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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篇通讯稿结束之后,又是慷慨激昂的乐曲。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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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神实在太过于纯真,就连余秋都忍不住扶额捂眼睛。

孩子,你在这种情况下如此傻白甜,真的合适吗?你这个样子,别说宫斗剧了,职场剧都活不过一集。

他身旁的男生倒是有点儿眼力劲,赶紧伸出手扯自己同伴的衣服,示意他赶紧闭嘴。

可是那傻白甜的孩子却还是满脸苦恼的模样,颇为认真地跟史部长掏起了心窝子:“部长,这个问题已经困惑我许久。我在省里头的时候,团委干部也是这样跟我谈的。我当时就有这个疑问,他没有给出我解答。我想到了京中,见到了中央的干部,肯定可以帮我答疑解惑。史部长,请你就为我指点迷津吧。我已经为此好几天没有睡好觉了。”

说着他一双纯真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的,一眨不眨看着那位穿绿军装的男人。

余秋既想捂脸又想捂嘴,两只手都不够用了,还得强撑着,不能叫人看出端倪。

妈呀,孩子,你确定你不是在扮猪吃老虎吗?你这样为难领导合适吗?皇帝的新装就不要这么轻易的戳穿了,装傻也是一种社会生存技巧。

那史部长两只眼睛瞪得鼓鼓的,瞧着更加像铪蟆了。他嘴巴张了几张,总算组织好语言:“就是因为大学不好,就大学有很多问题,所以我们才要改造旧大学。旧大学当然不值得我们上,它们只会毒害革命青年。”

楞头青赤脚大夫居然没有被说服,狗胆包天,还能追着问:“既然如此,直接把这些大学关了不就行了吗?关了它们,不招生了,它们就没办法继续毒害广大青年同志了呀。”

余秋赶紧扭过头,把脑袋垂得低低的,死命咬着自己的下嘴唇,防止自己扑哧笑出声。

为什么不关闭大学?很简单,领导人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知识的力量。为什么还要批判大学?当又立呗,既想用人家又要让人家俯首称臣,无条件地顺从,所以一定要压着人家改造人家。

事实上,关于这一点,估计上头自己的思想都是混乱的。谎话说多了的后果就是难以自圆其说,前面跟后面常常矛盾重重。人家几个问题就能问的他们哑口无言。

一根筋的赤脚医生还没有得到史部长的答案,就又抛出了难题,问个没完没了:“你说的张铁生同志我知道。他是一位很好的下放知青,他一直勤勤恳恳地劳作,是值得我们学习的榜样。可是据我所知,他也上大学了啊,他今年上了铁岭农学院畜牧医学系。既然组织上推举他上大学,那肯定是因为上大学是件好事。可是你们又说上大学没有意义。史部长,我实在想不明白。”

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又盯上了身穿绿军装的干部,眼神纯真的让人无法拒绝。

不过余秋有充足的理由怀疑史部长现在很想掐死眼前的这小子,因为领导的脸色铁青,憋了半天才挤出几句话:“因为有些大学被改造的差不多了,还需要优秀的同志继续去改造。有些大学不行,需要工农兵学员去甄别,无法改造就得打倒。”

这话狗屁不通,简直不知所云。

然而赤脚医生很会抓重点,那男青年立刻双手一拍,喜气洋洋道:“那太好办了,人多力量大,既然敞开门办大学,那就大家都去上大学。这么一来的话,哪些大学有真知灼见,哪些大学是魑魅魍魉,不就一目了然了吗?”

说着他还认真地点头,颇为赞赏自己想法的模样,“都上大学就能解决问题了。”

史部长脸上像开了染料铺子,赤橙黄绿青蓝紫,颜色复杂莫名。

余秋的手伸进口袋里头,拼命掐自己的大腿。

她想如果她手上有把青菜的话,一定能够被她掐成紫菜。

妈呀,这是大魔王啊,这到底从哪儿冒出来的孩子,怎么就能这么宝气呢?

妈呀,放过她吧,她真的憋不住了,她要爆笑出声。

她现在急需一个口罩,最好再加上眼罩,完完全全掩盖她脸上的表情啊。

史部长脸上所有的肌肉都在抽动,一度让余秋怀疑他有肌肉抽动症。

领导勃然大怒:“所有人都去上大学了,国家不搞建设不搞生产了吗?你这位同志的思想很严重,我告诉你,你现在问题非常严重,很危险。”

被斥责的小赤脚医生十分委屈:“大家上大学也是为了甄别大学的好坏,改造大学啊,这也是社会生产的一部分,都是为了革命。”

史部长手指头拼命地往前戳,恨不得要戳破那倒霉孩子的脑门。

余秋都担心他激动过度,很容易爆了血管。不是她恶毒诅咒,实在是他这样的人实在很容易得心脑血管疾病啊。

暴跳如雷的史部长最终还是被过来接赤脚医生的杨大夫拯救了。

杨大夫朝他们点头,对着史部长不卑不亢:“史部长,我带他们去科室报到。科里头已经专门开过会了,大家一定会好好接受我们的赤脚医生的改造,争取向赤脚医生看齐,一颗红心为人民。”

史部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余秋怀疑他现在压根不敢说让医院的大夫们向赤脚医生靠齐的话。

要是个个都像这位口无遮拦的赤脚大夫一样,那他岂不是天天被人问的哑口无言。

史部长的手往上一挥,脸色愈发阴沉,他指着三个赤脚大夫勒令杨医生:“你们这些党员平常除了要在业务上指导他们之外,思想上也要对他们进行严格的教育,不要让他们误入泥沼,还在泥沼中沉沦不知醒。”

给史部长吃了哑巴亏的赤脚医生茫然地左右看看:“泥沼在哪里?我看医院只有池塘跟水池,没有沼泽地呀。”

他的男同伴赶紧伸手拽住他,简直要给这哥哥跪下了。求你别说了,你再说下去,史部长会放火点了这儿的房子,把大家伙儿统统烧死。

求求你了哥哥,你不怕死,大家还怕呢。大家伙儿都目睹了史部长的窘态。这就是原罪呀,人家不打击报复才怪。

杨大夫也赶紧点头,伸手推着那赤脚医生往前走:“走吧,动作快点儿,还有好多活等着干呢。”

余秋赶紧跟在他们后面一路小跑。在脱离了史部长的视线范围之后,大家索性迈开脚丫子开始狂奔。

那捅了马蜂窝的赤脚大夫被自己的同事们拉扯着往前跑,还老大不乐意:“他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我的问题还没有得到解答呢。”

余秋在旁边叹气:“行了,林斌同志,你的问题是没有答案的。与其考虑这些,你还不如思考一些能够得到答案的问题。”

那人满脸懵懂,十分茫然地看着余秋:“你也不知道答案吗?那你为什么不疑惑呢?问题摆在这里,不是假装它不存在,它就会消失啊。”

“我从来不想这些问题。”余秋正色道,“我对医学本身更感兴趣。”

林斌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两只眼睛瞪得更圆了,十分难以置信的模样:“难道你们都没想过这些吗?不想清楚的话,要怎么工作呀?”

