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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篇通讯稿结束之后,又是慷慨激昂的乐曲。 (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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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奔不已。

那小偷虽然身形瘦小,动作灵活,可谓是走位狂魔,奈何腿短的劣势一览无遗,即便他不停地迂回,试图干扰大家追捕的方向,还是叫徐同志一把抓住了胳膊,从门后面拽了出来。

小男孩发出一声惨叫,声音惊的鸟儿都扑腾的翅膀跑走。

徐同志冷笑:“这回我可没有打你,叫是没有用的。”

他说的是英语,小孩能够听懂,可是小孩这还是叫个不停。他脸色煞白,额头上都沁出了大颗的汗珠,不像是热的。

小孟匆匆忙忙赶上,抱怨了一句:“我不是让你过去找我吗?你的胳膊得打固定。”

一看这小孩要晕过去的模样,孟大夫顿时大惊失色,赶紧伸手过去摸小孩的胳膊。

小男孩又发出凄厉的惨叫,整个人真要晕过去了。

小孟默默地看了眼徐同志,言简意赅地下了诊断:“脱臼了。”

徐同志惊讶不已,他真的没怎么用劲啊,这小孩身体可真够糟糕的。前头摔一跤骨折,现在拉一下又脱臼,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呀。

孟大夫还在教训自己的病人:“我跟你讲啦,胳膊骨折了就是复位好了也一定得固定。不然移位了就长不好。”

当时警察急着带人走孟大夫又晓得像小偷这么小的年纪,根本就不可能被抓起来关上多久,到时候不过是教训几句让大人领回去。加上他当时手上没有顺手的东西,可以帮忙做固定,所以孟医生才叮嘱这小家伙出来之后记得过到中国代表团的落脚地找他。

病总不能只看一半。

谁知道这孩子压根就没搭理他。

小孟的手一伸一推,帮小扒手将脱臼的胳膊送了回头。

大家听到清晰的咔嚓响,全都皱起眉头,完全不忍心听下去。

然而刚才还疼得浑身直冒冷汗的小男孩,一下子就轻松了,他还试着活动起了胳膊,运用自如。

小孟叮嘱道:“你要小心,不要再这样,不然的话以后很容易习惯性脱臼。”

徐同志面无表情地当着翻译,那目光严肃得让小偷都忍不住缩着脖子。

小孟又摸着他那一条受伤骨折的胳膊,想了想,还是给这小孩绑上了木片,让他再休息一阵。

周围其他国家代表团的人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一个好奇地问。

老方是个语言通,能讲好几国的话,他简单地解释了先前他们在机场碰到的偷窃事故。

众人啧啧赞叹,天啦,可真是以德报怨,到底是社会主义大家庭的兄弟。小偷也是资本主义世界的受害者,中国代表团真是体现了主席思想,好样的。

不知道是谁带头喊主席万岁,大约是耳濡目染的时间长了,他们这回喊的居然是字正腔圆的中文。

这一声响动,其他人都跟着喊起来。余秋看到那位南非的代表,居然也慷慨激昂的喊出了口号。最神奇的是,他的手上居然抓着一本鸿宝书。

原本寂静的街道回荡着慷慨激昂的口号。

余秋看到不少窗户都打开了,街道的居民好奇地伸出脑袋来张望,还有人冲他们吹口哨,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意思。

到最后不知道他们是闲得无聊,还是纯粹的凑热闹,这些居民当中竟然也有不少人加入了喊口号的队伍。然而他们并不懂中文,所以跟在后面呐喊的声音怪腔怪调,仿佛人在火车呼啸而过时的发泄与咆哮。

主席万岁是一个口号,让他们宣泄内心狂躁的口号。

汽车驶向机场的时候,于秋看着车厢里头的一簇玫瑰花发呆。这是那个小偷送给他们的礼物,为了表示对他们的感谢。

当然这礼物也是偷的,谁也不晓得那小家伙究竟什么时候偷偷从街角剪了这些玫瑰花,然后送给他们。

放下花之后,那小家伙就溜之大吉了。不知道是因为害臊还是害怕被他们抓着再一次丢给警察。

林教授瞧着鲜花微笑,嘴里头冒了一句:“大姐最喜欢鲜花。”

余秋则叹气:“这是最好的礼物。”

明艳的鲜花比那一声声主席万岁更加能打动她的心。

飞机在8000尺高空上留下一条长长的白色痕迹。

8000尺下,被人呼喊着万岁的老人正坐在藤椅上,微微闭着眼睛,像是在嘲笑什么一样:“万岁,人要真活到一万岁,那就成妖怪了。人类的历史才多长啊,谁活了一万岁,都要被恨死。太烦人了,我活到现在还没90岁呢,不照样被人嫌弃死了。”

林斌在边上捧着本书,像是哄小孩子一样地劝他:“不遭人妒是庸才,哪有人会真的人见人爱呢。人民都爱戴您呢。”

老人却不耐烦起来:“接着念你的书,不要拍马屁。你又不会拍,拍的可真叫人难受。”

小林大夫很不服气,感觉老人家太不识货了,谁说他不会拍马屁来着?他也很有讲话的智慧呢。

遭嫌弃的人没办法,只得干巴巴地念着:“羊吃人,地主们将农民从田地上赶走,将田地变成牧场养羊,剪羊毛卖钱,农民被迫背井离乡,成为资本主义市场的廉价劳动力。”

他忙不迭地强调,“我养兔子可没有侵占农田啊,我都是用草喂它们的。我的兔子很乖的,不吃人。”

老人睁开了眼睛,无比嫌弃:“你就看到了这些,你难道没有看到地主跟资本家都在想方设法地剥削老百姓吗?有的时候他们勾结在一起。不让农民过不下去,资本家怎么能够把他们压在手上继续剥削呢。如果说资本主义与封建主义有斗争的话,这个斗争就是争夺剥削的权利。”

林斌有不同的意见,他翻出了夏衍的《包身工》,认真地跟老人强调:“假如不是工头的克扣,其实工厂给他们的工资要比他们在乡下种地挣的钱更多。”

老人不耐烦:“那是因为农民最多只能拿到两三成粮食,其他种出来的都被地主盘剥走了。”

林斌却还在掰手指头,坚定地摇头:“不对,就是全部都归农民的话,粮食卖的钱也还是比不上做工挣的钱。照我说,这就是一个农村与城市争取人口的过程。真正值钱的是人,人在这个时候不是负担,而是财富。”

他又美滋滋地跟老人举起例子来,“你看杨树湾跟他们省里头就争人,现在那个廖副书记一下乡,胡杨都恨不得直接放狗在村口拦着,生怕他又把人给带走了。这就说明人才难得,人才是最大的宝贝呢。”

老人睁开了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林斌:“所以我不能让他们阴谋得逞啊。不能当奴才,不能伺候人,得让他们堂堂正正的做主人。不能搞资本主义的那一套,那个不行。土地都被地主占光了,农民全都跑到城里头,不是伺候人还能做什么?”

