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快乐
齐钰在收拾包袱, 嫣然也在帮忙。
这么好的宫殿不能住下去, 嫣然有些可惜, 但是齐钰提出要离开皇宫, 嫣然吃惊过后,细想主子的言行,也多少能体会齐钰的感受。
她不愿意离开齐钰, 齐钰答应要带她走,嫣然就没什么舍不得了。
齐钰想把真正属于自己的行李都挑出来,才发现自己身边很多东西, 不知不觉已打上了慕容骏的烙印,忽然间如拨云见日,想清楚了许多事。
他惯用的被褥和斗篷,是当初从太子府带过来的, 首饰里挺中意的发簪步摇, 也是江公公给他的,越长越大的小黑, 更是慕容骏身边的猫所生。
一度以为这些是江禾对他的照顾, 小黑也是走丢了来到他身边的, 可是仔细想想, 江禾是慕容骏的人, 平时忙得脚不沾地, 怎会无缘无故特别关照,所以定是慕容骏授意。
他的花神簪,以此类推, 亦是太子要送给他的。
还有小黑,小奶猫若真是走丢,为何他捡到时身上没有一丝灰尘,这也说明是太子所送。
更别提这偌大的宫殿,是太子的手笔。
每次发狂,尽管面容可怕,可是承诺过不会再让他受伤后,就真的没有再伤过他。
以前他不明白,如今已都明白过来。
太子……真的对他很好,就算他不肯接受,仍是愿意放他走。
齐钰把想带走东西都收拾出来,最后又不得不放回原位,他很喜欢这些,可是都要走了还拿一堆人家送的礼物,是不是太不要脸了?
最后只剩下原身的一两件东西,银票,首饰匣,原也不是属于他的,哥哥其实也不是他的。
齐钰自嘲地笑了笑,除了金手指,穿书本来就是一无所有。
江禾过来送他,齐钰对着江禾不大自然。
他知道江禾对慕容骏很忠心,可他却在伤了慕容骏之后就要拍拍屁.股走人,江禾会不会痛恨他?
出乎意料地,江禾仍是一张笑脸,亲自为他递信给齐铭,跑东跑西,齐钰良心颇为不安。
江禾却像个没事人似地道:“您路上多加小心,齐将军已在宫门外候着了。您如今位份已去,与宫里再没什么关系,也别有所顾虑。”
“江公公,实在对不起……”
齐钰涩然道歉,其中也饱含对慕容骏的内疚。
“千万别这么说。”江禾笑着道,“以后多保重。”
那以后,还能回来看看吗?
齐钰不敢问,他最早想着离开的时候,是从没想回来的。可如今能走了,甚至都不必他偷偷开溜,他却开始思考能不能回来了。
“太子……皇上他还好吗?”齐钰踟蹰着问道。
“坦白与您说吧,皇上很不好,把自己关在乾清宫,谁都不见,奴才也不知何时能好转。”江禾无奈地道,“奴才要尽快回去那边,恕这一次不能送您了。”
“江公公……我再问您一件事,您能告诉我吗?”齐钰道。
江禾本身是很喜欢齐钰的,皇帝后来发了老大的脾气,竟还能放人走,就说明在皇帝心里,这人还是不一样的。
皇帝疼谁,江禾自然也跟着疼谁,再痛苦皇帝都没有怪怨,江禾也不会怪怨。
江禾没有一丝芥蒂地道:“您请问,奴才知道的,能说的一定告诉您。”
齐钰点头,道:“是关于皇上,他……为何有时情绪变化会如此之大?”
“这……”江禾语塞。
齐钰道:“江公公,可是我不该问?”
江禾摇头,道:“是奴才说不太准,在想该如何告诉您。奴才跟随皇上多年,此事并无定论,但是奴才想,应是与他年少时的经历有关。”
江禾回忆道:“那年皇上也就三岁左右,孝仁皇后仍健在,可是与皇……废帝关系已不大好,有一次皇上不见,奴才带着一帮人寻了很久,最后是在一口枯井的吊桶里找到了皇上……”
枯井吊桶?
齐钰生生打了个寒噤,道:“那多危险,他怎会掉到那处去的,为何不呼救?”