余秋扶额,真怀疑这孩子究竟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他这样的,居然被他们省团委选□□,她都怀疑是省团委对上头的指令不满,故意在报复了。

杨大夫也开始头痛:“你的工作暂时不需要知道这些,我们先从临床工作做起。等到集中学习的时候,你好好学□□选集,书读百遍,其义自现。答案就在马列专著以及主席选集当中。要全面地看,彻底地看,认真地看,不要浮光掠影,断章取义,要深入思考。”

余秋真是要竖起大拇指,然后噼里啪啦地鼓掌赞叹。瞧瞧杨大夫,人家这政治思想工作的水平,实在能甩史部长10条街。

干嘛非要立刻解除狗屁不通的解答呢?最好的办法难道不是引导学生自己去寻找答案吗?

找到了是你引导有方,找不到是学生悟性不够,好歹也有回旋的余地呀。

肚子里头没货就别逞强,非得让别人看了笑话才高兴,这不是自找的吗?

杨大夫生怕林斌又提出什么叫人为难的问题。很多事情是不能细想的,只要仔细想想,就会发现破绽,然后对整个世界都充满了怀疑。

他赶紧张罗着给三个赤脚大夫安排了各自实习的科室。

林斌对中医药感兴趣,尤其想提高自己的针灸技术,因为这个不花钱,可以方便快捷的帮助到更多的病人。

另一位男知青孙卫泽对开刀更感兴趣,他工作的地方外伤病人比较多,他想学习如何动手术,于是被安排去了普外科。

余秋还没说话,杨大夫就冲她点点头:“我知道你的,我看过你的手术录像。既然你是搞腔镜的,那就去腔镜中心吧。”

林斌瞪着他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十分好奇地看余秋:“你还拍过电影啊?”

余秋赶紧解释:“当时是要拍赤脚医生的纪录片,我凑巧入镜了,不是什么电影,也没在外面放。”

林斌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余秋悬着的一颗心这才稍稍落下。

老实说,她挺喜欢这孩子的,因为他说出了很多她想说却不敢说的话。

可是她又想捂住这孩子的嘴巴,因为即使他说出了她的肺腑之言,她仍然不敢赞同。

这个世界不需要人说真话,不欢迎任何不一样的声音。皇帝也知道自己光着身体,但是他不想任何人戳穿。

杨大夫将他们一一送去各自的科室。

余秋到了刚刚组建的腔镜中心,就开始抓着本子参加术前讨论。

腔镜手术目前在国内刚刚开始,还是一项新技术。国外这方面起步早,但是还基本局限在作为一种检查手段,利用腔镜开展手术的不多。

教授们一个接着一个发言,每个人都提出自己对于病人的见解,大家表情严肃,谁也没有走过场的意思。

余秋这么说是因为在2019年的医院当中,不少医院都存在术前讨论只局限性病历上讨论。

国内医生的病历负担实在太沉重了,所以模板一套,除了病人姓名以及病史更改之外,相同病种,其余各位主任副主任的发言顺序与发言内容基本上都不改变。也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有什么意义。

她收敛心神,抓着笔开始认真地做记录。写满了一页纸的时候,先前招呼她到腔镜中心报道的大夫涂教授喊了她的名字:“余秋,你说说看这台腔镜手术有什么注意事项?不要怕,算起来的话,我们这里开过将近手术最多的人应该是你。”

不少围桌而坐的医生护士都回过头,目光落在余秋脸上,会议室里头响起了短暂的嘈杂声。

涂教授抓着手上的小册子:“你这本腔镜诊疗要义解析,我看过了,感觉很有意思。不过手术实操的照片实在太少,很难让人真正理解。”

余秋赶紧解释:“我们人手不够,没人在旁边拍照片。以后一定注意。”

“别说以后了。”涂教授正色道,“从今天开始吧,你先开一台腹腔镜下胆总管切开取石术。等到适应了之后,再多开几台膀胱癌吧。”

余秋点头:“可以,病人在哪儿?我想现在去见见病人,看看他的具体情况。”

涂教授面带微笑:“病人已经去手术室了,前期准备工作,我们这边已经做完了,你上台开刀就行。”

余秋毫不犹豫地摇头:“不行,我不了解病人的基本情况,我也没有给他做过任何检查。如果这样贸然开刀的话,是对他的不负责,也是对我自己的不负责。没有大夫可以在不清楚病人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就随意开刀。”

她的导师教会她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做大夫的人必须得对所有的事情都抱有怀疑态度,不能太过于相信自己的同行以及同事,更加不要指望借用别人的手得出诊断。

只要病人到了自己面前,那一定要自己仔仔细细地做检查,而不是简单地拿着几张报告,再看病人先前的病历,就轻率地得出结论。

即使再出名再厉害的专家教授也有失手或者疏忽的时候,如果一味的依赖别人盛好的现成饭,说不定底下就埋了颗炸弹。

余秋抬起头,目光坚定:“教授,既然是我给他开刀,我必须得亲自看过我的病人。”

涂教授跟他身旁的大夫对视了一眼,然后勉为其难地点点头:“可以,一个小时的时间怎么样?我们给你一个小时检查病人。要是不行的话,那就明天再开吧,不然手术间不好安排今天的工作。”

余秋内心涌现出狂喜,她连连点头:“可以,我现在就去看病人。”

她匆匆忙忙跑去了手术室,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她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进手术间门的时候,她甚至不得不深吸一口气,防止自己太过于激动而喘不过气来。

她平复了心情,用随手揣了一张纸进口袋,预防到时候通气过度可以直接折叠成漏斗堵住自己的口鼻,好让自己多吸点二氧化碳来刺激呼吸中枢。

门推开了,病人就坐在等待手术的房间里头。他瞧见穿着白大褂的余秋,还礼貌地冲她点了点头。

余秋的一颗心却沉到了谷底,她又犯了想当然的错误。这明明是一个胆总管结石的病人,跟总理又有何干。

她可真是得了失心疯,脑袋瓜子不好使。腹腔镜手术虽然新鲜,但对于吴教授这样的外科大拿来说,只要经过一定时间的训练,无论是腹腔镜下的膀胱切除还是膀胱再造,都不是没可能开起来的手术。

有吴教授坐镇,要她这个小赤脚医生有什么用?