林斌听得云里雾里,不明白老人究竟是个什么意思。现在哪儿来的地主呀?为什么要担心这个?

老人却又合上了眼睛,没有再开口说话的意思。

女工作人员满脸为难地进屋,小声跟老人念叨了一句:“江同志想见您,她说有重要的工作要汇报。”

老人不耐烦:“跟我汇报什么?同□□讲。”

女工作人员的表情更加为难了,她压低声音道:“她说是康老的事,说康老拿了很多文物,是第二个林飚。”

当初林飚的夫人动不动就打着借阅的旗号,从故宫里头拿名家的画挂在家里头自己欣赏。其实就她那水平,能欣赏个什么?不过是显示她的权力而已。

老人笑了起来,语气中难以掩饰嘲讽:“她这是觉得听错了康老的话,想要打击报复了?人都要死了,她还要折腾。康老已经把东西都封存好了,一死就上交国家。她自己拿的东西也不少,怎么不赶紧盘盘账?顾头不顾腚,光想着咬人,也不想想真查下去,自己能不能脱身。”

老人闭着眼睛,一副不愿意再多说的样子。

女工作人员只能朝林斌使了个颜色,赶紧又退出去传话。

隔了不到五分钟,她再度返回,这下子表情更加为难:“江同志说她现在钱不够花,也想申请领点儿稿费。”

老人睁开了眼睛,手一下下地敲着藤椅:“我看她是瞧着我要死了,赶紧过来分家产吧。可惜呀,她嫁错人喽,没嫁个大富豪,没的家产给她分。”

林斌跟工作人员都吓了一跳,赶紧劝老人:“没有的事,您现在好着呢。”

“好什么呀?我知道我讨人嫌。最好我死了,她来当这个主席。她要能挑得起担子,我马上闭眼睛都没关系。”

老人冷笑,“可惜她能做什么呀?到今天又做出来了什么?真是不怕闹笑话。”

他伸手拍着藤椅,“没有,就说我说的没有。要是她觉得钱不够花,就少在外头折腾。全国那么多老百姓一年收入都不到100块钱,人家能活,为什么她不能活?不需要她做事,她不碍事就行。就说我讲的,让她好好养病,什么时候养清爽了,什么时候再说。”

屋子里头的人都是大气不敢喘一声。林斌瞧见□□的同志在门口一个劲儿朝自己使眼色,仿佛十万火急的模样。

他不得不硬着头皮提醒老人,有工作来了。

老人发了通脾气,脸色仍然难看,却还是点点头,示意人进来。

那人小心翼翼的,只说了一句话:“他说想回家种地,种地就好。”

老人睁开了眼睛,半晌才叹了口气:“当初我说三七开,他说要五五开,那就五五开吧。他想回乡就回乡,工资还是发,这把年纪又开过刀,还以为是年轻小伙子呢。”

林斌听的云里雾里,不知道他们在说谁。

没想到老人却点了他的名字:“你去一趟,瞧瞧他,要是睡眠不好的话,也帮他调整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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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不高兴

林斌临时接了趟公差。

要出门的时候, 他下意识地转过头询问老人:“要我传什么话吗?”

倘若是平时, 他敢这么问的话, 老人肯定要骂他一顿。

传个屁话!他从来不要人传话,既不传话给人, 也不让人传话过来,谁想说话当面说清楚,传来传去全都变了味。

这一回老人却是愣愣的, 隔了半晌才冒出声音来:“你告诉他, 我没私心。外头瞎传什么,我心里头有数。你就让他问问自己, 我们相识多少年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他心里没数吗?他要信了外头的话,那就当没认识过我。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也清楚, 我不信外头的话 你跟他讲,别一根筋了, 孤家寡人就孤家寡人吧。过不到一块去也没办法。其实我也是孤家寡人。人家讲他绝后, 我好不到哪儿去。我一个儿子死了一个儿子脑袋好不了,用老话来讲, 我就是绝后。我有什么私心?我还能有什么私心?讲我要当皇帝, 我当了皇帝位子传给谁呀?”

林斌心惊胆战, 生怕老人说着说着又发起火来。他最近实在太容易动怒气了。

每次他一发火, 林斌的心就揪着, 倒不是害怕挨骂, 骂两声无所谓,他皮厚实,他是担心老人身体承受不了这么大的火气。

不想老人却手往下一挥,无限伤感的模样,人又靠回了藤椅上。他像是叹气一般:“我成寡人咯,我真成孤家寡人了。你跟他讲,我也遭报应了,没人再肯跟我说真话。”

林斌下意识地往前紧走两步:“谁说的,我就跟你讲真话,我们都跟你说真话的。我都怕把你气出个好歹来。”

老人脸上浮现出像是哭又像是笑的表情:“那你是不认识他,你要晓得他,你以后可能再也不敢跟我讲真话喽。瞧瞧,我让你去看他做什么?我又得当孤家寡人哦。”

林斌脱口而出:“我还跟你讲真话,不管你爱不爱听,我都讲真话。”

可惜这话并没有安慰到疲惫又伤感的老人,他抬起了手,示意赤脚医生:“去吧,早点儿过去。”

林斌没办法,只得转身,回头跟他强调:“我要碰上有好吃的,我给你捎点儿回来啊。”

老人微微点头,像是陪小孩子游戏:“你要有什么想吃的,让他们先给你报账,回头上我这儿来拿钱。”

林斌跺脚:“我是要买给你吃。”

老人却笑起来:“我又不爱吃。”

林斌头疼的很:“那你总得有个爱的东西呀,好歹也能打打岔。这样吧,咱们把眼睛治好了,到时候看电影。我听说今年他们拍了好多技术电影,有包菜—水稻—水芹菜,一年三熟。还有造纸厂的废水排到沙漠里头,结果沙漠就能长树了。可有意思了,咱们一块儿看。”

老人嫌他聒噪,不再理会他的话题,只催促道:“快点去吧。”

小林大夫无奈,只得领命出门。都已经跨过门了,他下意识地回头,只瞧见窗户边上靠着藤椅的老人,叫下午的太阳光晒了半边。

天热了,窗户开着,外头的风被绿荫过滤了,吹的他头上的白发蓬松了起来。于是显得他那高大壮硕的身材愈发只剩下空架子,只有个骨头架子撑着那虚软的肉。

他老了呀,就像一只老虎,虎威犹在,然而真的老了啊。

林斌蓦地鼻子发酸,赶紧扭过头匆匆忙忙地走。

□□的同志已经在外头等了许久,看到他也不多话,直接招呼他上车。

林斌嘴里头倒是念叨了一句:“没必要的,你们告诉我地方,我自己坐公交车过去一样的。小车来小车去,主席会不高兴。”

□□的同志只陪着笑:“刚好顺道,我们去医院也有事。”

林斌这才惊讶:“呀,他开了刀还没有出院吗?”