江禾道:“奴才带着人把皇上救上来时,皇上已不会说话了,应是受到了惊吓,太医多番看诊,孝仁皇后精心照料,却未见好转。”
江禾道:“后来孝仁皇后查得,是废帝,在与她一次争执之后,迁怒到了皇上身上,命人将皇上丢到井里泄愤,道是那井已枯,反正也淹不死……孝仁皇后大怒,去找废帝理论,可是废帝却不以为然,还当着她的面以示对其他妃嫔的宠爱。”
“孝仁皇后原是江湖侠女,视废帝所为为背叛,孝仁皇后忍无可忍,当着废帝的面,斩杀了那妃子,可是没想到,年幼的皇上无意间竟目睹了这一切……”
“废帝恐怕早就忘了这件事。”江禾忍不住抹了抹眼睛:“可是皇上才三岁,自那之后发了一场高烧,几乎被夺去性命,烧退才渐渐好起来,也能说话了。奴才发现,大约就是从那时候起,若是遇见悖主之人,皇上的手段便极为残暴,有时甚至会失去理智,可是奴才一直以为,那是皇上气狠了的缘故。”
江禾长叹了一声,道:“孝仁皇后后来,对废帝失望透顶,也常在皇上面前说一些狠毒之言……皇上知道这是孝仁皇后心里不痛快,从未责怪孝仁皇后,相反很是体谅。可是那段遭遇,那些话,奴才如今觉得对皇上仍是有影响的。”
齐钰差不多已弄清楚了来龙去脉,心道何止是有影响,这些应就是症结所在,慕容骏幼时为废帝所害,惊恐万分,又亲眼目睹孝仁皇后的雷霆手段,心里怕是受到了刺激……孝仁皇后又总是向他灌输阴暗的念头,当时他……他才三岁……
父母如此,齐钰不敢想象年幼的小慕容骏是如何熬过来的。
三岁,父母也许都不当一回事,可是性格已在潜移默化之中形成。
所以慕容骏才如此厌恶背叛之人。
而他想要离开,慕容骏也一定以为他是要背叛他了——
“对不起,似乎是我刺激到了他。”齐钰有些难过。
“您别自责。”江禾安慰他道:“其实遇见您之后,皇上已好了很多。皇上以前并不在意这些,自从第一次伤了您之后,他、竟要奴才与子修拦住他,后来陈择礼告诉他孝仁皇后之死存疑,奴才以为皇上又要失去理智,可是皇上他竟忍住了,他拿着您送的纸鹤说要去找您……”
齐钰一怔,拿着纸鹤来找他,那不就是……让他复原纸鹤那一次。
那次他向慕容骏道出孝仁皇后之死,原来慕容骏早已知晓,难怪当时如此平静,是因为已克制过了,才来寻他。
齐钰喃喃道:“我以为他好很多了……”
江禾道:“他是好了不少。这些日子奴才冷眼旁观,皇上每次都是因为您才尽快清醒过来……可是,唉。”
齐钰懂江禾的意思,仿佛听见他自己的心也跟着叹了一声。
可是,有什么用呢,他却要走了。
江禾道:“奴才就这么一说,您别在意,往后快快乐乐的,皇上知道了,也是会开心的。”
齐钰不觉道:“他会吗?”
江禾道:“会。奴才跟皇上这么多年,还没见皇上对谁这般上心过……行了,不多说了,就这样吧。”
江禾取出一块金牌交给齐钰:“这是皇上给您出宫用的,奴才还要去乾清宫照应,就不多送了。”
齐钰感激地道了声谢,接过牌子,收到怀里。
临行前,他又让嫣然去打听了张贵人的住处。
慕容骏把废帝与妃嫔们都挪到了寿康宫,寿康宫如今挤得狠,有子嗣的妃嫔倒还好一些,纯妃已被仪安公主接出宫去奉养,张贵人因是唯一的男妃,有幸得了单独一间院子,可是其他妃嫔就不大妙了。
齐钰去找张贵人时,张贵人正顶着几个年轻妃嫔艳羡的眼神往外走,如今没几个人会记得老皇帝的妃子了。
“你要走了?”张贵人吃惊不小,“你是如何办到的,往后打算如何?”