真是脑袋瓜子不清白,一天天的犯失心疯。

余秋平复了心情,冲病人点点头:“您好,老先生,我想过来问问您的情况。”

没有用一个小时,40分钟后病人上了手术台,天黑之前,余秋顺利地开完了这台刀。

下台的时候,她的内心已经一片平静。没错,她就是个大夫,病人到底是谁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是不是来找她看病的。

因为她的身体还在恢复阶段,所以腔镜中心并没有安排她值夜班。

她回到宿舍一夜无梦至天亮。瞧着太阳从东方冉冉升起,今天又是崭新的一天呢。

从第2天开始,余秋的病人就主要集中为膀胱癌患者。她不停地给病人做检查,又是膀胱镜又是活检又是拍片子,病史问了一遍又一遍,做了几个膀胱镜下的电切术,又做了几位膀胱灌注。

这回他们用的是顺铂,因为国外将顺铂用于化疗已经好几年的时间,效果很不错。

也是到了京中之后,余秋才发现其实现在也有国外的医学杂志流通入国内,不过是影印版本的,时间上具有一定的滞后性,而且是纯英文,需要自己看。

她草草翻了几页之后,感觉一定要将这些宝贝带回宿舍好好瞧。这样后面她再石破天惊的时候,就能够找到背锅对象了。

每次将责任推给余教授故去的那位朋友,她都无比心虚呀。

膀胱癌根治术开了两位之后,涂教授拿了份新病历过来找人:“小秋,你看看这位老先生,他本人倾向于做膀胱镜下电灼,你觉得呢?”

余秋翻着手上的报告,直接摇头拒绝:“我认为不合适,他已经是浸润性膀胱肿瘤,这种情况下应该做全切。这是最好的办法,而且这种病人合并淋巴结转移的情况很常见,术中应当做淋巴结清扫。”

她合上病历,认真地看着涂教授,“我想见见这位老先生,跟他好好谈谈。治病要趁早,不然拖到后面的话,情况会更糟糕,说不定连刀都开不了了。”

涂教授表情有些犹豫,但还是点了点头,失意余秋往角落的房间去:“老先生人在里头。”

余秋应了声,直接敲门。

里头传来一声“请进”,她应声而入。

待看见病床上病人的脸时,余秋的头顶上响起了霹雳,11月的晴天闪了电,整个世界都轰隆隆作响,仿佛暴雨降临。

她的手紧紧抓着门框,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站稳。

为什么他会来这里?不是有吴教授在吗?吴教授是泌尿外科的大佬,这个腔镜手术对于吴教授来说并不是难事。

哦,她明白了,吴教授也是晴雨表。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引来无数人的猜测。

好端端的,他为什么要给膀胱癌病人开刀,而且还是开腹腔镜手术?是不是有人需要?

到底是谁呢?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谁的医疗组长啊。

余秋的心中涌现出一种浓浓的悲哀。

她以前看到领导人跑到国外去治病,总是微笑再微笑,还经常跟自己的同事调侃,什么时候领导也在国内看病,领导的孩子也在国内上学,而且不享受任何特权,什么时候医疗与教育难题才有希望得到解决。

否则一切都白搭。仆人过得比主人好多了,人家为什么要管主人翁是死是活?

现在她才体会到不容易,即使是一个国家的高层,2号首长,照样会有种种制肘,即使你应享受的东西都要克制。

他保持住脸上的笑容不变:“您好,王老先生,我是腔镜中心的大夫,我需要详细问一问您的病史。”

坐在病床上的老先生冲她点点头:“你好,大夫,麻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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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空开刀

余秋压抑住激动的心情, 坐到了老人床边的凳子上, 开始详细询问病史:“我从你的门诊病历上看到, 你10月底出现了血尿情况。我想问一下,是全程血尿吗?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之前做完电灼术之后,有没有出现过类似的情况?”

余秋其实很想哭,因为床上的这位老人血尿情况已经持续了差不多有10天功夫。

正常病人在这种情况下早就应该就诊处理,然而他却始终没有接受治疗。

老人轻描淡写:“有点儿事情耽搁了, 没顾上。”

余秋端正了颜色,一本正经:“您不能这样,任何人生病都必须得早点诊断,早期治疗, 所有硬扛着的做法只会使情况恶化。这是在透支生命健康,反而不好。”

老人笑着点头,脾气十分温和:“大夫,您说的是,以后我一定注意。”

余秋拿出了揣在口袋里头的听诊器,用手捂热了听筒,然后给老人做心脏听诊。

她知道面前这位头发灰白的老人心脏功能不好,已经有好几年冠心病的病史。这种疾病最不应当劳累, 需要充足的休息, 然而这些恰恰是这位老人最缺乏的。

余秋做完心肺听诊之后, 又询问了他的服药状况。

她有些欣慰, 因为吴教授他们似乎参考了她给出的冠心病诊疗方案。

年轻的女大夫冲老人点头:“您还需要做一个术前的综合评估。不过我看您的状况, 大概能够耐受手术。”

长时间的手术对于病人、术者、麻醉医生以及整个参与手术的团队来说,都是一场巨大的考验。他们必须得做好充足的准备,并做好相应的预防处理措施。

老人却跟余秋打商量:“大夫,你看我的情况能不能继续做电灼,我上次做了之后,效果很不错。”

余秋摇头:“您现在的情况已经不适合做电灼术了。我这么跟您说吧,膀胱癌早期治疗效果不错,但是有个问题是容易复发,五年之内复发概率高达一半,其中有部分会进化为浸润性膀胱癌。就是往里头长了会突破膀胱,影响到其他的地方。

您目前的情况,我们考虑首要的治疗手段是手术。对,坏东西要切掉,然后我们重新给您造个膀胱。经过功能锻炼之后,就可以恢复正常的排尿功能。

类似的手术我们做过一些,病人术后恢复情况不错,不少人已经能够正常排尿,对日常生活工作基本上没有影响。拔除尿管以后,到正常排尿功能恢复之前,您也不用担心,我们有尿不湿,可以避免尴尬。”

她一鼓作气,滔滔不绝,竹筒倒豆子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几乎完全没办法掩饰住语气中的热切。

其实除了急诊开刀之外,她从未劝过病人做手术,尤其是大手术。

真的,那样风险实在太大了。

正常情况下,医生会提供几个处理方案,讲明白各自的优势与劣势,让病人自行选择。医生不敢替病人决定任何事情。

可是现在,她忍不住,她迫切的希望这个人尽快躺在手术台上,然后开刀解决问题。

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历史证明了此时的保守治疗无效,等到实在支撑不住再上手术台,连刀都开不起来了。

可是老人还是谢绝了她的建议,反而认真地问起来:“用药呢?大夫,我听说有的药效果不错,不用开刀就处理好了。”

余秋微微低下头,缓解自己激动的心情:“您说的应该是绒癌与白血病吧,没错,这两种疾病经过合适的药物化疗之后,的确治疗效果非常好,可以认为是达到了痊愈。

不过这两种疾病与平常的比方说肝癌,肺癌,胃癌这些疾病不一样。您可以认为是他们没有明显的原发病灶,在身体里头到处都是。有原发病灶的首要的处理手段仍然是手术,大数据证明这种方式最为有效。”

关于这一点,直到半个世纪以后也没有改变。而且更加强调病灶切除的干净对于癌症预后的帮助。

老人面色仍旧温和:“谢谢你大夫,你费心了,不过我有事情要做,恐怕不能开这么大的刀。”

“我知道,您是害怕恢复时间太长,会耽误的正常工作。但是我想说您这种想法并不正确。”

余秋拿出了笔记本,开始给老人做起算术题,“有句古话说叫做长痛不如短痛,治病也是一样的。我们来算一算,开刀与不开刀,后续治疗所需要的时间究竟是哪个多?