这话可叫人没办法接,□□的同志只得苦笑,侧过脑袋假装没听见。

好在林斌还沉浸在伤感当中,倒是没有刨根问底。等到车子停在医院门口,小林大夫一见医院的大名,瞬时笑了起来:“这儿我熟,我在这儿培训过,我跟着实习了呢。”

他跳下车,自言自语地强调,“我呆了好些日子呢。我们三个都住在那边的宿舍,他们还请我吃食堂,就是现在都回去了。”

去年已经进了深秋要入冬,三个人热热闹闹,现在过了立夏,草木葳蕤,却只剩下他一个人。

□□的同志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只能尴尬地来了句:“医院食堂的伙食不错,师傅手艺好。”

林斌立刻跟找到了知音一般,兴冲冲地同人家议论起食堂的红烧肉,鸡爪子还有猪蹄,后两者的肉不多,味道却好极了。

他们一路说着话往里头走。路上遇见的人没有一个认出林斌,好像他从来没有在这间医院里头呆过一样。

一直行到6楼的一间病房,站在门口的人倒是像认出了林斌的脸,还冲他点点头。

屋子里头传来人说笑的声音:“你个黄瞎子,我看你眼睛是好不了咯。”

另一个声音却回答:“我眼睛不好也没耽误我锻炼身体,我看着可比你硬朗。”

先前的人很不服气:“我那是得了坏病,不然咱们比比看。”

□□的同志问站在外头的警卫员:“里头是黄老?”

警卫员点头,相当耿直:“你们没说不让人进去。”

□□的同志头痛地挥挥手:“行了,算了,你进去说一声吧。就说请了大夫来,给他调理睡眠呢。”

那警卫员应了话进门,里头不多时就传来响亮的声音:“我睡得挺好啊,不需要搞什么。”

林斌懒得扯,直接推门进去,瞧见老人的脸时,他愣了一下,旋即脸上全是笑容:“原来是你呀。我吃过你的水芹菜拌香干,孙卫泽拿给我吃的,可好吃了。我看你种菜的水平不错,咱们可以交流交流经验唻。”

老石冲那位黄老点点头,然后朝林斌笑:“你最近种了什么呀?现在空心菜可嫩了。”

黄老退出了病房,将狭小的独立空间留给他们。摸着良心讲,这病房可真不怎么样,晒不到太阳,外头太阳那么好,里头却是阴沉沉的。

老石像是看出了他的心事,念了一声:“没事,我要出去走走,只要有人跟着就行。”

林斌开始叹气,然后惟妙惟肖地模仿起李老先生说话,到了最后他才来了一句自己的点评:“你就别怪他了。我觉得他也不好过。很辛苦的。”

老石半晌不说话,到末了林斌都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突然间冒了一句:“我懂,他要维护权威嘛。”

林斌正色道:“他这个维护权威可不是为了他自己。高处不胜寒,其实他特别辛苦。但是没办法。你看当初老蒋跟小张,其实老蒋也未必想逮小张。不过他要是由着小张,那他的位置也没办法坐,里头也要乱成一团了,根本压不住。”

赤脚医生苦口婆心地跟老头子分析,“你想,那是什么时候?那时候咱们刚遭遇了自然灾害,情况可不好了。自古大荒大乱,国家还没太平几年呢,只要有人存了心思,搞不好就是一场揭竿起义。人都要饿死了,哪里还顾得了其他。

可是咱们没有乱,您老人家自己琢磨琢磨,那到底是为什么?他也不想那样,可要是他不那样的话,说不定早就乱起来了。”

因为有老虎压着,所有人都信服老虎,所以即使有意见,即使情况不好,大家也勒紧裤腰带,没想着要造反的事。

那会儿苏联又在国际上针对中国,想把中国变成他的小弟,我们不答应,人家就翻脸。

摸着心讲,那会儿可真是内忧外患,一触即发。无论如何他都要压下去,不管对的错的,只要有人冒出头来挑战他的权威,他都必须得按下去。

一个起了头不摁着的话,后面会接二连三都冒出来,到时候里头就全乱了。

治大国如烹小鲜,哪有那么简单啊,一不小心就搅烂了。那个时候,最要不得的就是乱,就算是一床大被盖下来,也得紧紧地捂着。

“我觉得他怪不容易的。”林斌叹气,“老蒋还能指望美国人,他不行,他什么幻想都没有,就只能自己撑着。你就别怪他啦,他都说没什么人敢跟他讲真话了。他老讲等他把事情做完了,他就可以安心地死了,都在讨人嫌。”

林斌说着,眼睛红了,赶紧侧过脸。

老石脸上的表情复杂莫测,隔了半天,他冒出一句:“我得了癌症都还没死呢,他说这话干什么?他死了,担子要交给谁呀?人都被他折腾的差不多了,除了他自己撑着还有谁?算了,我也有错误,我没顾全大局,我就想着自己要说真话。忘了不是什么时候,什么地点都能说的。这个怪他,他以前从来没讲过不可以。

不过要说起做错事,我这10年好好反省了,我自己做的错事也不少。我还错判过公案,杀错过人。真要算起来的话,人家也该从地里头爬起来找我算账。可我也只能说一声,我真不是抱着私心。

你跟他讲,以前他老害怕我造反。我从来没造过他的反,以前不会,今后也不可能。我也没里通过外国,我瞧不上那些事儿。家庭生活我会处理好,既然早就离婚了,那就把手续办好了,我不拖累人家。还有就是,我本来就是农民,我现在还打算继续当农民。

哪一天,真有人打进家门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他招呼一声,我就不含糊。除非这个,否则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碰兵。”

说着,他慢吞吞地下了床,从床头柜的抽屉里头翻出几个笔记本,递到林斌面前,“这个你拿着,他要愿意看就看,要是不想看,烧了也拉倒。这是我这些年学习反思积累出来的经验。我也没什么会做的事,要是这点儿经验能派上用场最好,派不上也没什么。我不让他为难,我不会大张旗鼓地搞什么东西的。我养养鸡种种菜,挺好。”

林斌到底还记得自己工作职责之所在。尽管老石强调他不需要人调整睡眠,他现在没什么烦心事,每天都能一觉睡到天亮,小林大夫还是尽心尽职地给他进行了体检,连他肚子上的造粪口都仔细看了一回,确保伤口好好的,他才敢回去汇报。

一来一回耽误了不少时间,林斌再进门的时候差不多已经到了晚饭的点。

老人只听他汇报了几句,就点点头招呼:“吃饭吧。”

林斌不敢多说话,赶紧上桌扒饭。他吃饭香,感染力极强,没胃口的人瞧着他的样子都会觉得肚子饿。

老人也看着他的吃相,勉强吃了大半碗饭,然后怔怔地发呆。

林斌小心翼翼:“要我念吗?”

老人却像是没听到一样,只沉默不语。

隔了半晌,他才又问了一句:“黄老跟他讲话?”

林斌点头:“是啊,我看他们好像还蛮熟的。”

“怎么能不熟,他的参谋长哎。”

老人脸上浮现出奇怪的神色,然后疲惫地挥挥手,“算了,跟他们讲,都不要再审了。审了这么多年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莫须有的罪算不得罪。要真有罪,那也只能说明人家高明,被坑了也活该。”

他没说主语,林斌也搞不清楚到底是谁被坑了。旁边的工作人员立刻领命,赶紧过去安排了。

女工作人员问了一句:“那工作怎么安排?”