齐钰道:“我求了皇上,皇上准我哥接我走。”
张贵人语带惆怅道:“难怪一直找不到你,皇上竟然会恩准……真是恭喜你了。”
张贵人有些羡慕齐钰,齐钰有哥哥,又从没侍寝过,若真走了,应当也能重新开始,可轮到他自己,他觉得这一辈子已陷入了泥沼,再也出不去皇宫了,就算能,他孑然一身,也不知往后该去往何处。
齐钰微笑道:“我求了江公公,他答应会照应你。”
张贵人心情复杂:“你为何总这么多管闲事……”
想到以后就要天各一方,张贵人还是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齐钰调侃道:“你为何变这么多愁善感。”
“闭嘴!”张贵人炸毛道:“快滚你的!”
齐钰真的要道别,张贵人总算挤出了一点好脸色,硬邦邦地道:“去了外边,好好与你那姘头过日子,方便的话,递个信过来我也会收。”
齐钰:“……”
齐钰无奈道:“说过多少次了,他不是我姘头。”
张贵人道:“你骗谁呢,你把他藏在房里,死活都不让我看一眼,你们两个要没什么小黑都不信——对了小黑呢,你也要带它走吗?”
齐钰道:“当然要的。”
小黑毕竟是一只猫,总不能把猫丢了。齐钰已让嫣然带上小黑了。
张贵人本想趁机把小黑讨过来,可惜没能成功,温情了不过一刻钟,又开始嫌齐钰啰嗦了。
齐钰拿着江禾给的金牌,与嫣然畅行无阻,顺利通过了最后一道宫门,嫣然从未出过宫,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宫外墨黑的夜幕正在一点点散去,露出晨曦的微光。
齐铭策马站在街头,挑眉望着齐钰,他身后是一辆乌篷马车。
齐钰回过头,似能感觉到有谁的目光远远地落在他身上。
“该走了。”齐铭道。
齐钰点点头,与嫣然一起上了齐铭的马车,出宫用的金牌本该还给江禾,齐钰还是把它收入怀里,想留作纪念。
齐铭早已不与唐侯那一家子住在一起,另有自己的将军府,齐钰一出宫,齐铭便带他和嫣然回了府。因将军府是齐铭做主,府里人都唤齐铭为老爷,齐钰作为老爷的弟弟,便是二老爷。
距离二十岁还很远的齐钰,总感觉自己一下变成了老头子。
将军府什么都好,齐铭也很照顾他,府里各处随他走动,也不过问他与皇帝的过往,可是齐钰第一天自己出去逛了逛,就发现他所憧憬的自由,实际并不怎么有意思。
当他游荡在热闹的街头,当他穿越过拥挤的人海,蓦然回首,其实走过的每一步,都是寂寞。
齐铭费尽心思,想了很多法子逗他开心,杂耍班子,舞狮焰火,他都配合地笑着,笑着笑着就成了尴尬。
这不是大哥照顾不周,而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曾经在与他格格不入的皇宫里,他与嫣然就是简单地追着小黑也很快乐。
如今他已可以去任何一个地方,做任何一件事,可是唯独不能想起那一个人。
一个本来很熟悉,却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的人。
想起来就会像窒息一样地难受,可仍是忍不住会去想,那个人在他没发现的时候夺走了他的快乐,令这个世界的五彩斑斓,全都化为了一片空白。
不论他们之间经历过什么,那个人是如此重要,直到他独自离开之后,才知道。
皇宫中传出来的消息,总是晚了几日。
据说新帝抱病了两日,第一次正式临朝,废去老皇帝的诏书就发了出来,新帝不顾许多老臣反对跪求,坚持发这一道诏书,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御史差点就要血溅太和殿。
然而新帝却不在乎,态度强硬道:“想死出去死,别脏了朕的地。”
那位老御史究竟死没死已不重要了,新帝为太子时就总有个性暴戾的传言,百姓都觉得这次的皇帝,说不定是个暴君。
齐钰:“……”
齐钰想说不是,老皇帝与新帝有深仇,新帝也有温柔的一面,且大多数时候并不会真砍人的脑袋,可是他有何资格告诉别人这些呢?
