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地府番外：李微（中）
平心娘娘算是服气了, 偶尔有地府之人提及三清在冷战, 她还不太相信，看来事实比传言还要严重，这三兄弟闹个矛盾都能毁灭洪荒。
旁边沉默许久的孟婆问道：“天尊修炼的不是太上忘情道吗？”
李微冷冷地说道：“忘不了情关你屁事。”
孟婆：“……”
平心娘娘：“……”
明明过去不是这样的, 她看向自己的化身，忽然明悟。
孟婆怀着对东皇太一的恨, 对妖族的怨, 所以青衣少年也就把她当作半个敌人对待。既然没有过往的情分，这位圣人的化身自然就不客气了。要说这世间谁最无情，当属洪荒最顶端的几位圣人, 那才是“天地不仁, 以万物为刍狗”的真实含义。
“那位定然没有这么教导你吧。”平心娘娘说道，“你既然成为了他的师弟，又是他的护道之人, 一怒之下水淹地府，破坏六道轮回, 就不怕天道再对他降下业力吗？”
李微收起愤怒与悲伤，面容上浮现出少许嘲讽的意味：“你在对我……说天道？”
平心娘娘语塞。
对方的老师就是以身合道的道祖。
这世间谁都不敢砸地府, 唯独不包括三清，对方的本体更是在封神大劫期间亲口说出想要重炼地水风火, 再造一个洪荒的圣人。
“这世间不公平的事情有很多, 也不差这一件。”
李微望着自己的双手, 声音中带着一丝哭腔, 但他的言语中却有着少年没有的沉郁。那是眼睁睁看着弟子牺牲, 兄弟反目，截教名存实亡的他。
“我已经失去了这么多，凭什么还要我忍让……我忍让又有何意义？”
“巫妖两族的事情与我无关，我修炼至今，为的是超脱，不是断情绝爱！我守护他的真灵那么久，从洪荒到地仙界，只为了等他醒来的那一天，这件事是我的执念，若是连我都守不住他，我又有什么资格说自己喜欢他？”
最初的最初，那份感情并非爱意，也没有什么缠绵悱恻的过去。
他把东皇太一当作朋友。
对坐论道，欣赏洪荒美景，游历四海八荒，那当真是段再快活不过的岁月。偌大的洪荒只有对方一人可以平等地对待三清，甚至说出“我自寻圣路”的话。与他们的友情相比，反而是他的二哥与太一更加情投意合，两人互生情愫，时常见面。
他以为太一最后会选择二哥，亦或者在陨落时，把东皇钟交给二哥，可是这个人竟然选择了身为“朋友”的自己，把先天至宝托付给了他。
他接住了沾染着三足金乌的血水的东皇钟。
同时，那份起源于相互认同的情谊中，有什么朦胧的东西在发芽，双手触碰到的血水炙热得可以触及成圣后波澜不惊的心湖。
东皇钟是连圣人都想要得到的宝物，可是他不屑于贪图这件宝物。
他为之动容的是那份托付之情！
没有任何要求，也没说过任何话，他仿佛就懂了太一想要对他说的话。
——我把它给你了，助你镇压截教气运。
原来在太一看来，自己比二哥更值得信任，自己立下的截教在二哥、大哥看来乌烟瘴气，鱼龙混杂，但是太一认同了他“截取一线生机”的教义！后来意外地发现东皇钟里残留着一缕真灵，他毫不犹豫的将其温养起来，想要对得起这份信任。
二哥守护不住这个人。
那么，就让他来保护东皇钟里残存的真灵吧，等太一醒来的那一天，再以圣人的身份得意地告诉对方——我的截教怎么样？万仙来朝的场景不逊于你们妖族吧。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截教半毁。
东皇太一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点真灵也消失了。
身为圣人，他守护不住任何东西，在大劫之下遭受各种算计，他岂能没有怨气，岂会心甘情愿地当一个失败者？他的一时安静，只是为了等待下一个大劫时的报复，要是太一没出事，他有的是耐心，就算是兄长和老师也别想打他的脸！
李微的双眸染上赤色，蕴含着可以毁天灭地的杀伐之意。
“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里了——！”
