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陪你
接下来的一切很混乱。
戚渊说完那句话后像是最后的信仰崩塌, 他紧紧地抱着头委顿在地上,像是在承受着什么剧烈的疼痛, 他痛到身体都在抽搐, 短短的一分钟,冷汗就把他的衣服彻彻底底地打湿。
桃山急急忙忙往前几步, 但是她发现似乎她越靠近,戚渊的痛疼感就越强烈,她一时之间无措地站在离戚渊几米远的地方, 只能小声地叫:“哥哥?”
他似乎已经痛到神志模糊了。
桃山这一刻很恐慌很恐慌,她转身准备下楼找戚渊的抑郁药,阮医生便风风火火地从门口进来,他带了几个助理,每个人身上都带着药箱。林瑞把她从房间里拉出来, 桃山眼睁睁地看着阮医生几个人进了房间后, “嘭”的一声将门关上。
“别担心。”林瑞拍了拍桃山的肩膀, 安慰她,“阮医生他们在的,不会有事的。”
桃山失魂落魄。
“渊哥就是犯病了, 这次比较严重,但是以前更严重的也有, 他也撑过来了, ”林瑞看着桃山这样空白的眼神有些难受,忍不住叹气,“哎, 这叫什么事。”
桃山沉默了好久。
头顶走廊的白炽灯冰冷地照亮这一片寂静,桃山在这一刻突然觉得自己像是在医院的走廊,死气沉沉地叫人心里发怵。
好半晌,桃山才开口:“怎么会、会这样?”
她顿了顿,更加难过:“他看起来,非、非常痛苦。”
“我也不太懂,但是每一次病发渊哥都很遭罪,”林瑞靠在走廊的墙壁上,“大概和小时候的家暴经历有关系,每次渊哥病发的时候,身上都会有非常剧烈的躯体反应,伴随肢体疼痛、呕吐、还有心悸等等,血压会飙升,身体各方面的数据都会非常糟糕。”
林瑞简单地描述了一下,又说:“病发之后,他就会把自己锁起来,不出房间一步,抗拒进食,抗拒见人,基本上靠营养针生存。这场仗更难打,那个时候和他沟通都将成为问题。”
桃山手都在发抖,整个眼眶红透了,她却倔强地咬着嘴巴,不让眼泪掉下来。
“桃山,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林瑞慎重地和她一字一句说,“他很痛苦,你会更痛苦。”
大概一个小时左右,阮医生他们从房间里出来。看见桃山脸色惨白地站在门口等,阮医生笑了笑。
“干嘛这样垂头丧气,”阮医生温和地说,“抑郁症是这样,但又不是不能治愈。”
桃山听见医生这么一句话,眼泪差点掉下来。
“和我详细说说?你们之前说了什么?”阮医生招呼桃山换个房间聊,一边安慰道,“戚渊没什么事,这种剧烈的躯体反应时间都比较短暂。只是之后的恢复比较难。你不要太责备自己,其实跟你也没什么关系,很多时候都是抑郁者本身调节的失控。”
桃山咬唇,“我喝咖啡熬、熬夜陪他,被发现了。”
“这样,那是好事。”阮医生说,“至少不用担心他精神分裂。而且他很在意这个,这一点我们是可以利用的。”
桃山迷茫。
阮医生却又笑着提起另一个话题了,“你口吃多久了?”
“……从、从小。”
“想过克服吗?”阮医生问。
桃山一时之间没说话。
“陪着戚渊一起变得更好,不是很好吗?”阮医生微笑建议,“他需要证明自己的‘被需要’,需要脱离‘我是一个罪人’的这种想法,我试了很多方法都未能做到,但我觉得你可以。”
“抑郁引起的躯体疼痛、抑郁情绪我们都可以通过药物来控制,但是病灶要根除,却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戚渊去见他的父亲,抑郁复发是必然的,病发时伴随剧烈的躯体反应对于戚渊来说也是必然的。”
阮医生低声道。
“你大概还未曾清楚了解过戚渊的病发时的剧烈反应。最先是头疼,曾经痛到他撞墙流血也不足缓解;然后是心脏、手、脚、肚子、胃,反正能痛的地方都会一起折磨他,身上宛如有千万只蚂蚁在撕咬,还伴随肢体痉挛,最严重的时候,濒临休克。”
桃山脸色苍白,她紧紧地捏着自己的手指,攥到发红。
“抑郁躯体化的疼痛是一方面,病发时他连眼睛里能看到的世界都会发生变化。多种精神疾患都会导致内感觉增强,他们大都被身心过度折磨,这种关注甚至会使他们耽溺于狭隘的自我感受中,然后恶性循环。”
桃山此刻张口都很难,她第一次这样直面戚渊的抑郁复发。阮医生仅仅只是语言的描述,桃山便已经能感觉得到戚渊的痛苦和绝望像深渊一样。更何况她刚才亲眼目睹戚渊痛苦到抽搐痉挛、一身冷汗。
“有件事情你可能需要知道,”阮医生扔下最后一个炸弹,“刚才我们重新做了检查,他的自杀倾向指标数值,并不理想。”
***
桃山彻夜未眠,一直站在戚渊门口面对着墙壁扣墙。
躯体的剧烈疼痛引起戚渊大量出汗导致高渗性脱水,他现在不得不接受静脉输注葡萄糖。人在房间里,桃山却不敢进去,一个人扣墙扣得眼泪哗哗。
哭够之后,桃山打了一个哭嗝,然后才慢吞吞地挪步到房间里。
戚渊吃过了药,情况好了很多,坐在床上抬头看着那一袋葡萄糖发呆。察觉有人进来,他余光看了一下,知道是桃山之后,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葡萄糖不敢再看去一眼。但注意力却全在她身上。
她好像在一个人默默收拾着房间,然后把那一箱用掉了一般的咖啡箱子拖到了书架的角落,还收拾了垃圾袋,却一直都没有和自己说话。
是生气了吧。戚渊余光瞄着,心里很难受。
他刚刚和她说要分手。
他们现在应该算是分手了。
她还看见自己最糟糕的模样,他像是一个被严刑折磨的囚徒,狼狈、难堪、又恶心。
戚渊这一下,突然连葡萄糖袋子都看不清。大脑似乎在轰鸣,心跳异常地快,熟悉的心悸和头疼,就连背脊都僵硬得像生了锈的铁板,仿佛有锤子一下又一下地砸了一根钢钉进去,尖锐地钝痛,和脑袋里的轰鸣声几乎保持了同一个频率。
——又要犯病了。
不可以,戚渊艰难地想。至少不能再在桃山的面前这样。
他动作小心翼翼地擦掉自己手心里的冷汗,然后没有改变姿势,低哑地说:“你先回去。”
他不敢说太多话,也不是很想说话。他发觉自己交流的欲望越来越低,说完这一句之后他闭上嘴,全身心地去控制自己身体的颤抖。
疼,太疼了。
这次药效这么短,还是他已经对大部分药物免疫了?
