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思念
夜雨声声, 齐钰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总是想起太子离开时虚弱的样子。
今夜似乎特别寒冷,嫣然怕他着凉,把住处原来仅有的一只铜捂子给他灌满热水,又把刚收到的手炉脚炉都给装了碳, 全都塞进被子, 导致齐钰的被窝暖得像个小火炉。
齐钰在舒服的被窝里滚了又滚,下狠心将锦被蹬到一边, 披上厚衣, 从被子里掏出两只热烘烘的手炉,比了一下,将太子送得漂亮些的那只抱在怀里, 太子处一直没消息,他实在睡不下去了。
齐钰将章嬷嬷唤进来道:“嬷嬷可有太子殿下的消息?”
章嬷嬷摇首:“做奴婢的, 只有听从主子召唤, 主子不让, 便不能随意打听主子。”
齐钰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那嬷嬷, 能帮我向太子殿下递个话吗?”
他知道章嬷嬷是太子放在他身边的人, 可即便是给太子递信求见, 也是用太子以前与他约定的法子, 并不直接就通过章嬷嬷, 免得发现太子的机密。
章嬷嬷眼露和蔼的笑容, 道:“您可是有话要带给殿下?”
齐钰道:“有……请稍等一下。”
齐钰取出一张红纸,因近年关,每个宫里都有一些, 新年时可用作装饰。
他将小手炉放到一旁,将红纸铺平了,又找了只笔出来,先写下平安二字,耐心地吹干之后,手指翻飞,将字叠在里边,细心地叠了一只纸鹤出来。
叠完,手指已有些冻僵。齐钰重新抱起手炉,暖了暖手指,一边将纸鹤递给章嬷嬷。
齐钰道:“请嬷嬷帮我把这只纸鹤带给殿下吧,我不知道殿下如何,很是担心,请他……请他尽快振作起来。”
怕章嬷嬷不明白,齐钰解释道:“这是祈福用的千纸鹤,太子殿下送了我新年礼,我也该送殿下礼。这纸鹤虽不值钱,但是礼轻情意重。”
章嬷嬷见他如此懂事,笑吟吟收下了纸鹤,藏进袖中。
齐钰交代完这件事,又想起了另外一件,凝视着怀里小手炉上的精致花纹,问道:“嬷嬷以前也在殿下身边伺候过,可知殿下……为何有时情绪会极度不稳?”
书里写到过数次太子双目赤红发起狂来,看书时他以为就是情绪太过激动所致,用来表现暴君的狂暴狠厉,有些带感与酷炫,可是面对面经历过几次,他觉得太子的反应更偏向于病态,痛苦至极。
他也为一开始自己的天真而愧疚。
原书里一些没道理的情节设定,在穿书之后,总会有一些理由来自由填补,太子的狂暴性情,书中并无交代,应当也是有理由的。
章嬷嬷道:“奴婢调去殿下身边时,殿下已七岁了,奴婢倒没怎么见过殿下情绪不稳,不过有件事奴婢印象很深,那一年殿下养的一只鸟飞走,殿下发了很大的脾气,命人将那只鸟抓到之后,就、就杀了……”
章嬷嬷小心地看了一眼齐钰,太子相当看重齐钰,章嬷嬷怕自己透露太多,惹得齐钰反感。
齐钰倒没有,这毕竟是太子幼时之事,太子极恨背叛,应是将那只鸟视为背叛者处置了。
齐钰问道:“那他当时,是何模样?”
章嬷嬷回忆了一下,道:“双目发红,呼吸不稳,性情骤变……可是奴婢那时为殿下把过脉,并未诊出殿下患有什么疾病……”
齐钰联系自己亲眼所见的几回,感觉应当是相似的,只是想不到太子那么小,就已经有端倪了。
越小,行为应当越趋向本能。诊不出来恰能说明,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疾病,看太子的情形,会不会是古人所不了解的心理问题,太子是从小受过什么刺激吗……
只是他仍不知晓原因,还是得悄悄找江禾与子修打听……
齐钰回过神道:“我没其他要问了,多谢嬷嬷帮我去递话吧。”
章嬷嬷离去,齐钰重新抱起他的小手炉,虽然心疼太子,可是他先一点点告诉太子,总比太子日后自己发现要强。
太子府。
慕容骏已一连几个时辰滴水未进,坐在案前动也不动。没人知道太子究竟在想什么,江禾怕太子熬不住,求了几次,太子充耳不闻,一言不发。
江禾正愁要怎么办,底下人小跑着送过来一样东西,道是毓秀宫传过来的,又与江禾耳语了几句。
江禾大喜,壮着胆子膝行到太子跟前,将这东西塞进太子手里,高兴地道:“殿下,您看看,这是齐贵人回给您的礼!!”
