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三人说一会, 歇一会, 时间仿佛过得快些, 不多时,便到了个小镇上。有郑家军先行包了整个客栈,郑将军带着其他人到了之后,便只消安顿下来便好。
人多房间少, 小寒与香香索性带了坠儿铃儿住一个大间。
小寒偷摸摸说道:“姐姐刚刚瞧见没?那郑三小姐听说要与沅儿共一间房,脸拉得跟什么似的。哼,亲姐妹还这般见外?”
香香摸摸她的脑袋,什么也没说。
小寒又道:“不过沅儿今天也奇怪,似乎有些拘谨和不乐意。是不是咱们马车太小,她不大习惯啊。”
香香眼神闪了闪,说道:“她是个和善的人, 并不讲究这些。不过今日她去我们车上,估计并非自愿。”
小寒一愣, 说道:“不是自愿?可我见着她挺想与我们一处的啊。”
香香说道:“不是我们,是她祖母。小寒, 我们马上要去洛城了,郑小姐今日说的那些规矩礼仪,你多少要学着些,将来若当真跟着阿松, 这些应酬,也用得上。”
小寒不明所以,只听到她说阿松, 不自觉红了红脸。
香香又道:“郑小姐有她的难处与不得已,我们体谅些便是了。郑老夫人么,也是爱孙心切,巴望着孙女好,否则她那般要强的人,又岂会纡尊降贵,轻易叫孙女出来巴结旁人?”
小寒想了一圈,才想明白其中的关窍,不由得好奇说道:“可是……郑将军这次也算是立了大功,沅儿原也不需要如此啊。”
香香说道:“你可别忘了,郑沅儿之前被毁了名声,才逃回荷香县的。如今又因父亲立功受封赏回来,那些旧事,一定会有人挖出来。”
小寒恍然大悟,说道:“却是,更何况还有个巴不得她不得好的继母在呢!”
她磨磨牙,又道:“若她能借我的势,我是一点都不介意的,只恨我势力不够,不能多帮她些许呢。”
香香抿唇笑起来,伸手替小寒理了理有些凌乱的鬓发,笑道:“是,只恨我们的势力太弱了。”
坠儿敲敲门,走过来说道:“少夫人,我打听过了,老夫人那边已经安顿好了。”
香香点点头,拉着小寒说道:“成,那咱们便去请安吧。”
小寒问道:“我们也需要与她请安么?”
香香说道:“说起借势这个呢,是相辅相成的,她们待咱们好,咱们更应该谦逊。将来若咱们布行染坊想要立足,若郑家肯援手一二,岂不是更方便?”
小寒笑着抚掌说道:“姐姐真是,时刻都记挂着生意。”
香香也不恼,只说道:“我是生意人,自然时刻记挂着生意。”
这家客栈并不大,二楼最大的一个套间,自然是郑老夫人居住的地方,外面一间算作厅堂。香香二人到的时候,张玉英已经站在门口等她们了。
母女三人一道进去请安,说了会子话,张玉英便告辞要出来。
老夫人笑道:“此刻时辰尚早,若颜夫人不嫌弃,可否留下陪老身说会子话?”
张玉英拘谨的点头说道:“自当如此,只我是个沉闷的性子,还望老夫人不嫌弃才是。”
她心中清楚,老夫人是想要自己的一双女儿作陪,当下只端坐着吃茶,并不做声。
没一会儿,郑夫人带着郑芷儿过来,见人都在,忙笑着相互见礼,又在张玉英一旁坐了,低声与她说着笑话。
郑芷儿则撒娇卖痴,逗老夫人开心。
郑夫人笑着说道:“还是年轻好啊,颜夫人你看看,这四个丫头在一处,欢声笑语,好不开怀呢!”