“你要是找不到他，就拿地府来给他陪葬吧！全你们巫妖之因果！”
你们口口声声说因果，那就来看看，是你的因果大，还是我和东皇太一的因果大！
瞬间，天河之水越发汹涌澎湃。
地府摇摇欲坠！
眼看着平心娘娘出 面都未能解决，阳世之水将要冲破地府的防御时，太上老君与浮黎道人齐齐出手拦住天河的洪流，试图制止发疯的李微。
“三弟，住手！”
“三弟，还不停下来！”
这两道声音极为耳熟，顿时让李微本就压抑不住的愤怒爆发出来。
他扭头怒道。
“谁是你们的三弟啊！我没有哥哥了！”
迎面而来的两道力量朝他压下，李微的身体晃了晃，险些被两人隔绝了与外界的联系。他的身份尊贵，背靠本体，在情感共鸣的情况下，七情六欲皆能影响天地。
对付他的最好方法，就是切断他与本体的联系。
毕竟，化身没有圣人的力量。
平心娘娘带着孟婆后退一步，把这片“战场”留给了刚刚抵达的两位圣人化身。
“我去镇守地府，请二位带走他吧。”
她把问题直接丢给了三清。
谁说祖巫都是不懂变通的傻大个，平心娘娘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都用行为证明了，她有着自己的谋划，只要她活着，她就永远是巫族的一条后路。
而妖族……
就算真的有保护他们的圣人，也就眼前的这一位罢了。
“你闹到这一步，是想要做什么？”浮黎道人蹙眉，目光冷然，他是元始天尊寄托在三宝玉如意上的自我，地位等同于对面要砸了地府的李微。
太上老君的眉心跳动，劝阻道：“二弟，当务之急是带走他，不要再问了。”
相比起这两人，太上老君是道德天尊寄托在紫金红葫芦上的善尸，脾气要温和许多，喜欢炼丹，平日里就待在天庭过着悠闲的生活。不过比起浮黎道人，太上老君知道得更多一些，不愿连自己的二弟都被牵扯进东皇太一的事情里。
过去了就过去吧……
“大哥。”
浮黎道人相信大哥的善尸的判断，微微迟疑后就打算动手了。
一道剑光划过！
浮黎道人及时闪开，衣袖却被割出了一个口子，而太上老君更是连胡须都被斩断了，气得脸色发青，恨其不争地瞪着拔剑的李微：“你要为了一个外人对付自家兄长？”
李微二话不说就吼了回去：“就许你们无耻地联合外人对付我！”
太上老君苦笑：“那是本体的决定，我干涉不了。”
浮黎道人已经拿出了玉如意，手中晶莹剔透的先天灵宝一旦砸下，除了头铁的圣人，就算是圣人化身也会被打得七晕八素，失去意识。
至于为什么知道？因为他打过。
“动手吧。”
事实证明，最果决的仍然是继承了元始天尊的脾气的浮黎道人。
地府深处刀光剑影闪过，打得天崩地裂，李微一个人对抗两个圣人化身，又是最熟悉他的兄长，没过多久就陷入了不利的境地。他没有带诛仙四剑来，极度缺乏攻击力不说，青萍剑还在封神大劫期间被其他圣人打断过一次，他的本体好不容易才将其修补回来。
平心娘娘没有干等下去，她在地府等同于半个圣人，实力凌驾于圣人化身之上。她动用地府之主的权力，隔绝了李微与本体的联系。
失去力量的供应，李微想砸地府的念头似乎变成了空想。
他的眼中流露出一丝绝望。
难道……自己连威胁平心，找回太一的希望都没有了吗？他不信太一死了，老师又答应过他不插手他在下界做的事情，肯定是和太一有仇的平心做了手脚！
“三弟，你赢不了我们两人的。”太上老君说道。
“你再冥顽不灵，我就唤本体过来！”浮黎道人也不愿再拖延下去了。
李微举着青萍剑，呼吸急促，恶狠狠地瞪着两人。
太上老君慈和道：“收手吧。”
李微目光森然，“你少在我面前倚老卖老，臭老头！”
太上老君气了个仰倒。
浮黎道人身影出现在后方，携带着半步混元力量的玉如意砸中他的后背，青衣少年踉跄几步，如遭重创。
下一刻，少年的脸上出现了几道细微的裂痕……
“你本就没温养好青萍剑。”浮黎道人停下手，没好气地说道，“我怎么就有你这么一个弟弟啊，什么事都学本体，也不看看本体面对的是什么情况。”