太子听见了一个名字,于茫然中下意识望向自己的手,只见掌心被塞进一样红纸叠成的……???
太子挣扎着动了动唇:“这是何物?”
江禾见他终于肯出声了,忙道:“是千纸鹤,他说,是给殿下祈福用的。章嬷嬷亲眼见他在里边写了平安二字。”
祈福……平安……
慕容骏怔怔地,心口涌上涓涓暖意。
他在为他担心。
就算世人都要杀他,都要弃他又如何,至少还有一个人真心为他祈福。想他平安。
他,也只要这一个人,就足够了……
慕容骏想紧紧握住,又怕自己不知轻重,弄坏这单薄的纸鹤。
他犹豫了一下,从怀里取出一只鸦青色绣绿竹的荷包打开,荷包里已装了几张字条,太子又将千纸鹤放了进去,慎重地将荷包贴身收好。
太子黑漆漆的眸子扫向江禾:“既是‘千’纸鹤,为何却只有‘一’只?”
江禾:“……”
太子忽然开口说话,江禾一时没弄明白太子是何意,紧张地道:“殿下,可不是奴才大胆藏起来了,是毓秀宫只传过来这一只啊,”
太子说服力十足地道:“‘千’纸鹤,‘千’纸鹤,不就该是一千只纸鹤吗。”
江禾见太子脸色好了些,思路敏捷,试探着往太子手里递上一盏热茶,道:“那请他再多叠一些,殿下您看如何?”
太子接过来茶水一气喝下去半盏,想了想,不满地道:“一次就叠出来,你是要累死他?一天一只,就足够了。”
太子肯说话,肯用茶水,眼睛里一派清明,江禾都要求神拜佛了,忙不迭应了。
太子低下头心想,这纸鹤若是祈福,一天一只,便是为他祈福一次,那……也便能让少年每日都想他了。
一天一想,足有一千日。
皇帝要他死,他偏不能死,还有人每日都想着他呢。
齐钰从章嬷嬷手中,窘窘地接过一叠大红生金的纸。
章嬷嬷满脸堆笑道:“您的礼殿下收到了,殿下还想要另外九百九十九只,请您每日都给他叠一只。”
齐钰:“……”
齐钰很确定太子没什么事了,这不,他一不小心说了千纸鹤,太子就抓着不放,非要他叠满一千只,还能与他杠得起来,就说明太子至少想开了。
而且太子想得没错,千纸鹤,的确是该有一千只。
不过就是叠些纸鹤而已,太子也送了他不少礼,手炉脚炉暖手筒都很得用,金玉流苏团扇齐钰也看了个够,据说这是外邦流传过来的手艺,先将图案在薄薄的一层金箔银箔上雕琢出来,再套到扇面上去,如此团扇不会太沉,因图案是雕琢出来的,非是绘制,表面富有层次感,工匠遂像为美人上妆一般,在合适之处挂上玉铃,缀以流苏,挥动团扇时流光溢彩,兼有金玉之声。
实在太贵重了,齐钰敢看不敢用,偷偷赏过之后便压箱底,打算等当太妃了再光明正大地拿出来扇。
太子已为他做了很多了,只是让他叠个纸鹤,有何不可?
齐钰须臾就说服了自己,高兴地接过红纸就要开叠,章嬷嬷却猛咳了一嗓子,道:“殿下说每日叠一只足够,不必多也不能少。”
齐钰:???
齐钰喃喃,太子殿下这是每日都提醒他,不能忘记千——纸鹤这个幼稚的错误吗!