不说其他的疾病发展以后会导致的症状处理起来的麻烦棘手以及低效率,我们就说说您现在已经出现的血尿问题。

血不会无缘无故产生,它肯定是从您的血管里头流淌出来的,这么一来的话就意味着你体内存在失血现象。

血淌的多了就像一家银行,沉入的款子还是以前的水平,但是掏出去的贷款却急剧增加,时间久了入不敷出便导致赤字,也就是失血性贫血。

您的身体会承受不住,在这种情况下可能补血药没有太好的效果,那只能输血。像大出血的病人那样进行输血。

我们算一算,每次输血需要多少时间?输血速度不能快,过快的话会增加风险。一袋血,速度再慢也得20分钟才能输完,而且输完之后并不是立刻就可以离开,您还需要再观察一段时间。

况且输血本身也存在很多风险,有些疾病可以通过血液制品进行传播,比方说乙肝丙肝之类的传染病。这在现有的检测水平下是没有办法完全避免的。这也是为什么临床上医生在南部数学的情况下,都尽量不选择输血的原因。”

她抓着笔就开始做计算题,这种输血不会只存在一次,或许后面连续存在很多回。

一旦输血的话,就意味着工作必须得中断。这种钝刀子割肉,瞧着好像不严重,但实际上消耗的时间其实更长。

因为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需要输血了,况且随着疾病进展越到后面这种情况越严重,单纯的输血治疗都没办法解决问题。

“血尿除了会让您的身体迅速衰弱下去,还会导致一个很头痛的问题,就是血液会在尿液中凝结成块,直接堵塞了输尿通道,您会尿不出来。”余秋满脸认真地强调,“这个造成的痛苦,甚至会远远超过出血尿本身。我见过这种情况的病人,倍受折磨非常痛苦。”

老人耐性很好,余秋如此啰里啰嗦都没有让他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他神态依旧温和:“大夫,谢谢您,但我真的没有时间开这个刀。”

“挤时间。”余秋正色道,“时间就像海绵里头的水,挤挤总会有的。我知道您的工作应当非常重要,您又是一位极有责任感的人,希望所有的工作都安排得妥妥帖帖。但是您想想您亲手的所有事情,都做到尽善尽美了吗?

假如没有的话,那何必苛责自己呢。世间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就算您拼尽全力,仍然会留有遗憾。既然如此,那你也可以稍微松松手,先集中精力处理好身体健康的事。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照顾好身体可以解决很多问题。”

老人没有说话。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老人冲始终立在自己床头边,却一语不发的年轻人微微点头。

那人立刻领命过去,捧回了一大沓子文件。

余秋扫了一眼,完全不关心文件究竟是什么内容。

她只转过头认真地跟老人强调:“您手术过后还是可以处理这些事情的。您不用担心,到时候您肚子上只有几个小小的洞眼,没有刀口。说不定你都根本感觉不到伤口痛,因为实在太小了。”

然而老人只是微笑,并没有给她确切的回复。

见老人已经开始工作,余秋没办法,只能微微侧身,告辞离开。

她要出门的时候,老人还叮嘱她:“你得多吃点儿,好好照顾身体。”

余秋鼻子一酸,眼泪又要不值钱。她强撑了许久的酸涩完全压抑不住。她只能掐着自己的大腿,勉强保持镇定:“您也是,您需要好好休息。”

老人却笑了起来:“我年纪大了,没有那么多觉要睡。你们不一样,你们还在长身体呢。”

余秋不敢再呆下去,她赶紧扭门离开,她害怕自己在停留,哪怕只是一秒钟她就会嚎啕大哭。

她想帮他,她真的很想帮他,可是除了治病之外,她还能做什么呢?压在这位老人身上的重担可不仅仅是疾病而已。

余秋一路掉着眼泪去了食堂。

谢天谢地,暮色已经降临,黑暗成了她最好的伪装,人们没有注意到这位年轻的女大夫脸上全是泪水。

她进了食堂,胡乱抹了把脸。

她要吃饭,她不能让自己的身体垮掉,她还要做很多事。

那位老人让她多吃点儿,照顾好身体。

余秋的喉头又忍不住哽咽起来,她打饭的时候,食堂师傅都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将最后一份红烧肉全都给了她。

余秋甚至都顾不上说声谢谢。

她捧着饭盆,跌跌撞撞坐到最近的桌子旁,然后拼命地往嘴里头塞饭。

林斌匆匆忙忙跑进食堂,却只收获了两个大馒头。除此以外啥都没了,菜汤都没给他剩一口。

这个点儿,食堂早就应该关门了。只不过那个小大夫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委屈,一直在那儿掉眼泪,大师傅怪不落忍的,就没有关门赶人走。

倒霉的林大夫失魂落魄地抓着两个馒头,准备回去就着盐水吃下去。

他的视线无意间扫到余秋,顿时双眼发光,立刻兴冲冲地跑过去,相当自来熟地跟余秋打商量:“你的红烧肉能不能分我两块?实在不行你吃肉我喝汤也好。唉,你怎么不吃肉啊?光扒白饭。”

余秋“啊”了一声,迟钝地抬起头。

林斌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女同学哭了。

他顿时惊讶不已:“怎么了?病人欺负你啦?”

他压低了声音抱怨,“难怪主席说卫生部是官老爷的卫生部,瞧的都是官老爷,官老爷的脾气可真大。要不是为了学技术,我真想立刻回去。我们那的人才不这样呢,我们那的人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讲道理啊。”

余秋摇摇头:“不是的,我是看见了一位很辛苦的病人,我替他难受。”

林斌点点头,感同身受:“有些病人是可怜,瞧着他们受折磨,可真是难受。”

余秋咽了咽唾沫,试探着问林斌:“你有没有什么治疗失眠的好办法?我现在有位病人,有冠心病,又得了癌症,尿血,睡不好,我怕影响他后面开刀。给他开安眠药的话,我又担心他的身体吃不消,而且怕他产生依赖性,越到后面越睡不着。你们针灸理疗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余秋也不是病急乱投医,死马当成活马医,他们省人医的中医理疗科有位大夫拿手绝活就是治疗失眠。

每逢病人饱受失眠之苦,以至于影响其他疾病的治疗时他们就会请会诊,然后看着这位大夫过来扎针,病人呼呼大睡,效果很不错。

“简单。”林斌夹了块红烧肉往嘴里头送,说话声音都含混不清,“扎针都不用,我给推拿一番就好。”

说着,他还有点儿小得意,“这是我的绝活,不然就我这半桶水都不到的水平,我怎么给人看病啊?”

余秋大喜过望:“真的,那要怎么弄?”