老人看上去没什么精神,半晌才冒了一句:“既然是他的参谋长,那就跟着他呗。不要再闹腾了,不要平反了一批又打倒一批,个个都说委屈,个个身上都不干净。不要再打了,要团结,不团结是不行的。”

他絮絮叨叨地念了好几句,反复强调的意思就是不要再翻旧账。真翻起来,谁都不清白,何必又斗得跟乌眼鸡一样。

林斌与女工作人员对视一眼,谁都没吭声。

最后还是老人自己打破的沉寂,他像是自嘲一样:“现在好了吧,最大的敌人就是我自己。谁都没有我的罪过大。这样他们没话讲了吧。我有错我就认呗,但是谁想趁机兴风作浪,我是不准的。我们走到今天不容易。”

他的手放在桌子上,像是在沉思什么问题。又过了半晌,桌上的汤都凉透了,他才点林斌的名字,“算了,你别天天窝在屋子里头不出门。过去吧,去跳跳舞也好。”

林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他明明刚出门才回来呀,怎么变成天天窝在家里了?

老人却不解释,又抬头问女工作人员:“小何回来没有?”

女工作人员赶紧摇头:“没有,您让他去学校旁听,他晚饭在学校食堂吃,吃完了接着去听课。”

老人脸上浮现出一种浅浅的笑,颇为欣慰的模样:“我们的年轻人还是好样的。能在基层干好的,上了学堂也认真,不摆洋学生的派头。”

他喊了一声林斌,“去吧,把小何也叫上。你们跟着小郑一块儿去。天天窝在家里头不出门,我看你们将来怎么解决个人问题。”

林斌越发狐疑,感觉老人说话有点儿颠三倒四,要说打光棍他跟警卫员小郑的确是两个光棍,可是何东胜是有女朋友的呀。

乖乖,就余秋那个脾气,何东胜要是敢背着她去参加舞会,他总觉得何东胜会脖子上的脑袋不保。

可是老人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就直接挥了挥手。换了便装的警卫员小郑领着林斌出门去。

他俩倒是没有开小车,不摆什么派头,直接去大学找何东胜。人也不难找,何东胜吃过晚饭,肯定是在图书馆呆着,他俩的眼睛只搜寻了半圈,就直接拎着人出去。

何东胜为难的很,他其实一点儿也不想去跳什么舞。第一,他不会跳舞。这种资本主义的做派,也不是他一个农民能够接触的。第二,跳舞要跟别的女同志接触,这样不好,小秋会不高兴的。

林斌深以为然:“何止是不高兴啊,我看你的小命都要保不住了。”

他严重怀疑老人家是自己不痛快,又跟老婆生气,连面都不见,所以愈发看不上感情和睦的小青年。

这种情绪他很理解,每次看到何东胜拿着信看个没完没了的时候,他心中的不是滋味就愈发强烈。

小郑在旁边嘲笑:“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怕个小姑娘?我跟你们讲大气的姑娘才不计较这个呢。我们总理是舞场的明星,总理家的大姐就从来都大大方方的。”

何东胜却极为敝帚自珍:“小秋挺好的,她是怕我不会跳舞,到时候在场上丢脸。”

林斌不假思索:“那我们就先练练呗,我也不会跳舞。就让小郑教我们呗。”

没想到刚嘲笑完别人的小郑涨红了脸,结结巴巴道:“我也不会呀。”

这下子三人大眼瞪小眼,林斌跟小郑还对视了一眼,都肯定老人家是不高兴了,所以也让他们丢丢丑。

可是上面都已经下了命令,让他们去跳舞,三人即使要出丑也得硬着头皮上。

到了饭店,交了票,几人下了舞池就在边上发呆,只听着音乐声响起,舞池里头一对对男女翩翩起舞。

突然间何东胜的目光瞥见了舞池中央的一对男女,两人舞姿潇洒,动作纯熟的很。

林斌也认出了女同志的脸,同情地看着站在旁边发呆的何东胜,心里头琢磨着难不成是余秋见异思迁了,所以老人家所说的那个当断则断其实也包含一个何队长?

哎哟,还叫他们带上小郑,难不成是撑腰的意思?

小林大夫那脑袋瓜子不用去编故事,实在是对不起他这份人才。这般恶俗狗血的情节,简直就是广大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爆款。

一曲跳完了,余秋往舞池旁边走,目光落在了何东胜脸上。然后所有人就看着她50米冲刺,直接蹿过来,一把抱住了何东胜的脖子,整个人都挂在了何队长身上。

何东胜只觉得一股香软的气息扑面而来然后钻满怀,他立刻伸手搂住了自己的女友。他可真想小秋啊,想的快要发狂了。

舞池里头跟舞池外头的人都在看着他们吧,说不定还在议论纷纷。不过他不在乎,他就想紧紧抱住小秋,再也不分离。

现在他相信老先生的确不高兴,而且是林斌惹他不痛快,所以故意让他们两个单身汉眼红。

小林大夫目瞪口呆,眼睛的确要滴血,只不过他是感觉余秋实在太过于大胆,她的舞伴还在旁边呢,她就公然打算坐享齐人之福啦。

余秋猴着自己的男朋友,也不耽误她威胁林斌:“说吧,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的死法。”

林斌吓得一缩脖子,委屈的不得了:“不是我要来跳舞的,是人家要我来的。”

余秋瞧瞧他,勾勾何东胜的脖子,最后目光落在明显是军人的小郑身上,点点头,还是问林斌:“你今天干嘛去了?干嘛非要你来跳舞?”

林斌愁眉苦脸:“没干嘛呀,我就去看了个老头儿,他开过刀,肚子上做了造粪口。他说他想回家种田,跟老婆离婚,反正怪可怜。”

余秋擦了把头上的汗,人还贴着何东胜:“那他能回家不?”

林斌点点头:“能啊,还有个老朋友陪着他呢,总算还不是太惨。”

旁边有人拿了汽水过来,递给余秋一瓶。余秋接过来就咕噜咕噜灌了一气,然后叹气:“我知道了。”

林斌开始好奇:“你知道什么呀?”

余秋将剩下的汽水喝的一干二净,然后似笑非笑:“我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这话说的实在太拗口了,绕得人头晕。林斌还想再说话,舞池边上响起嘈杂的声音,有人簇拥着谁从大门口走进来。

不少人嘴里头喊着:“总理来了,总理来了。”

余秋听到从她身旁跑过去的姑娘声音激动的厉害:“总理都好久没有跳舞了。”

跟她一个代表团的工作人员过来伸手拽她:“快点快点,咱们去排队。”

余秋茫然:“排队做什么呀?”