章嬷嬷又道:“还有纸鹤里的字,殿下也希望要不一样的。”
殿下要求如此之多,章嬷嬷老脸都有点绷不住。
齐钰一愣,轻笑道:“那是肯定的……”
给人祈福,当然是好的都要祈。
齐钰把红纸收好,每日叠纸鹤不提。
只是到了年三十,太子还没传过来别的消息,年前最后一次拜见皇帝,齐钰跟在众妃后边请安,张贵人才能下床走一走,皇帝早忘了寿宴上曾命张贵人去乾清宫伺候的事,最初安抚性地赏过一回之后,张贵人身子好转,皇帝连问都没问了,不过张贵人也不在乎,神情淡漠穿着一身旧衣,也没费心思打扮,静静地与齐钰走在一起。
妃嫔们都离两位男妃远了些,自从皇帝起了头,撤去齐贵人的绿头牌,妃嫔都觉得毓秀宫最近有些走霉运,怕自己也被沾染上。
齐钰偷偷往皇子们的方向看过去,太子几日没见又瘦了些,脸上表情甚是平静,已丝毫看不出在毓秀宫的失态。
……也对,难道要太子仇大苦深么?
最艰难的这一关来自皇帝的打击,太子已平安度过了,只是这次,太子打算要如何度过危险?
舒妃和三皇子还没收拾呢。
太子没给任何暗示,只远远与齐钰对视了一眼,太子宁静的眼神令齐钰安心,齐钰觉得自己也该相信太子,怀着对太子的信任度过了年夜……
每一年年初奉先殿祭祖,皇帝都很劳累,今年尤甚,他觉得自己气力已大不如前,连往年一半不到的时辰都未站满,就气喘吁吁了。
王德福在一旁,体贴地扶了皇帝一把。
皇帝倚靠在王德福身上,眼风扫过下边跪着的几位皇子,二皇子接连犯错,被他发现吃五石散之后,不知怎么想的,非但没能把五石散戒除,反而吃得更加厉害,便是祭祖这么大的事,二皇子都未到场,不过即便来了,也与没来差别不大,皇帝已对二皇子母子失望透顶。
太子与三皇子笔直地跪着,两人之间留出二皇子的空位,三皇子再过去,是十岁出头还有些懵懂的四皇子,与出了年才六岁的五皇子。皇帝平时对这两位年幼的皇子关注甚少,四皇子还是一派孩子心性,东张西望看个不停,五皇子年纪太小,祭祖跪得久有些吃不消,大半个身子靠在乳娘身上,已在打瞌睡了。
成年皇子仅有三个,其中一个还成了废物,一个令他颇为忌惮,另一个勉强能合他的心意,不论怎样看,还是都太少了。
皇帝意识到自己子嗣不丰的事实,神情有些阴郁,目光再一次在皇子们身上逡巡。
忽然,皇帝发现一个事实,诸位皇子中,除了太子之外,都或多或少与他有些相似,就连还没长开的五皇子,眉眼都透着他的影子,可太子却一点都不像皇帝。
皇帝心里咯噔了一下,多疑的性子令他不由得开始回想,孝仁皇后怀有身孕时的种种……
“朕累了,你们都下去吧。”
皇帝眼里的光黯淡下去,哑着嗓子说了句话,冲皇子们摆了摆手。
慕容骏深深地望了皇帝一眼,第一个告退出殿,后边是另几位皇子。
皇帝等人都走了,又屏退了闲杂人等,对着伺候他多年的内侍总管问道:“王德福,你可还记得太子出生时的事?”
王德福不知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皇帝一向不喜太子,怎会突然又问起太子?王德福心里打了个突,仍是毕恭毕敬,将他所知道的桩桩件件说了出来。
“殿下,属下发现,皇上派出了人手,去查当年之事。”
子修单膝跪着,在太子面前汇报。
慕容骏无所谓地笑了笑,心想果然还是按少年所言发生了。
他就在皇帝眼皮底下,皇帝却当着他的面,疑心起了他的母后。
慕容骏沉声道:“孤已知了,舒妃那边一有动作,你便开始行动。”
子修领命。
慕容骏顿了顿,从紫檀木的椅子上起身,来到子修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子修现出吃惊的神色,他与太子之间,从未有过如此举动!