戚渊胡乱地想着。他觉得心跳越来越快,冷汗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流,呕吐的欲望很强烈,这个状态持续下去,他的脱水症状会加剧,这不是个好兆头。
戚渊冷静地提醒自己。
可是他却依旧顾忌桃山在,迟迟不愿意按下手里呼叫阮医生的按钮。直到桃山跑过来,软软的手贴在他的额头上,那一下温热的触感惊得他差点没有跳起来。
“你发、发烧了!”
桃山焦急地说:“你不、不舒服,我去叫阮医生。”
戚渊见她真的要走,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却更加的恐慌。他下意识拉着她的衣袖,背离理智小小声地叫了一句:“不要。”
桃山的脚步顿时停了下来。
“我没事。”戚渊固执地不愿意松手,脑袋里的轰鸣和灼热像是要炸了那般,他却连神色都没变一下,只是脸色过分的苍白,“不要去。”
桃山立刻转身哄他:“我不去我不去!你现在怎、怎么样?要吃,什么药吗?”
戚渊不想吃,但他也不知道自己拉着桃山究竟想要干什么,只无意识地重复,“不要去。”
“我不去,”桃山干脆爬上床,避开他打着吊针的手,然后拿纸巾一点一点擦干他额头脖子间的冷汗,还拿了一杯盐水递到他嘴边,轻轻软软地说,“你不、不能再大量出汗了,哥哥。”
她的声音近在咫尺,戚渊昏暗的视线和思绪终于有片刻清明。
“桃山。”
“嗯?”
“桃山。”
“嗯!”
“桃山。”
桃山抱抱他:“我在的。”
戚渊颤抖着手抱她的腰,把下巴搁在她的肩窝,他从未这般脆弱地说:“不分手,桃山,我不想分手。”
提起这个,桃山也有点想哭,她闷闷地“哼”了一声。
“可是我,”戚渊顿了片刻,又把桃山推开,他神色复杂,声音里带着难堪,“我真是一个卑劣的人。”
他复而低声:“我现在这个样子……”
“你怎、怎样子呀?”桃山不高兴地说,“你生病了我就、就不理你,我是这样的吗?你这、这样想,我会很生气、非、非常生气的。”
戚渊的心跳依旧很快,他清楚地感觉到身体每个地方都在报警,可他就是固执地不松手。
“我也、也会生病啊,我以后生病了,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你怎么可以这、这样呢!”
桃山说着说着,之前累计的恐慌、难过、心疼情绪再也压抑不住,她突然就抱着戚渊大哭起来。
“我刚才、刚才收拾东西的时候,我就想,想你要、要是跟我说,桃山过来。我就立刻过、过去哄你,但是你竟然叫、叫我走!我好委屈啊!”
戚渊手足无措:“没有……”
“你有!”桃山带着泪瞪他。
戚渊抽纸巾给她擦眼泪:“对不起,我错了。”
“你、你就是错了!不说分、分手,绝对不能说,说这两个字,生气!”
她的眼睛像开了闸的水龙头,眼泪怎么擦都止不住。戚渊从没有见她这样哭过,一边手忙脚乱地翻纸巾,一边懊恼地应,“不说,都不说了。”
“你是不是,还、还觉得你拖累我啊!”桃山打着哭嗝盛气凌人。
戚渊手一顿,避开了这个话题:“别哭了。”
他的手已经疼痛到握纸巾都用尽了力气,可思绪从未有过的冷静。
“不可以这么想!”桃山不懂心理,她就是单纯地把自己的心情分毫不差地传达给某个现在情绪很敏感的小公举,“我要陪你、你一辈子的!长长的一辈子,一直一直陪你。”
戚渊的手顿住了,桃山于是主动地蹭上去,把眼泪全部蹭掉。
“哥哥,我好喜欢你。”她带着哭腔温柔地说,“你也要好好陪、陪我的。”
戚渊紧紧抿着唇,他的眼底很红,充满血丝和眼泪。许久他才低低哼出一个微弱的“嗯”。
“不说分手!不许、许推开我!我会难受的,很、很难受的那种。”
“……嗯。”
戚渊颓力地靠在桃山的肩膀上。
“那,帮我叫阮医生,我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