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吉时未到, 大舅父家的院子内外坐满了人, 外面也摆满了桌椅, 香香小寒两个帮着表嫂给大家伙儿上茶水小零嘴儿。
时不时有几个不认识的大娘拉着香香细细瞧,问兴胜媳妇这是谁家闺女这般俊俏。
张玉英原在后厨帮忙,被大舅母轰出来,说她是客人。便索性与娘家的那些亲戚拉扯家常。
总有好事的打听消息, 张玉英一概笑道:“闺女招了婿,这是养女,年纪还小,要再留一留……”
不是她舍不得小寒出嫁,实在是小寒身份尴尬,奴籍没脱掉,不方便说亲。
有大婶子啧啧称赞道:“原来是养女, 我说怎么两个丫头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哎呀玉英啊,香香跟你小时候当真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好看得紧呐!”
这边闲话家常好不惬意,后厨却是忙乱成一片。张玉英嫁出去的姑娘回娘家是客人, 二舅母嫁进来的却算是自家人,当得帮把手。
只她围着锅灶打转,由着几个堂妯娌忙碌着,自个儿盯着几口炖汤卤好的肉, 趁人不备捻两块往七岁的兴元嘴里塞。
几个堂妯娌撇撇嘴,到底不是自个儿家的东西,论起来人家两家才是最亲的, 又晓得她的性子,便也懒得理她。
张兴元却是个霸道惯了的,娘塞的几口肉哪里够他塞牙缝,瞧着蒸肉出了锅,伸手就去抓。
兴胜媳妇走进来就瞧见这一幕,一把将兴元的手抓起来甩开,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二婶子怎把他带后厨来了?刚出锅的东西也敢伸手抓!”
二舅母一个白眼,又往卤牛肉碗里伸手,兴胜媳妇赶紧端开说道:“别拿人当瞎子,大家伙都忙活着,二婶倒是最勤快!年岁也不小了,也不怕人笑话。”
兴胜媳妇是个不饶人的,便有婶子劝道:“算了算了,你妹子大喜,何必闹腾出来。我听着外头热闹,迎亲的来了?”
兴胜媳妇说道:“还没呢!是姑母带着香香与小寒识人呢!小寒乖巧体贴,也难怪姑母要她做养女。”
这话却有些阴阳怪气,特意说给二舅母听的。
果不其然,二舅母一愣,问道:“你说什么?你姑母收那个丫鬟做养女?我说怎么早上要她做点事儿,香香还拉着她喊她妹妹呢!这个没良心的,娘家有个亲侄女不管,竟收养一个野丫头……”
她一阵风的往外走,兴胜媳妇冷笑一声,瞧着兴元斥道:“你娘出去了,你还在这里干嘛?找打啊!”
一壁又与堂婶们说道:“啧啧啧,我那二婶母……就翠红那个眼皮子浅的样子,姑母瞧得上才怪。”
二舅母气急败坏,扭着肥臀走到院里,见小寒正对着张家一个老人笑得花枝乱颤,心下更恼,上前便要扇她一耳光。
小寒机灵,一个闪身,躲在老人身边喊道:“啊呀,二舅母做什么打我?姨外祖母救我啊!”
二舅母唾了声说道:“乱喊什么?你不过一个丫鬟,有什么资格喊我舅母?没教养的东西……”
香香原本在给桌上添瓜子,听见这话,满心不乐意,忙走到小寒面前,预备讥讽二舅母。
小寒伸手拉拉她说道:“今日表姐的好日子,不要动怒。”
姨外祖母听了这话,站起来咳嗽一声,拄着拐杖说道:“兴元他娘,你还不如个丫头懂事呢!小寒是玉英的养女,自然能喊你一声舅母。”
二舅母羞怒不已,回头瞧见张玉英端着茶水出来,上前一把将托盘挥到地上,一托盘的杯子大半都摔碎了。
大舅母听了动静出来一瞧,怒道:“你个杀千刀的,茶杯都不要钱的吗?”
二舅母说道:“哼,你小姑做的好事!”
香香冷笑道:“我娘一向做好事的,不过二舅母好没道理,不分青红皂白要打我妹妹,又不管不顾欺辱我娘,是瞧见我颜家上下都性子软好欺负吗?”