林斌忙着吃饭,含含糊糊道:“我吃饱了我给你去弄。”

余秋立刻拒绝:“不太方便,那位老先生不愿意见人。你就教我吧,教会我以后我去给他推拿。”

林斌满头雾水,都不得不从红烧肉里头抬起脸来:“干嘛啊?他是长的恶疮还是脸上生了麻子,有什么好不能见人的?”

余秋含混其词:“你别问那么多了,你要尊重病人的意志。快点儿吧,教教我。”

林斌被她吵得没办法,只能将最后一口馒头咽进肚子里,眼睛还念念不舍地盯着那盘剩下的红烧肉。

小秋大夫非常痛快,将盘子推到他面前:“你教会了我,这盘肉都归你。”

小林大夫难得良心发现,神奇地扭捏起来:“不好吧,都给我吃了,你吃什么呀?哎呀,余秋你怎么光吃白饭?你已经太深了你不能学其他人还节食控制体重什么的,不合适。”

余秋真是恨不得堵住这家伙的嘴巴,说重点啊,同学请你说重点,我一点也不想听你说废话。

好在红烧肉还是笼络了林大夫的心,他伸出手开始在余秋的脑袋上比划,然后按压起她头心旁边的位置。

余秋也没搞明白究竟是什么穴位,只觉得头顶传来麻麻的痛意。

林斌一边按摩一边还说余秋:“你也不行啊,我感觉你小小年纪怎么会失眠呢。你不是从来都不愁那些问题吗?”

说着,他还叹了口气,“你真幸福,你都从来不会烦恼的。”

余秋要跳脚,谁说她不烦,她烦的事情实在太多了。相形之下那些虚无缥缈的意识形态问题,她都没空去考虑。

有什么好考虑的,升斗小民搞清楚自己的身份,这还轮不到她去考虑。

余秋被按摩一通之后,果然脑袋瓜子轻飘飘的,下意识地就打了个呵欠,破天荒的这么早居然要睡觉。

她不得不伸了个懒腰,然后洗了把冷水脸,认真地朝林斌点头:“”谢谢你。”

林斌要跳脚了,他给她按了半天,好让她回去睡觉,她居然还洗冷水脸,生怕自己回不过神来吗?

余秋苦笑:“我不能睡呀,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做。”

她也想轻轻松松的朝九晚五,然而现实不允许她这么做。

林斌大摇其头,满脸严肃地教训余秋:“你这种想法很危险,大家都这么想的话,大家都睡不好,都要闹失眠。你也不想想失眠的时候工作效率有多低,根本就不能集中精力做事的。”

余秋赶紧将红烧肉推到他手边,认真地强调:“吃肉,再不吃肉都冷了。”

事实上肉已经冷了,11月天京中的晚上气温相当感人,红烧肉上头已经结了一层白霜。

然而这并不影响林大夫的发挥,他丁点儿也不怕闹肚子,直接夹着凉掉的红烧肉就往嘴里头塞。

真好吃呀,他们每天5毛钱的伙食补助,能够吃得起的饭菜实在不多。

没办法,他们的身份是农民,主要收入还是依靠自己插队地方的工分。偏偏他插队的地方还不是什么富裕的生产队,工分价值极为有限,攒钱基本上不可能。

跟他一比起来,小秋大夫可真是阔绰多了。看她吃饭基本上不算账,有什么就打什么,压根好像不担心钱不够花。

真不晓得她插队的地方到底有什么宝藏,怎么工分这么值钱啊。

事实上,余秋花的钱还真不是自己积攒的工分。

她被人带到省城的时候,压根没想到这一趟行程会如此漫长,所以她身上也没揣什么钱。她缺乏这方面的意识,还是何东胜在送她上火车前,将所有的钱都塞给了她。

何队长有淳朴的思想观念,穷家富路,虽然明面上是组织安排她的食宿问题,但是出门在外手头有闲钱总归不是坏事,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往外头掏钞票。

除此以外就是廖主任了,卸任的领导干部虽然拿走了她的香菇酱跟香辣小鱼干,只剩了没几个西红柿给她,但是却在她的行李袋里头塞了钱,大概是取自他花钱买了,不是做小偷的意思。

如此一来,余秋的手头自然阔绰,阔绰的小秋大夫急匆匆地跑回病房,然后小心翼翼地敲房门。

那位沉默寡言的年轻人过来给她开了门,语气疑惑:“大夫,你有什么事吗?”

余秋按住狂跳不已的胸口,认真道:“既然王老先生一直有失眠的毛病,那么我们先从调理失眠入手,争取将他的状态调整好了。您这几天既然有急事,那也不用,非得赶着这几天等到手上的事情忙完了,状态也调整的不错,那再动手开刀。”

老人的表情有些无奈,他手上的文件刚批阅完一沓子,又有新的文件送了进来,现在还远远不到他休息的时候。

“您做您的事情,我做我的事。”余秋坚决的很,“我们相互不打扰。”

说着,她走到老人的床边认真道:“人疲劳的时候做出来的工作效率会大打折扣的。”

老人没办法,只得放下了手上的事情,相当好脾气地配合大夫的治疗。

余秋的手指头按上他的头时,只不过刚触到老人的头发,她就想掉眼泪。

凑近了,才能发现老人究竟多瘦削多憔悴。

他这个年纪在一般的人家早就抛除俗事烦扰,含饴弄孙,颐养天年,然而他却还得大晚上的忙着干活,而且不知道究竟会忙碌到什么时候。

余秋的手指头在老人的头上不停地按来按去。痛点极多。

她不知道他究竟已经失眠多久了。她只知道这一年的时间,老人应该过得不好。

因为外交风云,年中的时候他就受到了批判。美苏签订核协定,国际风云变幻,他抱着病弱之躯领导外交部工作,然而却受到了领导的严厉批评,领导认为外交部对外政策过于软弱,一点儿没体现出社会主义国家强硬的腰杆子,是在走修正主义的老路。

这个指责相当严厉,可以说是诛心了。报纸新闻上的报道只有寥寥几句,可即便是从只言片语推论,她也知道老人的处境究竟有多艰难。

他就是一块竖起来的靶子,他是救火队长,多少人指望着他多少人盯着他,一旦他的顶头上司对他表达出不满的意味,哪怕只是传递出一丁点儿讯息,就有多少疯狂的政治投机客像苍蝇见到血一样兴奋地盯上去,然后恨不得将他摁在地上,让他永远也翻不了身。

这些,他只能默默地承受化解,用他罹患癌症备受冠心病折磨的病弱之躯,默默地承受。

他就算再累也得撑着,因为他不能倒下,甚至不能休息。

余秋按了一通之后,老人相当和气地对她表示感激:“谢谢你大夫,我舒服多了,你真是费心了。”

余秋却忍不住失望,她更希望看到老人直接打个呵欠,然后沉沉地睡着了。

可是面前的老人显然还要继续工作。

“余秋,余秋,你在里面吗?”病房门口传来了敲门声,林斌不知道怎么的追了过来。

那位年轻人看了眼余秋,又将目光转向自己的上司,见老人微微点头之后,他过去开门,身体就堵在病房门口:“你有什么事吗?大夫。”