本体在大劫期间打得天崩地裂，也不关他们几个化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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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继承了最初的感情的化身。
“还是说——”浮黎道人微微眯起眼，清冷之中危险三分，“你要我向老师禀报，本该在三十三天外禁足的你，擅自放了一个化身下界？”
李微的怒气一滞，瞬间变脸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浮黎道人警告道：“三弟。”
李微最厌恶浮黎的手段，每次都是打小报告，偏偏次次都把他坑惨了！
“你什么都要夺走吗？”
他不甘道。
“听话，二哥不想和你闹僵，我们离开地府再谈。”
外表犹如美玉，永远在多方面压了李微一头的浮黎道人上前一步，步步逼近。
“你们就是喜欢欺负我！连我最后一点东西都要夺走！”李微的剑身濒临二次破裂，再也承受不住他们的胁迫，要是不说出来，他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了，“我没有你们这种哥哥！没有！你们从来都不考虑我的感受……我也有想要争取的事情啊！”
浮黎道人诧异：“三弟？”
李微手持青萍剑指着这位“道貌岸然”的二哥，“你要是真对我好，就让开！”
浮黎道人说道：“你不能破坏地府。”
李微忍无可忍地喊道：“太一的真灵被平心藏起来了啊！”
浮黎道人的瞳孔一缩，脱口而出：“他不是死了吗？”
李微吐露出本体隐藏已久的秘密，表情难看得像是想要杀人，“东皇钟是太一的伴生至宝，二者的联系过于紧密，他把东皇钟托付给我后，我发现东皇钟里残留了一点他的真灵，要是我不去干涉，那缕真灵就会自动消散。”
正因为如此，他从未炼化过东皇钟。
“我护真灵去轮回，洗刷业力，就是想要等他真正苏醒过来，平心一直反对我这么做，我才懒得理会她……可是你在干什么？什么都不知道就先阻止我！”
这回轮到李微指责自己的二哥了：“最开始觉得太一不错，喜欢太一的是你！讨厌妖族，贬低湿生卵化之辈的也是你！你从始至终为太一做了什么？！”
“他是陨落了没错——那次是我们谁都无法出手，情有可原，但是你已经漠视了一次，难道还要再漠视一次吗？”
“二哥，他就剩下这一缕真灵了！我想救他啊！”
从这芸芸众生，从那无尽业力之中，把曾经惊艳过历史的那人救出来！
让洪荒再看一眼东皇太一！
在人类之中，有谁说过，年轻的时候不要见过太惊艳的人，在往后的时光中再也见不到第二个这样的人时，留下的遗憾就会不断加深，成为难以忘怀的印痕。不会再有第二个这样令人惋惜的人，也不会再有第二个能当李微的师兄的人。
他真想……让对方看一眼梦寐以求的地仙界，证道混元大罗金仙。
那样，定然可以再次震惊洪荒吧。
“……你在说什么？”
一句又一句的话打懵了浮黎道人，慢半拍才听懂了对方的话。
这家伙私藏太一的真灵！
更可恶的是对方没有告诉他，一个人暗地里筹划复活太一之事，堪称居心叵测！
浮黎道人咬牙切齿：“稍后再和你算账，太一的真灵在哪里！”
李微破罐子破摔地说道：“我不知道，他的转世被老师一道紫霄神雷劈得魂飞魄散，真灵失去踪迹，肯定会顺着轮回的道路前往地府！”
浮黎道人立刻看向欲言又止的太上老君：“大哥，你算得出来吗？”
太上老君的表情一言难尽：“不能。”
浮黎道人冷下脸：“我去找平心。”
太上老君拦住了他，在李微嘲讽的目光下头疼地说道：“二弟，你和他尘缘已断，把这件事情告诉本体吧，让本体来做决定。”
浮黎道人的嘴唇微动，踌躇道：“让本体知道……不太好吧……”
李微踩他痛脚：“二哥果然是无情之人！”
浮黎道人一默。
本体被太一选择死亡的事情伤透了心，每当化身提起太一时，都能看到本体冷漠的表情，就算是他也只能确定本体对太一保有感情，但有多少就不确定了。