张玉英笑着说“是”,却再说不出第二个字来。
郑夫人也不在意,又道:“有缘千里来相会,她们这姐妹缘,想是上辈子结上的呢。咱们沅儿与小寒,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赶明儿各自出嫁,可也要记得,闺中情最是深刻呢。”
老夫人搁了茶杯,郑夫人忙噤声,不敢再说。
老夫人拨了拨杯盖,笑道:“关系好自可多走动走动,旁的就不要再说,没得叫人看笑话。缘分这东西,其实说有就有的。”
她一句话,便将郑夫人想提的郑芷儿也一样的话,全都堵回去了。
香香冷眼看着,见场面冷下去,便笑道:“老夫人说得对,其实将来怎么样还说不定呢。我到觉得,想着将来,不如好好看看当下。”
郑沅儿这两天心中忐忑不安,听了这话,跟着唏嘘道:“是,如今与你们一起,甚是高兴,却也不晓得前路如何。女人如同浮萍,半分又不得自己……”
香香一滞,她晓得郑沅儿心情不好,却不曾想竟会这般消极,只耐着性子说道:“世道如此,不过我觉得不论何时都不要放弃。郑小姐,至少你有真心替你打算的祖母,缘何要自怜,觉得自己是浮萍呢?”
郑芷儿忙说道:“嫤姝姐姐说得不错,若不努力,自顾悲春伤秋抱怨世道,才是无用之人。姐姐你这样,岂不是辜负了祖母父母对你的殷殷期望?”
郑沅儿一时失言,也没想到会被妹妹说成这副模样,只忍着气红着脸,不好再作声。
香香又笑道:“哪有这样严重?咱们女儿不就是如此?在家里听父母的,出嫁了听夫君的,却当真是半点不由人呢。”
说罢侧头看看小寒,问道:“你说呢?”
小寒“啊”了一声,想了想说道:“有什么不好吗?只要他们准许我去店里忙生意,便没有什么不好的……哦,对了,还要准许我吃东西才行。”
郑沅儿感激的看了眼小寒,说道:“那尽可放心了,若谁敢不许你吃东西,你姐姐可是头一个不依的。”
老夫人跟前的丫鬟,便也凑趣笑闹,气氛又活跃起来。
老夫人眼神扫了扫香香道:“颜夫人好福气,有这样一双贴心的女儿。”
张玉英忙站起来勉强说了两句客套话。
老夫人摆手示意她坐下,又招手对小寒说道:“小寒,且近前来,让老身瞧瞧。”
小寒上前,乖顺的敛眉,又微微抬眼恭顺的看着老夫人。
老夫人满意的点点头,从手中褪下一个翡翠玉镯,拉住小寒滑入她腕上,说道:“小寒这名字,与女人来说,有些不大好听。这镯子乃从前波斯国进贡之物,一直传到我这里,触手生温,却是对女人再好不过的东西。”
小寒忙回头去瞧张玉英。
张玉英起身说道:“郑老夫人,这可使不得,这样贵重的东西,怎能……”
老夫人又扬手说道:“我既送她,她自然受得。我这一生只得四个儿子,没有女儿。我有十七个孙女,却没一个得我心意的。原本还以为镯子得跟着我到土里去,现如今,竟叫我寻到个合心意的。”
张玉英一时慌了神,也不晓得如何应对,只拿眼睛去看香香。
香香沉吟片刻,说道:“郑老夫人,原是长者赐不可辞,只这手镯贵重不提,只怕是举世无双的东西。偏偏我妹妹无功不受禄,实乃惭愧不能受之。”
小寒听了这话,忙不迭将镯子从手腕上取下来。偏偏她长得圆润了些,越取越慌张,竟卡在那儿,怎么都取不下来了。
老夫人见状,却是开怀笑起来,握着小寒的手说道:“你可别取了,嫤姝丫头,你若坚持这样说,总不能叫我当真夺你们所爱,收小寒做自个儿孙女吧?”
郑沅儿也上前说道:“小寒,这镯子,我祖母带了一辈子,便是从前我那三姐姐想要,祖母也不曾应过,是当真喜欢你,才给你的,你便收着吧。”
小寒犹豫着回头看看香香,见她点头,这才千恩万谢的收下了。
郑老夫人眯了眯眼,将郑沅儿与小寒的手放在一处,说道:“即便我这样心疼沅儿,也总不尽然喜欢,只是怜惜她爹是个粗糙的,她无了亲娘……她们幼时,我总想抱一个在身边养着,养着,说不准,就养成你这个样子了,可……怎么也是不成的。”
小寒抬头说道:“老夫人,可是祖孙之间,不应该是不讲究这些吗?譬如我干爹有时候,会说姐姐若是男儿便好,譬如我爹爹,总说我傻里傻气,但他们还是一如既往疼爱我们啊。”
郑老夫人沉默半晌,点了点头。
只等人都散去,郑老夫人被嬷嬷扶着回房歇息,突然说了句:“小寒说得对,父母之爱,原本就不该计较那么多。这辈子我算计来,算计去,都忘了什么是骨肉至亲了。”
嬷嬷答道:“小寒姑娘出身不高,自是想得纯粹些。”
老夫人长叹一口气说道:“人啊,都该纯粹些,若当年我勇敢一些,表妹也不会……咳咳。”
嬷嬷抚了抚老夫人的背,说道:“天气转凉了,要入秋了,老夫人不要再思虑这样多了。”
小寒小心翼翼的戴着手镯,却是哭丧着脸问道:“姐姐,这手镯,当真那样贵重?我怎么办啊?”