那工作人员恨铁不成钢:“当然是排队跟总理跳舞啦。”

余秋顿时眼睛发亮,毫不犹豫地推开了何东胜。

妈呀,有生之年系列,她居然能跟男神跳舞。不枉费她大学里头苦练过呀,为了比赛奖品而奋斗没白奋斗。

林斌看着瞬间又被丢到边上的何东胜,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好吧,老先生的确不高兴,看他们都不顺眼,故意刺激他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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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多美好

何东胜瞧着整个人兴奋的不成样子的女友, 沉默不语。

一大堆大姑娘小姑娘排成一条长龙, 个个眼睛闪闪发光, 大晚上的瞅着跟狼一样。

林斌还在旁边各种名为唉声叹气,实则幸灾乐祸:“都说了要大度瞧瞧, 总理跟这么多姑娘们跳舞呢,大姐就从来不吃醋。这说明什么呀,说明伟大的男人背后都有伟大的女人。”

他拍拍何东胜的肩膀, 认真地鼓励自己的朋友, “反过来也一样。男女平等,妇女也顶半边天。”

何东胜转过脑袋, 懒得看他那张生怕人家不知道他在看戏的脸。

可饶是何队长如此哀怨,余秋也没有分过来给她一眼。

男神啊,男神当前,余秋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她激动得整个人都要打哆嗦了。她一直在点前面的人头, 害怕轮到自己的时候舞会已经结束了。她只恨自己反应太慢,一心期待前头的姑娘们能够扛不住放弃等待。

然而, 大概大家都是这么想的。队伍完全没有缩短的意思, 还越来越长。

不停地有人加入进来,里头甚至还挤着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年轻小伙子, 充分体现了队伍的丰富多彩。

旁边人笑着推他们出去。他们还一本正经地强调, 又没规定交谊舞不能两个男的一起跳。总理都好久没出来跳舞了。

余秋在旁边听的囧囧有神, 心道, 可以, 完全可以, 说不定还能现场组cp呢。

做梦,这可是她男神,谁要跟她男神组cp,除了官配只能咬手绢之外,其他人她一律斩立决。

舞曲开始,舞池里头的人翩翩起舞。总理的舞伴承受了所有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那位年轻的姑娘脸通红,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余秋也没办法克制内心的酸水,天啦,她的男神。

旁边有人喊她的时候,她都没心思搭理,不跳,谁跟她跳舞她都不要跳,她现在要全身心地等待着男神的降临。

陈团长看她晕晕乎乎的样子,不得不开口喊了第二遍,然后无奈地冲旁边的女同志笑:“看看,我们的总理一出现,女同志眼睛就完全看不到我们啦。”

三十多岁的漂亮女同志矜持地点点头,表现出自己对年轻人的宽容:“小姑娘嘛,都这样。”

旁边人笑着招呼她:“谢书记,您不要跳舞吗?”

剩下的人哄笑:“谢书记要跳舞的话,哪里需要排队呀?”

年轻的女书记摇摇头,示意自己有工作要谈。

陈团长赶紧又拍了下余秋的肩膀,晕晕乎乎的小秋大夫这才茫然地转过头。

她原本还以为是男友不满了,想着要怎样好好安抚一下何队长,不想居然是陈团长。

她赶紧收敛心神,奇怪地问:“有什么事吗?”

陈团长立刻给两人做介绍:“这位是谢书记。”

谢书记立刻摆手:“不要叫我书记,叫我谢同志就好。我永远是人民的同志。”

余秋懵懵懂懂地伸手,压根一点儿激动的反应都没有。她不认识这位书记,也不晓得对方的官究竟有多大。在国内,各类书记实在太多了,他们杨树湾的大队书记也是书记呀。

陈团长不得不又开口强调:“谢同志是中央委员。谢同志一直都很关心年轻同志的成长,代表了团中央。”

谢同志手掌一翻,往上一竖,示意陈团长不要再说话。

她同余秋握手,表达了自己对余秋的关切与肯定:“你在日本开的刀跟在日内瓦发的言我都看了,整体表现还是很不错的。很好地表明了我们的立场跟我们社会主义发展中国家的政治站位。”

她点点头,颇为赞赏的语气,“你也算先进知青的典型了。你的案例对于教育格命是个很大的支持。实践出真知,就算出身不好的人在广袤的农村多锻炼几年,也能够脱胎换骨,比上大学强多了。教育格命就是要这么搞,要好好搞才有出路,不然的话会越学越死。你当初拒绝上清华北大是对的,你比他们强多了。你小小年纪就能看清楚教育格命的形势,不当大学迷,很好,很不错。”

余秋直觉不妙,她搞不清楚这位谢同志的来历,但是这个帽子她可不能戴。什么时候轮到她看不起清华北大了?说实在的,去年的面试也是她的人生巅峰啊。

“您误会了,我不上清华北大是因为我志在学医。我不是……”

余秋没能说完,就直接叫这位谢同志打断了后面的话。

她脸上的笑容带有一种舞台色彩的夸张,让余秋有种碰到单位工会主席的感觉,言辞恳切的不得了:“我知道,你就是想好好学医,好为贫下中农服务。没错,农村就是最广袤的学堂。你们搞农民夜校就很值得提倡,这才是教育的新形势,活学活用。死气沉沉的大学就是需要这股清风,才能吹掉里头的陈腐不堪的气味。

我看你们这几位赤脚医生的典型都很不错,应该在全国进行宣讲,让这群大学迷们好好瞧瞧新时代的青年究竟要成长成什么模样。明天吧,明天你在清华北大巡回演讲。”

余秋一惊,本能地想要拒绝。她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学生做演讲的。真要她演讲,她唯一想说的话就是珍惜在学校的时光,好好学习。不要书到用时方恨少,将来毕业之后再懊悔荒废了青春光阴。

一支舞曲结束了,人潮散开,舞池中的人纷纷朝边上涌。谢同志也被人潮推的不得不往后退,没能说完剩下的话。

余秋看着她还在张开的嘴巴,只觉得那是巨大的黑洞,立刻就想逃跑。

她原本以为都开始恢复高考了,虽然还有一堆加分选拔,但上学无用论也应该破产了。没想到这位谢书记,代表着团中央的谢书记居然还在兜售那一套理论。

既然上学无用,那就直接关了大学好了,干嘛还搞什么大学?听这位书记的口气,安排她去清华北大演讲,也就是张张嘴巴的事。看样子清华北大也在她的管辖范围内。这么看不上,不如直接关门拉倒。做人不能当且立,用着人家还嫌好怠拐的。

人潮散去,谢书记又要招呼余秋。显然她对新选出来的先进代表很感兴趣,很愿意表示自己对典型知青的关心。

余秋下意识地想要逃之夭夭。

旁边伸出了一条胳膊,胳膊的主人何东胜机械地学着旁人说话:“同志,你能跟我跳支舞吗?”

