风声,听着像是鬼哭狼嚎,呼哇一声又刮到了别处去,怪瘆人的。

车厢里躺着的魏二小姐虽然没有继续闹腾,可却哼哼唧唧地吱着声,被棉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只有半张脸露了出来,留给她呼吸的余地。

她脸上结的霜似乎已经化成了水,一眼看过去又变回了白白净净的,唇上依旧没有血色,可看着却稍顺眼了一些。

洛衾弯着腰坐进了车厢里,从裹紧的棉被里把魏二小姐的手掏了出来,那手虽然已经冰冷,可握着却没有冻得刺骨的感觉了。

脉象依旧很弱,两股真气莫名又趋于平衡,似是被调息过一般。

然而这被裹着的人却依旧闭着眼,像是给这马车多添了个瞎子,她喃喃自语着,似在嘀咕什么。

洛衾一时没听清,侧着头将左耳靠了过去,尔后听见这魏二小姐在用细弱的声音说:“丝、丝、丝、丝……”

洛衾:……

她露出莫名其妙的神情,微微垂下了眼,看着这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的人,心说难不成被冻成了傻子。

耳边仍是魏二小姐的声音,像是有上百条蛇在吐着舌头,咝咝直叫一样。

“别丝了。”洛衾忍不住说。可别醒来就把自己当成蛇了,实在是怕了。

刚要把左耳挪开的时候,她忽然听清了魏二小姐说的话,“给我水……”

至少是人声,洛衾莫名松了一口气。

马车上备有水袋,水袋是干净的,一旁还放着试毒的银针。囊袋里装着的原本是滚烫的热水,可经过大半天的跋涉后,就只余下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温度了。

那水袋外边裹着一层兽皮,兽皮上覆着雪白的毛,这毛质有些粗,像是北寒之地里的狐狸或是白狼的皮毛。

许是有这一层兽皮覆着,才让水袋里盛的水尚有余温。

这么折腾了一段时日,洛衾不免多了个心眼,在将水喂给魏二小姐的时候,先用自个身上带着的银针试了毒。

沾了水和壶口的银针干干净净,没有泛黑的征兆,显然没人在水壶上动手脚。

洛衾把壶口抵到了魏二小姐唇边,微微抬起壶底,看着那水慢慢把她干燥的唇打湿,那薄唇一张,玉白的牙间露出了一段舌尖来。

魏二小姐就连喝水也异于常人,常人若是渴极了,定然大口大口地喝着,就连衣襟也能被打湿,可她却小心翼翼的,像是极其珍惜这水一样,在用舌头接了水后,再小口小口吞咽着。

洛衾以前也遇到过这么喝水的人,是个被囚在暗室里的哑巴,那嗓子是被渴哑的,每隔数日才能喝上一小口水,所以格外珍惜。

难不成这在天殊楼里养尊处优的魏二小姐也连水都喝不上?

这怎么可能。

魏二小姐润了喉咙后,又多喝了两口,她终于张开了眸子,那眼眸漆黑一片,像是染了墨一般,眼神也不似之前那般精明,而是略显迟滞,就像是失了魂一样。

“你还记得你是谁吗。”洛衾问道。

“我……”魏二小姐微微蹙着眉,似是在思索什么。

洛衾额角一跳,把身前那人迷茫的模样全看在了眼里,她一口气险些断在了喉咙里,接着又问道:“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魏二小姐仍在蹙眉,那黝黑的眸子微微抬起,朝洛衾扫了过去,眼底似黑潭深不见底,像是不透光的一样,眼神沉沉的,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戾气。

这般冰冷的眼神,洛衾上一次见到还是在崖底下。

她微一蹙眉,在魏二小姐将手从绣了花的被子里抽出来的那一瞬,猛地一仰头,避开了一道狠厉的掌风。

那掌风从洛衾的耳边扇过,落在了远处的巨木上,那树嘭一声响起,被拦腰截成了两段,轰一声倒了下来,震着泥土四起,树叶如大雨般兜头盖脸地落下。

洛衾后背一凉,在看见魏二小姐的眼神落在薛逢衣身上的那一瞬,连忙掀起了另一床锦被,兜到了薛城主的头上,假装这人并不存在。

不但自欺欺人,还欺了一下魏二小姐。

她连忙退出了车厢,回头看了一眼那断落在地的巨木,心道这内力得用了八层,显然是要置她于死地的样子。

这魏二小姐实在是个危险人物,要么不安分地演着话本,要么一出手就是要人命,不过这总算是像走火入魔的样子了。

洛衾刚落在地上,忽然听见嘎吱一声响起,尔后车厢的顶被嘭一声掀开,左右和后边的三壁也被震飞了,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木盘。

木盘上一床棉被直挺挺地立着,里边坐着个不明所以的薛城主。

薛城主挣扎了一番,欲将头上那厚重的被子给掀下来,问道:“怎么回事!”