二舅母哑然,片刻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喊道:“没良心的张玉英,宁愿养个丫鬟做女儿,也不肯照料自家侄女。翠红是你亲侄女,你竟也不可怜可怜她……”
大舅母怒道:“你给我起来,这是糟践谁呐!明知道今天是翠珠的大日子,还做这个样子出来!”
二舅母两眼一翻:“我不管,要我起来可以,除非她答应把翠红带回去!”
大舅母急红了眼,指着她说道:“不起来是吧,行,我倒要去问问二弟,今个儿跑我家闹是几个意思!”
张玉英心中着急,虽觉得不是自己的过错,到底也是因自己而起的。
香香见娘亲要出面,忙伸手拦住,笑道:“二舅母这么说,到让我觉得也不是不可。娘,如今家里的生意越来越大,我与小寒要忙铺子染坊的事儿,也缺个丫鬟照料起居……”
话音未落,二舅母一骨碌爬起来,指着香香说道:“你……你说什么,你拿个丫鬟当妹妹,拿你表妹做丫鬟?”
香香浅笑:“二舅母可要我好生算算?这么些年从我家明讨暗抢了多少东西,还不论年节时期我娘送的礼,原是送给大舅父,又被你弄走了多少?”
二舅母面色如土,说道:“自家亲戚怎说这种话……”
香香道:“亲戚本该互帮互助,我原也不介意有这么个常打秋风的亲戚。不过小寒自幼陪我长大,多次以命相救,又从不挟恩图报,她爹娘与我爹娘情同手足……二舅母,你家又与我家有什么样的恩情?”
二舅母愣怔片刻,说道:“我……可是你亲舅家……人常说爷亲有叔,娘亲有舅,你已经没有本家了,还不是得靠着我们张家……”
张玉英再忍不住说道:“你还有脸说?十二年前我家出事的时候,你是怎么做的?若非大哥,我全家都死在外头了!年初我颜家被黄家那群人上门逼迫,你问都没问一句!现下来说娘亲有舅?”
二舅母正待哭诉,外头敲唱的声音响起来,便有圆滑的妇人打哈哈笑道:“这事儿争论不出输赢,来来来,今天是个好日子,吵架多伤感情,新郎官快来了,咱们快去拦门。”
张玉英瞪了二嫂一眼,带着两个女儿转身走了。
二舅母讨了个没趣,愤愤不平的拍拍屁股上的灰,一个箭步冲到院子们处,将门关得紧紧的。
郭家自是使出浑身解数,郭二郎又唱曲,又学猫儿叫嚷,当然最要紧的是塞了不少的红封。
只二舅母撇撇嘴说道:“我说侄婿未免也太小气了些,今天什么日子?这红封也太小了。”
郭家人有些不乐意,到底想着大喜的日子不好多说,又有人论说那是新嫁娘的亲二婶,郭家忙不迭塞了个大些的红包,只二舅母还是不满足,撇撇嘴不情不愿。
旁边亲戚见她不像样,忙说着喜庆话,将她挤开,把院门给打开来。
接亲的人都涌进来,一部分去了新娘房门口敲门,另一部分则到正厅去抢嫁妆。
香香因总是不放心郭二郎的品性,在房内问了又问,说了又说,偏郭二郎是个呆笨的,只晓得往里头塞小红封。
小寒看不下去,笑道:“郭二爷别只顾着塞红封,想要做我们姐夫,可得先回答问题呀。”
郭二郎这才明白过来,结结巴巴说些甜言蜜语,张翠珠便羞红了脸,叫香香不要再问了。
待小寒与多个表姐妹们想要将门打开,张翠红却翻着眼睛将门堵得死死的,说道:“姐夫,我与她们不同,我可是姐姐最嫡亲的堂妹,你若不给个大红封,我是决计不叫你进来的。”
屋内的人不晓得院门那一道,二婶已经讨要了大红封,屋外的却是知道。
郭家大堂兄不满的说道:“礼金从前商谈好了,这时候再狮子大开口是何意?”
房中女儿家齐齐色变,七嘴八舌,说郭家也太过分了,难不成红封也要算在礼金里头?