余秋毫不犹豫地搭上了他的腰,笑容灿烂:“当然可以,我英俊的何队长。”

原本还撑得像模像样的何东胜立刻脸红了。幸亏新的一轮舞曲响起,余秋带着他卷进了舞池当中。

一进场,何队长就方寸大乱,他压根不知道该怎么跳舞,只能架着两条胳膊,跟个木偶人一样机械地晃来晃去,那别扭的模样简直如同在演滑稽戏。

他的额头上沁出了汗,整个身体绷得紧紧,两条腿都不知道该怎么迈,人只会在舞池里转圈圈。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肯定可笑极了,说不定旁边就有人在看笑话。

然而余秋却没有笑他也没有纠正他,就这么抱着他的腰,陪着他一块儿慢慢地在舞池中旋转。

什么慢三快四,她都不在乎。因为对她来说,跳舞的本质除了交谊之外,就是与自己喜欢的人慢慢地共享一曲舞的时光。

女友如此配合,总算让何东胜慢慢镇定下来。就连胆大妄为一块儿跳舞的林斌跟小郑受到他们的鼓励,也昂头挺胸起来了。

怕什么?谁说男同志不能一块儿跳舞。据说那些男生多的大学,压根就轮不到跟女同学跳舞的机会,难道就只能干看全场吗。

舞池中被关注的焦点又转移了,何东胜也有心思表达自己隐隐约约的小吃醋了:“真抱歉啊,我看总理太忙了,一时半会估计顾不上你,所以我就冒冒然先请你跳舞了。”

这么好的英雄救美的机会,被他先抢了,他很抱歉呢。

余秋搂紧了他的腰,人贴在他的胸口上,笑着问他:“男朋友是干什么用的?你不帮我解围,谁帮我解围?”

何东胜皱眉头,压低声音问:“怎么回事呀?我看她一直抓着你说话。”

“找典型呢。”余秋叹气,“今年又开始高考了,去年的白卷英雄现在也没什么人提,他们的教育格命估计要破产了,现在又要抓人做文章。”

像她这样去年考了个省状元,今年压根没有参加高考的赤脚医生,偏生还是个老右哌教授家的姑娘,实在太具有典型价值了。她要是树立典型人物都会朝自己下手。

余秋可不愿意当第二个白卷英雄。她不知道这个新高考政策是不是在让白卷英雄落寞的同时,也免除了他今后十几年的牢狱之灾。

她不想成为历史事件的代替品,莫名其妙去坐了十几年的牢。

何东胜安慰她:“那咱们不搭理就是了。咱们多做事,少说话。”

余秋立刻想到了那位李大哥,赶紧问自己的男友:“你眼下在做什么?给谁打下手?”

何东胜微微摇头:“没有,老人家让我在大学旁听课,听的是经济学。前头他就让我去实地考察,总结当地的经济发展情况。”

虽然老人家没有说,可何东胜隐隐约约有种感觉,现在关注的重点好像从政治往经济方向转移了。起码老人应该有这个意思,偶尔问起各地的政治思想动态时,他也会冒出诸如“我们做不好人家就要跑”之类的自嘲。而且老人对于各地工副业的发展尤为关注,还让他总结各个地区的不同特点。

但这只是何东胜自己的感觉,他跟老人接触的不多,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猜错了。

“不管了。”余秋安慰他,“我们先做自己的事情吧。”

一支舞了,余秋本能地往舞池边上走,结果又瞧见了那位谢书记。

谢书记的目光正扫过来,还冲她点头,大有打招呼的意思。

可怜的医生吓得头皮发麻,哪里还敢过去。她赶紧抓着何东胜的胳膊,当机立断:“跳舞。”

谢天谢地,舞曲之间的间隔时间极短,他们一进入舞池,乐声就又开始了。

旁边人看这对迫不及待的青年男女,全都露出了揶揄的笑。即使现在的音乐作品都不歌颂爱情,甚至干脆不提。然而爱情永远是人类最美好的人生主题之一,只要不是心理变态,旁人都愿意投以善意的微笑。

他们一支舞接着一支舞,到后面何东胜都能够用笨拙的动作开始学着跳交谊舞了。

第四支舞停下了欢快热烈的旋律,余秋擦着头上的汗,准备等下一支舞开始,却发现人们都朝舞池边上散开,舞曲告一段落了。

妈呀,她没了挡箭牌,那位谢同志又要过来了。她怎么就这么闪亮,始终吸引着谢书记的目光呢?领导,你完全可以将视野放宽广一些,寻找更合适的培养对象。

就当她缺德吧,死道友不死贫道。

更让人余秋绝望的是,总理已从舞池离开了,坐在旁边的沙发上休息,还跟林斌谈话。

这意味着什么?她刚才错过了什么,她错过了跟总理跳舞的机会,这简直比错过了一个亿还崩溃啊。

余秋的心在滴血,何东胜还在旁边酸溜溜:“哎呀,我好像占用了你太多时间啊。”

余秋恶狠狠地瞪他,年轻人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告诉你姐姐要不是看在你长得帅的份上,姐姐能人道主义毁灭了你。

身后有人拍余秋的肩膀,已经是惊弓之鸟的小秋大夫吓得差点儿跳起来。

她转过头,瞧见陈团长的脸,更加惊恐,立刻摇头表明自己的立场:“我胆子小,我不敢给大学生讲话的。到时候我会紧张,语无伦次,万一他们把我问倒在台上的话,我就丢脸丢大了。”

陈团长做了个暂停的手势,示意她道:“我们不说这个,我也不是搞团委工作的。我们到隔壁说点儿正经事,关于计划生育。”

余秋赶紧端正了颜色,随着陈团长往隔壁房间走。跨过两间屋子,她进了间小会议室,发现林教授他们都在。

林教授冲她点点头,伸手示意她坐在自己身旁。

余秋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坐在陈团长旁边的中年男人就开了口:“好了,既然大家都在,我们就开个非正式的会,主要目的还是征询大家的意见。

首先我表达对同志们的祝贺,这次世界卫生大会大家表现的非常好,可以说是圆满地完成了任务。中央跟卫生部都很高兴,这体现了我们的卫生战线格命的成功。但是,接下来大家有更重要的任务。

你们回去以后,差不多要开始推行计划生育工作了。前面其实已经开始做这个事,但我不讲,大家也清楚,效果不是太好,控制的不是很理想。所以中央决定要加大在这方面的工作力度。

我在这儿说个题外话,一定要注意策略方法,不要让老百姓怨声载道,说我们不地道,还不让人生娃娃。你们得让老百姓知道不是不让生而是少生优生,生出健健康康的胖娃娃。

你连着生几个娃娃长不好,然后家里头也过不好,那还不如生的少,生的好。

在这方面你们要积累起好的经验,也不要吝啬,大大方方的互相交流学习,要是方案好的话,到时候全国推广,那就是造福全国的妇女同志呢。

王大夫笑了起来:“要照我讲啊,我认为女同志是不愿意生那么多娃娃的,重点是要做好婆家还有丈夫的思想工作。女同志生娃娃多少岁呀?怀孕的时候人不舒服,娃娃生下来要喂奶,特别耽误工作。别说生三个了,我觉得生两个真是够够的。”

陈团长连连点头:“没错,我们也是这样想的,三个太多,两个正好,一个也不少。”

他转头问林教授跟余秋的意见,“林老,小秋,你们有什么意见?”