林斌毫无好奇心可言,压根不关心病房里头究竟住了什么病人,只要求找余秋:“小秋大夫在里头吗?我找她有点儿事。”

余秋赶紧匆忙往外头走,门打开的时候,林斌却瞥到了床上躺着的老人。

他恍然大悟:“哦,是老先生您睡不好啊。”

说着他居然挤进了病房,主要是他前头一直没有想进去的意思,所以大家都没提防,居然让他就这么大喇喇地走了进来。

余秋甚至来不及阻拦,就让林斌走到了老人身旁。

她真是要尖叫,感觉自己引来了一个大麻烦。

林斌却毫无所觉,他的脸上甚至没有丁点儿激动之类的神色,就这么大大方方地站在老人床边,开始询问老人的睡眠情况:“我听说您的心脏不太好,所以睡不踏实。”

余秋很想将时间再拖回一个小时前。

她真是疯了,她为什么要跟这个二愣子讨论心脏病人的睡眠问题?

不想床上的老先生居然心平气和:“大夫是的,我心脏有些不舒服,我年纪大了。”

林斌立刻点头:“那我给你处理一下吧,这个放血扎针效果最好,您要是不愿意扎针的话,我给你按一按也行。”

老先生谢绝了他的好意:“麻烦你了,不过刚才这位大夫已经帮我按过了,我感觉好多了。”

林斌却当场拆余秋的台:“您还是试试我的手艺吧。您的情况要比小秋大夫严重。小秋大夫是全才,开刀很厉害,不过要说起推拿绝活,我比她经验丰富些,这是我的独门绝技。”

说着他有些得意地笑起来,“我水平差的很,是个标准的赤脚大夫,其他方面都不行,在乡里头给人看病主要就是靠这一手。不然的话,社员同志们才不会相信我呢。”

他跃跃欲试伸出手,准备上前按摩。

年轻人想要阻拦,没想到老人相当好脾气,竟然点头同意了:“那就麻烦您了,大夫。”

林斌二话不说直接上手,一边给人做推拿,一边还漫天扯闲篇:“老先生您多大啊,孙子孙女儿是不是跟我们差不多年纪啊?”

老人笑了:“还没有。”

他说的含混,既没说到底是没有孙子孙女儿,也没讲孙子孙女儿的年纪还不到他们的年岁。

然而林斌最大的特点在于他很会听自己想要听的话,楞头青的大夫直接点头:“那可好,我爷爷奶奶都说我们小时候挺好玩的,长大了一个个人嫌狗憎。没我们这么大,那您可以少受点儿气,多玩会儿。小孩子还是挺好玩的。你说是不是啊?余秋。”

余秋真是要疯了,他她忐忑不安在旁边催促:“林斌你好好按摩啊,让老先生休息一会儿。”

林斌却反对:“那不行,老先生合上眼睛也会想事情,绝对不会好好休息的。我就得跟他说说话打打岔,让他闭上眼睛的时候,能稍微松松神。”

他自成逻辑固执己见,压根就不理会余秋,还在滔滔不绝。平常见这小子闷不吭声,一开口就要撅翻了人,能活到今天全凭世界对于人的善意,这会儿发挥起来,居然相当会扯闲篇。

任何事情到了他嘴里头都能滔滔不绝地串起来。他从紫禁城说到了皇帝爷,又鬼扯说当初明朝不该迁都,结果盖好了房子便宜了入关的满人。

然后他开始胡说八道清朝皇室的八卦,那个兴致盎然,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穿越的,看了一肚子的清宫戏。

说着说着他又说到了慈禧墓被盗了,感慨老太太怪倒霉的,死了都死不太平,居然叫人挖了坟。

一通漫无边际的鬼扯之后,他又开始往回爬,说起了康熙爷雄才大略,只可惜晚年犯糊涂,叫几个儿子斗得跟乌眼鸡似的,害的多少人平白送了性命。

余秋的内心全是麻木,他从来都不晓得原来他这位同行居然是段子手,绝对可以开直播的那种。这么多话,一分钟都不打磕碰。

小林大夫还在感慨当初九子夺嫡的血雨腥风,根本原因不就是康熙爷在打压太子吗?他要是不拼命地拍打太子,太子也不至于要造反。

他就想不明白了,康熙爷那么聪明的人,干嘛非要跟自己的儿子过不去,明明太子也是他自己挑中了的,顺理成章应该继承大统,结果他却这么折腾来折腾去,也不知道是闹得哪一出。

余秋心念一动,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要不怎么说伴君如伴虎呢,说不定太子爷在康熙爷面前表现的弱势些,还能激发起康熙爷的父爱呢。

老皇帝已经垂垂老矣,甚至连骑马都艰难,儿子却正值壮年,就从健康人跟病人的角度来说,久病缠身的人也会嫉妒健康的人啊。”

有人已经病得无法发言,甚至没办法出席活动;有人却还能始终撑在前头,真是让人心里头不舒服呀。

林大夫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那可是他亲儿子。”

“儿子多了也就不稀奇了。”余秋一本正经,“10月怀胎是女人的事情,做父亲的天然缺乏了这么一道磨砺,很容易心狠的。再说他有那么多儿子能用呢,这个不行换一个就好,让这些儿子斗得跟乌眼鸡一样,反而可以达到权力平衡,谁都得讨好他,谁都害怕被他猜忌。

太子要说有错,最大的错误应该是不会韬光养晦,在老父亲面前表现的太过于强迫能干了能力感觉到自己受了威胁,所以会对他愈发猜忌。

他那个时候大病一场,让皇帝也感受到,其实大家都在生病,每个人生病的时候都很痛苦,备受折磨,说不定老皇帝会对他多点儿怜悯心,而不至于一直盯着他不停地鞭打。”

余秋偷偷觑着床上人的脸色,老人早就闭上了眼睛,不知道究竟听进去多少。

她再凝神细听,却发现老人已经发出了微微的鼾声。

林斌得意的不得了,压低了声音吹嘘:“我说我有绝活吧,就从来没有我按了还睡不着的人。”

余秋看着这愣头青的小子,咬牙切齿:“你果然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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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开赶紧开(捉虫)

出了病房, 余秋一路拖着林斌往宿舍冲。

可怜小林同学还没有来得及在女同学面前好好吹嘘自己独门绝技, 手到病除, 就被猛虎上身的小秋大夫拽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好不容易回了宿舍,余秋啪的一声就锁上门, 吓得小林大夫立刻往后缩,双手抱在胸前,相当警觉:“你要做什么?”

余秋懒得理睬她这副黄花大闺女快要被鬼子侵犯的表情,只气喘吁吁地指着他, 恶声恶气地勒令:“这件事情,你给我烂在肚子里头,不许跟任何人提。我告诉你,我真的是为你好。我都不想知道的。”

林斌眼睛眨巴两下, 满脸纯真的无辜:“什么事情啊?”