香香说道:“听说郑老夫人的外祖母原是郡主,出身自是不低。这手镯确实是名贵,她看中你,你收着便是了,也不用妄自菲薄。”
小寒点头应道:“可我总有些忐忑。”
香香想了想,说道:“那便回个礼吧。”
小寒蹙眉说道:“可是我们什么都没有,用什么做回礼呢?那郑家是大户人家,自也看不上寻常银钱能采买的东西……”
香香说道:“银钱事小,用心为大。我瞧她虽则严肃,对你却有几分真心的欢喜。”
小寒琢磨了一圈,决定亲自绣一副绣屏。她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当下便喊着要坠儿铃儿帮着一起选了布匹绣线。
等香香洗漱完,便瞧见灯下的三人,连绣线都分了一小半了。
这边香香屋里叽叽喳喳,那边郑芷儿却红着眼睛,瞧着郑沅儿直咧嘴:“亏得你是养在祖母跟前的,还是个嫡女呐,结果呢,玉镯都叫外人给得了去。”
郑沅儿洗漱完上了床,也没回应,自个儿蒙上被子睡觉。
郑芷儿得不到回应,更气了,冷笑连连说道:“祖母以为,巴结个商户女,你将来的亲事便能落到好的?切,就你,早就没了名声,我看呐,趁早给你修座庵堂,准备着一辈子青灯古佛吧。”
郑沅儿蒙住被子的手都在发抖,只双眼圆瞪,死死咬着嘴唇,不叫自己暴怒出口。
郑芷儿兜自喋喋不休,说道:“你不是清高吗?仗着自己是嫡女,又在祖母跟前得脸,一向瞧不上我和长姐,如今呢?”
郑沅儿掀开被子,一下子坐起来。
郑芷儿吓了一跳,说道:“你做什么?我与你说,嬷嬷就住在隔壁,若有什么,祖母也护不住你的。”
郑沅儿声音有些哑,问道:“我做什么?我能做什么?我的未婚夫婿,变成郑芙儿的,祖母替我瞧中的人,又变成你的。郑芷儿,你还问我想做什么?是的,我讨厌你,从小就讨厌。凭什么我是嫡女,爹爹每次回家,抱的都是你?凭什么有什么好的,就说郑芙儿是长姐该得,你是幼妹我该让着?”
郑芷儿翻了个白眼,坐到自己床上,说道:“哼,你不是清高,不屑于嘛?”
郑沅儿浑身发抖,到底是控制住了,说道:“是,那些都是身外之物,好点坏点,都差不离,我也不甚在意。爹爹虽不甚看中我,到底也没有轻视过。至于夫婿,你们愿意抢,便趁早抢走,我也不稀罕。但是小寒不一样,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且收起你的心思,不然我一定对你不客气!”
郑芷儿冷笑道:“也就是你,才自甘堕落与丫鬟做好友,以为我稀罕吗?”
郑沅儿发泄了这么一回,也是冷静下来,又躺下蒙住脸,半晌才小声说道:“若可以,我到宁愿生在她们颜家。”
郑芷儿兜自冷笑着说道:“哼,你还真以为那颜家大小姐多么得宣王殿下的脸?不过一个商户女,最多是个侍妾,将来还不是由着主母磋磨?”
她坐在窗前,瞧着那一弯月牙,脸儿稍稍红起来。宣王殿下,即便声名狼藉,洛城少女也都趋之若鹜。她只在幼年时见过那么一眼,便再也忘不掉了。