“前辈,请在马车上好好坐着。”洛衾已经在琢磨,要怎么才能让这走火入魔的人稍稍恢复如常,再继续演话本也比现在这模样好。

魏二小姐像是失了神志,那黝黑的眼珠子转了转,神情在懵懂和狠厉之间变幻着,和先前刻意为之的模样不同,这一看就知道是走火入魔了。

她垂下了眼眸,忽然盯紧了手边那把银白泛蓝的剑,修长白皙的手指微微一动,倏然抓了过去。

剑柄噌一声被顶开,剑刃如白蛇般钻了出来。

洛衾愣了一瞬,下意识往林中深处跑,免得误伤了马车上那不但伤了腿,还睁不开眼的薛城主。

青锋岛的轻功已经堪称绝世,可魏二小姐的速度却与她不相上下。

身后的树叶被厉风刮得簌簌作响,洛衾脚步一顿,观四周还算宽敞,便停了下来。

那魏二小姐拎着剑走了过来,脚步轻盈如点水一般,那剑尖抵在了地上,随着她缓步走来,在泥地上落下了一道细长的划痕。

“魏媗,醒一醒。”洛衾蹙眉说道。

她见识过魏二小姐的武功,自然也知道她功力的深厚,一个她定然打不过这倒霉玩意儿,两个她兴许可以一战。

魏二小姐在听到自己的名字时,眼里露出了一丝茫然,可只一瞬,那懵懂迷茫的神情登时又消隐了下去,转而又是满目的冷厉。

洛衾不敢出剑,唯恐给这魏二小姐多添了一道伤,原本就已经坏了脑子,要是还身残志不坚,那还得了。

那强劲的内力险些把她掀翻在地,她堪堪抬手,用剑鞘去挡住了那把出鞘的银剑。

然而还是低估了那把剑削铁如泥的程度,只听见铿的一声,剑鞘上微微突起的雕饰竟被削掉了,原本镂空的剑鞘不得已又空了一大块。

洛衾:……

“魏媗。”她逼不得已,在剑与鞘相抵的时候,又叫唤了一声。

可那人没有半点反应,洛衾眉心一蹙,咬着一口玉白的牙又说道:“魏星阑!”

魏二小姐的眼神又是一动,就连使出手的杀招也慢了些许,她的动作一缓,便让洛衾有机可乘。

洛衾抬手,五指紧绷着,手如刀般朝魏二小姐的脖颈挥下,然而那懵懂了片刻的人又回过了神来。

那把出鞘的银剑一扬,握剑的手腕翻花般一转,便朝洛衾那细瘦白皙的脖颈挑提而去。

洛衾愕然,连忙收手回避。

是了,在崖底之下时,那魏二小姐也是这般,出手狠厉得很,只是上次没有剑,而这次她握着剑,就更是凶悍起来。

“你要杀了我么,你就这般对待救命恩人?”洛衾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语调和缓,声音清冷。

这话音刚落,魏二小姐那双沉着黝黑的眸子微微一亮,像是有光照进了数丈深的黑潭般,她怔愣了一瞬,眼眸微微睁大,就连嘴唇也无意识地张开。

刚用出来的剑招便被硬生生地收了回去,内力没有刹住,反扑到了自己的身上,魏二小姐喉头一甜,涌上了血来。

她却硬撑着没有倒下,剑尖已经埋入泥地数寸,那握剑的手青筋虬起。

洛衾没敢卸下防备,仍是一副抵御的姿势,冷不丁听到那用剑硬撑着站直身的人说道:“徒儿,为师教你的招式都学会了吗。”

洛衾:……

这转变得太过生硬,实在难以让人信服。

洛衾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这是教徒弟吗,这分明是要将徒弟扼杀在摇篮之中。

“别装了。”她忍不住说道,过了一会,又添上一句,“你徒儿早被打死了。”

魏二小姐:……

她在思索,这是倒还是不倒呢,这说晕就晕的戏码用多了就不灵了。

用剑支在原地的魏二小姐终于露出了一丝为难的神情,她怎么也想不到,竟会在这翻了车。

“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洛衾问道。

魏二小姐欲言又止,“我绝不是想杀你。”

洛衾微微颔首,淡淡地看了一眼手里那被削得破破烂烂的剑鞘,眉心又是一蹙。

“我刚回过神来。”魏二小姐解释。

“看出来了。”洛衾斜睨了她一眼。

“短时内不会再犯。”魏二小姐接着又道。

“最好这样。”洛衾连眼神也不屑于给她了。

魏二小姐正想收剑,那剑尖险些朝腰侧捅了过去,结果比划了两下也抵不进腰上的剑鞘,她这才垂下了凤眼,朝腰边看了过去,说道:“哎我的剑鞘呢。”