齐钰的变化,齐铭都看在眼里。
这个弟弟命苦,齐铭原想着多补偿补偿,齐钰如今已不必再给脸上药,避人耳目的淤青逐渐褪去,现出容光焕发的脸,被磕伤留下的浅浅红痕,于容貌并未有多大影响,齐铭依旧气得不行,派人去各处搜罗祛疤的灵药。
唐侯府那边,徐氏被降为妾之后就不受待见,某日清晨醒过来,突然发现脸上多了道血口子,徐氏吓得惊叫连连,却不知是谁动的手,这伤看上去细小,愈合之后却留下了疤痕,唐侯更不去她的屋子了。
徐氏好收拾,可是怎样让齐钰开心起来却不太好办。
齐铭发现弟弟总是笑着笑着就突然安静下来,望着远处发呆,只有当他上朝回来,说起皇帝,眼里才会绽放出异样的神采。
齐铭那时就意识到,也许弟弟想要的,并不是他这个哥哥能给的。
齐钰在将军府住了十来日,也逐渐想清楚了很多事。最后一日,他兴高采烈拉着齐铭去爬了皇城附近的一座山,快到顶的时候他没力气了,还是齐铭背他上去的。
站在山顶上,齐钰望着脚下的万家灯火,山顶的风吹乱了他的发丝,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虽然只能看见这个世界的一隅,但是这些日子已经足够了。
“大哥。”齐钰央求道,“我还是想回宫看一看……”
齐铭道:“好,我送你回去。”
齐钰:“……”
齐钰道:“大哥,你不生气吗?”
“为何要生气?”齐铭还像以前一样揉了揉他的发顶:“你从小想要什么都不说,如今总算肯说了,我也为你松一口气。只是你这样能入得了宫吗?”
齐钰只有一块出宫的牌子,入宫有没有用,不清楚。
而且就算入了宫,见到那个人会如何,他也不清楚。
可他仍是想试试,试试找回快乐。
齐钰低声道:“大哥,我……还是想去。”
齐铭温柔地道:“你想清楚就行,不论如何,大哥都会支持你。”
齐铭将齐钰送到宫门前,齐钰忐忑地掏出金牌,守卫理所当然地否了。
齐钰咬了咬唇,想着要不要转去找仪安公主帮忙,或者干脆自己走地道,守卫却鞠了个躬道:“陛下早有命令,让我们记住,若是将军府二公子要入宫,一律放行。您根本不用牌子的。”
齐钰大喜,告别齐铭,又谢过了守卫,便往蕊珠宫行去,因乾清宫守卫森严,他未必能直接进得去,蕊珠宫倒是个不错的去处,章嬷嬷说不定还在蕊珠宫,他可以请章嬷嬷帮忙递个信……
他步入蕊珠宫正殿,这个他没正经住过一日的宫殿,烛火通明,他的竹盏、鱼灯乃至他所熟悉的一切都还在原来的地方摆放着,似乎嫣然才刚刚归置好。
齐钰眼角涌起一股热意,微微凝神,没能找到章嬷嬷,却发现案前伏着一个人。
他以为要往乾清宫送信才能见到的人,此刻就在他眼前,静静地伏案而眠。
慕容骏比上次离开时又消瘦了不少,齐钰呆呆看了一会儿,竟觉得自己过去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这明明是比火树银花还要令人流连的景象,只是待在这个人身边,见这人一面,他无法排遣的不安和孤寂,就沉淀了下来。
这是他以前从没意识到,经历了离别,才品出来的满足。
齐钰轻手轻脚从一旁的芙蓉锦绣屏风上取下一件披风,给对方披上,怕吵醒对方,就坐在一边,满怀希望地等。
等着等着,他也觉得有点冷,齐钰去拿了自己的锦被过来,胡乱裹了裹。
慕容骏一觉醒来,就见到旁边椅子上睡着的歪七扭八的一只包子。
慕容骏:“……”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真的要甜了qaq~
玉玉离开了太子,就发现自己很喜欢太子。及时让他回来啦~
这章全是甜甜视角,太子这一边下章补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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