一时间吵吵嚷嚷,郭二郎到底是劝说大哥,又塞了个大红封进来。总算叫场面没有太难堪,安安稳稳的将新嫁娘抬了出去。
张翠珠舅家的表妹心中不悦,斥道:“一辈子没见过银钱,连姐姐出嫁也要捞一笔,什么人啊!”
香香回头看着张翠红,见她脸不红心不跳,兜自打开那红封,瞧着里头竟还有个小银珠子,脸上浮起满意的微笑,将红封往衣服里头塞了塞,这才抬头。
香香见她低头市侩,抬头有事天真的模样,微微叹了口气,压下心中的厌恶,拉着小寒出去了。
走到院里,却发现郭家人聚在一起怒目圆睁,是恼怒至极的模样。郭二郎胸口带着大红花,原本背着的新嫁娘也放在地上。
张翠珠盖头倒是还盖着,露出的手却青筋直冒,显然是慌乱不行。
张翠珠舅家表妹眼疾手快,将自个儿嫂嫂拉过来问道:“嫂嫂,这是咋个回事啊?”
表嫂唾了声说道:“就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翠珠那个堂弟坐在箱子上不走开,塞了两个红封还不走……”
旁边有妇人说道:“啧啧啧,老郭家也是的,再给一个算了呗,大喜的日子。”
表嫂说道:“呵呵,院门口多要了个大的,压箱底多要一个就算了,还想着多要。啧啧啧,这亲爹娘哥哥没好意思狮子大开口,做叔叔婶婶的手也真长。回头也注意了,张家的姑娘,娶不起娶不起呐。”
张翠珠表妹一听,也是不屑的撇撇嘴说道:“咱们在屋里头也是,那一位说诸多姐妹,她才是最亲的,没有大红封不给开门呢!”
“切——”
说话间,就见大舅母将张兴元拎着耳朵扔到院里,到底顾及着女儿的亲事,一张扭曲的脸努力做出笑模样:“误会都是误会,来来来,嫁妆还没搬呐……”
郭舅哥冷笑道:“哟,咱们可不敢,银钱没带够呢。”
大舅父亦是出来陪着笑脸说道:“玩笑而已玩笑而已,来来来,小哥们辛苦辛苦啦。”
郭家舅哥脸拉得老长,郭大哥忙上前安排堂表兄弟将嫁妆搬走,说道:“走吧走吧,误了吉时不好……”
只匆匆忙忙的,张翠珠连拜别父母的时辰都没了。大舅母红着眼眶瞧着女儿的背影,只心口疼得难受。
待吵嚷声消失了,大舅母毫不犹豫对着二舅母就是两耳刮子。
二舅母尖叫一声嚷道:“你做什么打我!”
大舅母回头寻了笤帚骂道:“我做什么打你?刚刚是亲家在,我不想丢了家丑。现下我可跟你说清楚了,给老娘滚,老娘家里不欢迎你!”
二舅母撇撇嘴冷笑道:“切,不欢迎我?我还不想来了,兴元翠红,我们回家!我倒要看看,翠珠被休回来的时候,你要怎么哭!”
大舅父抓起大舅母手中的笤帚就是一扔,正扔在二舅母额头上,吓得她连连惊叫,只拉着二舅父,骂他无用,由着人欺负妻儿。
大舅父瞧见弟弟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出来,说道:“罢了罢了,早前是我总顾念着兄弟之情,先前兴胜媳妇入门,被你媳妇挠了个没趣,是我压下来的。如今也罢了,咱们左右也分了家,往后也别往来了!”
二舅父一缩,讪笑着喊了声大哥,却被二舅母一把拉开了。
香香叹了口气,没有前世那些污糟事儿,两个舅家也要闹开不往来的。这么个只进不出的二舅母,不就是认定了表姐已经出嫁,再没什么油水可捞了么!
回荷香县的一路上,张玉英都不太高兴,小寒则想着法子逗她开心。
颜映富看着沉思的女儿,问道:“香香莫不是又在想铺子上的事儿?”
香香抿唇一笑,说道:“爹爹,我在想荷香县似乎小了点,我们不如,将染坊搬到湛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