洛衾:……

虽然她不大想理会这人,却还是提醒了一句:“你扔在马车上了。”

两人比划了一番,周遭的树大多受到了牵连,树皮上一道道的划痕,像是野兽落下的爪痕一般。

地上落满了断枝和嫩叶,看着倒像是狂风暴雨刚刚席卷过一般,满地凄凉萧索。

洛衾本自顾自地走着,走了几步却发觉身后的人动也没有动,回头便见她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那撑在剑上的手还在微微发颤着,看着着实可怜。

“我有些走不动了。”魏二小姐顿了一些,接着又补上了一句,“这回是真话。”

洛衾这才回头,一语不发地搀着她缓缓往回走。

虽然隔着布料,可那衣裙过于单薄,魏二小姐身上的寒气也经久不散,洛衾被冻得险些收回了手。

她本不想再理会这满口谎言的倒霉玩意,可心一软又顺势把上了对方的脉,脉象依旧混乱,只是那顿强劲的真气像是被压制了一般,在她探入内力之时,才触及到一缕被压制得规规矩矩的真气尾巴。

虽然只有一缕,可仍然强劲又霸道,甚至还携着一股未曾出现过的灼热的气劲。

那魏二小姐却不当回事,还在她耳边说道:“放心,死不了。”就连呼出来的气息也是冷的,就像是鬼魅在耳边低语一般。

“你最好这样。”洛衾蹙起眉,冷冷淡淡说了一句。

魏二小姐:……

马车上的薛城主已经将兜在头上的锦被给掀了下来,正摸索着想要爬下去。在听到远处传来的声音后,他动作一顿,哑声问道:“回来了?”

“回来了。”魏二小姐靠在洛衾身上无力地说。

薛逢衣这才松了一口气,刚才那阵仗让他误以为夙日教的人追上来,听了半晌远处的动静,这才发觉竟是自己人在内斗。

他沉默了一会,总觉得这事有些蹊跷,一定和那股真气脱不了干系。他看不清洛衾和魏二小姐在哪,只能循着声音招了招手,“过来让我看看。”

洛衾带着这只剩半条命的人走了过去,尔后便冷眼看着。

薛逢衣搭上了魏二小姐的腕口,眉心皱了起来,那紧闭的眼珠子轻微地动了动,喃喃自语道:“为何会这样。”

魏二小姐没说道,只是沉默地听着,那细眉微微挑了起来,仍是一副游戏人间的模样。

“星阑,你老实说,这股真气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薛逢衣沉默了许久,还是沉声问了出来。

魏二小姐思索了一下,“半年以前。”

洛衾愣了,那岂不是就在方倦晴病重之时,这未免也太凑巧了些。

方倦晴许久之前就传出病重的消息,传言一直靠丹药吊着命,然而她一日不死,天殊楼一日就在她的手上,任旁人如何觊觎逼迫,她也没有交出天殊令。

洛衾收回了念头,微微抿着唇没有再往下想,这别人家的事,还轮不到她来操心。

薛逢衣收回了手,那沧桑的面庞上神情凝重,过了好一会,他沉重地叹了一声,“我也……无计可施,这真气不可强行废除,恐会伤及心肺,七窍流血而死。”

魏二小姐唇角微微一扬,神情倒是惬意自得,仿佛一脚踩进鬼门关的人不是自己一样,“船到桥头自然直,话说回来,洛姑娘,我们去青锋岛的船在哪呢。”

洛衾:……

这一声洛姑娘喊得可真生疏,像是把前些日子那些缠绵悱恻的话本都忘了个精光。

洛衾睨了她一眼,也跟着生疏地回了一句,“安坪渡口。”

……

夜色渐深,若是不及时生火,怕是会有野狼围困过来。

马车上一伤一残正在躺着,洛衾只好自行去寻一些树枝来点火,再顺道捉一两只山雀野兔。

她燃了随手捡回来的枯枝,又将山雀和野兔串在了木枝上,一边用手扇着那熏起的烟。

才坐了一会,马车上躺着装死的魏二小姐便走了过来,还一个劲的往洛衾身边凑。

洛衾便往旁挪一寸,魏二小姐凑过来一寸。

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会缩小,一会又拉大,在隙缝和沟壑之间变幻着。

“就这么嫌弃我?”魏二小姐问道。

洛衾“嗯”了一声,眼也不抬,仍在捣鼓着面前那火堆,“你这人实在是太不可信了。”

魏二小姐嘴角一扬,“所以我才过来和你肩并肩坐着,顺便解释一下这段时日的事情。”

洛衾睨了她一眼,你怎不和头顶上的月亮肩并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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