余秋真是要一巴掌拍死他了:“装什么傻,就是刚才你给这位老爷子推拿的事情。”

林斌愈发疑惑:“为什么不能说呀?我还打算写个病案呢,心功能不好、失眠,不少老年人都有这样的毛病呢。”

余秋瞪眼:“你也知道不少人都有,那你换个人写。这个坚决不要提。”

林斌这会儿才后知后觉起来,开始试探着打听:“是这位老先生身份特殊吗?”

余秋压抑不住火气,低声怒吼:“你不是明知故问吗?脑子缺根弦啊!”

她红星公社卫生院一霸的名头不是白传的,李伟民他们碰上她发火, 在她面前都恨不得踮着脚尖走路。

此刻余秋雷霆一声吼, 吓得倒霉的小林大夫身子一矮恨不得蜷缩起身体抱膝盖, 直接蹲到墙角边去。

可怜的林医生刚帮了病人没有得到表扬不说, 还要讨骂, 只能弱小可怜又无助地战战兢兢强调:“我……我哪知道啊。”

余秋冷笑:“别跟我装样,他给我们讲过话,你会不认识他?”

好,这个时代的确没相机,报纸也少。林飚被打倒都两年的时间了,有的地方还闹不清白。

可他不一样,他们都在大礼堂里头见过真人,就是一个多礼拜前的事情。

一想到当时他已经血尿,还得硬撑着出来接见他们,控制局势,她就心痛。

林斌那双纯真的大眼睛瞪得更加大了:“给我们讲话?”

旋即他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是卫生部的领导对不对?”

他伸长了脖子,一张脸都要凑到余秋面前,似乎在求表扬。

看,他多聪明。

余秋没有动手打人,完全是因为她涵养好。真的不能打人的,小孩子才能动手坚决不哔哔,大人都是能哔哔,坚决不动手。

她已经是大人了,她一定要控制住他自己。

林斌毫无危机意识,他没有获得预期的表扬,还挺失落的:“我哪儿知道啊,医院开大会的时候咱们坐的那么远。我近视眼,我怎么看得清,再说了领导不都长得差不多吗?说话的口气也差不多,我上哪儿分辨去?”

余秋不动声色地盯着他,重复了一遍:“你近视眼?”

林斌满脸警觉:“没规定说近视眼不能当医生的,好多近视眼的。再说我本来不近视的,就是今年不是考试吗?我底子差,书本都丢下来好几年了,只能见缝插针的看书。我下山的地方没有通电,没油又有树,我就趁着烧饭的时候就着柴火看书,这时间一长吧,眼睛就不行了。”

说着,他还看余秋的眼睛,难以掩饰的羡慕嫉妒恨,“你还考第一名呢,你眼睛怎么没受影响。”

余秋骄傲不已:“我们那儿村村通电。”

她又跟他打岔,好争取思考问题的时间,“那你干嘛不给自己针灸啊?我听说针灸能够治疗近视的。”

林斌摇摇头颇为惆怅:“那个对未成年人才管用,我都20岁了,效果不好的。”

余秋胡乱应对:“那可不一定,我听说啊,人的视力会一直变化的。”

她上大学的时候,眼科学老师还跟他们信誓旦旦,说人成年之后近视程度就不会加深。

实践出真知啊,她的大学同学们用自己的切身经历证明了这根本就是一个过时的理论。

别说18岁了,就是28岁,38岁,只要你孜孜不倦的持之以恒地玩手机,那视力照样可以呼呼呼从2.0降到0.3。

林斌颇为惊讶:“真的吗?”

余秋认真地点头:“那当然了,既然你有这一手绝活,那你还不如自己试试,要是你解决了近视的大问题,我跟你说医学史上都要记下你重重的一笔。”

林斌立刻害羞起来,连连摆手:“这个我可不敢想。”

他只愁眉苦脸一件事,“不过近视的确好麻烦,我准备等攒够了钱就配副眼镜,不然的话,我下次就是见到了主席也看不清脸。”

余秋的心一阵狂跳,勉强挤出笑脸来:“怎么会呢?谁会不认识主席?”

林斌重重地叹了口气:“上次在大礼堂里头,他们都告诉我是总理上去讲话了,可我就听见了总理的声音,怎么也看不清楚脸。”

余秋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故意调侃道:“你是真的没见到,还是你见到了没认出来?”

林斌摸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我家有总理的画像,不过那是好久以前的了。哎,那天你看到了,你跟我说说,看总理是不是满脸红光精神矍铄,跟主席一样啊?”

余秋蓦地鼻子一酸,差点儿没有压抑住眼泪。

他跟主席一样,都是垂垂老矣的老人,都备受病痛的折磨啊。

她勉强镇定住,点头道:“是啊,总理看上去精神可好了,一点儿也不像年过七旬的老人。”

林斌拍着胸口,松了一大口气的样子,连连点头:“那就好。我跟你说,现在国际局势可紧张了,苏修跟美帝都打我们的主意呢。总理的工作担子肯定很沉重。我真害怕他会吃不消。要是他身体不好了,那麻烦就大了。”

“不会的,他身体一定会好起来的。”余秋下意识地提高了声音,“他一定会健健康康的,活成老寿星。”

林斌高兴的很:“对对对,就是这样,他跟主席老人家都会长命百岁。”

说着,他又一挥手,满不在乎地跟余秋强调,“哎呀,你放心啦,我才不关心你们收的是什么老干部呢。卫生部的领导就卫生部的领导呗,我又没想过要留在大医院里头当大夫,我就踏踏实实做我自己的事好了。”

余秋点头,郑重其事地给他告诫:“那你以后注意,千万要少说多做,任何事情都不要轻易表态,不该说的不说,不该看的千万不要看。”

林斌苦着一张脸,那我岂不是要被憋死了。

余秋瞪眼:“”憋死了,也被打死了强。”

林斌还要不服气,外头响起了拍门的声音。

史部长疾言厉色:“开门,你们在里头做什么?”

林斌顿时吓得三魂少了两魂半,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就那么惊慌失措地看着余秋,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余秋瞧这孩子的模样就头痛,赶紧扬高了声音回应:“算账呢,林斌吃了我一份红烧肉,得把钱给我,不然我明天就没钱吃饭了。”

林斌瞪大了眼睛,感觉世界实在太可怕,不是说好了她请他吃的吗?怎么这会儿居然要跟他算账?

不行,他没钱了,他的钱只够吃馒头啦。

“红烧肉?”门开了,露出了史部长皮笑肉不笑的脸,“你们的日子过得不错啊,很享受。”

余秋满脸天真:“我进了京之后才知道我们真的快要进入共产主义社会了,东西可真多,一点儿也不缺。”

史部长被她噎得说不出话,只能干瞪眼:“就是为了算一盘红烧肉的账?那干嘛要关着门?”