慕容骏轻声道:“做好准备,这次的对手,远比你想象得要强,子修,你保护孤的命,也要保护好你自己。”
太子之言令子修警醒过来,子修认真叩首道:“属下待在殿下身边,就是为了听命于殿下,保护殿下的安全,其他对属下而言都不重要。”
慕容骏慎重道:“既如此,孤便命令你,把你自己的安全也放在心上。”
“太子殿下……”
子修困惑不已,但是太子既下了命令,他只能一切照办。
待子修走后,太子又命江禾,给齐铭送去了一封信。
他的布置已完成,太子府埋伏了他的人,这次他的应对之策,其实也是对皇帝最后的试探。
几日后,皇帝拿到了几封没什么用的暗报,在与心腹太医密谈了几个时辰之后,皇帝忽然宣布得了重病,连夜急召几位皇子入宫,就连磕过五石散在昏睡的二皇子都被抬了过来。
皇子们面面相觑,皇帝躺在龙床上,脸色灰败,气若游丝,为皇帝诊脉的太医,朝皇子们磕了一个头道:“皇上病重,急需殿下们的鲜血做药引,请各位殿下配合。”
慕容骏闻言,冷漠地勾了勾唇,滴血验亲终于还是来了。
因怕皇子们不信,太医吊了半天书袋,以解释以亲子之血入药的种种好处。
三皇子慕容骢唇角迅速现出一抹不易觉察的笑意,温声道:“太医不必多言,为了父皇早日康复,我的血随您取便是。”
“三殿下纯孝!”太医高声赞了一句,再三保证道,“臣只要每位殿下取一两滴即可,不会危害殿下们的安全,请三殿下放心。”
慕容骢颔首,准太医上前取血,太医用一根银针,刺入慕容骢食指指尖,滴了两滴鲜血下来,用一只小瓷瓶接住,堵上瓶塞之后,写上三皇子的字样,放入药箱之中。
皇帝浑浊的眸子注视着这一切,用力咳了两声,欣慰道:“还是骢儿孝顺。”
慕容骢就等着夸呢,趁机跪下,表了一番孝心。
三皇子既已打头,四皇子不大情愿,亦伸出手去,由太医取血,被刺时叫唤了一声,看得最小的五皇子心惊胆战。
皇帝有令,皇子们都得献,二皇子睡梦中都挨了一针,慕容骥如今常用五石散,对痛觉已不太敏感,睁开眼睛困惑地看了一眼太医,就又睡过去了。
五皇子眼泪汪汪,被乳娘拖过去,往胖胖的手指上扎了一针后哭得声嘶力竭。
就剩下太子了。
太医拿着玉瓶和银针,在太子面前跪下。
“太子殿下,您……”
太医就怕太子不干,皇帝的目标实际就是为了拿到太子的血,其他都是幌子。
慕容骏厌恶地瞥了太医一眼,自行取过银针与玉瓶。
“孤自己来便是。”
太医心头一块巨石落了地……一眨不眨盯着太子取了血,又亲自在玉瓶上写了太子的字样,放入药箱。
太医告了罪,抱着比命还重要的药箱,匆匆出殿,差点跑掉一只鞋。
慕容骢有些坐立难安,在椅子里坐了一会儿,主动道:“太子殿下,父皇要休息,不若咱们先告退,明日再过来请安?”
慕容骏笑道:“三皇弟,你急什么,太医的药且得熬一会儿,等父皇用了药再退也不迟。”
太子既这般说了,皇子们都硬着头皮继续等下去。
不一会儿方才的太医面色青灰,端着一只药碗,哆哆嗦嗦地进来了。
太医凑到皇帝面前低语了几句。
皇帝蓦地睁大眼睛,急速喘了几口气,不可思议地看向几位皇子。
皇帝气急败坏道:“这点小事都办不好,统统给朕滚!”
太医着急地退出去,皇帝此刻看都不想看皇子们一眼,哪怕是他近来最信任的三皇子慕容骢。
太医验出来的结果,皇子们的血竟全部不与皇帝相融!
纵使皇帝知道滴血验亲不可靠,仍是差点被气得喷出一口老血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让甜甜每天想自己的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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