时间是最残酷的武器，能够磨灭一个圣人本就稀薄的感情。
“如果是成圣之前，二哥大概会在犹豫后支持我砸地府吧。”李微想笑却笑不出来，被自己的本体刻意隐瞒就怕知道这件事的人，其实根本构不成威胁，“成圣之后，你的心更冷了，一个圣 位就让你变成了这样，我们三人会走到这样的地步并非难以想象的事情，连爱意都失去的你还会在乎区区兄弟之情吗？”
李微心中悲痛不已，不论是三清分裂还是兄长变得冷漠无心，他们改变了太多。
这样的三清……还是以盘古嫡裔的身份为傲的三清吗？
他的剑尖稳稳地对着两人。
“让开！”
“你没有办法帮我，就让开，我来砸地府，我来逼平心，我做给你看。”
“不需要你，我来帮太一复活。”
他守不住截教那么多人，可是已经脱离了大劫的太一，谁都别想动。他自会为太一截取一线生机，这天，这地，必须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
“本体，你还要在紫霄宫待到什么时候！出来帮我啊！”
伴随着李微的仰天一喊，地府中的所有鬼魂都感到呼吸困难，鬼差们膝盖一软，跪倒在地，祈求那位闭关思过的老爷不要踏出紫霄宫半步。
可惜。
幽暗的天空之中……忽而紫气东来三万里。
一名玄衣青年站立于上方，目光漠然，他不需要做出睥睨的姿态，也不需要仙童洒甘露，仙辇云床为座，仅仅站在那里就是天地间最尊贵的人之一。
洪荒七圣之一，截教教主，上清灵宝天尊！
道祖是他的师尊，天道是他的护道者，从诞生起就注定了会踏上混元之路。
太上忘情的通天教主在触及李微的视线后，记忆共享，乌黑的瞳仁终于有了轻微的波动，像极了一池莲花盛开后，盈满了夏日芬芳的湖水。
他笑了。
苦涩而愤怒地笑了。
天地万物都仿佛能感受到他的心情，涌动起滔天的杀意。
留在原地的太上老君和浮黎道人都下意识的僵住，略不自在地面对通天的本体。这不能怪他们，是他们的本体打了通天一顿，虽说打就打了，问题是通天有了诛仙剑阵后杀伤力暴增，老子和元始不得不找来西方二圣破了诛仙剑阵。
不然难道等诛仙剑阵毁灭洪荒？比起这个结局，他们宁愿先拉下脸找西方二圣帮忙。
兄弟之间没有隔夜仇……吧？
通天教主冷漠地开口。
“太清，玉清，你们再不出来，我就拿你们的化身祭天。”
“……”
“……”
所以说，他们的本体得罪死了通天啊。
又是两道紫气东来的异象降临地府，圣人出行的景象千载难逢，而下方本该被惊动的仙神们都屏住呼吸，欲哭无泪地发现自己卷入了三清的恩怨里。
圣人老爷们，求你们不要打起来啊！地府不如地仙界坚固！
降临的两位圣人为道德天尊、元始天尊。
三圣一出现，就连平心娘娘都叹气了，她对孟婆说道：“是我太纵容你了，你平时若是对东皇有一分敬重都不至于闹到这种地步。”
孟婆笑道：“老妇就是你，是你无法抹去的那份对巫族的感情。”
平心娘娘望着远方的三清，冷淡地答道。
“都过去了。”
从她化身六道轮回后，她就不再是祖巫后土，而是舍弃了血肉之躯的平心娘娘。
她将永生永世留在地府，寸步不出，换取巫族的未来。这是代价，也令她失去了对巫族的归属感，只剩下记忆里的那些人与物。
从此……因果还清。
这边通天教主对上道德天尊、元始天尊，另一边李微如释重负，瞪了这两个欺负自己和本体的兄长一眼后，身体化为一道青光，回归本体体内。
通天教主的眸光一闪，这一刻，他就是陪太一轮回了万万世的李微。
恶念顿生。
任谁守了这么多年的人没了都会变成这样。
“紫霄神雷……”通天教主咀嚼着这个李微最为痛恨的词，抬眸看向天上，“老师，请您也出来一趟吧，不然弟子的心绪难以平静，区区一个地府可能无法满足我的胃口。”
砸地府？
不，他现在只想拆了紫霄宫！
至于大劫不出，鸿钧不现的说法……嗯，不说清楚，他可以动手制造一个大劫。想必老师也在紫霄宫待腻了，想要出来看看洪荒天崩地裂的风景了。
这一点，魔祖罗睺会和老师有很多共同语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