余秋的眼睛撇向门外,头风声呼呼作响,吹着宿舍前头的树发出簌簌的声音。

她颇为不好意思的模样:“我们怕冷,风太大了。”

林斌还在纠结红烧肉算钱的事:“我跟你讲,余秋,你不带这个样子的,咱们是革命同志,应该互相帮助。我真的没钱了。”

史部长哪里耐烦听红烧肉的账,只阴沉着张脸,鼻孔里头喷气:“那在食堂也是因为怕冷吗?还摸来摸去,成何体统!你们是贫下中农选出来的优秀知青代表,不能搞资本主义那一套,搂搂抱抱,那是大毒草,那会毒害你们的思想!

同志们,我年轻的同志们,话传到我耳朵里头的时候,我臊得没脸见人啊。我主抓全院的意识思想形态工作,结果我的工作就做成了这样,你们这是在往我的脸上打巴掌啊。”

他的心绞痛大概又犯了,而且是短时间难以缓解的那种。

可惜面前的两位赤脚医生都毫无同情心可言,林斌居然还敢回嘴:“什么搂搂抱抱?我是在教小秋推拿,她为着病人日日夜夜辛劳,晚上都睡不好觉。你看她都瘦成什么样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们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才能够全心全意地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当中去。”

史部长已经见识到这二愣子的威力,不敢让他再发挥下去,否则不晓得他又要说出什么石破天惊,把自己噎得半死却又没办法得回头的话。

领导只能脸色铁青地强调:“你们要注意个人的生活作风,还有一个就是时时刻刻不要忘记自己扎根农村的本分。”

他背着手来回踱步,伸手直指余秋,又指指林斌,“你们两个记好了,以后你们找对象就不应该在农村找,不要老想着找城里头的少爷小姐。现在就要把个人问题提上日程,早点安排,不要总是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林斌摸着脑袋,又是一副茫然的模样:“不是说要抓计划生育吗?国家鼓励晚婚晚育,优生优育啊。我本来还以为这回到京中来,要好好培训这个呢。”

余秋也跟着点头:“我们都还年轻,部长,这个问题我们不考虑的。我们要将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人类事业解放奋斗中去,我们要将青春与热血都贡献给祖国的医疗卫生事业,奉献给我们的人民。”

史部长也是气糊涂了,这会儿才反应过来,面前的两个人一个16,一个20,跟他们谈找对象的事情,两人还满脸懵呢。

再说下去的话,反而倒是有他耍流氓的嫌疑了。

史部长看到林斌的脸就头痛,再瞧着这女赤脚医生也觉得不是什么善茬儿。

这一批招来的赤脚医生怎么一个个都是刺儿头?问题肯定还是出在什么高考上,一个个的心全野了。

史部长扭过头,瞧见孙卫泽从科室方向走过来,赶紧伸手招呼人:“你过来,我跟你说正经事。”

待到一声不吭的孙卫泽出现在面前时,他才再开口,“宣讲团,你们知道吗?中央要成立一个知青宣讲团,让各个单位举荐。”

他意味深长地扫视面前的三个人,“我们这儿也要产生一个名额。同志们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你们要跟全国的优秀知青代表,前往全国各处进行宣讲,要让你们的楷模精神,激励大家向你们学习。”

史部长还想再说些激荡人心的话,好让面前的人产生竞争意识。

没想到余秋立刻举荐林斌:“让林同志去吧,我不会说话,人一多的话让我说话我就害怕。”

孙卫泽也直接摇头,将林斌推了出去:“我也说不了话,人少我也说不周清,小林比我强多了。”

林斌跃跃欲试:“你们都让我去吗?那好啊,我正想跟其他的知青同志们好好讨论一下我的疑惑。一人计短,两人计长,这么多人肯定会有人找出答案的。”

史部长差点儿没晕过去,他疯了,放这家伙出去胡说八道,他可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太长。

“不行!”史部长脸色铁青,“小林不合适,你们俩当中选一个。”

余秋摇头:“我身体不行,贫血,怕到时候支撑不住。而且我觉得我距离楷模的标准实在太远了,让我去给别人当榜样,我做不了。”

孙卫泽也点头赞同:“我的情况不比小秋大夫强,我还有很多需要学习不断进步的地方。我想如果我们三个都不行的话,那么可以将名额留给更优秀的同志。不能局限于单位,我们要有一颗宽广的心,这是我们全体的革命事业。”

史部长走的时候怒气冲冲,他感觉自己今晚不该跑这趟。

这几个赤脚大夫真是油盐不进,显然是思想学习不够,试图在走白专路线,一门心思就想着学习成名成家呢。

这是什么?就是右倾,这就是路线斗争的问题。

林斌还在委屈呢:“我虽然不优秀,也觉得自己还有许多进步的空间,可是为什么史部长连选拔的机会都不给我。”

余秋跟孙卫泽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出了几个字,因为领导还想好好活着。

她拍拍林斌的肩膀,煞有介事地强调:“因为你很重要,医院离不开你。”

林斌十分狐疑:“真的吗?我不会做什么呀。”

孙卫泽也认真地点头:“不,你可千万不要小看自己,你很厉害的。”

余秋拼命附和:“是啊,你看你还能治疗我的失眠呢。”

小林大夫就这么晕晕乎乎地被忽悠着去洗脸刷牙了。

孙卫泽却朝余秋点点头,压低声音道:“他们是不是动员你嫁人了?我想跟你说,这件事情一定要慎重。婚姻大事关乎人生,你要把方方面面都考虑清楚了。侯大姐她们的确生活幸福,但也有人没有那么如意。”

余秋抬起眼睛,目光盯着孙卫泽,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孙卫泽叹了口气:“我估计他们开始到处游说大家要赶紧在农村结婚了。跟我一块儿过来的知青就被他们找着谈过话。我没有歧视农民的意思,也决定一辈子扎根在农村,但是人生伴侣选择一定要慎重。如果两个人的生活习惯不一样的话,那么很容易产生矛盾。

这话我本来不应该说,但是我在我们县医院的老师是您父亲的学生。算起来的话,咱们也是同门。”

余秋立刻朝他点头:“谢谢你,师兄,我一定记住你的话。”

孙卫泽立刻摆手,很不好意思的模样:“你应该是我的老师,我比你可差远了,当不起师兄。”

外头有巡逻的人打着手电筒来来回回地走。两人赶紧分开,各自回寝室休息。

余秋躺在宿舍床上,听到隔壁林斌已经打起了小呼噜,忍不住摇头,难怪苏轼会说惟愿还儿鲁且直,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傻人有傻福啊,反而容易过得比较无忧无虑。

第二天,余秋就明白昨晚自己到底有多天真了。饱饱吃呼呼睡就是大幸运吗?错,傻人有傻福的真谛是,林斌居然凭借一手按摩的绝活,直接被王老先生叫走,参与这段时间的保健了。

林斌满头雾水地过来跟余秋道别的时候,余秋两只手攥得死紧。她拼命的压抑自己,生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就掐死了眼前的家伙。

嫉妒使人丑陋,她现在一定面容狰狞。

麻蛋,凭什么呀?她男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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