林教授点头:“做好避孕工作,一个是避孕套跟避孕药物的免费发放,另外一个就是上节育环。我个人的意见是不推荐强行结扎,毕竟一个是要动刀子,老百姓接受程度低。另外一个就是结扎了以后万一有什么意外,想要再生孩子,那就艰难了。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点小小的意见,还得根据实际情况进行调整。”

余秋也跟着点头:“我个人也比较赞同节育环。我们在红星公社一般生了二胎的妇女,经过跟家里人做思想工作,都同意上节育环。还有人在难产剖腹产后主动要求做结扎的。”

小孟大夫摇头:“我们那儿这个工作做的不是很好。我得承认,我没做到位,主动要求避孕节育的妇女比较少,也有些抵触这项工作。这方面我倒是想跟你们多讨教讨教,到底要怎样做思想工作?”

余秋跟王大夫还有林教授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她说话:“方法有几方面,一个是提高妇女的社会地位或者简单点讲,是提高她对这个家庭的经济贡献能力,让婆家人意识到一件事,妇女的确是半边天,而不是简单的生育工具。

我就举两个例子吧,一个是萧山地区,当地妇女是家里头的主要经济来源,因为她们除了下田下地挣工分之外,她们还有一个重要的工副业经济收入——挑花。女同志挣得多,腰杆子就硬,在家里也就有话语权。

另一个就是我们杨树湾或者再扩大点儿讲是红星公社,我们的工副业种类比较多,女同志农闲时间可以接各种副业活来贴补家庭收入。这样婆家一看,比起生娃娃,女同志能做更重要的事,也就不那么犯嘀咕了。

除了这个之外,还是得政治挂帅。主席已经发出了指示,要优生优育,大家得配合国家的生育政策,提高思想觉悟。

除此以外,伟大的主席教导我们,妇女也顶半边天,要提高妇女同志的文化水平。我们的农民夜校当中除了讲各种生产养殖技术之外,还有妇女的卫生保健课堂,跟女同志说清楚里头的道理,让她们心里头明白,节育是为了她们的身心健康。

这么一来的话,她们自己心里有了主意,就是婆家跟旁人嚼舌头,她们也能够坚持住。”

说着,她笑了起来,“其实有种说法叫做教育是天然的避孕药。只要我们国家大力推广教育,让人民意识到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大家也就没那么热衷于生孩子了。”

说个不好听的,再过几十年你想求人家生,人家也未必愿意生。生孩子辛苦,养孩子更累呀,责任太大,负担太重,属于生命难以承受之重。

坐在陈团长旁边的中年人点头:“大家的意见都很好。我们现在的想法是先做个试点,然后全国推广。争取在未来5年的时间里达到一对夫妻只生两个孩子,以后就保持这个状态。今后再根据人口的增长情况做出相应的调整。争取以预防为主,减少人工流产干预,要多做思想工作,争取广大人民群众的配合。”

余秋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了。这个态度比较好,走温和路线,要比后面真正实行的强制性计划生育好多了。

其实中国真正的人口生育高峰期在60年代,到了90年代的时候,就有专家警告人口老龄化问题了。

余秋不想从国家的层面谈问题,就单纯的对妇产科医生来说,几乎没有大夫愿意给人做人流,特别是强制性人流的。有的过来的时候已经接近满月,甚至于被强行打下来还是活的。没有医生愿意杀生,尤其是违背母亲本意的杀生。

余秋到现在还记得自己实习的时候看到过妇女主任押着大肚子打胎,已经七个多月了,做了引产,孩子没下来就大出血,差点儿大人丧命,直接转到他们省人民医院。

那个小孩下来手脚都会动。结果却只能被当成医疗垃圾处理。她晚上跟夜班的时候,听到冰柜里头有小孩的哭声。她做了一夜的噩梦,梦里全是血淋淋。

他们产房的老护士长说她这辈子唯一觉得亏心的,就是给人强行做过打胎。

不做不行,除非你不想干了。做大夫也要讲政治。

余秋只希望这辈子这样的悲剧能少点儿发生。其实对于国家来讲,经济发展很大一部分程度也是依赖于政策放松以及人口红利。

简单的会议结束了,余秋朝门外走。迎头就撞上王老先生从对面过来。

瞧见余秋的时候,他还主动打招呼微笑:“想起来了,刚才是不是要轮到你跳舞了?刚好还有一只曲子,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儿跳?”

余秋整个人呆愣当场,旋即发出土拨鼠尖叫:“要!”

谁说福无双至的?她宣布,这是她两辈子最美好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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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和的老先生

像云一样柔软, 像风一样轻。

废话, 她都跟踩在棉花堆上似的了, 自己的脚完全找不到落下的地方,她能不跟飘在半空中一样吗?

余秋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王老先生进了舞池, 一路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随着他们走。

她感觉人生再也不会重现如此巅峰了,天啦!那100%的回头率,那所有目光都凝聚在自己身上的注视。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燃烧。不知道是众人的目光汇聚成了火焰, 点燃了她。还是他心中的小火苗直接蔓延成漫天火海, 简直要将她整个人都烧焦。

她居然可以跟男神如此亲密接触,她一定是在梦中。

音乐声响起, 王老先生的手搭上了余秋肩膀的时候,她浑身一哆嗦,差点儿直接当场跪下。那掌心的温热透过布衫传递到她皮肤上,余秋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她打着哆嗦, 胳膊腿全都僵硬化,仿佛何东胜下舞池后的僵尸病直接遗传给了她。她哪里还会跳舞呀, 她已经彻头彻尾变成了个傻子。她浑身上下每一块骨骼, 每一块肌肉,每一处关节都变成了木头, 一动起来就嘎嘎作响, 再用点儿力气就能直接散架的木头。

好在王老先生是位出色的舞伴, 或者他对跟他跳舞就完全傻掉的小姑娘实在太熟悉了。他舞姿翩翩, 姿态潇洒, 很快就带着晕晕乎乎的余秋跳了起来。

舞池里头还有很多队伴随着音乐声旋转的男女与男男, 有林冰跟小胜打头阵,找不到舞伴的男同志也觉得自己可以享受这样的欢乐时光。

可是余秋敢打赌,没有谁会比她更幸福,她被带动着像是在宇宙的中心迎风起舞。

清风吹拂在她的身上,带着晒过太阳的草木散发出来的气息。她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下,她听见鸟儿在她的耳边叽叽喳喳。

优美的舞曲旋律跳跃出一个个音符,叮叮咚咚,踩着她的心翩翩起舞。

不如跳舞,全世界都在跳舞。

余秋神思不属,已经完全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时候,她听见了王老先生同自己说话的声音。

最近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再去做检查,还贫血吗?晚上睡得好不好,一日三餐吃不吃得下,身上有没有力气?

他询问详细的比医生写病历还仔细。

余秋已经缺氧了,她晕晕乎乎的,大脑一片空白,男神问什么她都点头说好。

当然好了,男神你就是能量罐,只要靠近你,我就能吸取饱饱的能量。现在要是有豺狼虎豹的扑上来,我都可以脚踢猛虎拳打豺狼,牙齿都能咬断豹子的颈动脉,没有什么不可以。

老人微微地笑:“既然身体调理的差不多了,那就加加担子吧,计划生育领导小组,你也进来做事。组里头要赤脚医生代表,你们最了解一线的实际情况。”

余秋本来习惯性的准备点头,谁能够拒绝男神的要求。结果一听到什么领导小组,她那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终于清醒过来。

她下意识地就拒绝:“我不擅长干行政工作,我还是比较喜欢做一线临床的事情。”

音乐依旧在耳边流淌。

老人带着她旋转,语气温和:“了解一线实际情况的就是你们,你们要是不参与进来的话,那么这个计划生育工作就做不好。一定要直接参与,全国的计划生育工作都要领导小组来统筹。你当医生总结的经验,一层层报上来,真累积到决策小组手上的时候,意思已经转了几道口,就不一样了。”

余秋沉默着没开口,她当然不忍心拒绝男神的任何要求。但她的确对行政工作毫无兴趣,甚至可以说厌烦至极。

对于一位成熟的临床医生而言,繁冗的行政工作简直是在谋杀医生的生命,是彻头彻尾的灾难。干上几年,想要再重新回归临床都千难万难。

“我知道,你们大夫不喜欢做这些事情,但是一定要有人替你们说话,替病人说话。”

王老先生带着余秋转了个圈,认真道,“你们的实际困难,你们的具体情况没有谁比你们自己更加清楚了。这个领导小组必须得有你们参与进来,不然的话制定出来的政策就是想当然,实际执行的时候,还容易走腔走调,到时候不仅达不到目的,人民群众也会怨声载道的。

不要怕,不要有思想负担,要发挥所长,好好在岗位上做好工作。”

王老先生鼓励余秋道,“333干部我看可以的,你每年4个月的时间在京中搞决策,4个月在省里头工作,剩下的4个月还回你们杨树湾,抓好政策落实。到时候政令就能畅通,政策也能落实到位了。”

理想很丰满,现实太骨感。余秋没有老人的乐观。

这样的三三三,表面上看是一条线,从政策决定到执行全部由一个人盯着,可以最大限度的防止政策走板,但实际上太难了。

第一从上到下,没有那么多干部,要是所有人都在上头的话,这个领导小组怕是得将全国的医务人员都包裹进去了。那条线的线实在太少了,放在全国根本不具备任何代表意义。

第二就是4个月在中央,4个月在省里,4个月在村里,对于家庭来说是个巨大的障碍,意味着要长期与家人分离。

当然现在的人讲究为集体利益牺牲一切,小家庭自然被抛在后面。这个问题可以暂且放在一边。

但刨除这些困难之后,真正实行起来,这个政策也没办法做好。

只要走上过社会的人都清楚一个道理,人在一个工作岗位上做的时间越短,工作效果越糟糕。

甚至难听点儿讲,4个月的时间还不够人熟悉自己的工作环境呢。尤其是行政岗位,里头的关系错综复杂到一个单位就是一本书,而且是悬疑推理小说,专门走各种狗血剧情的那种。不是自己人,不潜下心去摸索,压根就不知道里头的门门道道。

人在这样的单位刚刚有点儿摸着头脑了,立刻又换岗位,好不容易似乎抓着点儿门路了,接下来去下一站,等你忙罢了再重新回到京中,已经又是一番天地。

这样子抓工作,实际上很难达到预期的效果。

领导没有这样的感觉,是因为领导无论到什么地方,其他人都会积极配合领导工作。普通的职工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待遇?

余秋赶紧表达自己的意见:“我想先在红星公社搞试点,争取实现目标,然后反过来以红星公社的经验指导其他地方工作。”

乐曲声告一段落,老人微微点头:“这也是个办法,从熟悉的事情入手。”

他像是叹息一样,恳切地看着余秋,“不要怕担担子,人从哪个位置出来的,才会听那个位置的人说话。其他人理解不了。他们没经历过这样的生活,就没办法想象没办法体会也没办法谅解。我跟主席年纪都大了,我们再出去跑,已经跑不动了。你们不开口,谁替你们说话?我们又怎么听得到你们的声音?”

余秋这才点头勉强应下。的确,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不同阶层的人是没有办法理解其他阶层人的难处与苦楚。

长期接受各种特权供养起来的官二代就理解不能为什么会有人吃不饱,穿不暖,看不上病。

老人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鼓励余秋道:“要多为老百姓说话,多反映老百姓的真实想法,不要搞假大空的那一套。干部汇报问题,能有1/3可以相信就不错了,总是会添油加醋改头换面,臭的都说成香的。这个不行,你不要学这一套。老百姓不容易,要是你们都不替老百姓说话的话,他们就太辛苦了。”

余秋赶紧点头,舞池里头的人纷纷朝两边散去。

不少人殷切地看着王老先生,眼中浮现着渴望,他们也希望可以同老先生跳支舞。用他们是因为里头还夹杂着小伙子,他们都已经同自己的舞伴练了好久,很可以跟总理来一支舞。

然而王老先生却只能对他们说抱歉了,他累了,需要休息。

余秋这才想起王老先生半年多前刚开了一台大手术。他每天工作又这么多,根本都没什么休息的时间。

自己居然还恬不知耻地让老人陪她跳舞。天啦,这场舞全是王老先生在使力,她像个傻子似的动都不会动,全靠王老先生带着她跳。

余秋真是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她实在是太耻辱了。

王老先生却鼓励她道:“我看打拳还是有效果的,你以后要多运动,越是忙碌越是要注意身体健康,不然等到年纪大了你就知道苦头喽。”

老人抬起头招呼旁边的何东胜,“你要多鼓励多帮助她,平常也要多督促,不然的话,以后苦头你也要吃一半。”

旁边的人都笑了起来。

余秋这才神魂归位,愧疚地想起来自己还有个男朋友呢。哎呀,她刚才算不算精神出轨啊,她跳舞的时候压根就不记得何东胜的存在了,她可真够渣来着。

要是时钟拨回二十分钟前,她会怎么做?毫无疑问她还会再渣一回。

何东胜赶紧点头应下,当场做了保证:“我一定会好好盯着她的。”

老人微笑,轻轻颔首。

沙发前的人潮中开了一条路,一位个子不高的老人在几位警卫员的陪同下,走到了王老先生跟前。

王老先生朝余秋稍稍点头,然后同来人说起话。

余秋赶紧往后退,将空间留给了王老先生跟刚刚进来的邓老。

她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邓老这是从苔弯回来了吗?老桨同意见他了吗?他跟桨家父子谈判的到底怎么样了啊?他们是不是已经达成了统一的意见?还是需要进一轮谈判?

何东胜瞧她神思不属的样子,说话时都带了酸溜溜的味道:“总理跟你说什么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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